五、努芝
弗羅日先生好奇地注視著面前站著的嘴唇下垂、眼睛無神、眼角濕乎乎的男子。
他在把筆記本合上之前在邊緣上很快地寫道:動機:為了地產。
在這一案件的預審中,弗羅日先生不是風風火火,而是不緊不慢、懶洋洋的,但他心情不錯,並能時時引人發笑。
說努芝漂亮,好像談不上,說她模樣挑逗人、撩撥人心,卻是不假。她太年輕了,才十九歲。高挑的身上緊緊裹一件絲織連衣裙,裙子衣料薄得幾乎透明,使高高聳立於胸上的兩個小乳房顯得更加明顯,更加凸出。
一頭從中間分開的長發緊緊貼在臉上,使她的腦袋顯得越發細長。她的眼睛是褐色的,嘴唇是濕潤的。
這種與眾不同的過分修飾使她的樣子有些古怪,與高雅時髦的中歐女人相差甚遠。
努芝是匈牙利人。她與母親和妹妹定居法國己有數年,說法語時賞帶些輕佻色情的字眼。
她在法官面前也是厚顏無恥。審問剛一開始,她便打斷法官厚著臉皮問道:「您有沒有香煙,給我來一支?」
她騷首弄姿,將兩腿交叉著坐下,把裙子撩得老高,故意露出兩條青筋暴露的大腿。
六天中一共審問了她十一次,只有一次,就是第一次問話時摟觸過問題的實質。努芝和克羅比夫人相識並保持聯繫。
她被指控當克羅比夫人不在時潛入她家,偷了她一條據估計價值五十萬法郎的珍珠項鏈。
在內藏金銀珠寶的寫字檯上留有努芝美麗的手指紋。弗羅日先生眼前擺著放大了的指紋照片。每一根長長的手指清晰可見,最後一節指骨奇怪地彎曲著。
克羅比夫人和保險公司都很焦急,一天之內就給檢察院打了三次電話打聽結果。
而弗羅日先生卻一反常態,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果斷和強硬,像個悠然自得的好好先生欣賞嫵媚可愛的大自然風景一樣,品味著眼前的一切。
努芝不停地賣弄風情,一次比一次大膽,一會兒整理一下有彈性的襪帶,一會兒把身子緊貼到法宮身上。只可借這一切風騷舉動勞而無果。法官並不生氣,他只向她報以微笑,那嚴厲無情的笑容一下子解除了她的武裝,叫她臉色變紅,不得不回到原來的座位上。
最叫努芝惱火的是法宮不停地重複同樣的問題,她極力思考,看哪個問題什麼地方是法官有意設下的陷阱,可是她沒有成功。
第十一次審問是這樣開始的:
「在布達佩斯的時候您住的房子相當寬大,是不是?」
「對,房子很大!我家有很多僕人。我已經對您說過,我父親是政務院參議。您是否每次非要我像小學生背課本一樣重複我的回答?我父親戰後不久便去世了,他死的時候我還很校我母親把家裡的一切全變賣了。我們徹底毀了,我母親來到巴黎棲身……您沒有忘記我家的地址吧?我家的地址是聖父街二十二號。我們住在旅舍的兩間房子里,兩間房是相通的……」她生氣了,故意裝出在校好學生認真的樣子。
「您母親不會說法語?」
「如果您提到我媽媽,我知道您想達到什麼目的!她認識五十個法文字,三十年前她學過體育。不過她堅持和我爸爸說法語,因為講法語時髦。您肯定還想讓我告訴您,我母親有點可笑,她的穿著打扮像個年輕姑娘,她把頭髮染成金褐色,她在我們兩間房子里接待客人的方式就像我們住在一座城堡里一樣講究禮儀……我的朋友們都說她有點神經質……」「您妹妹呢?」
「是我母親的翻版……待她到四十歲時肯定和我母親現在的樣子一模一樣……她刺繡,她哭,她學習鋼琴,她讀詩文……」「因此,全家靠您一個人掙錢生活?……」「是這樣,我們還有點年金收入……」「是誰出主意讓您為報紙畫時裝圖樣的?」
「我不需要別人為我出主意!」
「您掙多少錢?」
「推銷時裝式洋的月份,掙二千到四千法郎……其他月份幾乎不掙錢……」「您母親是否對您的一切都不過問,給您完全的自由?」
「我知道您想說什麼!我在蒙帕納斯街泡酒吧,對,泡酒吧!我有男朋友,不錯,是男朋友!我經常和您知道的那個在蒙泰涅大街一家唱片商店當售貨員的西斯維奇出!」
「您和西斯維奇沒有發生過那種關係……?」
「您讓醫生來栓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她根本不須思考,你的問題剛完,她的回答已經出來了。
她時不時站起身,在辦公室繞一圈后回到原來的座位上,有時坐到弗羅日先生的辦公桌邊上。
「您看,我說朋友時,我們就是朋友。如果哪一天我使用『情人』,兩個字眼,那他肯定是我的情人……但是這個『他』不會是西斯維奇……」「您在什麼地方認識的克羅比夫人?」
「在一次推銷會上……她是顧客,我是服裝式樣繪圖員有一次我們聊了起來……後來在一起喝了茶……」「可是她年齡比您大得多吧?」
「三十五歲!您的材料里有記錄。她丈夫是個百萬富翁,他老了,礙手礙腳,令人生厭。她把他留在芝加哥,獨自一個人來到歐洲……」「您經常去她在弗朗索瓦一世街的家嗎?……」「差不多每天都去……但是您不要誤會……克羅比夫人——埃萊娜——我最終用名字稱呼她,喜歡的是男人,我向您發誓……」「一點兒不錯!好像她和男人幽會的時候您經常幫忙……」「對,幫點兒忙……」「她經常給您錢吧?」
「給過幾次……她非常慷慨大方……錢到處亂放……如果她喝上幾杯雞尾酒,很可能就會給您幾百、幾千法郎……當然有時也有例外,她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還會罵您幾句!餉督渲婦褪撬摹彼儷鱟笫幀T謚肝品糯蟮惱掌峽吹降奈┮煌懷齙畝骶褪悄敲督渲浮?
「您母親接待過克羅比夫人嗎?」
「只一次!罄此僖膊輝敢飫次壹搖寺薇忍屏亢艽蟆夷蓋紫牒退茸藕齲虼撕榷嗔耍炔×恕箍奩鵠礎眯傺覽銼г埂譴瓮嫻煤芸模腋掖蚨摹薄笆強寺薇確蛉俗約喊嚴盍茨酶吹穆穡俊?
「對!拿給我看的時候她還補充說,她丈夫並非為了取悅她,而是為他自已打算……」美國人想得很遠,考虛得很周到,他們即使擁有幾千萬家產,也會想到萬一有一天破產……那條項鏈便可做燃眉之急……」「那條項鏈共有多少顆珍珠?」
「不知道。」
「項鏈是六月十一號星期二被偷的,對嗎?」
「可能是吧!我記不起那一天是哪一天了……」「那天上午您去了弗朗索瓦一世街,並和克羅比太太一起吃午飯……飯後您陪她到聖拉扎爾火車站,因為她要去多維爾兩天……我說得不錯吧?」
「一點不錯……」
「送走她之後您都做了些什麼?」
「我回到家,想工作一會兒……母親和妹妹不在,她們出去了。」
「因此沒有人看見您?」
「對不起!削鉛筆的時候割破了手,流了許多血,我害怕了,叫了樓層服務員幫忙包紮了一下……現在還包著紗布……」她將包紮著已變成粉紅色的紗布的右手食指伸出來給法官看。
「那個時候是幾點鐘?」
「下午四點……我發現一本服裝式樣素描冊忘在弗朗索瓦一世街……沒有參考資料我不能工作……於是回到那裡,女用人給我開的門……」「她跟著您進房間了嗎?」
「沒有!她知道克羅比夫人相信我。」
「您進到放有寫字檯的卧室了嗎?」
「對!但我並沒有停留,因為我突然想起來,上午我沒有到過那個房間……後來果然在小客廳找到了那本素描冊……」「您沒有碰過寫字檯?」
「沒有……」
「可是在上邊發現了您的指紋!」
她聳聳肩,沒有回答。
「您在她家停了多長時間?」
「半個小時……」
「和女僕說得一樣。用了半個小時,僅僅是為了找一本素描冊……」「我有點累,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隨便翻了翻扔在上面的一本英文畫報……」「您從她家出來后立刻回了您家?」
「您知道不是這樣的。那正是西斯維奇下班的時刻……我等他下班出來一起去蒙帕拿斯酒吧喝開胃酒……」「您沒有去他的住處?」
「沒有……」
「您在晚上九點才回到家。這中間您都幹了些什麼?」
沉默不語。
「西斯維奇一個月掙多少錢?」
「一千法郎……」
「可是他一個月要花一千五六百法郎……」「那是他的事……您逮捕他好了!」
弗羅日先生拿起電話機:
「哈嘍!請轉愛麗舍37一07……對!請克羅比夫人接電話……」努芝皺起了眉頭,沒有料到弗羅日先生這一舉動竟使她的臉部表情一下子變得非常嚴厲和冷酷。
「您想幹什麼?」
「想提個問題!您敢肯定您的手不是在擅開寫字檯的鎖時划傷的嗎?寫字檯的邊緣是銅的……一不小心就會划傷的……」「我對您說過,我是在聖拉扎爾街自己家裡削鉛筆時割傷的……樓層服務員可以作證……您把他叫來問問就清楚了……」「喂!強寺薇確蛉寺穡磕剎豢梢越辛境檔轎業陌旃依匆輝劍俊唬揮行露鰲皇且桓黽虻サ氖中迸チ⒖檀鴰拔實潰骸笆裁詞中課宜凳裁戳耍俊Ω貿腥夏裁匆膊恢饋備ヂ奕障壬菩Ψ切Φ匕岩患東西推到她面前?
弗羅日先生推到姑娘手裡的是她十個手指頭的指紋照片,照片上惟一一處不規則的指紋是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產生的。
「這就是我的證據。」法官用一種相當和藹親切的語氣說,「當您故意把指紋留在寫字檯上的時候您的手並沒有受傷。因此,指紋不是在您的手受傷之後的下午,而是上午留下的。也就是說是當著克羅比太太的面留下的。因此……她為了讓人在幾天內把您視為懷疑對象,答應給您多少錢?」
努芝以仇視的目光向弗羅日法官看了一眼。弗羅日先生不予理睬,按著自己通常的習慣,打開記錄本,在一張空白頁上寫道:推斷:1。努芝如果偷了東西,知道會被懷疑,不可能明目張胆地在西斯維奇下班的門口等候他;2。她應該事先想好,將自己當晚的時間表說得合乎情理,不讓人產生懷疑;3。她的行動和回答問題的態廢說明像是敵意成為被告。
克羅比太太急匆匆地來了,她全身珠光寶氣,香水味四溢。她一到便問:「需要簽字嗎?」
「等一會兒再簽,夫人。等一會簽在犯人人獄登記簿上……我榮幸地控告您企圖詐騙給您的珠寶上了保險的公司。」
美國女人驚呆了,她狂怒地轉身盯住努芝,弗羅日先生不慌不忙地補充說:「她從頭到尾忠實地扮演了她的角色。您應該承認,她手上的傷並非她的責任。您願意回答兩個問題嗎?第一個問題:您把那些替代早已被您變賣掉的真珍珠的假珠子弄到哪兒去了?」
「扔到多維爾附近的大海里了……」
「謝謝!為了一時轉移警方視線,避兔懷疑,您給了努芝小姐多少錢?」
「五萬……」克羅比太太動了動嘴唇,說出了這個數字。
弗羅日先生面無表情,沉著鎮定。他平靜地看著努芝,姑娘氣壞了,她攥緊拳頭,嘴唇不停地哆嗦。
「五萬?……是五千,法官先生!而且……您看!……這枚閃閃發光的戒指也是假的……」
將近下午一點了。如果弗羅日法官不按鈴喚進一名守衛,事件很有可能會以兩個女人互打耳光或相互抓臉、揪扯頭髮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