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

幽靈

清晨梅格雷探長接到報告,第18區分局的洛尼翁偵探昨天半夜在於諾街遭人槍擊。洛尼翁身中兩彈,生命垂危,而兇手已逃之夭夭。

梅格雷趕到醫院,醫生說洛尼翁失血過多,一直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即使能脫離危險,幾天內肯定無法開口說話。探長便來到第18區分局打聽他近兩星期來的行蹤。同事們說他近來一直獨來獨往,行蹤詭秘,而且常常徹夜不歸。他的妻子還打電話到分局來問過。梅格雷查看了洛尼翁辦公桌上的值班記錄,半個月來上面只留著一個字:無。

梅格雷隨後又到了發生槍擊案的於諾街,幾名警察正守在一幢五層的房子前面,地上有一攤血跡。探長進屋看到,第18區分局的偵探尚基埃已經在裡面了。

女看門人反映情況說:「他是下半夜從這兒走出去的,當時我還沒睡。他剛出去就響起三聲槍響,緊接著是汽車的馬達聲。」女看門人還說洛尼翁偵探是從五樓一個叫瑪麗奈特的姑娘的房間里出來的。最近一段時間,他幾乎每晚在她那裡,下半夜才出大樓。

梅格雷和尚基埃偵探面面相覷,驚訝不已。難道平日不苟言笑的洛尼翁竟常在一個姑娘的住處過夜?然而女看門人說是她親眼看到的。女看門人說,瑪麗奈特25歲,長得很漂亮,也很有教養,在一家美容院工作,除洛尼翁外,從不接待其他男人。

女看門人又說:「槍響后我很害怕,沒敢出去,只是從窗邊朝外張望。看到有個人倒在大樓前的人行道上,仔細一看,正是剛從這兒出去的洛尼翁偵探。我立即打電話報警,然後壯著膽子走到樓外。那時街上沒有一個行人,他還在那裡微微掙扎,兩眼直愣愣地看著我,像是想說什麼。最後,他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隨即昏過去了。」

「兩個什麼字?」梅格雷打斷她的話問。

「幽靈!」

警察趕到后,女看門人馬上奔到五樓想把外面發生的事告訴瑪麗奈特,但敲門沒人應,推門進去,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我想她一定也聽見槍聲,因為她的房間臨街,可我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

梅格雷和尚基埃偵探一起上五樓到瑪麗奈特的房間。他們注意到外面起居室的一張獨腳小圓桌上有一個煙灰缸,裡面有十來個煙蒂。

小圓桌旁邊,對著落地窗擺著一張扶手椅。梅格雷走進瑪麗奈特的卧室,床上沒有整理過,枕頭上有一個微微下陷的頭部輪廓。卧室的地上扔著一件淡藍色睡袍和一條睡褲。床頭柜上也有一隻煙灰缸,裡面卻只有兩個煙蒂。探長俯身仔細看了看,這是兩個萬寶路牌香煙的煙蒂,上面還留著淡淡的紅色唇印,和起居室那隻煙灰缸里的香煙牌子不同。

梅格雷回到起居室,打電話請司法鑒定處的專家前來檢查。尚基埃從口袋裡掏出兩隻彈殼,對梅格雷說是在洛尼翁遇刺現場的馬路邊找到的。探長接過彈殼,拿在手裡掂了掂:兇手用的是大口徑毛瑟手槍。探長推斷:這種槍很沉,體積也較大,不可能藏在褲袋裡。女門房說過,槍響后曾聽到汽車驟然加速的聲音,可以說兇手是坐在汽車裡開槍的,而且把手伸出車窗外,因而現場留下了彈殼。當時汽車裡至少有兩個人,因為兇手很難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伸出窗外舉槍瞄準。

探長走到起居室朝馬路的落地窗前,拉開窗帘向外觀望。對面有幾幢私人住宅,正前方的一幢小樓建築風格別緻,共有三層,第三層的一個房間三面都是玻璃牆,像一個畫室,深色的窗帘拉得嚴嚴實實,但仔細一看,有半米左右的縫。對面是不是住著一個畫家呢?他等司法鑒定處的人到后,便請尚基埃留在於諾街繼續調查,特別是對面那幢有畫室的房子,自己先走了。

下午尚基埃來到梅格雷的辦公室,說瑪麗奈特住的那幢樓的二樓

住著一個性格孤僻的老頭,患有嚴重風濕病,走路要靠兩根拐棍,終日倚窗東張西望打發時間。是他反映說,對面那幢三層住宅里住著一對神秘的夫婦,幾乎每天晚上,有一個妙齡女郎由一個男人用汽車送到門口,男人開車走掉,而女的待到天亮才離開。最奇怪的是,上門的女人天天調換。

「我去拜訪了那幢樓的主人,」尚基埃說,「他叫榮蓋爾,荷蘭人,現年65歲,舉止高雅,是個大收藏家。其妻是法國人,雍容嬌艷,比他年輕得多。榮蓋爾的父親是荷蘭一個大銀行家,榮蓋爾繼承他的財產後,將錢用來購買名畫。光客廳里掛的那些畫就足以開一個名畫展。榮蓋爾先生說他們昨夜沒有聽見槍聲,今天上午才聽說昨天半夜馬路對面出了事。」

半小時后,梅格雷親自上門拜訪這位受人尊敬的荷蘭人。僕人先把他領到客廳,梅格雷掃視著牆上一幅幅19世紀名畫,彷彿置身於羅浮宮的一個大廳。過了約摸5分鐘,那男僕又請探長進了一個典雅幽靜的大書房。

那個荷蘭人坐在一張拿破崙時代式樣的寫字檯前,手拿一隻放大鏡,正在聚精會神地檢查一幅油畫。「是梅格雷先生?」荷蘭人站了起來,說話聲音既不驚訝也不激動。「能見到您這樣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深感榮幸。」探長開門見山說:「我來是想問問昨夜府上是否有人聽見槍聲。」荷蘭人朝梅格雷看了一會兒說:「這個問題,上午您的一位同事已經向我提過,如有必要的話,我可以重複一遍:我們這裡誰都沒有聽見槍聲,因為大家都睡了。」

梅格雷微微地點點頭,接著隨口似地問了一句:「聽說府上每天晚上有客人光臨?」荷蘭人目光里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驚訝,但他還是直視探長:「如果探長先生對流言蜚語感興趣的話,那我也許該明智一點,先了解一下您來這兒在法律上的合法性。」

他說完這句刻薄的話,顧自坐下,身體後仰,雙肘支在安樂椅的靠手上,一點也不再彬彬有禮了。探長有些尷尬,荷蘭人到現在還沒請他坐下呢,便從口袋裡掏出煙斗,不過沒有點上,一面擺弄著手裡的煙斗,一面平靜地說:「榮蓋爾先生,您完全可以打電話給您的律師。我來這裡沒有任何法律憑證,您甚至有權趕我出門,但這樣的話,」他抬頭看看荷蘭人,「我即使不把您這種不合作態度看作企圖隱瞞某種事情,至少也把它看作是懷有敵意。」

荷蘭人一聽,臉上頓時露出微笑:「請坐吧,梅格雷先生,喝杯白蘭地好嗎?」探長搖了搖頭:「我剛才喝過了。」「那好,讓我繼續聽您說晚上客人來訪的事吧。」探長沒料到他態度突然變化,卻在尋思荷蘭人的妻子怎麼還沒露面,轉過話題說:「如果您不反對的話,我倒想參觀一下這幢房子。」荷蘭人略一遲疑,隨即站起身爽快地說:「好吧,我來帶路。」

他領著探長看了樓下的幾個房間后問:「您還想上樓看看嗎?」探長點點頭。荷蘭人一面帶著探長上樓,一面介紹周圍牆上的一幅幅畫,這些畫沒有一幅不是出自大師之手。樓上有兩間卧室、一個浴間、一個小客廳和一個小書房。

「梅格雷先生,如果您對畫有興趣的話,我可以陪您在每一幅畫前欣賞一下。」看完二樓,荷蘭人似乎打算結束參觀了,探長提醒他:「三樓是……」「唉,那是畫室,裡面沒掛什麼名畫,」荷蘭人馬上解釋。「能上去看看嗎?」荷蘭人又遲疑了一下,然後不太情願地領他上三樓。

三樓的樓梯口有個儲藏室,梅格雷沒有進去,只站在門口朝里看了看。儲藏室對面有一扇關著的橡木門,雕著漂亮的花卉圖案。「那是畫室,」荷蘭人說著敲了敲門,「可以進來嗎,親愛的?梅格雷探長想參觀一下。」荷蘭人的最後幾個字說得很響,探長明白荷蘭人的妻子一定在裡面。

過了好幾秒鐘還沒動靜,於是荷蘭人慢慢地把門推開……梅格雷著實吃了一驚:在畫室中央的畫架前,站著一個白晃晃的人影,他的耳朵里猛然響起女看門人從生命垂危的洛尼翁偵探嘴裡聽到的那個詞:幽靈!

梅格雷定了定神,看清了這是一個女人,身穿白色長袍,頭裹白色包頭巾。

「這是我的太太。」荷蘭人介紹道。那女人轉過身來,扯下包頭巾,一頭黑髮立即像波浪般技散下來。這是個秀色可餐的年輕女人,比荷蘭人至少年輕35歲。

她在白袍上擦了擦手,立即迎上前來:「很高興能認識您,梅格雷先生,我常在報上看到您的照片。」她落落大方地說,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直瞅著探長。梅格雷卻朝畫架上那塊畫布看,那上面只有一些雜亂無章的色塊。

探長隨便問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后,慢慢地踱到遮著窗帘的玻璃牆前。一面玻璃牆上的黑麻布窗帘已經洗得褪了色,顯然比原來縮小,了,所以沒能把這面玻璃牆完全遮住,留出一條不到半米的縫。探長現在明白了,瑪麗奈特的起居室內那個落地窗正好對著這面玻璃牆。

榮蓋爾太太脫去身上的白長袍,裡面是一件黑色的緊身連衣裙,顯出了豐腴動人的體態。她漂亮的臉上始終帶著不失女主人身份的微笑。「夫人,您經常在晚上畫畫嗎?我不知道晚上也能畫。」梅格雷的口氣相當隨和。榮蓋爾太太和丈夫交換了一個旁人難以察覺的眼色,榮蓋爾先生不等她開口,回答說:「酷愛陽光作用的印象派畫家不會在晚上繪畫,但一些現代派畫家認為,人造光能使各種顏色的色感更豐富。」

「哦,因此您才經常晚上繪畫,是嗎?」梅格雷問榮蓋爾太太。她攏了攏頭髮,沒有正面回答,而像很不好意思似地說:「我這哪算得上繪畫,只是塗塗抹抹打發時間罷了。我希望您對繪畫不是行家,否則的話,我要無地自容了。」說完,她努力作出迷人的微笑。

梅格雷四下觀察了一番,覺得有些奇怪:除了畫架上那塊畫布以外,四周連一幅畫都沒有。「能看看您平時畫的畫嗎,夫人?」榮蓋爾太太似乎有些臉紅,但還是用開玩笑的口氣說:「哎,我的畫根本不登大雅之堂,每畫完一幅,不是毀掉就是送給朋友。我沒有紮實的繪畫基礎,只是想起趕時髦,畫畫所謂的抽象畫什麼的。」當她發現探長的目光停留在畫室盡頭一扇緊閉著的小門上時,馬上說:「瞧這兒連張椅子都沒有,我們到樓下客廳去坐一會兒好嗎,梅格雷先生?」

探長沒有回答她的話,走到那扇小門前,輕輕推一推,門鎖著。「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榮蓋爾太太用求助的目光看看丈夫。榮蓋爾先生於是解釋說,門內是個堆放什物的小房間,這扇門已經有半年多未開了。探長請他把門打開,榮蓋爾又說開這扇門的鑰匙幾天前丟失了,接著臉色不變,冷冷地加了一句:「我覺得您這麼干好像越權了,探長先生。」「那麼好吧,榮蓋爾先生,我這就打電話給檢察院,讓他們派個鎖匠來,再給我簽發一張合乎法律手續的搜查證。」梅格雷的嗓門不大,但口氣是認真的。

榮蓋爾夫婦又一次交換眼色。隨後榮蓋爾太太從畫架旁搬起一隻擱腳凳,放到畫室門邊一隻大櫥旁邊,踩在凳子上,從櫥頂上取下了一把鑰匙。

梅格雷接過鑰題打開小門,沒有立即進去,只是朝裡面環視了一周,然後回頭對一動不動地站在身後的榮蓋爾說:「您剛才說這扇門有多長時間沒打開了?」榮蓋爾沒有回答,表情有些慍怒。

房間里放著一張鐵床,地板很乾凈,還有些潮濕,顯然在兩天內沖洗過。四壁骯髒不堪,上面用各色顏料畫著一些淫穢的裸女。其中一個,一看就知道畫的是榮蓋爾太太。這幅畫線條簡潔,像是隨意勾畫出來的,卻非常生動傳神,且帶有濃烈的色情味。

「我不要求您過來,夫人,原因您自己猜得著,不過我希望您的丈夫進來看看,」探長對榮蓋爾太太說。

榮蓋爾竭力裝出鎮靜樣子,跟著梅格雷走進小房間。「我希望知道一下這些畫——姑且叫壁畫吧——是誰的傑作?」說著,梅格雷點上了煙斗。榮蓋爾默默地看了看牆上的裸體畫,嘆了口氣說:「說來話長啊。我們下樓邊喝邊談好嗎?」

三個人來到客廳坐下,榮蓋爾給梅格雷倒了一林白蘭地,自己則點起一支雪茄,猛吸了幾口。隨後他緩緩地敘述起來。

「兩年前,我的一個朋友向我推薦了一個生活潦倒但很有才華的年輕畫家,他經常露宿街頭。我讓他住到樓上那個小房間,在我的畫室里畫畫。我向他提供食宿,因為我很欣賞他的畫。他叫貝得羅,35歲,後來因為他行為不檢點,我給了他一筆錢,把他打發走了……」

「那麼晚上來府上的女客人是找誰的呢?」梅格雷問。榮蓋爾瞼部的肌肉一下子繃緊了:「請告訴我,探長先生,您想在她們同街上的槍聲之間建立什麼樣的聯繫?」「我希望您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榮蓋爾先生。」

榮蓋爾掐滅雪茄,臉上帶著惱怒的表情說:「難道您是第~次看見像我這種年紀的男人遷就某些天性嗎?我之所以要選擇在巴黎居住,是因為在這方面享有自由……您迫使我說出個人的隱私……」

探長轉過臉不動聲色地注視榮蓋爾太太的表情。後者馬上接著她丈夫的話說:「至於那些女人。我在成為榮蓋爾太太之前就知道了。也許您會對像他這樣的丈夫感到奇怪,這種年紀的男人需要通過換女人來激發愛情,這我能理解。這類事我丈夫從不對我隱瞞,這倒使我感覺受到尊重。」「您昨晚在畫室一直待到幾點?」探長問。榮蓋爾太太皺了皺眉頭,好像在回憶;「大概12點左右吧,我畫畫時從不戴錶。」「也穿著剛才那件白色的工作農?」』「是的。」

梅格雷起身告辭。

走到街上,他感到一陣輕鬆。剛才在荷蘭人家裡所看到的一切像電影鏡頭一般在他的腦海里閃過。給他印象最深的不是一幅幅價值連城的名畫,而是那個小房間牆上的淫穢圖畫——其中有榮蓋爾太太的裸體像。畫這些東西的人一定充滿了狂熱的情慾,或是個瘋子加天才的人物。那小房間近期內肯定有人住過,但這一兩天內為什麼又沖洗呢?

回到辦公室,他先打電話去醫院詢問洛尼翁的情況,醫生說他神志仍然不清,但已脫離危險。他又叫來兩名探員,吩咐他們監視荷蘭人的房子:「特別注意那些上他家的人!」

兩名探員剛走,尚基埃偵探興沖沖地來了。他在於諾街調查時碰見一個吸塵器推銷員。推銷員說昨天晚上10點左右,他回家經過荷蘭人的門口時,看見停著一輛黃色的美洲豹牌汽車。正巧他看見門裡出來兩個男人,一左一右架著一個喝得爛醉的漢子。其中一個發現推銷員在看著他們,不由一怔,向另一個低語了幾句,只聽得另一個說:「別怕,傻瓜!」推銷員注意到當中那個醉漢光著腳,他們把他推進車就開走了。推銷員記下了車牌的末尾三個數字:112。

梅格雷聽罷立即打電話到車輛登記處查尋,不到一分鐘就有了結果:這是巴黎最豪華的里茨旅館的汽車,是專門給旅館里的客人租用的。「我去,我認識里茨旅館酒吧的傳者。」尚基埃自告奮勇說。梅格雷點點頭。

尚基埃一走,探長便仰靠在扶手椅上,雙目微閉。窗外夜幕已經降落,他沒有打開辦公室里的燈,裝上一斗煙,剛想點上,猛地想起一件事,立刻站了起來。他想起瑪麗奈特起居室煙灰缸里的煙蒂,想起起居室對面的三樓畫室。要是洛尼翁偵探夜晚也不開燈,坐在窗前觀察對面的畫室,要是他點起一支煙,要是他看見對面畫室的窗帘縫裡閃過一個白晃晃的影子……

電話鈴響起來,他抓起電話,是尚基埃從里茨旅館打來的。他壓低嗓門告訴探長,那輛美洲豹牌汽車近來一直由一個美國人租用。那人叫高蘭,是個著名的藝術品鑒賞家,經常跟大收藏家和畫商來往。「現在,他正在旅館的酒吧喝飲料,邊上還有個漂亮的女人陪著。」梅格雷吩咐尚基埃盯住他:「我派一名探員趕來協助你,你們設法把他帶到我這兒來。隨便找個借口,就說是為了汽車的事好了。」緊接著探長給一個熟悉的油畫估價員打電話,對方一聽高蘭這個名字,不無敬意地介紹說,他是個很有聲望的美國鑒賞家,是羅浮宮館長的朋友,每年要來巴黎三四次。

探長剛掛上電話,探員讓維埃來報告,瑪麗奈特已找到,帶來了,在隔壁屋子等著。探長立刻來到隔壁,用安慰和信任的口氣請瑪麗奈特把事情經過說一遍。瑪麗奈特面色蒼白,但她得知洛尼翁沒有死,顯得如釋重負。她一五一十地把昨晚和前幾天的事情告訴探長。

洛尼翁偵探最近的確每天晚上在她的起居室監視對面馬路的那幢樓。他發現那個畫室里有個年輕人經常在深更半夜畫畫,邊上總有個一絲不掛的女人陪著,而且不是同一個女人。他還觀察到,白天經常有一個四十多歲很有風度的男人乘汽車來,司機是個禿頂。他倆出門時,禿頂手裡總是捧著一隻裝畫的盒子。「昨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睡覺,洛尼翁偵探敲我的卧室門,非常激動地告訴我,他看見有兩個男人把那個畫畫的年輕人帶走了,其中一個就是那個禿頂。他要我別把外面的房門關上,他下樓看后要再上樓監視。過了很長時間他還沒有上樓,正當我迷迷糊糊要睡著時,響起了槍聲。」梅格雷問她為什麼要逃跑,她回答說:「等我穿好衣服走到樓下,看見人行道上已經圍著人,我擠進去一看,躺在地上的正是洛尼翁偵探。我當時很害怕,要是那些歹徒知道他就是在我的房間里監視的,他們就會對我下手。」這時尚基埃推門進來,梅格雷從他的眼神明白他的任務完成得很順利,於是對瑪麗奈特說:「謝謝您的證詞,小姐。您回去吧,不用怕,您的住所周圍有我們的人。」

風度翩翩的鑒賞家高蘭進來了。儘管他是美國人,但說一口流利的法語。「你們請我來,一定是為了那輛黃色的美洲豹牌汽車的事,它昨天被盜,今天上午我向警察局報了案。」』

「榮蓋爾這個名字對您來說不陌生吧,高蘭先生!」梅格雷打斷他的話問道。高蘭微微一怔,馬上回答:「是啊,他是一位大收藏家,也是我的朋友。他怎麼了?他的畫被盜啦?」

梅格雷點起煙斗。「現在我想給您的朋友榮蓋爾先生打個電話,也許您能在我們的對話里得到些您感興趣的東西。」高蘭聳了聳肩膀,好像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梅格雷對電話說:「喂,榮蓋爾先生嗎?我是梅格雷。今天下午我去府上拜訪時,發現了一些問題,現在我已經找到答案了。比方說,現在坐在我邊上的高蘭先生曾租用的一輛美洲豹牌汽車不見了,而這部車昨晚10點左右停在您家門口,還帶走了您的房客,他連鞋襪都沒穿……」電話另一端的榮蓋爾沉默著。

高蘭有些不安,但強裝鎮靜。「請聽好了,榮蓋爾先生,告訴我被帶走的那個年輕人現在在哪兒,還有那個謝了頂的先生。」

對方還是一聲不吭,但沒掛上電話。探長聽到聽筒里有女人的響咕聲,一定是榮蓋爾太太湊在她丈夫的耳邊說話。

「聽著,榮蓋爾先生,」梅格雷發動了攻勢,「我請您立即回答我這個問題,否則就太晚了。像您這樣有身份的人,若被指控有謀殺嫌疑可不是件體面的事。不過補救的辦法還是有的,因為洛尼翁偵探已脫險。您告訴我地址后馬上來我的辦公室,以繼續我們昨天下午的談話。希望那年輕畫家還活著。順便提醒您,您的房子已被包圍了。」

對方終於報出了一個地址。讓維埃接過探長記下的地址剛要離開,探長叫住他:「帶上三四個人,得小心,那個禿頂先生身上也許有把大口徑手槍。」接著他轉身對面色已經發白的鑒賞家說,「要是您現在沒什麼要說的,就請到隔壁的辦公室好好回憶一下吧。」

一個小時后,讓維埃打來電話,說那個畫家找到了,他被人灌下毒藥,已送醫院搶救。那個禿頂企圖開槍抵抗,被一名探員擊中了手腕。梅格雷掛上電話。一個探員帶著蒙蓋爾進來了。

榮蓋爾似乎蒼老了許多,一進門,就問洛尼翁偵探和那個畫家是否活著。「活著,」梅格雷說,「我希望在警察把那個禿頂帶來前,在高蘭先生回答我的提問之前,您先把事情說說清楚。這對您會有好處。」

榮蓋爾沉默了片刻。他仰起脖子,一口喝乾探長給他的一杯白蘭地,深深嘆了口氣:「好吧,我都告訴您。也許您覺得這些事情不可思議,因為您不收集畫……」

「但我收集人,」梅格雷正色道,「我收集各種各樣的人!」

蒙蓋爾抬頭看看探長,又慢慢地垂下腦袋。再次沉默片刻之後,他終於開始用低沉緩慢的聲音說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兩年前,他以高價買進一幅高更的畫,一年後以三倍的價錢賣給南美一個大企業家。三個月後,一個美國鑒賞家來拜訪榮蓋爾,告訴他那幅畫是贗品,拿出了不容辯駁的證據,還報出了贗品作者的名字。這無疑給了榮蓋爾當頭一棒,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買進假畫,又賣了出去,要是外界知道,他可能會受到起訴,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然而那「好心」的鑒賞家答應為他保密,還提出個發大財的建議:把一個很有才華但非常落魄的畫家帶來,讓他在榮蓋爾的畫室里干他的老本行。從榮蓋爾這樣有聲望的收藏家那兒賣出去的畫,是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的,那個南美大企業家就是證明。榮蓋爾給他抓住把柄,不得不順從。當然,他也在這筆交易中得到了好處。那個鑒賞家便是高蘭。然而那個畫家有一個瘋狂的嗜好:女人。他還揚言,如果得不到這方面的滿足,他就向警方告發他們。所以高蘭不得不雇來舞女和妓女,由他的保鏢即那禿頂每天晚上輪流送到榮蓋爾家。

這些情況引起了洛尼翁偵探的注意。他開始在瑪麗奈特的起居室監視榮蓋爾的畫室。夜晚他監視時,為了隱蔽從不開燈,但他有抽煙的習慣。雖小卻很醒目的香煙小紅點被禿頂在對面發現了,他告訴了高蘭和榮蓋爾。他們覺得秘密可能已被窺破,處境危險。高蘭暗中派人反監視,發現觀察的始終是同一個人,不像是警方所為,因為警方執行長時間監視任務時,總是輪流值班的。這個人一定在悄悄收集證據,準備敲詐他們。高蘭決定先把那個畫家打發走。不料畫家非但不肯離開,還提出要漂亮的榮蓋爾太太晚上陪他,否則還是那句老話。榮蓋爾忍無可忍,和高蘭商量找個機會把他幹掉,一來洗刷恥辱,二來可以滅口。他不是還在小房間里畫了污辱蒙蓋爾太太的裸體畫嗎?高蘭吩咐禿頂負責此事。禿頂昨晚叫來一名同夥,把畫家擊昏后抬到那輛黃色的美洲豹牌汽車上,恰好被那個推銷員看到。當然,這也沒逃過洛尼翁的眼睛。

畫家一離開,榮蓋爾太太馬上親自沖洗打掃那個小房間。高蘭建議把畫家留下的一幅畫馬上銷毀,免得留下證據。於是榮蓋爾太太穿上白袍,圍上白色頭巾,先用油畫顏料把畫塗得面目全非。這就是馬路對面的洛尼翁冷丁看見畫室窗帘縫裡閃過了一個白色幽靈的緣故。

禿頂及其同夥把畫家關進一個地下室后,又開車回於諾街和高蘭商量,決定把他毒死,然後布置一個自殺現場。當禿頂和他的同夥出門時,發現對面人行道暗處有個人在注意他們,斷定就是經常監視畫室的人。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對準那人連開三槍,然後立即開車逃跑。

榮蓋爾交代完了。梅格雷又遞了一杯白蘭地給他。

榮蓋爾接過酒杯喃喃地問:「我可以給我的太太打個電話嗎?」

「可以,請吧,」探長說,「最好再給您的律師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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