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我想我沒有必要在這裡詳述這一天我和編輯部的S氏交談的內容。
聽到作家說「很抱歉,實在寫不出來」,而只知道唯唯諾諾——這樣的人還有資格當編輯嗎?S氏聽到我的這句話就怒不可遏,怒聲、斥責、話問、叫囂……這些聲音連珠炮一樣地傳到我的耳朵里來。我甚至於感到他噴出的口水透過話筒濺到我臉上來了。
但,我也無法知難而退。哀訴、賠罪、辯白、懇求……我採取低姿態,一昧地懇求對方的諒解。我的淚水或許也從對方的話筒流出來了吧?
「那就沒有辦法了?我只有把我們的這個預約挪到下一期去,到那時候你可不能再推脫哦!」
聽到S氏以無奈的口氣說的這句話時,我幾乎當場倒了下去。
這時候的我已疲憊不堪,但轉瞬間,一種說不出的爽快感油然而生。到下一期的截稿日期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時間上的餘裕起了一種復活作用,我的睡意頓時煙消雲散了。
我腳步輕快地踏著樓梯到樓上去。我躺在榻榻米上翻開屋代修太郎留下的戲本,緩緩地逐頁過目油印文字。
這齣戲公演當日的情景依稀在我眼前浮現。劇中飾演大瀧美奈的女性尤其令我難以忘懷。她是皮膚白皙的小巧玲瓏型小姐。
排演時,她偶爾說錯台詞就羞紅著臉,露出小小的舌尖來。她那可愛的櫻唇以及說話時的嬌態實在迷人,所以我對她的演技指導可以說是格外親切的呢。
「這時你要擺出非常吃驚的表情。你應該一隻手按到胸前……嗯,就按這個地方吧……然後暫時停止呼吸。同時,你應該盯著對方的臉不動。這樣很好,你再試一次看看。」
我以嚴肅的口氣對她說。我緊抓著她的手放到她的酥胸上去。這時我的手掌會感覺到她那微微顫動著的胸前高峰。我暫時保持這個姿勢,希望時間越久越好……她好像有些發癢,肢體微微扭動了一下。這時,她剛洗過澡的香皂氣味會從她的肌膚衝到我的鼻腔里來。我的演技指導時常持續到深夜裡,為的是我能得到這種沒人知曉的樂趣的緣故。
她的名字叫做美津子,而我們都以「阿美」稱呼她。聽說她嫁給一家藥房的老闆,後來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她大概生下幾個小孩,往年那可愛的臉孔已為生活的風霜而有所憔悴吧?對阿美和我來說,青春都已遠逝矣。往事茫茫,青春不再——我的青春夢的痕迹只有手裡這部劇本而已。
一邊緬懷往事,一邊想東想西,因此,我費了相當久的時間才把自己的舊作《母親之老巢》讀完。
運筆至此,我想我有必要讓讀者們在這裡知道一下這個故事的內容。
如前所述,以嚴格的意義來說,這根本不能算是戲劇。作者在動筆之前早已把高潔的演劇精神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這是毫無思想。壓根兒沒有現實感的舞台劇。也就是所謂的悲劇文明戲。
我之所以要把這樣的故事內容披露於此,是因為這和後述的殺人事件息息相關。
希望讀者們以忍耐和努力,先把這個故事梗概牢記在心。不是說能夠忍耐的人才是最後的勝利者嗎?說不定你會在文中找到解破兇手之詭計的推理的鑰匙。
《母親之老巢》梗概:
這個故事在信州山間一個小鎮里經營一家木材廠的大瀧家的客廳展開。
這是雨雲低垂的晚春時分,一對強盜闖進這個屋裡來搶劫了。這一天,這家的主人宗太郎帶著員工們出去旅行,家裡只有他的妻子美奈、老女傭阿稻以及阿稻的孫女愛子三個人守著。
於4年前嫁到這一家來的美奈還沒有小孩。因此,老女傭阿稻是她最好的聊天對象。而逗著今年才5歲的愛子玩,也是她最好的消遣。
這天晚上,美奈請這兩個人到客廳來,一邊沏茶,一邊以員工們的旅行為話題,漫無邊際地聊著。
「這個時候大伙兒正在又喝又鬧地樂不可支吧?聽說他們去年旅行的時候鬧到很晚,結果被人抗議哩。」
「一年一度的慰勞旅行,他們哪裡肯乖乖地很早就睡覺呢?大伙兒說今晚一定要叫老闆跳脫衣舞,不然絕不肯罷休哪。」
「真要命!他三杯黃湯下肚就喜歡錶演這個東西,叫人噁心死了。他把衣服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然後把酒壺這樣對到肚臍眼下面……」
「嘿!嘿!……嘿!嘿!嘿!」
阿稻順勢和拍,唱起歌來。
「阿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笑死人了。」
美奈已是笑得前仰後合。躺在沙發上看圖畫故事書的愛子這時也情不自禁地朝著她們蕪爾一笑。
由這溫馨快活的情景,誰想象得到慘劇會在數十分鐘后發生呢?
「老闆真是個有表演天才的人哩。」
「說起表演天才,阿婆,你的兒子……」
「我記得他的名字叫做三郎,對不對?聽說他讀高中的時候曾經參加一次歌唱比賽得過獎,不是這樣嗎?」
「太太,」阿稻打斷對方的話說,「請您不要提起他的事情好不好?我已經忘記我有這個兒子了。」
「你不是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嗎?何況他是愛子的親生父親……」美奈溫柔地撫摩著愛子的頭髮說。
「愛子,你記得爸爸的臉孔嗎?」
「不記得,不過,我看過照片。每天早上奶奶一定會在爸爸的照片前上菜,她還合掌膜拜哩。」
「嘿!愛子!」
阿稻急著要封住愛子的口。
「阿婆,這有什麼關係呢?這才是親情的流露嘛。」
「不,太太,我在照片前面合掌,並不是在為三郎祈禱什麼。世上一般的母子如果沒有在一起生活,心裡一定會記掛,也會為兒子的平安朝夕祈禱。我知道這是人之常情。可是,太太,我是壓根兒沒有這個心的。」
「那你為什麼要對著三郎的照片……」
「我只是在對他說話。我和你已經情斷義絕!你是拋棄了親生女兒和年老母親的無情東西。你要在什麼地方怎麼樣橫死,我都不管,只是希望你不要給社會造成禍害……我只是想對他說這一點而已。」
阿稻抽抽噎噎地把對兒子的思念和憎恨之情說出來了。
三郎離家出走已有5年光景了。原因在於三郎妻子的不貞。
她在生下愛子之後,和以前就有關係的男人私奔了。三郎為此勃然大怒。他由於惱怒而開始酗酒,也因酗酒而變成一個兇橫的人。結果,他辭掉了在客運公司的工作,開始與黑社會分子為伍,很快就成為標準的混混了。
三郎因強暴婦女而被逮捕時,女兒愛子才剛滿周歲。服完三個月刑期出獄后的三郎並沒有回到家裡。以後一直杳無音訊。
帶著年幼孫女的阿稻,後來著實過了一段苦日子,直到被大瀧家僱用為女傭后,才能過安穩的日子。
在阿稻長長的敘舊話中,已到夜闌人靜時分,看圖畫故事書看膩了的愛子打起呵欠來。
「哦,對不起。愛子想睡覺了哪。」
美奈說了一聲「我們睡覺吧」就站起來,阿稻連忙說「我這就去鋪被窩」,於是陪著美奈走出了客廳。
被獨自留下來的愛子就在沙發上打起盹來。
一對強盜就在這個時候闖進屋裡。這兩人都把滑雪帽戴到眉毛上。其中一個以黑色圍巾裹住下半部臉,另一個則戴有很大的白色口罩,所以他們的相貌和年齡都識別不出來。裹著黑色圍巾的漢子手裡還握有一把發著鈍光的手槍呢。
他們看到睡在沙發椅上的愛子就彼此點頭示意,準備進到裡面的房間去。這時,戴著白色口罩的漢子由於絆倒椅子而把愛子驚醒。
「叔叔,你們在幹什麼呢?」
5歲的小女孩對這兩名裝束異樣的漢子當然無任何戒懼之心。兩人向愛子詢問家裡有哪些人在?
「只有阿姨和奶奶在樓上。其他的人都不在。」
「果然不出我所料……」裹著黑色圍巾的漢子頗感滿足地點點頭說。
他叫戴白色口罩的漢子留在客廳把風,有人來了就將他趕走,自己則準備走上二樓去。
這時他看到火爐旁的酒櫥,於是停步下來,將裡面的威士忌酒瓶和酒杯取了出來。他倒了半杯威士忌酒一飲而盡,然後對著戴口罩的漢子說:
「你要不要也來一杯呢?」
「大哥,我們的活兒還沒有幹完,先幹完再說吧。」
「哈!這是預祝成功嘛。家裡只有兩個女人而已,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可是,大哥……」
「好啦,好啦,我這就幹活兒去了。」
裹著黑色圍巾的漢子握起手槍走出客廳。
戴口罩的漢子在椅子上坐下來盯住靠沙發坐著的愛子。
「叔叔,你也是在工廠工作的嗎?」
戴口罩的漢子一邊點點頭,一邊環視客廳里的情形,同時又聳耳傾聽樓上的動靜。愛子將茫然的視線投向這個人身上。
「叔叔,你感冒了是不是?」
愛子剛開口問這句話時,樓上忽然傳來一聲槍聲。但傳來的只有這一發槍聲而已,家裡依然寂無人聲。
漢子一怔,走到樓梯口對著上面喊道:
「大哥,怎麼啦?你是不是把人家幹掉了?」
由於不安和驚惶,這個人的聲音是顫抖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