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章下馬威(一)
「錦曦!錦曦!」伴隨著陣陣喊聲,叮叮咚咚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小姐,肯定又是表少爺!」珍貝嘟著嘴忍不住抱怨。
錦曦目光凝視在手中的書卷,視若未聞。春風吹拂,她身上的鵝黃娟衣輕輕漾動,長發飄飄,整個人籠罩著一層溫暖的色澤。
珍貝不禁嘆了口氣暗道,這般溫柔的小姐,怎麼惹上莽牛似的表少爺呢,三天兩頭不厭其煩的來打攪,每次都強拉著小姐出府。有哪一次小姐回來不是嚷著腰酸背疼的?心裡對這位表少爺越發的不滿。
話音剛落,廂房的門便被大力推開,一個十五歲濃眉大眼的少年喘著氣大步走了進來,:「錦曦!走!晚了來不及了!」說話間手已壓在錦曦正看著的書上。
錦曦這才微側過頭瞟了少年一眼,目光一轉落在他壓著書的手上。
少年訕訕的拿開手,語氣已帶著求懇:「好錦曦,好表妹……」
「珍貝,給表少爺沏碗茶來。」清柔的嗓音從她口中吐出,不緊不慢,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
珍貝這才有時間對少年一禮:「請靖江王安,表少爺稍息片刻。」
少年不耐煩地揮揮手說道:「免了,快去!」
錦曦眼角餘光瞅著珍貝不見了身影,突然跳了起來,兩手捉住少年的耳朵使勁一擰,罵道:「死鐵柱!不守約定!讓爹媽知道怎辦!」
少年委屈的揉揉耳朵,眼睛里露出一股子企盼之意:「錦曦,只有你能幫我報仇!我這不急嘛!」
錦曦嘴一翹,亮若星辰的雙眸里多了分嘲諷,淡淡的吐出一句:「誰敢欺負我大明王朝的靖江王?找皇後娘娘告狀去啊,娘娘可是最疼你不過。」
少年漲紅了臉,他正是當今皇帝朱元璋的親侄孫朱守謙,開朝受封的第一批王爺,十個親王中唯一不是皇帝親子的靖江王。他幾時受過這等奚落?被錦曦不陰不陽的損了兩句,當場就想發作,瞧見錦曦明麗不可方物,嬌俏斜睨著他的模樣又軟了下來:「好表妹,這怎麼好意思去告狀嘛,這不白讓人家瞧不起!」
見錦曦不為所動,他雙手交握,一時之間竟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
錦曦目光又放在案几上的書上,當屋裡沒人似的。
朱守謙不由得吐了實:「月初與太子殿下,二皇叔,朱棣還有那個可惡的李景隆賽馬比箭,商定最後一名要請他們去得月樓吃飯……」
「嗤!」一聲譏笑從錦曦嘴裡溢出,「一頓飯而已,你又不是請不起!」
「要只是一頓飯我著什麼急?不就是吞不下那口氣么?」朱守謙氣惱的說道,「太子殿下和二皇叔我就不說了,朱棣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他還是長輩也不說了,偏偏那個李景隆,他爹李文忠會打仗,他不過就是個浮浪公子爺,也敢瞧不起我!」
「那你只贏了他?」錦曦閑閑地問道。
「我……」朱守謙語塞,他連自己看不起的浮浪公子爺李景隆也沒打贏,不由得氣極敗壞地說道:「錦曦,我今天約了他們再比過,這次我非得贏不可!」
「我去,我又不是你,贏了你有什麼光彩!」
朱守謙見錦曦語氣有所鬆動,忙鞠躬作揖討好的說:「錦曦你有所不知,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家人,你贏就等於我贏!李景隆成天跟在朱棣身邊,不過是朱棣贏了他得意啥?他不過比我多中一箭而已,你忙我好不好?連寧成都沒討到好呢。」
「寧成?」
「寧成啊!你知道的,靖江王府里身手最好的那個!不過……」朱守謙嘿嘿笑了,「只要你肯出手,他們都不是你的對手!」
錦曦嗔他一眼:「叫四皇叔!再不濟也要叫聲燕王殿下!別給人聽見告到皇上那兒去,治你大不敬之罪!」
「不過比我大一歲……」朱守謙嘟啷著,抬頭看到錦曦的秀眉微蹙,眼神逼視過來,硬生生把後面不敬的話吞回了肚裡。
他誰都不怕,偏偏害怕比他小一歲的表妹錦曦。別看今年十四的錦曦個頭比他矮上半頭,朱守謙卻吃足了虧。
朱守謙的母親與錦曦的母親是姐妹,父母雙亡的他打小就把姨母家當成了自個兒家一樣。他清楚的記得去年春節,徐府上上下下喜氣洋洋,說是自小被送到棲霞山的大小姐徐錦曦回府了。他對這個聞名卻未見面的表妹好奇之極,等不及吃飯就闖到了內院。
白雪中,他看到一抹纖細的身影正站在梅樹下賞梅,看衣著打扮便料定這個陌生少女便是徐家大小姐錦曦。朱守謙壞壞地笑了,起了惡作劇的心,放輕了腳步想去嚇嚇她。
還沒走近,一縷暗香襲來,徐錦曦已轉過了身子。他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變成了一片空白。一張皓麗無雙的臉上嵌著瑩光閃爍的眸子,黑白分明,秀眉微揚不解的看著他。朱守謙情不自禁喊了一聲:「娘!」
徐錦曦微微錯愕已然明白,嘴邊漾開了一抹笑容,神色溫柔之極:「是守謙哥哥吧?」
他這才回神,徐錦曦長得肖似她母親,自然也像他的娘親。
朱守謙父母過世的早,他才四歲就被皇上收留在身邊養大,他只有一幅母親幼時的自畫像,是在出閣前畫的,年紀也如錦曦般大小。看得畫像多了,他一見錦曦,幾乎懷疑母親從畫上走了下來。
這時方明白過來,朱守謙便有些下不來台,臉跟著轉紅的同時用倔傲掩飾著失口叫錦曦娘的難堪,從徐府丫頭聽來的消息衝口而出:「你神氣什麼!你一出生算命的就說你不長命,在家與長兄犯沖,這才送你去棲霞山修身養性,要不是過春節,那會讓你回來!」
話才說完,朱守謙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個趔趄已臉朝下趴在了雪地里,塞了滿嘴冰雪又冷又痛,背上踏著一隻腳壓著他翻不了身,頭頂一個清柔的聲音懶懶地說道:「草包!」
朱守謙長這麼大仗著皇帝皇后寵愛,比現任幾個正牌親王還受寵,聽了這句話就死命的掙紮起來。
然而背上那隻腳如有千斤重,任他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臉被壓著嘴也說不了話,他不過才十四歲,臉憋得通紅,眼裡委屈的急出了淚。
這時徐錦曦才放開腳,拍了拍手蹲下來看他:「守謙哥哥不要生氣嘛,錦曦想回家得很呢,你這樣說,錦曦好傷心。」
他氣憤地轉頭看去,錦曦臉上竟掛著兩行淚,陽光一照,楚楚動人之極,滿腔悲憤與怒火煙消雲散,愣了片刻,竟捨不得,想想錦曦離家十年,忙訥訥地道歉:「對不起……」
錦曦燦爛一笑,淚還未乾,一張小臉已如帶著露珠的花兒怒放起來。
朱守謙立馬覺得春暖花開,那管一身狼狽直跳將起來:「錦曦你好漂亮!我去和姨母說,別讓你再走了!」
「謝謝守謙哥哥,不過,可不可以不要告訴別人錦曦會打架?娘會不高興,大哥也會討厭錦曦!」錦曦放軟了聲音,半點不像方才把高自己一頭的朱守謙摔翻在地,還用腳踩他背的刁蠻樣。楚楚可憐帶著懇求的目光巴巴地望著朱守謙。
朱守謙腦中又是一熱,保護欲油然而生,早忘了錦曦根本不需要他的保護。
當時朱守謙十四歲,徐錦曦才十三歲。
從那之後,朱守謙就纏上了徐錦曦。兩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在徐府諸人眼中兩小無猜的玩伴而已。根本不知道在山上住了十年的徐錦曦身懷武功,而向來因為皇帝皇后寵愛驕橫霸道的靖江王朱守謙已被錦曦軟硬兼施製得服服帖帖。並時常由朱守謙掩護著逛遍了整座應天府。
「表少爺請用茶!」珍貝這時端著茶盤推門而入。
「珍貝,表少爺請我出府去吃八珍雞,他不要你跟去,守謙哥哥說他會保護我的。」錦曦面不改色的撒著謊。
珍貝急道:「可是夫人和大公子說,小姐去哪兒,珍貝一定要同行的!」
錦曦只柔弱的望向朱守謙,他就跳了起來:「我帶表妹去吃個飯也這麼啰嗦!哪次沒好好的送回來!」當下也不管珍貝,拉了錦曦的手就往外走。
珍貝知道這位靖江王向來說一不二,夫人也要讓他三分,只顧著朝兩道遠去的背影喊了聲:「王爺,小姐身體弱,你多顧著她!」
朱守謙心裡哀嘆,徐錦曦你可真會裝!便想給她一個好看,手上剛略一使勁,一陣奇痛傳來,他鬆開手跳著腳甩著呼痛:「徐錦曦!」
錦曦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站在春風裡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鐵柱,你不想報仇了?」
朱守謙馬上回魂:「剛才是情不自禁,著急了……」
錦曦也不戳穿他,淡淡地說:「馬車在哪兒?」
徐府側門停了輛馬車,錦曦扶著朱守謙的手輕輕進了馬車。朱守謙跳上馬對親衛喝道:「快,去城郊!」
出了城門,已有親衛牽著兩匹馬候著。
「錦曦,好了沒?」朱守謙急急地朝馬車裡張望著。
車簾輕輕一挑,男裝打扮的錦曦走了出來,她翻身上馬,親昵的拍了拍馬頭,大聲喊道:「鐵柱,走!給你報仇去!」
這時的錦曦那還是閨房裡文靜看書的女子。一身寶藍錦衣,玉帶勒腰,頭髮束起,英姿颯爽,毫無半點女兒羞態。
朱守謙興奮地拍馬追上:「錦曦,你這一打扮應天府沒哪家公子比你俊!」
「鐵柱,哦,表哥,記著,我是你表弟,謝非蘭!」錦曦用了母性,她這一年裡逼著朱守謙帶她出去玩,一直用這個名字,馬車裡早就備好了更換的男裝。
有次朱守謙奇怪地問她:「明明姨母知道我帶你出去,為何還要換裝?」
錦曦悠悠然地說:「如果遇上找茬打架的,你又打不過,難道要魏國公府的小姐出面打?」
朱守謙想想也是,他對錦曦的身手羨慕得很,任他怎麼好奇套話,錦曦只一句師傅不準就輕飄飄把他打發了。
「非蘭,嘿嘿,不是男的就是女的唄!不過,表弟,在外可別叫我鐵柱了,聽了傻得很。」朱由謙想想以錦曦的身手絕對得勝,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錦曦瞪了他一眼,朱守謙馬上閉了嘴。
一行人風馳電掣地來到城郊。芳草依依,青碧連天,陽光溫暖地灑下來,錦曦深深呼吸了一口混著泥土青草香的空氣,呵呵笑了:「成日在府里裝乖,悶也悶死了,鐵柱,可多謝你啦!」
朱守謙遠遠的已瞧到大樹旁站著一大群人,恨恨地說:「贏了李景隆,讓那龜孫子請客,這回不去得月樓了,要去玉棠春!」
「玉棠春?新開的酒樓?」
「咳咳!」朱守謙知道說漏了嘴,強咳兩聲掩飾,轉開了話題,「表,表弟,你幫我贏了,回頭,我送你一把好劍!」
錦曦不屑的撇撇嘴:「我要裁雲,你弄得到么?」
倚天斬鯨,裁雲擊隼。世上最厲之劍莫過倚天。李白曾有詩云:「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而世上最利之劍則是裁雲,據說此劍劍身狹窄輕柔可纏於腰間,劍出之時無聲無息,連最敏捷迅猛的鷹隼也難以察覺。
朱守謙再驕狂此時也搖了搖頭:「倚天藏於內庫,皇上都捨不得用。裁雲卻不知下落,這個哥哥可為難了。」
「這個月必須請我出來玩十次!」錦曦暗笑裁雲劍就在自己手裡,朱守謙怎麼可能拿到。她不過是想趁著父親魏國公徐達不在家之時多出來玩玩。她高興地伸開了雙手在朱守謙面前晃晃了。眼睛卻一直看著前方樹林下等待的人群。
「十次!」朱守謙大驚,頭立馬大了起來,照說他這個靖江王爺因為父母早亡,一直被朱元璋和馬皇后當成心肝寶貝一樣疼著,比自家兒子照顧得還上心,可他此時卻覺得頭大如斗,拿徐錦曦絲毫辦法都沒有。心裡想,十次,這個月過了一半,另半月天天上門把她從家裡弄了來,姨母和大表哥徐輝祖面前可怎麼說項才好。
錦曦見他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知道他在為難,眼珠一轉,輕聲對朱守謙說:「表哥,我看李景隆那小子在撇嘴呢。」
朱守謙想也不想便豪爽地答道:「好,十次就十次!只要你每次出來平安回去就好!」
錦曦心中大喜,從棲霞山回家后這一年多,成天母親吩咐了珍貝成天監視著她讀書習字描紅繡花悶也悶死了,想起後半個月可以明目張胆的逍遙,臉上的笑容怎生也掩飾不住。紅唇一吐露出雪白的細米碎牙讓朱守謙看得呆住。
她猛的一軍馬鞭:「表哥,走,給你報仇去!」
朱守謙回過神趕緊跟上。
正文第2章下馬威(二)
待到近了,一行人下了馬,朱守謙團團一揖:「侄兒請太子殿下,二皇叔,四皇叔安!」
錦曦跟著跪下行禮。
「守謙,這位小公子是……」太子朱標虛扶一把,溫和地開了口。暗暗讚歎好一個粉雕玉琢的人兒。
「回殿下,是守謙的表弟謝非蘭。剛從鳳陽老家來應天,守謙就帶她來長長見識。」
錦曦回到應天才一年多時間,除了朱守謙從未與外面的人接觸過,不由得好奇地抬眼看去。只見一位二十左右的謙和男子長身玉立,面目和藹,目光里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像看到……看到珍貝做的桂花糕。錦曦知道自己看到桂花糕時眼睛里就放出了這種光。她想不出別的比喻,只覺得這位太子爺丰神俊朗,渾身透著股書卷氣,目光如春天的湖水,看著暖洋洋好不舒服。
朱守謙見錦曦目不轉睛看著太子,不由得扯了一下她:「非蘭,這位是我二皇叔秦王殿下,這是燕王殿下。這是曹國公府的公子李景隆。」
錦曦趕緊收回目光一一見禮。
秦王朱樉面目較瘦,與太子長得極像,錦曦敢肯定他們是一母同胞所生。秦王的目光也如春水一般溫柔。
等到目光看向燕王時,錦曦心裡打了突,太子與秦王面目和藹,燕王卻是另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果然是龍生九種,各有不同。他才十六歲,身形已見挺拔。看似懶洋洋地站著,卻把那雙薄薄的單鳳眼斜斜飛了過來,眸子里一片冷意,壓根兒就沒正眼瞧過她。
再瞧向李景隆時,錦曦差點笑出聲來。這位曹國公府的大公子一表人才面目清俊,卻裹在一身花團錦簇中,腰間光荷包就掛了三個,居然還有陣淡淡的香風襲來,想他父親曹國公十九歲就馳騁沙場,名揚天下,洪武五年還與父親一起遠征北元威鎮大漠,李景隆身上看不出半點將門之後的威風。她算是明白為何朱守謙要說李景隆是浮浪之人了。
秦王與燕王見過了禮,李景隆卻笑嘻嘻地還上一禮:「世弟不必太多禮。哦,見過靖江王爺。」
明明是正該見禮的,卻被李景隆這般玩世不恭的一禮,朱守謙粗枝大葉又拿他沒辦法,手一揮:「免了!」
太子笑了笑:「聽說守謙這些日子苦練騎射,今天怎麼比?」
「殿下,臣弟就不參與了,四弟和守謙景隆年紀相仿,他們去比試吧,臣弟陪殿下看看風景,比試完了吃就成了。」秦王提議道。
太子和秦王都是二十一二歲的人了,與十五六歲的孩子比試也覺得勝之不武,當下笑著答應:「我與秦王觀戰做評,你們去吧。」說罷與秦王緩步走到營帳前休息等待。
朱守謙看了燕王與李景隆一眼,故意想了半天才說道:「非蘭貪玩,咱們二對二吧。」
朱棣懶散地站著沒吭聲。李景隆「撲哧」笑出聲來,他忍住笑指著遠處的小山坡道:「那裡有十個皮囊,每人十箭,誰射得多為勝!」
「都射中了呢?」朱守謙問道。
李景隆嘿嘿笑道:「放心,我可擋住殿下的箭,讓燕王殿下全中!沒準兒,還用不著那麼多支箭。」
言下之意,他不用十支箭就能把朱守謙的箭全射飛,朱棣自然全中得勝。
朱守謙一愣之後氣得跳腳,回頭看看錦曦。她正低著頭不知想啥,朱守謙對她放心的很。當下翻身上馬,揮鞭指著李景隆說:「本王讓你輸個心服口服。」
四人接過侍衛遞過來的弓箭。朱守謙與錦曦分得十支藍色的箭,朱棣和李景隆是紅色的箭。
錦曦把弓往手裡一拿,李景隆忍不住笑出聲來:「世弟方便開弓么?」
朱守謙與朱棣回身一瞧。那弓豎起來足有四尺長,不過只比錦曦短上一頭,她拿著弓的樣子怎麼看怎麼滑稽,都笑了起來。連燕王眸中的那片冷意也融化不少。朱守謙暗暗後悔應該專門為錦曦打造一張小一點的弓,此時後悔也來不及,看著錦曦提著大弓的模樣又想笑又擔心。
錦曦臉上飛過一抹紅暈,心裡已暗暗惱怒。臉上卻不露聲色輕聲道:「李世兄不必擔心,有表哥在,想必會贏的。」看向朱守謙的目光中就充滿了崇拜之意。朱守謙覺得身子骨一下子輕了起來。
錦曦才十四,身材尚未長成,個子矮小,肌膚瑩白,粉裝玉徹的一個小公子,聽她認真無保留地信任著朱守謙,小臉緋紅,神情天真,三人心裡不由自主的憐愛起來。
朱棣看了眼李景隆,目光一碰兩人心領神會,等會兒不讓他倆輸得太難看就是了。
朱守謙再一次忘記曾被錦曦摔翻在地的狼狽,拍拍胸口道:「非蘭跟著我,看哥哥怎麼贏他們的。」
錦曦又是靦腆一笑。
春日的陽光灑在山地上,視野開闊,遠處小山坡微微隆起,上面豎起十根木樁,吊著十個皮囊。
「駕!」四人齊喝拍馬往前衝去。
朱棣生於亂世軍中,跨下之馬是千里名駒。朱守謙一心要贏,帶來的馬也非凡品,急沖之下,堪堪只落後朱棣一個馬頭。
離山坡三百尺,朱棣已張弓搭箭射向坡上懸挂的皮囊。錦曦看得分明,這一箭遠在三百尺外,卻氣勢如虹。她還不及反應,一隻皮囊已然落地。
眨間功夫,馬又近了一百尺。不等朱棣再射出第二箭,錦曦已連珠發出三箭,射落三隻皮囊。
箭風從身後掠過,朱棣修眉一蹙,以為是朱守謙所發箭枝,他也不急,反手拿出五箭竟要使出五星連擊之法。
這時李景隆與朱守謙也紛紛射出箭枝。李景隆沒有說大話,也沒有誇張,反正朱守謙每一枝箭射出,都被李景隆用箭擋下,更有一枝箭破開朱守謙的射下了一隻皮囊。
錦曦看到朱棣的五箭已飛向剩下的五個皮囊,當下從馬背上站了起來,她的馬跑在最後面。前面三人並不知道她已站在馬上開弓。
箭帶著疾風飛向皮囊,朱棣嘴邊已浮起些微的笑容,他從小在軍中長大,對自己的箭技十拿九穩。
眼看已中目標,卻有后發前至的幾抹藍色撞開了紅箭。朱棣和李景隆駭然回首。只見錦曦如天人一般站立馬上,馬勁跑帶起馬鬃飛揚,錦曦穩穩站於馬鞍上,顧盼神飛。陽光在她身後淺淺的圍了層光暈,如玉雕的容顏帶著難以形容的魅惑。三人不覺瞧得痴了。
錦曦趁他們一愣之間疾沖而至,俯身拾起地上掉落的藍箭,引弓疾發。
朱棣最先回神,長喝一聲抽出餘下箭枝射去。也就剎那功夫,氣囊已全中藍箭掉落,朱棣的紅箭緊跟而至在氣囊落地前全射中了。
錦曦呵呵笑了,勒住馬對朱棣李景隆一禮:「這五隻就算打平,我和表哥也比你們多一隻。殿下,李兄,承讓啦!」
朱守謙這才反應過來,高興得手舞足蹈:「贏啦!」
朱棣與李景隆對望一眼,目光中充滿了驚詫。原本穩贏的局面瞬間竟輸掉了。
朱棣深深的望著錦曦。這個謝非蘭真不簡單,先是用天真的表情迷惑他們,讓他們起了輕敵之心。然後能如此迅速的反應,判斷他的出手。朱棣這下開始仔細觀察起謝非蘭來。
她精緻的小臉上一雙眼眸里透著興奮的光,似乎所有的陽光都聚在她眼底。那張臉上散發出的光高傲神聖不可侵犯,正揚著下巴望著朱守謙得意的翻了翻兩隻手掌。陽光從她手掌中濾過。一雙手潔白如玉,朱棣眉梢輕揚,瞧她對著朱守謙無邪而滿足的笑心裡不知為何就堵了一口氣,說不出的鬱悶。
錦曦還是小孩心性,又是得意又是興奮,一心想著後半個月的舒服日子,只看著朱守謙樂,卻忘記眼前的朱棣與李景隆也是心高氣傲。
她忘了不打緊,朱守謙卻是直直吐了一口悶氣,竟張狂的說:「天下沒有本王贏不了的事情。」
朱棣看著得意的二人,鳳目中閃過一道寒意,還沒讓旁邊的人覺察,就已隱去,嘴邊反倒浮起一絲笑容來:「謝公子好手藝,本王最重英雄,今日甘拜下風,我們輸了。」
「表哥,要去玉棠春!」錦曦想起來之前朱守謙說的話,以為那是應天府最好的酒樓。
朱守謙攔之不及,臉已紅了。
他是這種風流之徒?小小年紀就盼著青樓尋芳?朱棣原本的看重之心轉為不屑,心道此子不足以成大器,冷著臉寒聲道:「謝公子另覓時間去吧,賬由本王付就是了。太子殿下在,縱是輸了,本王也不敢請太子殿下去玉堂春!」
說完打馬而去。
錦曦哼了一聲,對這位說翻臉就翻臉的燕王殿下當即沒了好感。
李景隆打馬圍著錦曦轉了個圈,臨走時回頭嬉皮笑臉地說:「謝世弟日後當是應天第一風流之人,景隆也甘拜下風!哈哈!」
錦曦覺得二人莫名其妙,不解地看著朱守謙。
「咳,那個,玉堂春是秦淮河上的第一青樓!」
錦曦一聽,臉迅速紅了起來,她再不更事,也明白青樓是什麼地方,無端端讓燕王看不起,讓李景隆嘲笑。好不容易得來的勝利卻鬧了這麼出不知進退的笑話。奇www書sjtxt網com揮鞭便打在朱守謙馬屁股上,「咴!」馬長嘶一聲立起,差點把朱守謙驚翻在地:「讓我丟人!有太子殿下在怎麼可能去青樓!你害死我啦!」
「那是玩笑話呢,好妹妹,」朱守謙手忙腳亂拉住馬,急聲道:「怪哥哥!太子殿下在,怎麼可能去那種地方呢!」
錦曦心裡又一陣不以為然,輸了去青樓又怎麼啦?聽說還有賣藝不*****的,大不了聽聽曲兒,在哪兒不是聽曲兒?嘴就嘟了起來。
也是她還小,不知道皇帝大人對兒子們管束異常嚴。若是私下底幾個親王去玉堂春喝花酒倒也罷了,若是將來的一國之君,太子殿下也去,這禍就闖大了。
贏了卻也沒了心情,錦曦想轉身回府,又知道太子和秦王殿下還等著,只好悶著隨朱守謙回去。
燕王朱棣已恢復了平靜,似乎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稟了太子說靖江王勝了。太子與秦王都吃了一驚。朱守謙有幾斤幾兩心裡都明白,目光自然就望向了錦曦。
「謝公子好武藝!不知將來可有打算?」太子朱標溫言問道。
錦曦心裡厭煩去青樓一件小事,這些親王就可以翻臉,就不想再與他們交往。聽太子言語中頗有籠絡的意思,當機立斷地答道:「非蘭只是來表哥處呆些時日,家中尚有老母,過些日子就要回濠州的。」
太子見她年紀尚小,就算是要為己用也要等幾年,就笑笑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來:「非蘭年少就有如此技藝,本宮賞你了。」
錦曦眼光一轉,已見秦王目光驚嘆,燕王眉頭一皺,朱守謙卻是愣了,知道不是普通的玉,便推辭不收:「太子殿下太客氣了,如此禮重,非蘭不敢!」
太子仍然堅持,錦曦便笑了:「今天是靖江王爺獲勝,王爺早相中了戰利品。非蘭不敢擅越。」
她臉上露著無害謙卑的笑容,轉頭卻看了眼朱守謙。
這下朱守謙便明白了。太子那塊玉是皇上親賞親自繫於太子腰間,錦曦拿著可不是件好事。「是啊,李景隆,本王便要了你的玉笛為彩頭吧!」
李景隆只好乖乖的從懷裡掏出只通體瑩白的玉笛,嘴裡還是習慣的嬉笑著:「王爺看得起下臣每日撫弄的玉笛,乃下臣的榮幸!」
朱守謙馬上想起李景隆每天吹笛的樣子,想想他的口水,他的話,一陣惡寒,接過玉笛隨手就扔給了侍衛拿著。
李景隆拿了玉笛,朱棣今日身無長物,要他當面拿銀票金裸子也著實丟臉,隨身玉佩又捨不得,瞪著錦曦閃爍不定的眼睛心想這小子真夠賊的。他慢吞吞的開口:「謝公子想要本王賞賜什麼呢?」
錦曦什麼都不想要,只是不敢接太子玉佩,就故意露出天真的笑容:「燕王殿下只需賞易非蘭一個願望就好。」
朱棣心裡更氣,一個願望,這可比尋常禮物要難得多。答應他,難道他要天上的星星也去摘?眉頭皺得緊了。
「非蘭絕不敢要求燕王殿下做力所不能及之事,只是如果有天得罪了殿下,殿下寬恕我便是。」錦曦明白今天給燕王一個下馬威,讓他敗於自己手下,將來要有一天撞他手上就不好過了。討道護身符也好。
朱棣揚了揚眉,嘴邊慢慢勾起一抹笑容,這個謝非蘭才十四歲就有如此心計,懂得未雨籌謀,朱守謙身邊竟有如此人才。鳳目微微一張,含笑道:「本王允了。」
他背對著眾人,獨獨讓錦曦瞧見他眸中的那點寒光,她生生打了個寒戰。不知道朱守謙的這位四皇叔怎麼會有這麼凌厲的目光。
也就眨間功夫,一群人又說說笑笑回城而去。
第3章結仇(一)
宴還是擺在了得月樓。
得月樓位於朱雀大街上,三層挑高歇山式建築,斗拱精奇,藻畫精美,雕梁綉棟,往來無白丁,這裡進出的都是達官貴人,普通百姓只能望樓興嘆。
錦曦跟著朱守謙來過。她對得月樓的蜜汁鴿脯,醋香魚,十香包子記憶猶深,念念不忘。
她比箭已出盡風頭總感覺燕王對她不喜。再多話恐惹是生非,坐下后只管找准那愛吃的菜埋頭大吃。
太子與秦王較老成,話也不多。朱棣不用說了,壓根兒就無話。
席間聒噪的就只有穿得花里胡哨的李景隆與直腸直性的朱守謙。
雖說太子秦王燕王從輩分上是他叔叔,除了太子,朱守謙的聖眷遠遠勝過另外兩位皇叔。太祖皇帝念及朱家長子一房就他這棵獨苗,對他照拂異常。朱守謙性子直,在皇帝皇後面前得寵。酒一下肚就放肆起來,太子與兩位親王見慣不怪,倒也不責怪於他。
錦曦卻把那個一身浮浪之氣的李景隆眼中的諷刺與燕王懶散中帶著的不屑全收進了眼底。心裡嘆氣,這幫親王中只有朱守謙是這般直性子,他們現在由得他沒上沒下的胡鬧,心裡還不知道打什麼主意呢。
正愣想著,一道目光時不時飄了過來。錦曦是習武之人,敏銳的感覺到了,她不經意的抬頭挾菜,正對上李景隆玩世不恭的笑臉,就把挾的一筷子菜送了過去:「小弟初來乍到,李哥哥多照拂才是。」
她自動地把李世兄變成了李哥哥。天真諂媚的笑著討好巴結。心裡奇怪李景隆怎麼總是盯著她,他的笑容……錦曦突然想起扮豬吃老虎這句話來。
李景隆哈哈大笑:「非蘭太客氣了,靖江王的表弟,也是自家兄弟,非蘭來應天不知道去過哪些地方玩?」
錦曦一怔,搖了搖頭,她三歲就送去了棲霞山跟著師傅,回來又遵母訓呆在家裡,朱守謙偶爾她逼著帶出府去玩,又怕惹事,總不肯讓她盡興便催著回去。應天府她還從未痛痛快快地好好玩過。
「不如明日哥哥帶非蘭去遊玩可好?」
李景隆語氣溫柔,真把錦曦當成弟弟似的。錦曦怦然心動,又往朱守謙看去。這時朱守謙已是半醉,壓根沒聽到李景隆的話。
「明日在城中遊覽,中午去一家別苑,聽說是一美艷女子為廚,做出的點心菜肴也如美人般誘人……」
李景隆好笑地看著錦曦咽了咽口水,眼睛還望著朱守謙,就乾脆地替她做了決定:「明日巳時,我來靖江王府接你。」
錦曦一愣神趕緊扯朱守謙的袖子:「表哥,李哥哥明日巳時要來靖江王府接我遊玩!」
她手上用了勁,朱守謙一痛,酒醒了大半,不知所以地看著錦曦。
李景隆俊臉上一片和煦:「王爺恩准?」
朱守謙還不知道情況便點了點頭。
錦曦以為朱守謙知道該怎麼做了,放下了心,臉上漾出笑容。她一看李景隆便知道他肯定會玩,想著明天,心嚮往之。菜剛入口,又瞧見朱棣薄薄的鳳眼裡那幾分不屑。心裡明白他定是先聽自己要去玉堂春,再又討賞,如今又靠著李景隆要吃喝玩樂,瞧她不起。
明知朱棣是燕王殿下,以朱守謙的輩分還該喊他一聲皇叔,錦曦自小在山上長大,顧忌卻沒那麼多,若說對太子和秦王殿下還有幾分敬畏,這位燕王殿下不過也就比她大兩歲罷了,便輕哼了一聲,用同樣不屑與嘲弄的眼神瞪了回去。
還敢瞪回來?朱棣眸子里漸漸散發出冷冷的光。那個謝非蘭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技不如人,就少擺威風。他一旦想明白就覺得胸口那團氣鬱結得想要發作。這席間又有太子與二哥從鎮。朱棣不敢造次,只用更冷的目光盯著錦曦。能在他目光中保持鎮定的還沒多少人,朱棣就等著錦曦害怕的低頭。
偏偏錦曦就瞪他一眼,下巴一抬又親親熱熱地和李景隆說笑起來,再也不瞧他一眼。朱棣看了心裡又堵上了。緊抿了嘴腹誹,心道謝非蘭一身好武藝,神情動作半點也無男人氣概,當下哼了聲,不再理會。
錦曦並沒把朱棣的冷臉放在心上,想起這後面半個月有的玩了高興得不得了。朱守謙也高興,高興的醉了。錦曦吩咐侍衛送他回王府,看看天色已晚不由得暗呼糟糕。
果然剛進大門,就聽到一聲冷冷的喝問:「錦曦,這麼晚了才回家,去哪兒了?」
錦曦身上汗毛炸起,低下頭結結巴巴地回答:「大哥,我,守謙哥哥他……」
「靖江王請你外出吃八寶雞,從辰時吃到酉時,告訴大哥,這個八寶雞能吃這麼長時間?」
她慢慢地抬起頭,大哥徐輝祖負手站在中堂門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錦曦回家最怕大哥,父親徐達這一年來有公務不常在家,家中便是這位才華橫溢聰明才智名冠應天府的大哥做主。平日里朱守謙再如何驕橫跋扈見了大哥也會收斂,更不用說才回府一年多的錦曦,想辯白兩句話說出口卻輕若蚊蚋:「守謙哥哥和太子殿下他們比箭,硬拉著錦曦前去,前去助威……」
她低著頭暗罵自己怎麼是個欺軟怕硬的性子,見了朱守謙是母老虎,見了大哥就成小白兔。耷拉著頭只盼能混過大哥這關。
徐輝祖「哦」了一聲,淡淡地說:「原來又是守謙強拉了你去……」尾音拖得極長。
錦曦趕緊補充:「是啊,大哥,你知道守謙哥哥的脾氣,錦曦說了好多遍要回家了,守謙哥哥玩高興了,不肯走。」說著聲音已哽咽了起來。她倒不是真哭,平時裝弱不禁風成了習慣。眼淚說來就來,不見得是傷心。
徐輝祖聽到錦曦聲音已然哽咽,知道嚇住了她,他心裡是極疼這個妹妹的,就因為小時候算命先生一句話,爹媽生怕會害了他,又怕錦曦會真的短命。就把才三歲的她送到棲霞山的庵堂里養了十年。想到這層,心裡對小妹的內疚感便湧上心頭,低低嘆了口氣:「你才回家一年多,大哥忙完事每天總想瞧瞧你,晚了放心不下。這應天府誰不知道靖江王頭大無腦,驕橫無比。大哥是擔心你。」
錦曦聽了心下感動,一時之間對自己欺騙家人的行為慚愧不已。剛想說出實情。徐輝祖已揮了揮手道:「早點回房去吧。」
「是,大哥。」錦曦往內堂行去,聽到大哥嘴裡喃喃道:「還好守謙知道給她換身男裝,女兒家拋頭露面的……」
錦曦一驚,看看自己,才想到忘了換衣服了。臉上又露出笑容,還好大哥贊成男裝。她飛快地回房,快到綉樓步子放得緩慢,見到珍貝時輕聲細語地吩咐:「珍貝,備熱湯,我累了。」
珍貝趕緊扶住她,埋怨道:「表少爺真是的,都提醒了上百遍了,還是顧不得小姐身體。早準備好了,珍貝服侍小姐沐浴吧!」
錦曦點點頭,舒服地泡了個澡,上床躺著卻又清醒了。
她反覆地想著今天出現的大明王朝的這幾個皇親。下山時師傅鄭重地告訴她,一定要離皇上的那些個親王們遠一點。錦曦清楚地記得,師傅嘆了口氣,摸著她的頭說:「錦曦,若不是你娘親太過想念你,十年之期已過便趕著來接你,為師真不想讓你回應天府。」
錦曦不明白,她捨不得師傅,卻又天生的骨肉親情使她想念著只一年來看望自己一次的父母,想念家。
「錦曦,你回去后,只管在家裝著體弱多病,不要輕易顯露功夫,就算顯露了功夫,也別讓人知道你是徐家大小姐,答應師傅。」道衍法師眼中透出深意。
「為什麼啊,師傅?」錦曦很好奇。
「還有,不要告訴家人你的師傅是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你人在尼姑庵,卻每日跑來後山學武。」道衍法師沒有回答她,又多了重吩咐,他定定地看著她,嘆了口氣道,「裁雲劍在你三歲時為師就送給你了!師傅現在教你用法,你運勁到右腕試試!」
錦曦早聽過裁雲劍的威力,又驚又喜,卻又疑惑地望向師傅,不知道劍在何處。只一愣神就看向了右手腕上的鐲子,試著運勁一吐,只見一道閃電般的白光從手腕吐出,在內力震蕩下竟抖成了一根三尺長的銀劍。她仔細一看,卻是無邊無鋒。
道衍微微一笑,伸手扯下錦曦一根長發,往劍上一擱,輕吹口氣,髮絲便斷成兩截。
「好鋒利的劍啊!師傅,若是錦曦沒了內力呢?」
「你一向聰慧,若是沒了內力,以你的血滴上,也一樣可以抖直它,只是不到萬不得已別用此法,會讓你折壽。此劍認主,你三歲時就自動繞上你的手腕。你以前不知它是裁雲劍,動不了心念自然使不了。現在它與你心意相通,師傅送你此劍,是想讓你在不得已時能得以保命,你答應師傅,不到生命危急時千萬不要用它……更不要以血驅劍!」道衍臉上顯出了鄭重之色。
錦曦發下毒誓才看到師傅似鬆了口氣。
「記住,今天師傅說的話,千萬不要與朱元璋的任何一個兒子有交集。避而遠之吧。」
錦曦躺在床上想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她知道師傅必定不會害她。腦中對今天的事情又仔細回想了一遍。似乎太子表示愛護之情送的玉佩太貴重,似乎秦王一片雲淡風輕沒啥印象,似乎燕王眼中的冷意多了點,似乎李景隆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草包,他的箭術似乎不比燕王差……
想著想著,錦曦便睡著了。
正文第4章結仇(二)
窗外的鳥叫聲驚醒了錦曦。她起了床,想起師傅的話,猶豫著要不要去赴李景隆的約,突然想到李景隆不算皇上的兒子,自己又是男裝打扮,又興奮起來。然而巳時已過,還不見朱永謙的身影。錦曦這才想到,他昨天必定醉了,沒聽清李景隆的話,自然也不可能來接她出府。日頭漸漸接近午時,珍貝還立在一旁看她讀書。
錦曦心裡著急,又想不到什麼法子出去。腦子裡轉了幾轉,打了個呵欠說:「珍貝,今日倦得很,我又想睡了,午飯也不想吃了,你出去吧,別來攪我!」
珍貝知道錦曦這一年多總是午時嗜睡,也不以為奇,應了聲帶上房門出去了。
錦曦一旦玩心起了,心裡就像爬了只毛毛蟲,癢的她難受。以前倒真的是午時貪睡,現在嘛,她嘿嘿笑了,反插了門,將床上布置成有人睡覺的模樣,換上昨天的男裝,從窗戶一躍而出。
她的綉樓挨著徐府的後花園。下山回家時母親和大哥怕她打生,又想著在山上生活了十年,必是喜愛花草樹木,便讓她住在了這裡,沒想到方便了錦曦今日偷出府門。
錦曦輕鬆翻出了圍牆,高高興興地往靖江王府行去。不多會兒,眼睛就被街邊的攤點吸引住了。她也不是一定要赴李景隆的約,就一心想出府玩。
她暗罵自己笨,早知道出府這麼容易,那還需要朱守謙每次找借口帶她出去。
應天府內繁華熱鬧,朱雀大街上人熙來攘往。錦曦獨自一人逛得不亦樂乎,沒多會兒就把李景隆扔在了腦後。
轉過幾條街,她看到前面扎著人堆便擠進去瞧熱鬧。只見幾名侍衛正拉著一名插著草標*****葬父的丫頭。那丫頭不過十歲左右,長得甚是清秀。臉上掛著淚,嘴裡哀哀地求道:「我自會跟你們回王府……」
「豈有此理!」錦曦鼻子里哼出一聲。
那幾名侍衛見她衣飾華麗,便抱拳一禮:「燕王府抓逃奴,這位公子別誤會。」
聽說是燕王府,錦曦就想起朱棣冷冷的目光,若放在平時是別人王府的家事自然不方便插手,此時卻忍不住嘴硬:「燕王府便是這般寬待下人的么?家中老父過世也不得安葬!」
侍衛臉一沉,四周百姓已指點起來,顯然同情那名被抓的丫頭。侍衛們的臉便掛不住了,領頭一個對錦曦喝道:「哪來的臭小子,敢管王府的閑事,詆毀殿下聲譽,拿下了!」
見侍衛沖了過來。錦曦心想,反正沒人認識我,正好拿你們幾個出氣,打狗嘛,小姐我今天不看主人了。閃身避過沒幾下便打得侍衛們落花流水,這才去扶起哭著的丫頭:「你即是燕王府的人,父親過世怎麼不稟報上去,燕王豈是這般無情之人?」
那丫頭低了頭,臉漲得通紅,悶了許久才說:「俺是才進府的丫頭,受欺負,那敢上稟要葬身銀子,便想著跑出來,只要俺爹能入土為安,別的也管不著了。」
錦曦摸摸身上,拿出幾兩碎銀給她:「你拿去,把父親葬了回燕王府吧,燕王殿下聽明緣由必不會怪你,要知道逃奴只有死路一條。何況你是燕王府的人,別人也不敢收留你的。」
「好一個俠義肝膽的謝非蘭謝公子!」
錦曦一轉頭,就看到燕王朱棣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後,一身銀白錦衣,金冠結頂,錦曦想太子殿下若是春回大地,這位殿下爺就是雪域冰寒了。
朱棣身後一群親衛,中間儼然就有剛才被她痛打的侍衛。
周圍百姓已齊齊跪倒。
錦曦不想跪,硬著脖子瞪著朱棣。
他也沒理錦曦,慢條斯理地問那丫頭:「秀蘭,今天你葬了幾次親人了?」
秀蘭嚇得渾身發抖,伏於地上哆嗦:「王,王爺……饒了秀蘭,秀蘭還小,家中尚有……」
「嗯,家中尚有八十多歲的奶奶,你入燕王府時已拿了*****銀子葬了,家中尚有同齡的姐姐,半年前,你也領了銀子葬了,家中尚有病弱的母親,三個月前,你也領了銀子葬了,今日,是你親爹吧?」朱棣慢吞吞地接過秀蘭的話。
秀蘭抖得如糠篩已說不出半句話,朱棣冷哼一聲一腳狠狠踩向一旁席子里卷著的秀蘭爹。
只聽「啊!」的一聲,席子里的人發出痛哼,緊接著一個三十多歲臉上糊滿黃泥的漢子滾了出來,緊爬兩步抱著朱棣的腿連聲痛呼道:「王爺饒命!饒命啊!」
錦曦和周圍的百姓全看傻了眼。
「大家說,我燕王府出了這等奴才,該怎麼辦好啊?」朱棣一腳踢飛秀蘭爹,看看腿上黑糊糊的泥手印眸子里冷意涌動,薄唇一張淡淡地問道。
「唉呀!燕王殿下真是心善,十歲大的孩子就這樣狡猾欺主,長大了還得了!竟敢欺騙到燕王殿下頭上!實在是太可惡了!」說話間,群情激憤,有人開頭往父女倆身上扔了塊石子,於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就飛了過去。
錦曦回頭看到朱棣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再看兩父女已被砸的頭破血流。被騙是一回事,可秀蘭也才十歲。她大喝一聲:「住手!」
激動的百姓根本聽不進去,錦曦無奈,衝進人群,用腳踢用手接擋開石頭,拉起秀蘭,扶住她父親生生打開一個口子就往外跑。
百姓緊追了過來。錦曦目光一凜,對秀蘭喝了聲:「你們往靖江王府跑!」回身站立,指著追來的人說:「再打會出人命的!再怎麼說,她不過也是十歲的孩子!還是燕王府的奴才,你們打死了,燕王找你們要人?」
錦曦怒視著這群經不得撩撥的百姓,心裡對朱棣借刀殺人成心想處死秀蘭父女二人的狠毒著實憤怒。她遠遠望去,正對上朱棣不懷好意的目光。那狹長鳳眼裡射過來的光芒讓錦曦覺得他像一條毒蛇,怎麼也比不過太子殿下的溫柔和藹。
百姓見錦曦錦衣華麗氣度逼人,嚷嚷幾句便散去了。
臭小子,壞我好事!朱棣暗罵著,慢慢地走近錦曦。
他不過才十六歲,已比錦曦高出一頭。朱棣居高臨下逼視著她,嘴略略一彎,帶出一個冷冷的笑容:「本王最恨別人欺騙於我,最恨別人利用本王的好心。你讓他們躲在靖江王府也沒用,本王要讓他們死,他們就活不過明天。」
錦曦生生打了個寒戰,情不自禁地說道:「我知道是他們不對,可是,不至於要他們的命吧!」
「哼!」朱棣轉身就走,又站住回身,「本來是不至於,最多教訓教訓,可是你一插手,本王就沒辦法了,他們死,也是你的爛好心造成的。」
錦曦怒氣上涌,救人還救成這樣了?!她冷冷一笑:「記得燕王殿下比試輸了答應滿足非蘭一個人願望,這個願望就是請殿下放過他們!非蘭相信殿下絕非食言之人!」
朱棣一怔,想起昨日應下的事,看到錦曦小臉上滿是不屑,眼神驕傲之極,他想了想,走回錦曦身邊低聲說道:「本王自是守信之人,不會再為難秀蘭父女倆,不過,謝非蘭,你給我記好了,本王不是你能惹之人,靖江王,也護不了你。」
他說話間居然還帶著笑,俊逸的臉上不是露出威脅,而是春風暖陽。
錦曦很懷疑剛才是不是燕王朱棣在說話。有這個承諾就好。她低下頭對燕王行禮,大聲說:「百姓們都聽好了,燕王殿下慈骨仁心,答應絕不為難秀蘭父女倆,燕王府向來寬待下人,殿下胸襟實非小的們可比,非蘭誠心佩服!」
四周百姓齊口跟著稱讚起來。誰家遇上這等奴才還不亂棍打死,朱棣的確算得上是寬待下人的好主子了。
討好賣乖以為就可以了?狡猾的臭小子!朱棣的手驀然捏住了錦曦的下巴,繼續用他輕柔的聲音說:「沒用的,謝非蘭……你的皮膚真好,長的真夠漂亮,做清倌正合式,你不是喜歡玉堂春么?」
錦曦聽了大怒,一掌拍開朱棣,翻手已使出師門絕技飄花掌柔若無骨的印上朱棣胸口,正待吐勁,猛然想起師傅的吩咐,收氣回掌冷冷說道:「殿下別欺人太甚,日後要收斂怒氣……」
「啪!」她驚怒地撫著臉望著朱棣,話還沒說完,他竟然給了她一巴掌。
朱棣也是一愣,謝非蘭的手掌印上胸口的剎那他才知道她武功詭異,不由自主揮出一掌,沒想到錦曦收了掌,他卻沒來得及收手,只看到那張精緻小臉半邊已紅腫了起來。緊跟著是非蘭驚詫不信的眼神,漸漸的那雙瑩玉般的眸子就浮上了層水霧,盈盈欲滴。朱棣心裡突然覺得一痛。
錦曦雖在山上長大,從小不是錦衣玉食,卻也從未受過這等氣,回應天府一年多家裡人人待她似寶,就算冷麵大哥,心裡也是極疼她的,幾時被打過,還在大街上挨打。她強忍著淚不掉出來,忍得鼻子都紅了。
朱棣瞧的呆了,想想是自己過分了,卻又開不了口道歉。
「殿下氣出完了么?非蘭告退!」錦曦昂首逼回眼淚,轉身就走,再不想與這位燕王殿下有任何交集。
不知為何,她的離開讓朱棣的孤單感油然而生。他默默地看著錦曦離開,心裡對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感到吃驚。他沒道理會如此憐惜一個少年啊!
正文第5章神秘蘭花(一)
錦曦在街上與燕王結了仇,還被打了一耳光,再沒玩的心情了,堵著一口氣掉頭回府,翻過院牆悄悄回了房。對鏡一照,半張臉高高腫起,幾條指痕清晰可見。胸口鬱結的氣化為熱淚滾滾而下。
「朱棣!」錦曦恨得咬牙切齒。使勁去揉,半邊臉還是紅腫。這樣子等會讓珍貝見了如何解釋?她又氣又惱,邊抹眼淚邊罵朱棣。
不多會兒工夫,一雙眼睛哭得通紅。錦曦心想,被府中人看到可怎麼解釋呢?斷不能讓大哥和母親知道自己偷出府門還和燕王結仇的事。
她擦了淚,打開門往四周張望了下,看到沒人才悄悄走到水池邊上,用娟帕沾了涼水敷臉,盼著能消除臉上的掌痕。
「小姐!」珍貝出了房門遠遠看到錦曦一個人坐在水池邊便喚了她一聲。
錦曦一驚,腳下一滑就往水池裡倒,她身體自然一扭,突然想起不能顯露功夫,悲憤無奈的由得自己掉進了水池。
「啊!來人啊!小姐!救命啊!」珍貝嚇得臉色蒼白,邊喊邊往池邊跑。
錦曦本以為府中水池不深,掉進去才知道這水池種滿荷花,下面全是淤泥。她掉下去后雙足頓時深陷在池底軟泥中,使不上勁,水一下子淹到頭頂。她才想起自己不會浮水,心裡暗暗叫苦,張嘴就喊救命。沒喊幾聲,已喝了幾大口水,錦曦越來越慌,用力拍打著,腦袋裡最後一個要找朱棣報仇的念頭閃過,人已嗆暈了過去
也是她身懷武功,一口丹田氣還護著心脈。等到侍從把錦曦從水裡撈出來后,她已氣若遊絲,用參片吊了小半日才悠悠醒轉。
錦曦睜開眼就看到母親哭得紅腫的雙眼。她一動,全身都在疼。知道自己多半是受了風寒了。她輕聲開了口:「母親!」
「錦曦!我的錦曦啊!」徐夫人喜極而涕,「葯呢!小姐醒了,快去通知大公子!」
錦曦見遞葯的不是珍貝,生怕連累了她便道:「我要珍貝,別的人不要。」
「小姐!」珍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徐夫人點點頭,侍女掀開帘子,扶過珍貝,她足足在外面跪了半天,這一下也暈了過去。
錦曦放下心來央求母親:「不關她的事,我讓她不要跟著我的。好好待她,母親!」
徐夫人見到女兒醒了,比什麼都高興,要水裡的月亮也會給她撈上來,唉了口氣就吩咐帶珍貝休息去。徐夫人眼圈又是一紅:「若你有個三長兩斷,我可怎麼對老爺交代。對啦,你守謙表哥來了,珍珠,你去通知表少爺,說小姐醒了。」
「是。」
錦曦默默的運功,一身還是酸疼。想想習武之人也不可能不生病,便作罷,躺在床上靜養。
不多時,大哥徐輝祖與朱守謙同時進了房。
「錦曦,好些了么?」朱守謙有很多話想問,當徐輝祖的面又問不出來,急得抓耳撓腮。
徐輝祖看了看錦曦,嘆了口氣有些無奈:「水池邊坐坐也能一頭栽進去,以後不要再出門了。」輕飄飄一句話就叫錦曦禁足。
換作從前,錦曦必然難受得要死,現在想想自己可以翻牆,便低低應下:「知道了,大哥,讓你擔心了。」
等到徐輝祖一走,朱守謙便支開房裡的侍女:「門外侍候著,我和表妹說話呢。」
「想問什麼?」
「前天的事啊!那兩個跑來我府中的人口口聲聲說你和燕王爭執起來。我急得衝出府門,看到李景隆候在門口,說是等你半日了。一起趕到街上,人影都沒了。我說姑奶奶,究竟怎麼一回事?又怎麼會掉進水池,這是演的哪一處?」
錦曦不想告訴實情,淡淡地說:「也沒什麼,燕王殿下不是欠我一個願望么?我請他不要為難秀蘭父女,你給點銀子與他們,叫他們自己過日子去吧。我不會水,不小心掉進水池了。」
朱守謙根本不信,他仔細看著錦曦臉上那幾道淡淡的紅痕,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瓶:「沒什麼?沒什麼燕王會送來這個?」
「什麼?」
「這是大內療傷聖品啊!活血化淤,他怎麼知道你會病,還會撞傷臉?」
錦曦心裡的氣又涌了上來:「你把這個送還回去,不要他的。」
朱守謙不舍的看看錦曦,心裡對朱棣向來沒好感,也跟著哼了一聲:「表妹說的是,我這就叫人還回去,對了,那個李景隆怎麼辦?」
錦曦倒奇怪了:「什麼怎麼辦?」
「唉呀,我的好妹妹,李景隆現在還在我府上呢。今天不是候你半日么?他非要見到你不可,我借口更衣從王府側門溜出來找你的,這回去他要還沒走怎麼辦?我怎麼說啊?」
錦曦暗罵朱守謙笨,想了想說:「鐵柱,你還真是鐵柱!不懂說謊啊?你就告訴他我記掛家中母親,已回濠州了唄。」
「對對對,」朱守謙這才想起可以用這招,裂開嘴笑了。
送走朱守謙的當晚,錦曦感覺有人在窗外窺視自己,睜眼一瞧,卻什麼也沒瞧到。第二天起床時發現窗台上擱著一枝春蘭,暗香撲鼻。
錦曦拈起春蘭,確認昨晚自己的感覺沒錯,是有人站在窗外看她。錦曦百思不得其解。她回到應天府除了朱守謙並沒有別的朋友。這送花之人顯然沒有惡意,似乎是專為探她的病情而來。
第二晚錦曦又感覺到了。她沒有動,悄悄睜開眼,窗外站了個黑衣人。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夜行衣里,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錦曦心裡驚詫,又不敢動彈,怕驚動了他。
良久之後,她看到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一枝蘭花放在窗口,一個翻身無聲無息地躍下綉樓。錦曦一驚,黑衣人的身手高出她許多。她翻身下床,看著窗口的蘭花出神。
月夜下,這枝蘭花幽幽吐芳,還是一枝春蘭。
黑衣人為何要夜探徐府?他為何要送蘭花?
錦曦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是因為她在外使用的名字裡帶蘭?那麼這個人是認出了她的身份?他會是誰?
第三天晚上錦曦坐在床邊等候著,她下定決心要揭開秘密。當晚就睜著眼睛等,然而等天色微明,卻感覺不到來人。錦曦嘆了口氣闔眼沉沉睡去。
醒來后,窗台上果然沒有了花。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隱隱失落。
送來的兩枝蘭花小心被她夾進了書頁中。翻開瞧瞧,錦曦無端起了愁緒。
錦曦閉上眼就浮現出那雙暗夜中閃爍的雙瞳,她夜晚總不自覺的驚醒,卻再也沒瞧到黑衣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