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第七節

以上是在緝親之老料的舞台上發生的命案的經過。

這起命案到現在都還沒有破案,地方上的報紙已經在攻擊警察當局的無能了。

中垣順次是死於劇毒,解剖結果判明是氰酸鉀。在舞台上使用的威士忌酒實際上是沖淡的日本茶,而裡面卻混有氰酸鉀。

是誰將劇毒混入威士忌酒瓶里的呢?

這當然是偵查作業上的焦點。因此,《母親之老巢》一劇的全體演員都受到嚴厲的偵訊,但迄今為止,沒有一個人供認自己的罪行。

依據報紙上的報道,準備這瓶威士忌酒(實際上乃日本茶)

的是飾演美來這個角色的原伸江。

下面是報紙上所登的她的部分談話——「準備這個東西的是我。小道具由大家分頭找來,而把空的洋酒瓶和玻璃杯以及舞台上要使用的假威士忌酒擺到酒櫥里,這是我分配到的工作。我在開幕前10分鐘的時候,在廚房泡好茶就倒進威士忌酒瓶里。我把這個東西帶出來后,屋代老師還笑我說威士忌酒哪有這樣燙的呢?老師打開瓶蓋的時候,這瓶酒還在冒著氣哩。於是我趕緊回到廚房,將瓶里的茶水倒掉一半,重新裝了冷水。屋代老師用旁邊的酒杯倒出一些,喝了一口后說,還是有點溫濕的,不過,將就一點兒算了。他於是把這隻酒瓶放到酒櫥里去了。後來我當然碰都沒碰這隻酒瓶。」

這是原伸江的證言。

而屋代修太郎的敘述是這樣的:

「原伸江小姐就這瓶威士忌酒——實際上只是茶水而已——

所作的證言完全屬實。戲在進行的時候,我就躲在舞台中央處的沙發椅背後,擔任提詞的任務。因為這是由業餘人員演出的戲,難免會有人忘記或說錯台詞,所以非這樣做不可。躲在那裡的我當然不能動,以免被觀眾看到,所以我是絕對沒有碰到這隻酒瓶的機會的。我去那個地方時,由於視線受到限制,所以,什麼人什麼時候用怎麼樣的方法放進劇毒,這一點我全然不知道。」

白川邦夫怎麼說呢?

「這瓶威士忌酒的確由我先喝了半杯。劇本上這麼寫著,所以我這樣演是當然的嘛。可是,你們沒有注意到中垣後來也有一次喝同樣的威士忌酒的場面嗎?如果這個毒是我放的,中垣那個時候不是已經死了嗎?我不否認聽到中垣說中傷伸江的話時,曾經氣得七竅冒煙。但我是絕對相信伸江小姐的。那種自以為是個花花公子的傢伙被殺,我也沒有憐憫之心,可是,因此把我當做嫌犯,這就太離譜了。」

順次的母親律子的證言如下:

「我在這齣戲里,從頭到尾沒有碰這隻威士忌酒瓶的場面。

這一點大伙兒都可以證明才對。碰都沒有碰到,這樣我哪裡能放毒?再了不起的魔術師也沒有這個本事吧?再怎麼樣我也是順次的母親,我會做這樣的事情嗎?受到懷疑我實在氣憤,這種戲我再也不演了。」

讀小學一年級的野村加代照樣受到訊問。

「我什麼都不知道。那位叔叔第一次在我面前喝酒時,他並沒有怎麼樣啊。後來另一個場面的時候,我撿起威士忌酒瓶遞給了這位叔叔。毒會不會是這個時候跑到瓶里的呢?反正我只是把酒瓶遞給他了。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在這樣的供詞之下,警察當局不是沒轍了嗎?整場戲里碰到這隻威士忌酒瓶的只有白川邦夫和野村加代兩個人而已——這是眾目瞪陵之下鐵的事實。而小學一年級的小女孩不可能有謀殺順次的動機,這是提都不用提的。

如果說白川邦夫值得懷疑,而在數分鐘后喝過同一隻瓶里的威士忌酒(茶水)的順次卻沒有怎麼樣,這一點又該如何解釋呢?

據說,警察當局的一名刑事警察曾經發表了如下的妙論:

「兇手一定是將泡過水的氨酸鉀放在冰箱里使它結凍的。也就是說,這個人把有毒的冰塊放到酒瓶里了。這瓶假酒在冰塊融化之前還不會發生作用。而當天參加這齣戲演出的人員都有干這件事情的可能。」

然而當天使用的威士忌酒是溫的,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小冰塊不消30秒鐘就會融化掉——在這個事實之下,這樣的妙論自然不攻自破了。

管區警署的一位刑事警察到家裡來訪問我,這是昨天的事情。

這個人呀呀嚷嚷地問我半天「母親這老巢」上演之前的經緯后,露出濁黃的牙齒微笑著向我說:

「您是寫推理小說的,是不是?」

「是啊。」

「在這類小說里,警察人員都是一些笨瓜,最後偵破案子的一定非名偵探莫屬——這幾乎是千篇一律的啦。」

「因此,我想求您一件事情。請您以這次的命案為題材寫一篇推理小說,同時,讓一名名偵探在小說里登場而偵破案子,使得其笨如驢的警察人員沒話可說——行嗎?」

這明明是在挖苦我。

我感到快快然。

「實際上的犯罪和作家腦子裡的空想是不能混為一談的。」

「是這樣嗎?反正兇手的動機很明顯,我要的只是您把這個傢伙使用的手法指出來。以前有沒有人寫過類似案件的小說呢?

如果有,請介紹給我行嗎?我想讀一遍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麼啟示「你到底認為這樁命案的動機是什麼呢?」

「痴情關係——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呢?中垣這個傢伙可以說是色魔一個,而他豬色的對象尤其以有夫之婦為多。這次擔任這齣戲的製作人的屋代先生——根據鄰居們的風傳,中垣和他的太太好像也有過一手哩。」

「畸?」

這件事情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可是,他根本沒有犯案的機會,這也是事實。

這時,這名刑事警察突然探頭望著我的臉問道:

「聽說,中垣這個傢伙也到您家來過許多次——不是這樣嗎?」

「這……我經常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而且白天我又有睡午覺的習慣,所以我並不知道這樣的事情。」

「尊夫人沒有向您提起過嗎?」

這名刑警以探索的眼光望著我的臉說。

「投有。」

「這麼說,尊夫人是把這件事情向您隱瞞著接?」

「隱瞞?她對我隱瞞什麼事情呢?」

「就是中垣到你家裡來這件事情嘛。夫妻聊天時,把這種事情說出來,這應該是很自然的吧?」

至此,我才恍然大悟這名刑事警察前來訪問的真意。

原來他在幻想我妻子和中垣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因此,把我也列進有動機行兇之人物的一個!

我幾乎有咬牙切齒的感覺。以推理小說作家的面子來說,我非破解這樁命案之謎,將這個兇手揪出來不可!

舞台上的殺人行為對誰來說最容易執行,也最有下手的可能呢?

接受過刑警的訪問之後,我已無心執筆,一味地想著這件事情。

依據他的暗示,擔任製作人的屋代修太郎好像也有犯案的動機。不僅如此,他甚至於懷疑這個色魔中垣和我太太有染,因此把我也列進黑名單上的一個!這樣的事情真叫我情面難堪!

這種時候不喝悶酒,行嗎?

我從書桌旁邊的小櫃里把威士忌方瓶和玻璃杯取出來。

那天在舞台上使用的,剛好和這一瓶一樣嘛。

我一邊打開瓶蓋,一邊如此想著。這是廉價的國產威士忌酒,所以同樣的東西到處都可以看得到。

到底是什麼人在什麼時候把劇毒放進瓶里的呢?在舞台上的動作應該逃不過750個觀眾的眼光才對啊。

我一邊喝下一口威士忌酒,一邊回想起當日的情景。因為這是自己創作的劇本,所以我對故事當然了如指掌。當時我特別注目的是登場人的演技。我的視線片刻都沒有離開這些人。

劇中第一個喝威士忌酒的是飾演健一的白]!l邦夫。他將倒在杯里的酒對著觀眾一飲而盡。

這簡直像喝啤酒嘛。

我記得自己當時還露出微笑,心裡批評了一下業餘人員的這種演技。

白川邦夫在這之後就退場了,直到四五分鐘后,才是由飾演三郎的中垣順次喝同一瓶威士忌酒的場面。這時和他一起在舞台上的是飾演愛子的野村加代。此外還有一個人,就是躲在沙發椅后(由觀眾席看不到)擔任提詞工作的屋代修太郎。但這兩個人都沒有碰觸威士忌酒瓶的機會。

飾演三郎的中垣順次喝威士忌酒的樣子和白1!D邦夫一模一樣,一大口一大口地喝下去——這一點我確實親眼目睹到。

也就是說,到這個時候為止,這瓶酒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毒藥這時還沒有摻進酒里,這應該是事實。

後來,愛子(野村加代)退場后健一(白川)登場,飾演阿稻的中垣律子則跟在他的後面出場。

健一(白川)和三郎(中垣)的口角這時候發生。在這當中,威士忌酒的瓶子依然放在茶几上,沒有一個人去碰過它。

健一將槍口對準阿稻。三郎揮起威士忌酒瓶站到健一的面前。也就是說,酒瓶是到這個時候才由中垣順次抓起的,直到後來他和律子隨著槍聲在舞台上雙雙倒下為止,這隻酒瓶始終都沒有離開過他的手。所以,酒里還沒有毒藥才對。

「讓我喝水……水……娘……」

愛子(加代)聽到這句台詞就跑上前去,揀起酒瓶遞給了中垣順農。這時觀眾的視線都集中在小女孩身上,所以她絕不可能有將毒藥投入的機會。

中垣順次以顫抖著的手指打開了瓶蓋。他面對觀眾席,臉上露著苦悶之色將瓶口對到嘴巴。

喝下一大口。

他的喉結上下一動后,瓶子就從他手中掉下。這一剎那裡,他在舞台上翻滾了一下。接著,在激烈的痙攣中,他終於痛苦地斷氣了。

這是完全無機於劇本的死。這種藐視作者的、任性的屍體到底是什麼人創作的呢?

真搞不懂!

我「噴」了一聲。在前面所敘述的過程當中,絕對沒有將毒藥放入的機會,然而,命案卻確確實實地發生了!

莫非中垣順次是自殺身亡的?

我知道這樣的推測未免太牽強。可是,這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吧?他的女性關係之複雜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鎮上最出名的花花公子選擇華麗的舞台作為自殺的場所。以劇的落幕作為他結束人生的時候……我這樣的推測難道太離譜嗎?

死亡之舞台!

這個人不是最適合於這樣死去的嗎?安息吧,中垣順次!

好了,這個事件不是得到結論了嗎?我還是趕快著手自己的工作要緊。

我把杯底的一些酒一飲而盡后,蓋上了瓶蓋。這是我經常的無意識動作。沒想到這是我的一次失敗。原來在這之前沉潤于思考中時,我竟把瓶蓋當做煙灰缸使用著。現在蓋上瓶蓋的結果,是把煙灰倒進酒瓶里去了。

「糟糕!」

我噴咕的同時,不覺衝口叫了出來:

「啊!」

我解破這起命案之謎就是在這個時候。

原來機關是裝在瓶蓋裡面的嘛!

據說氨酸鉀的致死量是15到25毫克。將這微量的白色粉末附著手瓶蓋的背面。然後用容易溶化於水的澱粉紙貼到上面,用於覆蓋。這樣,這瓶酒隨時都能變為殺人兇器。

然而,這般陰險的機關是誰設計的呢?干這件事情的應該是屋代修太郎吧上。

於開幕前將這隻酒瓶裝好茶水帶到舞台來的是原伸江。屋代笑說哪有這樣燙的威士忌酒,打開瓶蓋後果然看到它在冒著氣。

伸江出去特裡面的茶水倒掉一半,改以冷水加滿后拿回來。屋代把這一次的茶喝了一口后說,還是有點溫溫的,不過將就一點算了。然後把這隻酒瓶放到酒櫥里去。這是以調包瓶蓋為目的的看起來極其自然的動作。

戲幕於是拉開。第一個喝這瓶酒的健一(白川)並沒有發生問題,這是當然的事情。澱粉紙這時候防止白色粉末未掉下。瓶里的東西只是普通的茶水而已。

不久之後,三郎(中垣)喝這個東西的時候也沒有發生異常。其理由如同前述。

那麼,這個白色粉末到底是什麼時候掉進瓶里的呢?

對於這個疑問的解答,我們可以由健一和三郎發生口角時的場面得到。三郎(中垣)為要守護母親,揮起威士忌酒瓶,毅然站到握著手槍的健一面前。瓶里的液體這時當然倒流,於是把覆蓋著白色粉末的澱粉紙溶化掉。劇毒就立刻混入茶水中,也就把這瓶東西變為毒酒了。

「讓我喝水……水……娘……」

不知情的中垣順次還以誇張的表情表現痛楚,等待著這瓶將使他一命嗚呼的毒酒遞到他的手裡。這時候的他哪裡想到這個東西將會帶給他真正的痛楚呢?

我知道了!這就是事件的真相!

我猛然站起來就衝到樓下去。我要趕緊通報警察局,同時使那名出言不遜的刑警無顏對我。

我站到電話機前看到了一張可能是剛送來的晚報。頭版上的反白字大標題立刻射進我的眼帘里來:

《母親之老巢)殺人事件

屋代製作人供認殺人不諱

推理小說作家都想不到的計謀

機關原來設在酒瓶蓋之背後

悲劇乃因不貞之妻而起……

我癱瘓似地當場坐了下來。遲矣!我的發現遲了一天——

不,只遲半天而且!

我狠狠地將晚報一摔。現在打電話給警察局不是平白惹來笑話嗎?

我只有自嘆命運不佳。其實,命運原本就是期待落空的別稱。我對厄運和不幸早已非常習慣了。我就以這個事件為題材寫「有獎徵答·兇手是誰」的作品,作為這次的收穫吧。

「任性的屍體」,我先在稿紙上寫下這樣的題目后,點燃了紙煙。

(吳國亮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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