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神秘大帽
法摩龍先生從里昂返回的時間,比拉烏爾的預料早得多。他和一夥酒肉朋友混得一文不剩之後,就回到了自己的小房裡。這房子坐落在從黎爾波雷到拉迪加代爾的路上,是他在長期貧困而正直的生活中攢錢買下的。這天夜晚,因為衣兜里已經沒有一文不義之財,他就如釋重負地上床睡覺了。
半夜,他突然被人弄醒,不覺吃了一驚。一個陌生人拿手電筒的亮光照著他的眼睛,並且向他一一提了他那些花天酒地的生活片斷,以便讓他醒悟過來。
「你好啊,法摩龍!里昂的老朋友拉烏爾,你怎麼認不出來了?」
法摩龍頓時慌亂,痴獃地從床上坐起來,稀里糊塗地說:
「您想幹什麼?……拉烏爾嗎?……我不知道這個名字。」
「怎麼會不知道?咱們在里昂舉辦過盛大的酒宴;那天夜間.你還對我說過一些知心話,這些你都記不得了?」
「哪來的知心話?」
「不要裝糊塗了,法摩龍……那2萬法郎呢?找您辦事的那個先生呢?您塞進蒙代修先生卷宗里的那件東西呢?」
「閉嘴……閉嘴!」法摩龍語不成調,呻吟起來。
「那好。可您得說真話。如果您一一回答問題,您干過的壞事就免予追究。我和拍蘇警長正在調查殺害蓋爾森先生的案件。」
法摩龍越來越恐懼,翻著白眼,彷彿立刻就要昏倒似的。
「蓋爾森?……蓋爾森?……我敢發誓,我壓根兒不知道。」
「你沒有膽量殺人,這我相信,你不必害怕。我想了解的是另外的事……一件小事……你給我說清楚了,就可以安安穩穩地睡覺,像聽話的小女孩子那樣。」
「說啥呀?」
「往日,你和蓋爾森先生相識嗎」
「相識。他是公證事務所的被保護人,我在所里見過他。」
「後來呢?」
「後來,他就沒來事務所了。」
「但是,在他遭到殺害的那天早上,你還到拉迪加代爾去找過他,是不是?」
「是。」
「好。我再問你,你去找他的時候,只見到他一個人嗎?」
「是……他不是。」
「不要含糊。」
「當時,我們談話是在大路上,就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跟我談話的雖說只有他一個人,但我隱約地瞧見,距離我們10來米遠的樹叢暗處躲著一個人。」
「那個人是他的同夥,還是負責監視他的?」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提醒他說:『有人』……他卻回答:『我不在乎』。」
「那人是什麼模樣?」
「說不出是什麼模樣。我瞧見的只是一個影子。」
「影子的輪廓如何?」
「我也說不明白。不過,我瞅見這個隱身人戴著一頂大帽子。」
「帽子挺大嗎?」
「是呀,挺大。帽沿寬寬的,帽頂高高的。」
「你還有什麼情況要提供的嗎?」
「沒有了。」
「關於蓋爾森先生被殺事件,你有沒有什麼看法?」
「也沒有。但我揣摸,那個影子和兇手之間也許會有什麼關聯。」
「可能是這樣。」拉烏爾說,「但是這一點,就不用你操心了,法摩龍。現在不要再去想它,睡覺吧!」
拉烏爾把法摩龍輕輕地推到床邊,按著他躺下,並把被子一直蓋到他的下巴那兒,要他踏踏實實地睡覺。然後,拉烏爾就踮著腳尖走出房間。
在帕爾伊娃小莊園的案件中,亞森·羅平使用拉烏爾這個名字進行偵察活動,是起了一定作用的。他曾直率地描述過當時他的心理狀態:
「在險峻的偵察活動中,我經常摸不透那些處於險峻狀態中的人是什麼心理。
我按照常理來判斷他們,卻不了解他們內心的秘密,不明白他們的感情、喜好和計劃。所以,我就掌握不準用特朗德和卡特林娜的心理狀態了。兩姐妹的情緒變化無常,她倆在我面前,忽兒推心置腹,忽兒滿腦疑慮,忽兒驚恐萬狀,忽而泰然自若,忽兒興高采烈,忽兒憂鬱沉悶,這真把我搞得如入迷途。對於與案情無關的事情,我是不去關注的。在她倆複雜的思想活動中,我只掌握與案件有關的方面,摸清案件的一些細節。但是,在大部分時間裡,她倆糾纏我的總是要我加快查出罪犯。其實,在這一點上,我不久就能得出結論。由於我沒有看出她倆的緊迫感,問題的解決也就拖延下來了。」
不過,案件遲遲沒有查個水落石出,對拉烏爾來說,他在另一方面得到了收穫。
他似乎充當了姐妹倆的日常生活顧問,時而和姐姐在一起,時而和妹妹在一道,度過了異常愉快的幾個星期。不是鼓舞她倆的鬥志,就是激勵她倆的勇氣。每天午餐之前,姐妹倆都到河邊小船上去找他,因為他在那兒釣魚。釣魚可是他最愛好的娛樂啊。
每天午後,他們都要到附近的幾個村子里去逛一逛。
拉烏爾喜歡跟老鄉們聊家常。對於外地人,對於所謂的「霍爾聖人」,這裡的諾曼底人是很不信任的,非常懷疑的。然而,拉烏爾卻有辦法啟開他們的話匣子。
他從老鄉們的談吐里得知,在這幾年中,城堡的主人和富裕的農場主曾幾次遭竊。
竊賊翻牆、溜門、撬鎖,古老的金銀器皿和珠寶首飾就不知去向。幾經調查,毫無結果。甚至在蓋爾森遇害的時候,法院也沒有提到這幾起盜竊事件。但是,本地人都知道,幾次盜竊都是一個戴大帽子的傢伙乾的。他們記得那頂大帽子的形狀,帽色很深,大概是黑色的。這個神秘的傢伙,身體又長又瘦,比一般中等個子高得多。
老鄉們三次發現了他的腳印:腳印很大,而且很深,顯然是一雙特大號的鞋子留下的。但最驚人的是,有一次,這個竊賊竟然鑽過一個狹小的管道,悄悄竄進一個城堡,而那個管道只有小孩才能勉強鑽過。在這座城堡院內,也有人看見過竊賊的那頂大帽子,還發現了他那雙特大號的鞋子留下的印跡。然而,那傢伙卻鑽過了狹窄的管道逃之夭夭。
這個戴大帽子的人,手段毒辣,壞事做絕,活像一頭兇殘的野獸,有關他的惡劣行徑很快就在當地傳開了。喜歡叨咕的婦女們認為,這個傢伙準是殺害蓋爾森先生的兇手。這種假設也許能夠證實。
珀蘇聽到這種推測之後,也肯定地認為,卡特林娜遭到突襲的那天晚上,他追捕的惡棍就是一個戴大帽的人。那傢伙利用夜色的掩護,從花園裡逃跑,一下子就消失了,但那大帽子的形影卻深印在珀蘇的腦子裡了。
就這樣,大家都圍著這個戴大帽子的人東猜西測,說得神乎其神。這傢伙經常在莊園四周逛來逛去,愛進來就進來,想出去就出去;要不就是左瞧瞧、右看看,真像一個專門作惡的壞蛋。
拉烏爾經常去沃什爾大媽的破房子。有一天下午,他異想天開地把姐妹倆也帶來了。緊靠房舍前面的一棵樹,堆著一棵木板,他從中抽出一塊來。這是一扇卸下來的門板,已經破舊、裂開,上面畫了一幅粗糙的粉筆畫。
「瞧瞧咱們要找的人吧,」他說,「這是他戴的那頂大帽的素描……這個大帽子是別人送給他的,原是巴黎中心菜市場搬運工人戴的帽子。」
「真怪!」卡特林娜低聲說,「這究竟是誰畫的?」
「沃什爾大媽的兒子畫的。為了取樂,他經常在木板上或者硬紙上畫著玩兒。
當然,畫得很蹩腳,毫無藝術色彩。但是,現在,這就有用了。沃什爾大媽的破房子,似乎成了一個陰謀活動的中心。那個戴大帽子的人,可能和蓋爾森先生在這裡會過面。沃什爾大媽的兒子挪動三棵柳樹的事,也是從這裡雇二幾個過路的伐木工人去乾的。瘋瘋癲癲的沃什爾大媽親眼目睹了這場秘密的交易。她曾拚命想把這樁事情弄弄清楚,而且憑她的想像和回憶,曾在卡特林娜面前結結巴巴地講過。她說話是沒頭沒腦的,但都含有令人恐懼的威脅。」
在這裡,拉烏爾又發現了六幅草圖:三棵柳樹示意圖、岩石區示意圖、鴿子樓示意圖、兩頂帽子素描圖以及手槍線條圖。這些可能都是出自沃什爾大媽兒子之手。
卡特林娜記得,沃什爾大媽的兒子心靈手巧,也在小城堡里干過活,而且在蒙代修外公那兒做過木工和鎖匠的幫手。
「但是,」拉烏爾說,「咱們知道的五個人中,四個已經死了:蒙代修先生、蓋爾森先生、沃什爾大媽和她的兒子。只有戴大帽子的人還活著,找到了他才能把謎解開。」
的確,這個戴大帽子的傢伙主宰著這場悲劇。他那陰沉的面孔,隨時都可能從樹叢中、河床上、地底下冒出來。他彷彿是個幽靈,在彎道上、草叢上、樹梢上遊盪,眨眼間就消失了。
卡特林娜和珀特朗德異常緊張,兩人緊緊地依偎著拉烏爾,好像要他保護似的。
拉烏爾覺得,姐妹倆時而意見相反,時而沉默不語,時而相互擁抱,時而疑慮重重。
在這矛盾的狀況下,他都用溫和的言詞和關切的舉動,使她們的心境平靜下來。但是過不多久,她倆又故態復萌了。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反常的現象呢?因為幽靈嗎?
或者受到某種莫名其妙的影響?抑或正在同一種隱秘的力量作鬥爭?也許她倆都知道什麼秘密而不願揭穿?
動身的日期日益臨近。8月下旬,每日都是晴朗的天氣。有一天,晚餐之後,拉烏爾和姐妹倆在戶外的平台上休息。珀蘇則在離宅子不遠的地方抽煙,一邊和美麗的薩洛特談心。阿洛爾先生滿面春風,在餐桌旁收拾餐具。
將近11點鐘,大家就各自回卧室去了。但是拉烏爾一個人卻悄悄地到花園裡去巡視了一圈,然後駕著小船逆流而上,找個地方潛伏起來,警覺地探察周圍有何動靜。
另一天晚上,風平浪靜,拉烏爾又划著小船走了。這一次,姐妹倆是跟他一起去的。船兒緩緩地前進,發出嗒嗒的響聲。繁星閃爍的夜空,一片迷茫;地平線上升起了一彎月牙。
幾個人都沉默不語。
在河面狹窄的地方,船槳划動不開,小船幾乎停滯不前。隨後,一股潮水湧上來,他們才輕輕地划動槳葉,小船便在兩岸之間,東搖西擺地行進。
突然,拉烏爾抓住姐妹倆的手,低聲說道:
「聽!」
她倆什麼也沒聽見,但是感到了一種壓力。在輕拂的微風中,在萬籟寂靜的曠野里,隱藏著沒有先兆的危險,拉烏爾聽到了她倆覺察不到的響聲,知道寂靜的曠野里潛藏著的威脅。有人如果埋伏在這裡,是能看見他們的,而他們卻無法看清坑坑窪窪的山坡上有何動靜。
「趕快離開這兒!」拉烏爾低聲說,隨即把一支船槳插入河邊的土裡。
來不及了。大塊大塊的石頭從峭壁上滾落下來,掉進河裡,轟隆隆地滾動了三四秒鐘。如果拉烏爾不機智地把船迅捷地劃開,碩大的石塊就會把船頭砸個稀爛。
由於閃避得快,他們只濺了一身水,受了一點虛驚。
拉烏爾敏捷地躍上陡坡,立即發現坡頂的怪石和冷杉中間露出一頂大帽子,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戴大帽子的人,還以為自己的隱蔽處挺安全哩。拉烏爾以飛快的速度,抓住峭壁邊的凸石和藤蔓,爬上了筆直的山崖。那個傢伙聽到響聲,馬上縮回已經露出一半的身體,拉烏爾只看見了婆娑的樹影和坑窪的地面。
拉烏爾猶豫了一下,很快辨明方面,猛地一個縱身,撲到一個呆然不動的黑影子上。嘿,是他!
拉烏爾一下子攔腰抱住那個傢伙,喝道;
「該死的混蛋!你還想逃出我的手心?哼,你太無聊了,開什麼玩笑?」
那個傢伙滾進土溝,爬了幾米。拉烏爾死死地揪住他,叱罵他,譏笑他。但是,過了一會兒,拉烏爾覺得,在濃黑的夜色中,他抓住的人似乎在他手裡溶化了。那傢伙鑽進了兩塊大石頭之間的縫隙,拉烏爾就抓他不緊了,手上擦破了皮,胳膊也越來越使不上勁。
是的,這傢伙鑽到石縫裡去了!他那細長的身體一點一點地縮小,拉烏爾就抓不住他了,讓他溜掉了。拉烏爾怒氣衝天,不斷咒罵,後悔已極。這傢伙難道使用了什麼遁法?他到底躲到哪兒去了?拉烏爾仔細傾聽,什麼響聲都沒有聽到,只有姐妹倆在喊他。她倆嚇得渾身顫慄,在小船旁邊等他。
拉烏爾下了懸崖,回到了她倆身邊。
「沒發現人。」他說,他沒有坦白承認自己的失敗。
「您瞧見那人了嗎?」
「我以為瞧見了,但是周圍一片漆黑,誰能斷定那是人呢?……」
他立即把姐妹倆送回到小城堡,獨個兒跑到花園裡去。
拉烏爾怒氣難消,他惱恨那個神秘的人物,也惱恨自己。他沿著花園的圍牆兜了一圈,察看了幾個能夠讓人逃遁的出口。這時,他忽然發覺,在早已坍塌的暖房那兒,似乎有個人影匍匐在地上……不,好像有兩個影子。他拔腿就朝那兒奔去。
拉烏爾向影子猛撲過去。有個影子突然跑了。拉烏爾抱住了另一個影子,並且和那影子一起滾到雜草上。他大聲叫喊:
「嗬,我可捉住你了!逃不掉了!」
可是,拉烏爾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哀求:
「嗨,你是怎麼搞的?不能讓我安靜一下嗎?」
原來這是珀蘇的聲音。
「真他媽的見鬼!你怎麼躺在這兒睡覺?貨真價實的笨蛋!你在和誰瞎混?」
珀蘇也怒氣衝天,唰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說:「你才是笨蛋!你幹嘛要來打擾我們?」
「你們?還有誰?」
「當然是我的情人羅!我正要把她抱在懷裡,你倒插進來了!她沒拒絕我,這還是頭一遭咧!……搗蛋鬼,滾開!」
珀蘇大為失望,罵了幾聲。由於破壞了他倆的幽會,拉烏爾禁不住哈哈大笑,笑得那麼開心,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啊哈!廚娘!……廚娘!珀蘇警長向廚娘討歡!我真該死,妨礙了這樣的好事……可是,太有趣味了,珀蘇打算抱抱廚娘!……瞧你這個花花公子,快滾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