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野見山房子每天到劇團排練場排戲。
劇本是根據青沼禎二郎的小說《暴風》改編的。野見山房子被分配擔任女主角,排戲很起勁。其間,銀座的酒吧也請假不去了,因為導演A先生十分看重這一點。
青沼禎二郎後來又到排練場去過兩三次。他經常向演員們發表意見,抗議說不符合原作。導演A先生總是加以搪塞,按照自己的構思往下排練。青沼好像很不滿。
可是,青沼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野見山房子身上。
「公演圓滿結束后,我要為你慶賀。好好乾!」青沼把房子叫到一邊,悄悄告訴她說。所謂「慶賀」意味著什麼,青沼的眼裡就有答案。
排練的第五天,房子接到了紺野美也子打來的電話。
「卓一有下落了。」
美也子聲音激動,卻有幾分悲愴。
「是嗎?在哪兒?」
房子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心裡一陣不安。她不認為他還會安然無恙地活著。
「在八岳後面的山林里。」
果然已不在人世。
「中央本線上有個小淵澤車站,從那兒到小諸的鐵路線上,途中有個海口車站,卓一的屍體就是在離那個車站8公里遠的山林中發現的。山腳下剛好有片牧場,大概是那兒的人看到的。」
「……」
「剛才我說的,是警察告訴我的。我想馬上就去現場,可是你要排戲,是吧?」
房子沒答話。她知道要排戲,脫不開身,可是除此以外,她恨美也子,想賭氣不去。心裡像有一把火,卻又發不出來。
「哎……我去不了。」
她終於說出了這一句。
「是嗎?那我就自己去了。……房子,卓一到底走上了這條路,不論你怎樣責難我都可以。我現在就到現場去見卓一。」
「……」
「好了,再見!」
美也子掛斷了電話。
房子在電話機前呆立了好幾分鐘,頭腦里翻騰開來。
卓一死了。
房子聽說卓一死在八岳山下,覺得那就是他的末日。她彷彿看到,卓一在高原的小站下了車,踏著山腳下的雜草獨自往山上登攀。——有片牧場。牧場上有牛馬在嬉戲。臨死之前,卓一那雙孩子般的眼睛一定對著那群動物盯了好幾十分鐘。平緩的山腳上覆蓋著山林,山林上白雲飄浮。那一帶可能有白樺的原始森林。
卓一一邊走一邊在想什麼呢?可能最後還在想著美也子。他那樣信任妻子,妻子卻那樣不可信。
還有,就是自己是個無生活能力者……在妻子的庇護下,總是寫那些沒有希望的詩,就是這些窩囊詩斷了卓一的生路。卓一自殺的最大原因就是迄今為止他對妻子的一切信任全成了泡影。
儘管如此,卓一仍然愛著妻子。他缺乏生活能力,他對自己的詩頹然絕望了。最後,當他自己放開美也子時,—便葬送了自己。對他來說,美也子是一根支柱。
卓一這個傻瓜!
房子咒罵這個世上最善良的男人的失敗。他為什麼只傾心於美也子呢?他完全可以移心於別處的,那樣就不會自絕於人世了。——可是,她又想,如果卓一能想到這些,他就不會選擇死了。說起來,那些挫折和失敗是卓一的必然命運。
房子不知不覺地淚水滿腮。她彷彿看到卓一在那片雜草叢生的空地上同她閑聊時的身影。她回憶起有時蔑視,有時批評他的情景。
實際上,她覺得同他說話的時候,不欺負他心裡就不大快活。她沒想到在世上還有這樣一個與她在同一時代出生的男人。開始是驚異,漸漸便變為輕蔑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會對他的失蹤如此牽腸掛肚呢?為什麼一聽說他死了,淚水就奪眶而出呢?房子感到自己已墜人無法言喻的寂寥之中。
擦乾眼淚,回到了排練場。導演A先生看到她的神情,驚訝地問:
「你怎麼了?」
房子意識到自己的眼睛哭紅了,想背過臉,可是轉念又想敷衍過去,便笑了笑說:
「沒什麼。」
A先生狐疑不解,顯出對年輕女人的心情不可理解的神情,說道:
「你去洗洗臉。」
房子到洗臉間去了。她按照導演的吩咐洗了洗臉,重新化了妝,可是渾身鬆軟無力。
卓一同自己毫不相干,可是為什麼卻受這麼大的打擊呢?
原因不明。對他本來漠不關心,可是自他失蹤以來,她自己竟不可思議地心神不定。如今一知道他不在人世,熱心排練的高興情緒頓時一落千丈。
房子回到舞台上。
於是,只見青沼突然出現在門口。他今晚穿著和服便裝,手裡拎著一個像女人用的裡面裝著小玩藝兒的拎包。這副打扮使青沼顯得瀟洒倜儻。
房子一看到青沼那張細長臉,便怒不可遏,熱血沸騰到頭頂。她一度喪失的元氣,一下子化作奇妙的鬥志。
在導演A先生看著腳本,構思下一段時,青沼悄悄地走到房子身旁。
「這陣子我一直在看,你的演技很好。」
「您這麼忙還經常來,謝謝您!」
房子低下頭。
「哪裡,其實我也沒想到自己怎麼這樣忙,還會如此熱心跑到這兒來,因為我老惦記著你啊。」說到這裡,青沼壓低聲音,「不過,如果導演不是A,而是別人,你的演技肯定會大有長進,可惜呀。憑你這般演技,我可以向任何劇團作介紹,就是電影公司,他們也缺少你這樣的演員啊!」
「唔,謝謝!」
房子垂下眼睛點頭應道。這當兒,青沼飛快地握住她的手。房子的心中充滿了對他的憎惡。
紺野美也子在長野縣南佐久郡海口的一家小旅館里熬了一夜,等待卓一的遺體火化。
遺體被當地的警察署收容,昨天下午運到了火葬場。除了她,沒有一個親屬。可是,她想,死去的卓一也許已心滿意足了。遺體的面容是安詳的。因為是吞服了安眠藥,沒有痛苦狀。死去地點在八岳南側牧場上面的山林里。白樺和落葉松茂密的樹林中,下面是山白竹和山毛櫸等灌木叢。
卓一仰卧的臉上表情像悠然地眺望飄浮的白雲而後打盹一樣,口袋裡已分文不剩。臨死那天早上,牧場上有人看到卓一,好像是昨天晚上從住的那兒到這裡來的。要是擔心這個,倒可以多拿些錢出來,可是,卓一認為錢是美也子的,他並不多拿,只把妻子給他的部分帶在身上。因為只要夠用到臨終地點就行了。
那天,美也子請來僧侶,同警察一起在警察署的屍體檢驗室,走過場地為卓一遺體念經。底下是冰涼的水泥,花壇和牆壁也都是倉庫式的水泥構造。
美也子在人面前沒哭。遺體運到當地的火葬場后,她哭了。美也子從火葬場的人手裡接過火柴,往窯里堆積的枯松葉上點火。枯松葉熊熊燃燒起來。她就是在這時候哭的。她蹲在那兒,半晌沒動步。窯洞里噼哩叭啦的燃燒聲像暴風一樣衝擊著自己的全身。
她覺得,他同自己結婚是一個錯誤。她不知道在這一點上該怎樣向他道歉。如果他有野見山房子那樣的女人,他一定能過上更幸福的家庭生活,他的詩歌也才能有所成就。
卓一同美也子這樣的女人一起生活,想必感到沉悶痛苦。他的失敗,就在於他愛美也子這樣的妻子。在生活能力這一點上,他對這位妻子懷有深深的自卑感。美也子對他打錯了做妻子的算盤。……她的愛不讓卓一做別的,只讓他學詩,讓他寫出好詩,以為出版他的詩他會高興的。因此,她立志辦一個出色的出版社。
問題還不止於此。為了辦成一流出版社,她艱苦奮鬥,在為了丈夫這一目的中,又混入了「事業」,以至產生不惜用一切手段來拓展生意的企圖。對這種毒素,她自己並無覺察。
美也子認為卓一是自己殺死的。然而,她知道,這種厄運早已降臨到他的頭上。在卓一自殺之前,她就有一種預感,覺得兩人不能作為夫婦白頭偕老。那樣的話,懦弱的卓一終究免不了一死。總而言之,美也子像孩子一樣地愛著卓一,導致了無可挽回的厄運。
早上,來到村外的火葬場,已有三位村裡人坐在休息室里。那些人抱著骨灰盒魚貫地沿著田間小道走去之後,輪到美也子了。
從窯洞里取出的卓一的骨灰堆在黑鐵板上,裡面夾雜著沒燒盡的骨頭塊。火葬場的人遞過筷子,指著一片骨片說:
「這兒是喉節。」
那些白骨從她的筷子中放了下去,瓦罐里發出輕微的聲響。美也子這才真正地感到同卓一永別了。他的碎骨被一點一點地裝進瓦罐。
她給火葬場的人一些小費。帶著白布包著的木盒出來時,美也子感到,一個人的人生達到極點,就這樣結束了。從陰暗的火葬場來到耀眼的陽光下,前面是一片綠草。農夫在放牛。綠蔥蔥的村落躲在開著白花的樹叢中。那是木瓜花。
草原上木瓜遍地。
美也子手捧著白木盒往車站走去。村子里的人走過時都回頭望望懷抱著骨灰盒的孤身女人。
裹著陽光的風徐徐吹來。平緩的八岳山坡使北側展現出宏偉的坡度。風在閃光。——這是一塊適合安葬詩人卓一的土地。
這位幾乎令人難以相信的善良的詩人好像此刻還在那隻木盒子里向美也子賠禮道歉呢。
「都怪我。你這麼忙,讓你特意趕到這兒來,都怪我。」
美也子驀地想起,有一次卓一在乎林寺像瘋子一樣搖晃著樹榦。就是那一次她隱約看到了他的煩惱。
她決定放棄做生意的初衷。如今她才明白,自己並沒有實力,只是在奮力掙扎而已。繼續從事出版事業,對變成碎塊收置在這隻小木盒中的卓一毫無意義。
「今後我該怎麼辦呢?」美也子對著木盒中的丈夫說道。
「又孑然一身了,真是短暫的緣份哪。」
變成獨自一人,她在沉思自己今後的路。她想悄然隱居到一個不為人知的所在。當然,她也不想見井村。在那一瞬間,她想與開始從事出版以來結識的所有的人都隔絕開來。
車站要到了。那是個在高原的鐵路線上遠離其它站的車站。
美也子想把卓一的遺稿整理出版一本書,作為北斗出版社的收尾工作。也許那種詩集拿到書店一本也賣不掉。可是,那也沒關係。以後就聯繫印刷,印出的書上一個一個書店去推銷,哪怕放在書店的角上也行。當然,對這種出版物代銷店是不會問津的。可是,美也子創辦的北斗出版社雖然只出版這一部詩集,但總算是有生命的。
把這本詩集擺在書店的角上,就是賣不掉,至少總會有人來買一兩冊。當然,盈虧核算不管它,裝幀要豪華、雅觀。買書的人會翻看書頁,讀幾首從沒聽說過的詩人的詩篇。她覺得,那就是北斗出版社的存在價值。社會上沒人聽說過北斗出版社,也不知何時消亡。可是,他的詩將會被人讀過,僅此,美也子也對自己的工作滿足了。
「我是盡心儘力的,但對你來說,我絕不是一個好太太,而是一個背棄了你的妻子。只是,我在竭盡全力讓社會知道你,惟願我的這些努力能夠得到你的承認。」
從一般常識來說,那些未免令人可笑,卓一的詩集也完全不能引起社會注意,要出版那本書的那位女人為了使自己的出版社出人頭地而玩弄的各種花招,也會受到世人的嗤笑。
被塗抹在這本詩集上的是卓一的愚蠢,還是美也子的恥辱?
然而,美也子為此而滿足。以卓一這種與世隔絕的人為丈夫的女人即使做出超乎尋常的事也不後悔。如此看來,似乎是美也子把卓一置於自己的意志之下,而實際上她卻為他的意志所左右。他的意志可能是來自神靈的愚蠢吧。
火車駛進站台。這當兒,她看到佇立在站台上等候這班高原列車的人群中,有一個身穿紅色服裝的女人,好像是野見山房子。美也子心裡一驚,加快了腳步。可是她轉臉朝這邊看時,原來是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
小小的列車從雄偉的山麓一端緩緩馳來。
劇團的公演頭一場就獲得了好評。會場租用銀座的瓦斯大廈大廳。導演A先生熱情地周旋於戲劇評論家、文化人之間,有不少這方面的名流觀看演出。此外,青沼禎二郎的親朋好友也來了不少。
這個社會有些人擅於吹喇叭抬轎子。青沼的朋友在報上給大吹了一通,其中有的報道就聲稱野見山房子的演技是發掘了一個有希望的新秀。
青沼禎二郎每天晚上往返於座席和後台之間。朋友們議論說,他如此熱心頗為少見。還有人說,他平素對約他寫的原著都撂下不管,躲到一邊,從沒像這次這麼認真。
「太好了!」青沼極力稱讚房子,「了不起,排練的時候我還有些擔心,可是一上台你就齣戲,有希望啊!」
他像自己的事一樣興高彩烈。
*****
那是第五天的晚上。青沼在房子身邊說著話。「大概20天以後吧……」說到這裡,他好像終於想起了以前的事,「啊,對了,你也知道那部書稿,是嗎?」
他略顯不好意思。
「哎,上次我到您那兒去,把書稿拿出過一次。」
「對了。嗨,後來好多事使我不順心。唔,就是那個紺野美也子,手法太不正當了,我一氣之下撕毀了合同。……這樣反倒好。現在這家出版社是一流的,我突然說給他們寫一部新著,他們感謝不盡呢。」
「是嗎?那真好。」房子故意若無其事地說。
「那個紺野美也子,現在怎麼樣了?」青沼依舊關切地問。
「不知道,從那以後就辭去了做幫手的工作,我也好久沒見她了。」
「是嗎,這樣也好。在那兒也干不出什麼名堂,對你也沒有好處,那個女人太厲害了。不論怎麼著急,在出版社干是不合適的。」
「可是,先生,您不是很喜歡紺野嗎?」
「哪裡。……那是一時上了那女人的當。我意識到那很危險,才懸崖勒馬的。唔,世上有的女人就很奇怪。……你呀,你也同她相處過幾天,可能很了解,怎麼樣?那個女人明明有丈夫還在迷惑別的男人吧?」
「不知道。」
「谷尾君也在認真地為她寫一部新書,那傢伙可能對那女人使出了色鬼的本性。」
青沼還在不停地對美也子說這些惡言惡語時,舞台助理大步走來通知說:
「野見山,上場!」
*****
周末輕鬆的日子來到了。
這一天,在青沼的提議下,決定召集年輕的戲劇評論家、文化人,在演出結束之後,開一個小規模的慶祝酒會,費用也是由青沼負責。演出很成功,今天觀眾席也是爆滿。
青沼禎二郎得意揚揚。在演出進行到現在這個時候,他與導演A先生一直意見分歧。A先生好像認為,對戲劇外行的青沼利用原作者的身份,說了一些沒有道理的話。
可是,敦厚的A先生對青沼的態度也開始憤怒得忍無可忍。青沼和A先生感情上卻發生了微妙的對立。可是,A先生好像考慮到在重要的演出之前,不能破壞演員們的情緒,對他一再忍讓。
青沼的確太傲慢專橫了。
全劇共三幕六場。第三幕之前有15分鐘的幕前休息時間。這當兒,野見山房子穿著下一場出場要穿的戲裝到觀眾席中散發小冊子。那是個兩頁對摺的印刷品,面上寫著,感謝觀眾對劇團的好意,希望以後多多關照。
可是,對摺中還夾著一頁譽寫版印刷品,劇團方面對此一無所知。那些小冊子是野見山房子自己備齊的,散發小冊子也是她早就主張的,因此,沒有感到不自然。
*****
第三幕開始后,觀眾中出現了奇妙的現象。
小冊子的命運一般是讀過之後便被遺棄。通常是瞟一眼便沒人再注意它。可是,觀眾們卻沒把小冊子扔掉。確切地說,觀眾們對小冊子中夾的那張譽寫版印刷品有著濃厚的興趣。台上還在演出,有的人便重新看了一遍,有的人與身旁的人竊聲議論。
很明顯,觀眾的注意力已被舞台和那張譽寫版印刷品一分為二。那竊聲議論漸漸變成了騷然的喧囂聲。
舞台一側的A先生大為不解。小冊子上的內容A先生自己也知道,因此,觀眾席上的奇妙現象令人費解。事到如今,A先生對小冊子中夾著一頁譽寫版印刷品依然蒙在鼓裡。
這件事,在舞台後面的青沼禎二郎莫明其妙。
演出結束了。台下響起暴風雨般的掌聲。按照常規,一度落下的帷幕重新開啟,以導演A先生為首,參加演出的演員們在台上排成一列向觀眾致意,接著觀眾獻花,劇團代表A先生答謝,這些自然是這種場合少不了的節目。
青沼禎二郎作為原作者要在A先生之後致辭。
這當兒,他剛要開口,觀眾席上一齊騷動起來。真是不可思議。青沼起初以為是對自己的喝彩,禁不住想盡情地開顏歡笑,但少頃便意識到台下的騷動與他想的截然相反。
「青沼,瘸子!」台下喝倒彩。
這下好像是開了頭,接著有人喊。
「青沼,怎麼有臉上台!」
「色鬼!」
「好色之徒!」
奚落聲四起。
青沼面色蒼白。站成一排的演員們也惶然不知所措。
「青沼!」觀眾中站起一個留長發、穿黑毛衣的青年,你能對小冊中寫的事實作出解釋嗎?「男青年吼道。
「什、什麼?」
青沼不知是怎麼回事,神態狼狽不堪。他全身發臆病,好像做了什麼壞事被人揪住了辮子。
「那麼,我來念。這是劇團發的小冊子中夾的,不會是惡意中傷或沒有根據。」
男青年說著讀了起來:
觀眾們,青沼禎二郎最近出一本自己寫的書。
這部書已同某出版社的女社長訂了出版合同,但是,青沼對這位女社長心懷不善,提出要以她的貞操作為交換條件,否則便不交出書稿,為此她不得不放棄了出版計劃。不僅如此,卑鄙的青沼對此懷恨在心,又對他的丈夫污衊說自己與女社長之間有不正當的關係。就是說,由於自己的淫慾沒有得逞,他又向女社長的丈夫污衊她……
觀眾們已從譽寫版印刷晶上知道上述內容,可是,青沼禎二郎本人卻一無所知。他翻了翻眼想說什麼,可是嘴唇痙攣兩下沒出聲,穿毛衣的青年繼續念道:
最近,那位女社長的丈夫因此而自殺了,觀眾們,由於青沼的卑鄙行徑,那位女出版社長的丈夫自殺了。
觀眾們雖已看過這篇文章,可是經一個男人一念,心中便油然湧出一股新的感情,於是又發出一片叫喊聲。
「……觀眾們,靜一靜。後來的情況必須問青沼自己。……我們最近獲悉這一事實,不禁愕然。如果早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不道德的人,我們是不會把他的原作搬上舞台的。對此,我們感到悔恨,同時感到我們的舞台受到了褻瀆,因此而沉浸在無法言喻的悲痛之中。我們還讓無辜的觀眾來觀看演出,謹表示由衷的歉意。在此我們保證,本劇團今後絕不再上演青沼的任何作品!」
青年大聲結束全文,把那張小小的紙片高高揚起來,來回搖動。
「青沼,你對此作出解釋。如果不是事實,請拿出根據!」
男青年臉色通紅地佇立著。觀眾們沸騰了。
青沼禎二郎充血的眼睛轉向這邊。野見山房子已經不見了。
野見山房子辭去了那家酒吧,換到一個更小的酒吧里工作。
有位顧客說:「你幹了一樁了不起的事!演了那樣一場好戲,你自己好像對演戲也死心了?」
如果是熟人,野見山房子便答道:
「沒法子呀。為了一個人,我說什麼也要那樣干。那樣做使我以後不能再進劇團固然遺憾,可是,人嘛,即使自己的希望受到挫折也要把心裡的火發泄出來。事後想來,對青沼也可以不說那麼重,可是我自己心裡實在是窩著一團火啊。很對不起青沼先生,不過當時我沒辦法。」
如果只是開玩笑的顧客,便一聲不吭地笑而不答。
也有人問:「你說的女社長現在怎麼樣了?」
「哦,怎麼樣了?我也想知道啊,從那以後就沒有音訊了。」
房子手裡拿著一本詩集。
「你讀詩集嗎?」
顧客把那本書拿在手裡,看了看封面,說:
「詩人不出名嘛。北斗出版社,沒聽說過。……不過。裝幀滿不錯。」
野見山房子聽了,依然笑而不答。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