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1

隔了一天,星期天下午,田原典太乘電車在阿佐谷車站下車,往南步行。

穿過商店街,越過電車線,一直朝里走,是一條很幽靜的住宅街,西側高大的住宅櫛次鱗比,都有長的圍牆和寬廣的庭園,再往前便是一片可以稱為武藏野遺迹的雜樹林,林中也有漂亮的建築與鬱鬱蔥蔥的豪華的庭園,令人感到這兒是高級住宅區。

田原早打聽好尾山署長的住址。他手中拿著本子,一路上問了好幾家煙紙店,終於找到了尾山家,此處位於坡道上端的高地,附近還有幾處帶圍牆的高級住宅。

尾山家雖稱不上是公館,這麼年輕的官吏住著如此豪華的和洋折衷的住宅,是夠闊綽的。他站在桂著名牌的門前,裡邊傳來「咚壟咚隆''幽雅的鋼琴聲。

田原按了按門鈴,站了一會兒,一位年輕的女傭從門裡往外窺看。

「我是報社的,」田原遞過名片,「我想會見府上的主人。」女傭接過名片一看,「請等一等。」返身往裡走。

田原想也許會遭到拒絕。五、六分鐘后,女傭急匆匆地跑出來,向他一鞠躬,「請進!」田原在女傭帶領下,進得大門,庭園修得很整齊,這位還不到三十歲的尾山署長住著如此豪華的住宅,田原真有點羨慕,因為他住的公寓只有一間八鋪席的房間。

他被領到客廳,正面牆上桂著油畫,四周還掛著各種各樣的繪畫。這位尾山稅務署長好象很愛好美術。

客廳是西式的,傢俱很闊氣。田原猜想,一個稅務署長如此排場,可能他的岳父、已故的岩村次官給了他相當的援助。

接過茶,等了約摸十來分鐘,尾山署長穿著一身和服出來了。田原起身行禮。

「前天突然拜訪您,諸多討擾,殊甚失禮!」「不,不,歡迎您來。」尾山正宏依然十分恭敬、客氣。他穿著和服,同穿著西服一樣勻稱,得體。

尾山署長舒適地坐到椅子上,向田原敬煙戶,心裡直嘀咕,「這位新聞記者星期天有什麼事找我呢?」田原在路上早已考慮好見面時要說的話。

「我有事路過府上。一看門上名牌正好是前天您給我名片上的名字,不揣冒味,前來拜訪。」這算什麼理由呢?不過新聞記者和一般人不同,他的職業多少可以隨便點,對方也許認為是合理的。

「您府上住在附近嗎?」

尾山署長揚起他那白皙端正的臉看看田原。

「不,不,這附近有我的一個親戚,我常來。這一帶太幽靜了。」田原羨慕地朝客廳環視,發現屋裡還放著二三座裸女的石膏像。

「署長先生,您搜集了這許多繪畫和雕刻,您一定愛好美術羅!」「嗯——是的,打學生時代起我就愛好。」「那麼您自己也畫畫嗎?」「不。不過有時侯也隨便塗幾下,主要是欣賞別人的作品。」

「那麼您搜集收成了不少名作羅!」

「沒有什麼成器的,象我這樣的窮官吏是張羅不起的。」這時,一位細高挑兒、臉色白凈,顯得十分有教養的女子端來了咖啡,田原立刻猜到,她就是已故岩村次官的女兒,尾山正宏的妻子。

「歡迎您光臨。」

那女子放下茶碗,向田原行禮。

「這是內人。」尾山沒有起身,作了介紹。

「突然打擾,實在對不起。」

田原恭敬地一鞠躬。

「沒有什麼東西款待您,請隨便用點。」夫人似乎很靦腆,說罷便退下了。

這時,尾山署長眼睛瞅著別處,吸著香煙。田原典太感到再談繪畫也沒多大勁,於是伺機轉話題。而尾山署長摸不透田原為什麼跑到家裡來,里有點厭煩。田原儘力堆起笑容說,「署長先生,您到R稅務署以前在何處工作?」「你指的是工作單位嗎?」署長的眼光重又掃到田原的臉上。

「是的。」

「我在大藏省,剛調來不久。對當地稅務署的工作不很熟悉。」「不過,您反正是下基層熟悉熟悉業務,兩年後還調回大藏省,是不是?」「這個。……誰知道。」尾山署長柔和地一笑,臉上充滿自信的表情彷彿肯定了田原的看法。

「提起稅務署,最近發生一些麻煩的事。看來這種工作特別容易受業主的誘惑,是不是?」田原想方設法轉話題過去,伺機再涉及崎山和野吉的事情。

尾山署長表面上雖很客氣,但一談到稅務署的工作,他便慎重起來。

「我在社會部工作,」田原說,「偶而遇上稅務署引起輿論責難的令人不快的事件。例如,去年金融公司的不正之風,作為它的副產品,發生了P稅務署的受賄事件。這些事比我們想象的複雜得多。」尾山署長皺起他那「秀才」眉,鄭重其事地說:「稅務署人員眾多,良莠不齊,不能因為有一二個腐敗的例子就批評所有的稅務官吏,壞人在任何組織中都有。」「不,我並不是批評稅務署。只不過我對那篇報導有極大的興趣罷了。署長先生,您很了解那起事件嗎?」「不,不。當時我剛從大藏省調來,不太了解。我來到第一線擔任稅務署長后才發現這樣的事件,在大藏省時根本不了解稅務署的工作。為了將來的工作,我才到這兒來實習的。總之這一事件我完全不了解。」田原想,也許真是這樣,當時的事件,這位剛從大藏省詞來的尾山署長是不會了解的。他現在雖然擔任稅務署長但具體工作都是由手下幹練的科長們處理。一句話,尾山署長,之所以來當署長,只不過是為了混到一個履厲罷了。

田原苦無其事問起崎山和野吉。

「兩位都是挺能幹的。」署長讚揚道,「們長期從事具體業務,這一點我是無法相比的,經常求教於他們。」這也不是假話。科班出身的稅務署老職員,業務熟悉,這位從上面「下凡」的年輕署長是難以同他們較量的。

「崎山君和野吉君都是誠實可靠的。」尾山署長繼續說道,「剛才您提到的出問題的P稅務署,當時他們都在那兒工作,沒有發現任何問題,足見丙位的人格。」田原覺得再談也沒有意恩了,便起身告辭,離開尾山署長的住宅。

說那兩位誠實可靠,人格高尚,田原真想仰天對長空嗤之以鼻。這個「秀才」出身的大少爺署長,什麼也不明白。他竟然專程找這樣的署長了解崎山和野吉的情況,簡直睡昏頭。

好!田原典太下決心,一定把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徹底查清楚!

那麼究竟怎樣才能查清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的勾當呢?它和其他社會新聞不同,這稅務署的事情確實使田原傷腦筋。

先同赤星副主任商量一下再說。

2

第二天白天田原典太到報社上班。

赤星副主任依然趴在桌上改稿件,他手拿紅筆在稿紙上點點圈圈。他的手指沾滿了紅墨水。

「赤星君!」田原走到他身旁,「您早!」「呵一」赤星副主任正忙著整理稿件,目不斜視。

「有點事兒想同您商量一下。」田原典太請求道。

「什麼事兒?」

「昨天我到尾山署長家去了。」

「呵,是嗎?」赤星沒放下筆,點點頭。

「我想就這樁事同您商量一下。」

「可以。」赤星副主任答道,「馬上就完了,你等一下。」一篇報導稿相當厚。副主任終於把它改完,放下紅筆,伸伸懶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上哪兒?」他問田原。

「上咖啡館吧!」

「行!」

赤星從抽屜里拿出香煙,放進口袋裡,走出了編輯室。

「去外面很麻煩,還是上社內食堂吧。」「也行。」兩人來到四樓報社的食堂,這時刻正好沒有多少人。只有五六個沒有工作的人在角落裡喝咖啡。

「赤星君,你喝什麼?」

「咖啡吧!」

田原也要了一杯咖啡。這兒不同於一般茶館,無人伺候,要自己動手。

「謝謝。」

赤星副主任見田原端來咖啡,連忙道謝。

「昨天去尾山署長家裡了?昨天不是星期天嗎?」「是的,我就說路過這兒,順便進去拜訪的。」「暑長見你了嗎?」赤星喝著咖啡問道。

「見了。穿著一身和服,洋洋自得的樣子。正象您說過的那樣,所『秀才路線』在稅務署干二年左右,再調回大藏剩」「是嗎?」赤星想了一下,「既然這樣,那麼他肯定什麼都會告訴你。」「不,」田原搖搖頭,「他是來稅務署實習的,深一點的情況他根本不了解。一個勁兒誇獎崎山和野吉,說他們是誠實可靠的部下。」「這路貨色對具體業務根本不了解,你見了他也得不到任何收穫,是不是?」「是的,」田原點點頭,「一想到這位大少爺署長被崎山、野吉弄得暈頭轉向,我確實很生氣,非得把這兩傢伙徹底查清不可。」「對,干吧!」赤星副主任表示贊同。他喝罷咖啡,掏出皺皮皮的香煙,點燃了火。

「你打算用什麼方法來調查清楚呢?」赤星吸著香煙,托腮沉思。

「我想——」田原也沒有好主意,因為他對稅務署幾乎一無所知。

「怎樣去調查崎山和野吉呢?你得講究點方法,是不是?」赤星瞅著田原的臉說道。

「是啊!真有點棘手,」田原想了一下,說道;「我想首先監視一下他們的行動,或者釘梢,或者埋伏。」赤星慢吞吞地說:「不過,這同普通的案件不一樣,埋伏、釘梢不會有多大效果,如果不了解稅務署的情況,光釘住一兩個人,那是白賽勁的。」田原也認為如此,光釘梢也找不到線索。

「對了,我有一個法子。」赤星說,「埋伏、釘梢都沒有用,要了解敖人的行動,必須了解敵人的真相。」「敵人的真相指的是什麼?」「總之首先要了解這些貪官污吏的花招兒。」田原覺得副主任說得有理,但了解這些花招從何入手呢?恐怕社裡的調查部也未必有這樣的材料。

「怎麼去了解呢?」

赤星幽默地一笑,「我早給你搭好橋了。」「呃?」赤星出其不意的話,使田原感到驚異,他看了看赤星,說道:「有這樣的橋嗎?」「那當然羅。」赤星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名片,在反背寫了幾行字,遞給田原:「阿田,名片反面寫有地址,你去找這個人。」田原反過名片念道:「xx區xx町xx番地橫井貞章」「這是誰?」「是我的朋友,」赤星副主任低聲地說;「你去找他,就說我叫你去的,他一定會按待你。」說罷,他朝窗外眺望。「等一等。」他走近窗戶口瞧了瞧天空,重又回到椅子上,「今天天氣不好,他准在家。」田原典太瞧著這「橫井貞章」四字,心想;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赤星說,稅務署的事可以找他,那麼此人肯定與稅務署有關,可是赤星又不願明說,還特地看看窗外,說今天天氣不好,他准在家,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3

田原典太坐報社的汽車,從東京市中心向西行駛三十分鐘,按地址去找橫井貞章,他家在一條坡路下面。

汽車一上路,就開始下雨了。司機下車,淋著雨,向附近的煙紙店打聽路徑,結果還是在一個非常難找的地方。坡道上面全是有圍牆的大住宅,坡迸下面儘是小房子。

司機回到車上,田原問道;

「問到了嗎?」

「問到了,在一個很彆扭的地方。」

汽車又開動了。沿著曲曲彎彎的小衚衕往裡走,因為汽車太大,司機費了好大事才停在一條衚衕口。

「車進不去了,您進去按門牌找吧。」

田原撐著一頂小傘往衚衕里走,屋檐下滴滴嗒嗒著雨水,這兒的房屋又小又破,好容易才找到「橫井貞章」的名牌,門很小,名牌卻很大,極不相稱。正門是格子門,門框斷了,玻璃也碎了。

「借光。」

田原喊道。無人答應,又大聲地喊了一聲,總算聽得有人穿著木屐從裡邊出來。開門的是一位顴骨突出、細高個兒五十四、五歲的漢子,目光銳利,穿著一身皺巴巴的和服。

田原遞上名片,「我是R報社赤星君介紹來的。」「呵!」那瘦子眼睛骨溜溜地瞧了田原一眼,把腰帶束束緊,開口道:「請進。」屋內有四鋪席半和六鋪席兩間房,榻蹋米磨損了,呈暗紅色,隔扇的紙也破了。六鋪席的房間既沒有衣櫥,也沒有箱子,牆上糊滿了舊報紙,家裡的擺設很簡陋、寒傖。

「我叫橫井。」鬍子拉碴的主人說道。田原見他長長的頭髮,一半花白了,「您有什麼事情找我?」田原不了解此人的底細,一時難於啟齒,赤星未向他作任何介紹。原以為橫井與稅務署有關。可是到此一看,他竟住在這樣寒倫的屋裡,也夠窮酸的。

「事情是這樣的。」田原典太說:「我想了解一點有關稅務署方面的事情,赤星讓我來請教您。」「是赤星讓您來此的嗎?」橫井貞章翹起他鬍子拉碴的下巴,露出一副黃牙笑道,「呵,他的老脾氣還沒改呢。」「對不起。」田原典太抱歉道。

「這些事兒我實在不願意說。既然是赤星的請求,那就沒法推辭了。不知您想了解稅務署的哪方面的情況?」「這話也許不中聽,我想了解一下稅務署官吏的惡劣花招兒。」「原來如此。」/橫井嘻嘻地笑了起來。「您突然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把香煙折成兩半截,貪婪地吸起煙來。

「比如說——」田原典太說,「稅務署的品質惡劣的職員經常到管區內的公司、商店吃吃喝喝,這應該說是瀆職的行為,請您談一談這方面的實際情況。」「哈。……是指稅務署員吃'供應'羅!」「是的。」「你聽我說——」橫井貞章的嘴角浮起了微笑,「稅務署職員到公司、商店吃吃喝喝,那是家常便飯,對他們來講,這是公開的秘密。接受『供應』當然是不對的,但他們並不認為是貪污,而且這些行為也並不能算他們的花招兒。」「嗯。」田原典太點點頭,「照您說,所有稅務署的職員都這樣幹嗎?」「差不多吧!所有的人都肆無忌憚地這麼干,所以他們內部就平安無事了。這些人的皮也真厚,有的甚至讓公司、商店的汽車去稅務署門口接他們。」「是嗎?」田原驚異地叫起來,「太不象話了。這樣做,不是把『供應』看作是理所當然的嗎?」「是這樣。那些品質惡劣的傢伙絲豪不覺得不應該這樣做。

不僅如此,有的還跑到商店、公司要求人家請客。還有,快到吃晚飯時刻,他們跑到自己的客戶,說這說那,對方當然明白他的來意,乖乖地領他們出去吃飯。一混熟后,他們只要一個電話,說是此刻到某某菜館,客戶們就得快快趕去應付。或者乾脆喝了酒,拿著賬單讓關係戶替倫們付賬,以後收稅時做點手腳作為交換條件。」田原典太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橫井貞章骨溜溜地看了他一眼。

「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值不得記。你要記閻王賬,我還可以給你提供材科。」田原典太心想,這下真我對人了,難怪赤星副主任介紹這麼一個熟知稅務署內幕的人。

「請,請您說下去。」田原向他一鞠躬。

「好,我再往下說,你仔細聽,不懂的地方可以提出來。」橫井貞章好象是單身漢,剛才田原典太沒有注意——一直到此刻也未見有人端茶來。難道他沒有老婆孩子?

橫井似乎也意識到了,對田原抱歉地說;「瞧我,忘了給客人倒茶了。」說罷,起身去倒茶。

「請不要張羅。」田原說。

橫井起身,朝廚房走去,他那髒得要命的和服下擺颳起一股小風。只聽得他一陣子忙活,端來了兩杯水。

「這也許不合你的口味。」

他把其中的一杯遞給田原。

田原起先以為是冷水,看他太窮了,買不起茶葉,拿冷水代替茶。出於禮節,他只得接過杯子,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刺抖孔,原來是燒酒。

「這個。……」田原不由睜大眼睛,「白天可不敢喝。……」棋井貞章嘻嘻一笑;「別見怪,這玩藝兒和你們平時喝的酒不一樣,可是我離了它不行。湊合著吧!」說罷,把酒杯送到嘴唇上。

「你想了解『大戶』呢?還是『小戶』呢?」橫井貞章問道。

田原被弄得莫名其妙。橫井解釋說:「『大戶』指年收一千萬日元以上的納稅戶,歸國稅廳管,一千萬日元以下者稱『小戶』,歸所屬各稅務署管理。

田原突然想起崎山亮久在稅務署擔任科長。

「請您談談稅務署的情況吧!」

「稅務署麻,那問題小得多了。」橫井貞章似乎有點不過癮似地說:「大戶的問題才過癮了。既然你想了所稅務署時情況,那把大戶先放在一邊吧。先談談小戶與大戶。有的『小戶』資本雖小,但銷告總額大,這樣的公司和商店有的是。換句話說,年純利在一千萬元以上。他們很少如實申報,於是本來應劃歸國稅廳管轄,部變成由稅務署來管理了。」「對,對,就是這個!」田原挪動一下膝蓋,「請你說說這個。」「是這個嗎?」橫井貞章見田原的態度有點兒滑稽,笑道:「那就談談吧!」

4

橫井貞章打開了話匣子,田原忙著做筆記。

也許是燒酒起了作用,橫井貞章的嘴開始滑溜了,幾乎沒有田原典太插嘴的餘地。有的細節,田原不大明白,想順便問問,可是橫井的話一瀉千里,越說越起勁,田原不好意思打斷他。

田原典太把橫井貞章的話一五一十記下來。

談話的記錄如下,

「稅務署的職種大體上分為賦稅、徵收兩大部門,其中賦稅部門被稱為稅務署的肥缺,它屬下的法人稅科和調查科貪污受賄的機會最多。徵收部門則按照稅額收款,貪污受賄的機會就少了。一般地說,行賄最多出現在請求」更正「時,業主們向署員提供所謂『供應』。

例如,某客戶決算時,實際盈利一百萬元,假如如實申報,就要納稅五十萬元,為了逃稅,申報虧損,等待稅務署調查后更正。

在這種場合,業主對品質惡劣的調查員的行賄往往達到應納稅金額的一半。換句話說,盈利一百萬元,應納稅五十萬元,而行賄二十五萬元,一百萬無的盈利就從賬上一筆勾銷了。這是一般情況。

品質惡劣的署員到各商店吃吃喝喝,美其名曰『會計指導』,這當然也是違法的,但商店、公司不敢拒絕稅務署員上門。一拒絕,將會帶來不可收拾的後果。

稅務署員的登門『指導』,雙方都有利可圖,一般商店和公司都請求稅務署來進行『會計指導』。

特別是旅館、酒吧間、萊館、酒館、批發商等,到了吃午飯時刻,稅務署員接受他們的『供應』,又借他們的房間打麻將。當然在打麻將時還要求吃這吃那,這是一般慣例。有的還將酒吧間、卡巴列酒館的賬單讓關係戶支付。他們從『會計指導』中所得到的賄賂,每月在三萬元左右,等於他們的工資。倘若接受『指導』的商店有二三戶的話,對稅務署員來說,不是拿點零用錢的問題了。

一般慣例,他們不僅在自已管區內,而且跟其他管區內的稅務署員也掛上了鉤。他說一聲,你甭管了,我去想想辦法。倘若對方的署員說聲,行,就達到互助互利目的了。

總而言之,品質惡劣的稅務署員不僅在自已管區內作威作福,而且在其他管區(大多是自己過去工作過的地區)也神通廣大。各地區的『同事』共同策劃,接受『供應』,進行貪污。

現職的稅務署員對各畝店、公司進行所謂『會計指導』,實質上是逃稅指導,所以各商店、公司歡迎他們去。

這些都是一般小署員乾的,但不能因為小就小看們。更惡劣的還帶著自己的朋友到關係戶的萊館,卡巴列酒館吃喝,有的甚至還要求女人陪他,而『供應』數量水漲船高,與日俱增。

另一方面,稅務署內的高級官員逐要求一般署員送禮,這『禮』指的什麼呢?就是一般署員去各商店、公司查見賬時,發現少報或漏報,立刻回署彙報,由他們去跟商店、公司去打交道,用政治交易方式敲竹杠。

稅務署的科長大多四十歲左右,將來的前途已可預測,換句話說,已到了人生的轉折點,當署長還有段時間,或者根本當不上署長,即使當個會計師也為時過早。

在這樣情況下,大凡科長手中都有一兩個關係戶。他經常差遣心腹部下,在公司的報告中尋找『更正』的機會,然後進行政治交易。

在這種場合,他們把公司當作利用的對象。假如發現這家公司有問題,他們通過公司職員搞到材料。萬一因貪污受賄揭露,遭到稅務暑的解僱時,有的還可以去關係戶的公司當頭頭或顧問。

逃稅大體有三種情況;

1。如前所述,調查科員調查時發現疑點,回來彙報,然後再去查處。

2。業主或第三者來信密告,即所謂『第三者通報』。

這種情況大體是稅務署方面通過電話或走訪業主,出示或泄露通報及記錄的內容,抓住事實。有的壞傢伙甚至泄露密告人的姓名,讓業主們對密告人進行抵制,或唆使暴力團對他進行威脅。更有甚者向關係戶業主泄露密告人的底細,然後巧妙地利用職權,達到成脅對方的目的。

3。在揭發業主甲的時侯,在賬本上發現可以揭發乙的材料,在揭發乙時又發現丙的可疑之處,於是又去揭發丙。在揭發丙時,偷偷地去通知乙,搞秘密交易。這樣甲乙丙丁串起來事態就擴大了,必然會遇到政治壓力,於是避強就弱,首先打擊最薄弱環節,這是官僚們常用的伎倆,這種串連在一起的查處,在稅務署內部叫作『扼住資料連續出擊』,因為這些證據都是互相有關連的。

其次還有品質惡劣的會計師的介入。

這一點先放一放。」

5

「商店或小公司為了對付稅務署,製作萬無一失的賬本。

但調查員之所以能輕而易舉揭發假賬,因為他們手中有一本『調查用的閻王賬』。

這本閻王賬對各種行業都規定一個標準,比如對洗衣房進行調查時,首先查電費的支出,他們早已算出一百元電貴可以洗幾件襯衣,幾條褲子,由此可以算出每個人幹了多少活,收入多少。

對萊館進行凋查時,首先查清有多少房間,多大面積,多少個女招待,再加上電費的支出,就可定出營業額的標準。

這些部有一定的標準,調查員拿著這些標準數字去查稅,對中小企業往往是十拿九準的。

一句話,賬本是由納稅戶自己造的,調查員只要拿著數據簡單地一對照就明白了。

不了解內情的中小企業主還產生一種錯覺,以為調查員對於企業的情況十分了解,其實不然。調查員一般都沒有做買賣的經驗,但幾乎百分之百都把調查工作作為一生的天職。

誇張一點說,調查員發現逃稅事實是極為簡單的。

此外,賬本號非常複雜,如嚴格按照稅法審查,必定會發現問題。這些問題是高級幹部最喜歡的所謂『禮物』,『禮物』越多,越證明稅務官吏的有能力。

品質惡劣的納稅戶越多,問題也越多。這些問題帶回稅務署,使那些品質惡劣的稅務署員以此作為同公司搞交易的材料。

當然並不是所有稅務署員都是壞的,其中也有正直的好人。

那些在第一線認真工作的年青稅吏即使發現偷稅、漏稅的事實,並不能按照個人的意志,引用稅法加以處理。

因為上級幹部和業主之間立即把它變成政治交易,大幅度削減稅額。具體進行調查的署員,抓住了偷稅的事實,向法人稅科科長提出調查報告,但多數都被科長打回來、寫多少次報告都無濟於事。

這時,下面的職員才暗暗地察覺科長已受賄了。

壞的科長用商量的口吻,要求下級發出取消命令,偷稅者就此道遙法外。

總之,有壞的稅吏,就會出現壞的納稅者。認真的下級稅吏不過是壞的上級所使用的一個零件。品質惡劣的上級稅吏用政治壓力,讓部下唆使品質惡劣的納稅戶逃稅。

譬如,某調查員在調查某業主時,搜集到從上次調查后的逃稅資料,他要求業主在一定日期內提出所有有關文件。

純真的他相信了業主。但回到稅務署,他立刻被幹部叫了去,要求他交出當天為止的各種資料,故意刁難他,實際是一半強制他放棄調查。調查員被弄得莫名其妙,他們真想說幹部就是這些壞業主的代理人。在這樣壞幹部底下工作的正直的稅吏不過是丑角罷了。

當然,剛進稅務署的年輕的稅務官,以純真的心情決心同署內的壞人壞事作鬥爭。有正義感的青年誰都會這樣做。

但後來他們漸漸感到無濟於事,因為他的上級和老職員勾結在一起,如果他們想反抗,那就不得不離開稅務署。

另外,補充一點。稅務署員有二種往上爬的路子,一種是學歷和裙帶關係,早晚總要提升,即所謂幹部候補生,稅務署的用語,這種人叫『學士派』。另一種是由下往上慢慢爬上來的,叫作『科班派』。

『學士派』調回大藏省后,沿著部長、局長一步一步往上爬。

『科班派』在地方稅務署,升到科長就到頂了。因此,『學士派』一般不貪污受賄,而『科班派』升到科長就到頂了,他們要利用這個地位,使餘生有利於自己,因此受賄、貪污什麼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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