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7
凜冽的北風彷彿撕扯著我的耳朵,捲起地上的按摩傳單,纏在腳下,之後又飄飛遠去。每次走上人形天橋都會看到一兩攤白天醉酒後的嘔吐殘跡,讓人感覺污穢不堪。
一臉疲累的聖誕老人和抱著年底互助運動捐款箱的女孩從我面前走過。這樣的組合雖然感覺有些怪異,但卻也已經司空見慣。
豎起夾克衫的衣領,我不禁心想,為何會約到這種地方來。或許是因為打電話時就是這樣的心情吧。天氣寒冷而乾燥。
一封來信,讓我感受到了這樣的心情。寄件人名叫行原俊江,達也的母親。
「都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可我卻又來舊事重提——」
信的開頭就是這樣的一句話。這話讓我感覺無比緊張,以為是她發現了那件惟有我和洋子知道的,有關達也之死的秘密。
然而信的內容卻並未提及這事。達也的母親似乎並不知道服裝裁剪室的穿衣鏡和笠井美代子的事。
「一年了,我去打掃那孩子房間的時候,發現了這東西。」
信里就只寫著在打掃房間的時候發現了「這東西」。我感覺自己握著信箋的手微微顫抖。要是當時知道這事的話,事件的結局或許就會完全不同。
畢業之後,昨天是我頭一次回母校。回到當年達也摔落的樓頂一看,不知為何,之前上了鎖的樓頂門再次開放了。
站在樓頂,我解開了所有的謎團。答案很意外地出現在了我所未曾料想到的地方,同時也讓我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虛脫感。我甚至想,不如乾脆就把真相埋葬在我的內心之中好了。但我卻做不到,我是最清楚我做不到的人。
凜冽的冷風再次颳起。
幾個看似念初中的女生壓著裙子從我面前走過。剛把目光投入她們的背影,就感覺有人在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
「看啥呢?」
扭頭一看,只見化妝后帶著幾分成熟風韻,就連在女性職業者面前也不遑多讓的洋子,正笑意盈盈地站在我身旁。
「開始改投蘿莉控陣營了?」
看著洋子邁步向前,我說:「今天約你出來,不是為了約會。」
「我有話要和你說。」
「什麼話?」
洋子的聲音略帶困惑。她歪著頭提議,「那就到咖啡廳去坐坐吧。我認識一家店,感覺還挺不錯的。」
「不必了。」
我一臉憂鬱地望著她,「在這兒說就行。」
「這裡?站在這寒風裡交談?」
是不是大腦短路了——換作是以往的洋子,肯定會說這樣的話。但她卻並沒有這樣說。或許她已經從我的眼神里看出,我的話里絲毫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是有關達也的事。」
「有關達也的?……我說阿良,咱們之前不是約好再不提他了嗎?」
「下不為例。」
我正視著洋子的臉。她盯著我看了一陣,之後挪開了目光。
「好吧,那就在這兒說吧。」
她把手塞進外套的衣兜里,俯視著天橋下邊的車輛。堵在路上的車子就彷彿是在相互競爭一樣,轟鳴的引擎排散著汽車尾氣。卡車如此之多,或許也是因為眼下時值臘月的緣故。
仔細想想,這樣約洋子出來談話,感覺倒也有些奇怪。我一直都是達也的陪襯,我的初戀,早已作為淡淡的回憶,與舊相冊一同塵封埋葬。儘管在那起事故發生之後,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迅速變得親密了起來,但在面對達也時,我的心中總有愧疚的感覺。我總在心中告誡自己,達也死去之後,洋子願意敞開心扉的對象就只剩下我一個了,就這樣一直走到了今天。
然而,這樣的事,的確顯得有些不太自然。
「當時……」
望著洋子白皙的側臉,我開始說道。
「有件事我直到最後也沒弄明白。那就是當時達也他為什麼會獨自一人跑到那地方去。」
「而你現在終於明白其中的緣故了?」
洋子不動聲色地問。
「弄明白了。」
我的回答中,帶著一絲絕望。「達也他並非獨自一人。你當時也和他在一起。」
洋子什麼也沒說,只是怔怔地望著橋下。我把達也的母親給我寫信的事告訴了她。達也的母親在打掃房間時發現的,是達也去年用過的一張日程表。上邊寫著他去世那天的日程事項。從日程上來看,達也和洋子似乎打算在放學后約會。
「那天放學之後,你們兩人在樓頂上見了面。而當時達也他就在你的眼前墜的樓。」
「可是……當時看到現場的那些女孩不是說,除了他之外沒人的嗎……」
「樓頂上有處樓梯口。」
我打斷了洋子的話。「我昨天已經去看過了。從她們打排球的那地方看去,樓梯口擋住你身影的可能性很大。」
我歇了口氣,「但我想弄清的事卻並非這一點。」
「昨天,我還去見了笠井美代子一面。」
洋子的表情發生了變化。我感覺到她的呼吸驟然停頓。
「她總是不願說實話,嘴閉得比牡蠣還嚴。我跟她說,我是不會跑去告訴警察的,她這才說出了實話。據她說,當時你的確和他在一起。但你卻不讓她告訴任何人。而你開出的條件,就是不把真相告知警方。我想知道,你為何不惜如此,也要隱瞞你當時和達也在一起這點?」
洋子突然轉過身來。雖然臉色蒼白,但表情中依舊帶著一絲笑意。
「難道阿良你就一點兒猜測都沒有嗎?」
我搖了搖頭,「不,我自己倒也有些推測。」
「說說看。」
她就像是在催促著我講述什麼有趣的事一樣,盯著我的臉直看。這一次,我也走到橋邊,抓著扶手往下看了看。
「就像那天一樣,我到樓頂上去看過,站在你當時所在的位置上試著推測了一番。之後,我發現了一件之前我從未察覺到的事。當時,那面用來反射陽光的穿衣鏡里,肯定曾經映出過你的身影。」
我停頓了一下。
「你聽好,接下來的這些話,全部都只是我的一些推測,或許該說是空想。但總而言之,麻煩你把我的話給聽完。」
「達也和洋子是一對戀人——這一點自打小學時起,就是一件難以撼動的事實。他們兩人總在一起,形影不離,這一點在誰的眼中都很明白。但對你而言,這一點或許卻是個包袱。因為人心不可能永遠一成不變的。並非是因為你已經接觸到了另外的一個世界。」
「灰色的空間包裹住了我們兩人。不知在旁人的眼中,我們兩人又是怎樣的一種關係。或許是認為男的在懇求女的別走,也或許是在懇求女的分手……那一天,阿達他……」
洋子緩緩開口。我心說「完了」。什麼完了?我並不清楚。或許所有的一切全都完了。
「他把我叫到樓頂,對我說他打算報考北海道的大學。當時我吃了一驚,但隨後便明白了過來。之前他曾經說過,將來想要當一名獸醫。但緊接著他又說讓我也報考北海道的大學,跟他一起到北海道去,這句話讓我震驚不已。見我沉吟不語,他又接著說,「今後我心裡也永遠只有你一個。為了你,我可以赴湯蹈火。」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爬上了樓頂的護欄。當時,我從心底里感覺到他已經成了我的包袱。不管是他的好意,還是他的過去。」
「那你為什麼不直說?」
我問。
「告訴他,從今往後各走各路嗎?」
「你應該告訴他。」
「我這樣和他說的話,阿良你還會和我交往嗎?」
「我?」
我感覺有些困惑,不,其實一點兒也不困惑。答案明擺著。不。說來感覺似乎有些過時,但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友情。
「對吧?所以我才會覺得痛苦。說句實話,念小學和初中的時候,阿達他的確是我理想的戀人。他的那種絕不服輸的性格,對我充滿了吸引力。可是在念了高中之後,他開始變得不再完美。他開始習慣認輸,滿足於平凡之中。從那個時候起我便開始對阿良你傾心了。儘管阿良你並不能在所有的方面都做到最好,但你的心中卻永遠都有著奮鬥的目標。我喜歡的,就是這種目光有神的人。你說,我這算是花心嗎?不過就只是個高中生,移情別戀,喜歡上其他人,這樣可以嗎?」
洋子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悲傷的雙眸,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裡。
「我已經不想再被幼年時的戀愛所束縛。我就是我,不是阿達的戀人,我想做一回我自己。然而我卻無法得到任何人的認知,感覺就像是自己的人生被掌握在他人的手裡一樣……甚至就連對自己喜歡的人表白都不行。而阿達的那股認真勁兒,又重重地壓在了我的心頭。就在這時,對面的校舍里閃了一下。我不否認,當時我的心裡的確對那十分之一,或者是百分之一的概率抱有著期待。當時我滿懷期待地說「阿達,你看那是什麼」。」
她的聲音很小,但在我耳中感覺卻如同驚雷。幼年萌芽的愛戀,最後發展到這副模樣,這結局又有誰曾料到過?雖然當時用穿衣鏡反射陽光的人是笠井美代子,但讓達也扭頭去看的人,卻是洋子。
夕陽照在洋子的臉上,她緊閉著雙唇。一行清淚,順著她那映著橘紅色的臉頰上滑落。那滴淚究竟是為誰,又是為何而落,現在的我完全無法搞懂。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從今往後,估計我和她也不會再見面了。
我緩緩邁步。路上行人的目光,在我和洋子的臉上來回遊弋,在他們的眼裡,或許覺得是男的拋棄了女的。
漫步的我下意識地接過長發女孩適時遞來的冰茶傳單。
「黑暗中的兩個人」
1
黯淡的陽光,從窗帘的縫隙間透了進來。
鬧鈴的響聲震撼著空氣,永井弘美原來規律的心跳突然加速。她從被子里一下子跳起,眯著還沒適應光亮的眼睛,在桌上摸索鬧鐘。按了幾次鬧鐘開關鬧鐘都沒停下,拿在手裡仔細一看,才發現響個不停的原來並非鬧鐘。
——這麼早……
上午六點五十分。這種時間會打電話來的,不是鄉下的父母,就是那些學生。她裹著毯子爬起身來,伸手拿起電話聽筒。周圍的感覺就跟進了冰箱一樣冷。
「我是永井。」
說話的聲音中充滿著倦意。
「喂。」
聽筒里傳出年輕男子略帶猶豫的聲音。似乎曾經在哪兒聽過,可是腦海里就是回想不起對方的長相和名字。直到對方說出「我是荻原」之後,永井這才反應過來。
「今天我請假。」
荻原信二的聲音有些低沉。弘美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怎麼了?」
一陣沉默。良久,對方才憋出了句:「我弟弟他……」
「你弟弟怎麼了?」
「……死了。」
「……」
這次輪到弘美陷入到沉默之中。她腦海中浮現的,是荻原信二到底有沒有弟弟這麼個極其基礎性的問題。
「因病?」
「不。」
信二說話的語氣,讓弘美嚇了一跳,「我弟弟讓人殺了。」
弘美「哎」了一聲。握著聽筒的手,已經被汗水浸濕。
「他被殺了。早上起來之後,就發現他死在嬰兒床上……所以……」
2
弘美給教務主任打了個電話,說因為自己要上荻原家一趟,所以要把第一節課改為自習。學校那邊似乎還沒人知道這事。她把大致的情況說了一下,教務主任吃了一驚,但旋即又用嘶啞的聲音說:「可這事就算教師親自去家訪,也是根本就無濟於事的啊?」
弘美的火兒一下就上來了。
「他現在受了不小的打擊。這種時候,如果能夠有人安慰兩句的話,心裡會好受些。我要去安慰他兩句。」
她本想壓低嗓門,但最後說出的話卻依舊很大聲。或許是因為她的氣勢蓋過了對方,教務主任便再也沒說什麼。
——可又該怎麼和他說呢?
前往信二家的路上,弘美一直都在考慮這問題。大學畢業之後,當了三年的中學老師,還是頭一次遇上這樣的事。當然了,之前也曾經遇上過兩三次學生親屬去世,參加葬禮的事,但卻從來沒有過類似的事。弘美心想,哪怕幾十年教齡的老師也未必會有這樣的經歷。
在一片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同樣窄小,同樣形狀的日式住宅群中,荻原家那棟西式白牆的房子顯得格外矚目。庭院寬敞,停車場里甚至可以停下兩輛自家車。然而弘美並非是從其外觀上認出這是荻原家的,而是因為門外的幾輛警車。
弘美從門口往裡張望了一下,只見院子里和玄關處站著不少身著制服的警察和相關人員。院子里甚至還有人趴在草坪上。
看到她在門口張望,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來詢問了她的身份。或許是因為她的行為,讓對方感覺到有些可疑的緣故。
報上姓名身份之後,警察的態度立刻便緩和了下來,還說會去把信二叫來。沒想到對方居然還會幫助自己。
信二的身影出現在玄關處,他的臉色還算不錯,就是眼睛有些發紅。看到弘美,他甚至還能從容地打招呼。
「我的房間還沒搜查。」
信二略顯冷漠地說。
信二在二樓上有間八疊寬的西式房間。淡紫色窗帘搖曳的窗旁放著書桌,桌上乾淨整潔。地毯上一塵不染,床上也疊放整齊。
「你還挺愛乾淨的。」
聽過弘美的話,信二什麼都沒說。
信二打開了電爐的開關。微微的亮光漸漸變得明亮。兩人在地毯上坐下,盯著溫暖的爐光看了一陣。
「你弟弟……幾歲?」
問過之後,弘美才想起之前對方說的那句「嬰兒床」。
「三個月。」
信二沉沉開口。
「是嗎……」
弘美尋思,是否能找些什麼話來安慰鼓勵一下信二。因為自己此行的目的正是為此。但不管說什麼似乎都是白搭,老實說讓人感覺有些怕怕的。信二似乎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說道。
「老師,你就不必費心了。我沒事。」
弘美「哎」了一聲,看了看他的側臉。
「你能來我已經很開心了。或許是因為沒什麼真實感的緣故,也沒感覺到太大的打擊。」
「是嗎……能聽到你這話,我也就放心了。」
弘美感覺對方似乎反過來在鼓勵自己。
信二站起身來,走近窗邊。他打開鋁合金玻璃窗,指了指左邊。
「當時我弟弟就睡在那間屋裡。」
弘美站到他身旁,朝他指的方向望了望。
「今早六點左右吧,當時我還躺在床上,突然聽到了慘叫聲。跳起身跑到老爸他們房間一看,就見那女的正抱著嬰兒發瘋似的哭。」
「那女的?」
聽弘美一問,信二粗暴地關上玻璃窗,「老爸的老婆。這還用我說嗎?」
「哦……」
弘美回想起之前自己曾經聽說信二的母親已病故,兩年前父親再婚的事。但她卻不明白,為什麼就「不用說」了。
「通往院子的玻璃窗沒有上鎖。」
信二擺弄著窗戶鎖,說道。「兇手似乎就是從那裡出入房間的。」
「可為什麼要把那麼小的嬰兒給……」
「刑警說,估計兇手原本是打算入室行竊,看到我弟弟醒來欲哭,所以就下手把他給殺了。不過目前情況還不太清楚。」
「你父母當時就沒發現嗎?」
「屋裡用摺疊簾隔開了,我弟弟是單獨睡的。半夜裡,老爸和那女的睡的都挺熟的。而且嬰兒也是無力掙扎的。」
說完,信二又冷漠地說了句,「啊,對了。」
「他似乎是讓人給掐死的。」
「掐死……」
「嗯。窒息而死,他身上還殘留有痕迹,只不過外行人看不出來。」
之後信二比了個兩手陷入脖子的手勢。
從他的動作上,弘美想象著嬰兒細嫩的脖頸,背著一陣發涼。一個成年人,伸出長臂把睡在嬰兒床里的弱小生命給弄死,這樣的情景,實在是讓人感覺與現實相去甚遠。
「那,你父母呢?」
信二微微偏起頭。
「不清楚……估計老爸他正和刑警談事吧。那女的大概還睡著,聽說她暈過去了。」
倒也難怪,弘美心想。
信二把弘美送到門口。雖然院子里還有不少警察,但警車的數量卻減少了一些。
一輛白色高級轎車不知何時,靜靜地停在了荻原家的面前。拉起手閘的聲音傳來,引擎熄火,一名三十齣頭的高個兒男子從車裡鑽出。男子身穿著灰色的三件套西服,向著弘美二人快步走來。
「董事呢?」
男子的聲音聽起來出奇的年輕。
「在家裡。」
信二朝著家門呶了呶下巴,冷漠地回答。男子似乎早已對他這態度習以為常,臉色都沒變一下。沖弘美禮節性地致了下意,男子便匆匆地進了門。
「這人是誰?」
弘美問道。看著男子走進玄關之後,信二回答說。
「公司里的人。老爸的部下。聽說挺能幹的。」
「嗯……怎麼個能幹法兒?」
信二一臉嚴肅地搖了搖頭,「不清楚。」
弘美輕輕拍了下信二的肩,「要打起精神來哦。」
信二微微一笑。
「沒事。真的沒事。」
「那就好……」
轉身背對著再三強調自己沒事的信二,弘美邁開了腳步。看到他比想象中要有精神的多,弘美的心裡也鬆了口氣。但她卻發現,信二的雙眼充血泛紅。面對弟弟的死,或許他也曾哭過,決不能放過兇手,弘美望著自己的影子,喃喃念道。
3
回到學校,消息還沒有傳開。不過教務主任片岡似乎提過這事,負責初三課程的老師們已經都知道了。
「聽說是起殺人案啊?」
剛坐下身,旁邊的數學老師澤田便迫不及待地詢問,弘美平常便很討厭他。雖然他動不動就抽煙,煙味兒飄散到弘美這邊也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原因,還在於一個大男人卻喜歡八卦。
「荻原的弟弟應該還在念小學吧。兇手可真是夠殘忍的。」
說話的氣息中帶著一股子焦油味兒。弘美站起身避開,「三個月大。」
瞟見澤田目瞪口呆的側臉,弘美感覺出了一口心裡的怨氣。
去上英語課的路上,教理科的早瀨叫住了她。早瀨年紀約莫四十四五,身材高大,頭髮已然花白,卻依舊濃密。他同時還是升學指導的主任。
「這事對荻原的打擊挺大的吧?」
早瀨用洪亮的聲音問道。
「也還沒到讓人擔心的地步。」
弘美把見完信二的印象告訴了他。早瀨連連點頭,看似已經放心。
「那就好。現在可是最關鍵的時候啊。」
「嗯……」
眼下已是十二月初,距離有名私立高中的入學考試已經不到兩個月時間。
「荻原準備報考私立W高的啊。如此一來,情況也就越發不妙了啊。」
「這我知道。」
那是一所即便放在全國範圍內,也算不錯的好學校。其他縣填報那所學校的學生也不在少數,弘美所在的初中里,每年也就只有一兩名學生能夠考上。而荻原信二這學生卻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應該沒啥問題吧。那傢伙從以前起就挺堅強的。」
「對了,老師您在他念初二的時候,曾經當過他的班主任吧?」
「對。不過那傢伙的性格脾氣,直到最後我也沒摸透。」
說完,早瀨無聲地笑起來。
午休過後,也不知是誰泄露的情報,事情已在學生之間傳開。走在走廊上,甚至還有學生跑來,詢問傳聞的真假。弘美辭令曖昧地敷衍幾句,矇混過關。
下了第五節課,剛走出教室,初三二班簡井典子的提問讓弘美再也沒法兒矇混過關。弘美知道,她是荻原信二的女朋友。
「是真的嗎?」
身材矮小的典子抬頭盯著弘美。那目光讓眼前的女老師感覺無比沉重。
「是真的。」
弘美回答。語言剛落,典子頓時雙頰抽動,眼眶泛紅。
「前不久我還去看過那小嬰兒呢……」
「你到荻原家去了?」
「是的,說是一起去學習……那嬰兒很可愛,長得就跟荻原君一樣。聽我這麼一說,荻原君立刻板起臉,說沒那回事兒……」
典子懊悔的直咬牙。
「你還是去參加一下葬禮吧。」
弘美平靜地說,典子默默點頭。
回到公寓翻開晚報,弘美大致了解了搜查的進展狀況。據報道來看,警方似乎已經查到兇手翻越住宅后牆,橫穿庭院潛入家中的痕迹。室內並不算亂,估計是兇手剛潛入家中,嬰兒便開始哭泣的緣故。雖然警方看好指紋調查結果,但目前還未發現什麼較大的線索。
——不過這事倒也有些不可思議呢。
弘美握著報紙心中尋思。
——門為什麼會沒上鎖呢?
嬰兒安睡的房門竟然會沒有上鎖,這一點令她感覺頗為不可思議。
當然了,人都難免會有疏忽的時候。也存在當時嬰兒的母親以為自己已經鎖上了門,但其實卻沒鎖的可能。然而最大的問題卻還在後邊。
——兇手為什麼會知道門沒鎖呢?莫非是兇手當時潛入荻原家,在門口搜尋財物時,偶然間發現那扇門沒有上鎖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那可真是一場令人難以置信的不幸了。弘美心想。
4
傍晚六點過,荻原麗子終於緩過勁兒來,能夠回答警察的問題了。在受刺激,陷入癲狂狀態的她雖然在服下安眠藥后一直睡到了四點,但醒來后卻一直呼喚著嬰兒的名字,根本無法向她詢問任何情況。
警方在荻原家的客廳里對她展開了詢問。
「也就是說,」縣警搜查一課的高間用儘可能溫柔的語調說,「太太您是在十一點左右上床就寢,而您丈夫大約是在十二點左右出差回來的——是這麼回事吧?」
「是的。」
回答警方提問的,是撐著麗子身體的荻原啟三。他頭上稀疏的頭髮紛亂不堪,臉上的皮膚也失去了彈性,感覺已經是疲累不堪。他回答過之後,麗子也默默地點了點頭。
警方對啟三的詢問早就已經結束。從他的證詞來看,昨天他因為出差,原本打算在外邊過夜的。但後來工作提早結束,明知已是深夜,卻還是回到了家裡。
當時大概應該已經是十二點了。
「丈夫回來的時候,太太您是否醒來過?」
儘管屋裡點著暖爐,身上還裹著厚厚的睡袍,她的身子依舊抖入篩糠。她那平時水嫩滑膩,稜角分明的面龐,此刻已是臉色鐵青,就連開口說話時,嘴角的動作也顯得機械獃滯。
「醒來過……」
「原來如此,那其後您是否又立刻睡著了呢?或者比方說,躺在床上想了半小時左右的事之類的?」
「或許想過吧……我記不太清了。」
「想來也是。那您當時也沒聽到什麼響動嗎?」
麗子無力地點了點頭。
其後,刑警的問題涉及到了鎖門的事。她的聲音再次變得嗚咽起來。
「都怪我。要是當時我把門給鎖好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啟三沉默不語,心中那股無以渲泄的悲痛,深深刻在了他眉宇間的皺紋里。眼下的他,就只能默默扶住妻子幾欲倒下的身體。
「您是否經常會忘記鎖門呢?」
她的整個身子都在搖晃,彷彿是在回答說沒有一樣。
高間刑警重複了一遍問題。他又提了些以前是否也曾出現過竊匪闖入的事,家附近有沒有看到過可疑的人——諸如此類的問題,拚命想要從中找出些線索來。
「那麼最後——雖然提這樣的問題似乎有些失禮——您二位以前是否與什麼人結過仇怨?」
夫妻兩人對望了一眼。也不知是感到意外還是什麼,兩人都沒有立刻開口回答。啟三反問。
「您是說……兇手是因為對我們夫妻倆懷恨在心,所以對嬰兒下毒手的?」
高間面無表情地說道。
「兇手的行徑實在是太過殘忍,所以我才會有這樣的猜測,還請兩位不要介意。」
夫婦倆再次對望一眼,之後,啟三代表夫妻二人回答說。
「不可能的。好也罷壞也罷,我們倆從未對他人有過如此之深的影響。」
離開荻原家后,高間刑警和年輕的日野刑警在附近轉了一圈兒,向著車站走去。
「話說回來,」高間撇著唇角,「這案子可真是夠讓人生厭的。」
「的確有些令人生厭。」日野同意他的觀點。
「雖說殺人這種事我們早已司空見慣,但這案子也實在是太那個了。哪怕就算是惡魔,也該有他們的規矩……也應該有萬萬不可觸犯的那什麼……」
「禁忌。」
「對對,就是禁忌。要是真存在有這玩意兒的話,那這次的案件可以算是犯戒了。如果這還算不上禁忌的話,真希望那些傢伙趕快給加上條「嚴禁殺害嬰兒」的戒條呢。」
「實在是讓人看不下去啊。」
「確實看不下去。」
高間皺著眉點頭。
接到通報趕到現場時,小孩的屍體還躺在嬰兒床上。雖然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但皮膚已失去了正常的光澤,全身已經變色。就連早已看慣屍體的高間,都不禁感覺到後背有些發涼。不知為何,腦海中同時回想起了幾年前看過的一部名叫《迷迭香的嬰兒》的電影。故事的內容早已忘記,就只記得裡邊有個長得奇醜無比的嬰兒。
鑒識科的人用例行公事般的聲音告訴他,死因似乎是勒死,高間雖然回應了一聲,但心中卻委實沒有半點的真實感。
一想到有人下手把這麼一團柔軟的肉塊給捏死,內心之中就不禁陣陣發惡。
「有沒有找周圍的人打聽過情況?」
高間問道,日野滿臉抑鬱地搖了搖頭。
「很難辦。死亡推定時間是在凌晨兩點到四點之間,那時候幾乎沒幾個人還醒著。」
「找不出半點線索來啊。」
「截止目前,情況還是這樣。」
高間嗯了一聲。
兩人來到車站,坐上了開往所轄警署的電車。搜查本部便設在那裡。
路線原本倒也算不上擁擠,這時候卻找不到半個空座。高間把身子靠在緊抓吊環的右臂上,喃喃念道。
「實在是讓人感覺費解啊。」
「什麼?」
「就是玻璃門的鎖啊。據說昨晚只是偶爾忘記鎖門的,而晚上又碰巧有匪徒闖入。」
「也太湊巧了嗎?」
「你難道不覺得嗎?」
「但如果對這一點起疑的話,那就等於是在懷疑荻原家裡存在共犯啊?」
「可以嗎?」
「也不是。」日野尋思道,「至少這事超出可我的理解範圍。」
「我也一樣無法理解呃。」
高間不快地說。
5
翌日,高間與日野兩人在荻原家附近展開了查訪。雖然得知案情之後,周圍的居民都很配合,但是卻並沒有什麼實質的收穫。正如日野之前所說的那樣,半夜三點還不睡的人才是讓人感覺不對勁。
不過,兩人從不記得是第幾家的主婦口中打聽到了些小道消息。據說那主婦有家親戚住在附近,而那戶親戚家的獨生子似乎有深夜出門慢跑的習慣。跑步的線路里,也包括有荻原家周邊。
「半夜三更地出門慢跑?」
高間睜圓了眼睛。
「那孩子是個備考生,已經復讀兩年了,白天睡著不起,晚上爬起來開始學習。說是看書看累了的話,就會出門慢跑,換換心情。他本人似乎樂在其中,稱之為「夜半跑步」……」
聽說有這種事,兩人立刻去見了那名備考生。那戶人家距離荻原家稍稍有些遠,並沒有包括在查訪的範圍內。
「夜半跑步啊。」
高間苦笑著說:「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啊。」
「備考生身體缺乏鍛煉啊。不過話說回來,如果那備考生看到過些什麼的話,那我們可就得感謝他這夜半跑步了。」
「的確如此。」
高間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時,那個名叫光川干夫的備考生還躺在被窩裡。手錶的時針指向正午時分,兩人請考生的母親把考生叫起來。過了十分鐘左右,一臉倦意的干夫穿著睡衣出現了。
「真是抱歉,聽說你還睡著?」
聽到高間道歉,干夫一臉冷漠地說,「沒,我才剛鑽進被窩裡。」
干夫對案件一無所知。平時他也不看報,和家人交談的時間也很短。聽兩人說過案件的有關情況之後,他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反應。
向他打聽了有關慢跑的事,只聽他自鳴得意地說:「那些個愣頭考生之間還沒流行起來呢?」
「那你昨晚是不是也去跑了呢?」
干夫搔了搔亂蓬蓬的頭髮,回答說。
「沒跑。」
「沒跑?為什麼?」
「昨天有點感冒,身體不太舒服。」
「是嗎……」
高間和日野對望了一眼,輕聲嘆了口氣。這樣子的話,就沒法再繼續問下去了。之前兩人滿懷希望而來,但現在看來又只是白跑了一趟了。
「那,就算問他,估計他也不大清楚吧?」
「是啊。」
高間和日野兩人徹底放棄希望,打算起身告辭時,干夫的一句話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除了那天之外的話,倒也還有些有趣的事。」
正準備起身告辭的高間停住了腳步。
「什麼有趣的事?」
「這個嘛,」干夫縮了縮脖子。「我幾乎每天都要從那附近過,有時也會感覺有些吃驚。」
「能麻煩你說說嗎?」
高間再次坐下身來。
「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大事。有時從那戶人家周圍跑過時,偶爾會遇上別的車子停在路上。過上一會兒再從那裡跑過時,之前那輛車又不見了。這種事前後發生過五次。」
「車子……是輛什麼車?」
高間的詢問滿懷期待,而干夫卻只是冷冷地回答了一句「不清楚」。
「男孩子要等念了大學之後才會對車子開始感興趣,不過那車可不是輛普通的大眾車,車身白色,而且很寬。」
「司機長什麼樣兒?」
「沒見過。每次都只是看到那輛車。」
「還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到那車的嗎?」
「大概是從一個月前起吧……」
高間兩人又問了干夫兩三個問題,便離開了。
「你是怎麼看的?」
車站前的咖啡店裡,高間用咖啡咽著嘴裡的一塊三明治,問道。
「有兩種可能。」
日野大嚼咖喱飯。「第一種可能,兇手是在為行兇展開事前調查,另外一種可能,就是有人時常偷偷地出入荻原家。」
「第一種情況的可能性不大。那種事是不可能堂而皇之地開著車來的。」
「如此一來的話……」
「大概是婚外戀吧。」
語調中的肯定因素遠遠超過了措辭。
「荻原麗子還年輕。光是啟介一個人的話,不知是否能夠滿足她,而且他還時常出差在外。」
「每次出差都會與人偷偷幽會嗎……說起來,案發那天啟三原本也因為出差,打算在外邊過夜的。」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那天夜裡,婚外戀的對象也到家裡來了,而兩人卻沒想到啟介會突然回來。麗子也正是為了防備這種緊急狀況,才故意不鎖玻璃門的。」
「可是啟介卻回來了,那男人進家時,啟三早就已經躺在床上了。而就在那男人打算逃離的時候,嬰兒卻哭了起來。」
「這種時候是絕不能把啟三給吵醒的,所以就掐住了嬰兒的脖子嗎?如此說來,當時麗子應該也處在睡眠之中吧。就算是為了隱瞞自己與人偷情,她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被殺的。」
「那還用說嗎?」
飯還沒吃完,兩人便猛地站起了身。
6
案件發生后,已經過去了五天,荻原信二至今沒有返校,葬禮早已結束,應該再沒有什麼非得請假的理由了。永井弘美已經從學校打了幾個電話過去,卻一直沒有人接。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懷著一顆擔憂的心,弘美從學校回家的路上順道去了趟荻原家。加上葬禮那次的話,這已經是她第三次來這裡了。出席葬禮時,信二看起來挺有精神的。
和上次來的時候相比,住宅感覺安靜了不少。之前來的時候不是案發就是葬禮,總之都是那種人滿為患的時候,而今天天突陰沉,屋子裡也沒有燈,整個家給人一種格外沉寂的感覺。
弘美稍稍猶豫了一下,摁下了大門旁的呼叫器按鈕。也不知鈴聲究竟有沒有響,總之屋裡沒有半點反應。弘美站在原地等了一陣,感覺自己似乎是在白費時間。
等了兩分鐘,弘美緩緩邁動了腳步,家裡似乎沒人。
然而就在這時,呼叫對講器里傳出了「老師,請進」的聲音,是信二在說話。弘美連忙轉身沖著麥克風說。
「荻原君,你為什麼……」
「你先進屋,我會向你解釋清楚,玄關的門沒鎖。」
嘆了口氣,弘美走進了院門。她發現原本停在車庫中的兩輛車,其中那輛較大的轎車不見了。
打開玄關的門,信二一臉笑容地迎接她進了屋,家裡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在。
「為什麼不去上學。」
「先別忙著說教。」
信二的樣子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門鈴響起的話,先用這東西看看,如果是個不想見的客人,那就不予理會。」
信二手拿著望遠鏡,站在窗邊,從那裡的確能夠看個一清二楚。
「我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
「光聽鈴聲,誰知道是從哪兒打來的嘛。所以電話我一概不接。」
「你父母呢?」
「不在。」
信二似乎毫不在意。
「不在……」
「老爸到公司去了,那女的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他們兩個都不會回來的。」
信二一屁股坐到床上。「老師你還記得案發那天的早晨,開著輛白色皇冠來的噁心男人吧?」
「記得」,弘美點了點頭,「你不是說過他是你父親公司里的人呢?而且還挺能幹的。」
「那傢伙被抓走了。」
「什麼?」
瞬間,弘美沒搞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面不改色地反問。
「那傢伙叫中西,似乎是那女人的姘頭。雖然我也不太清楚情況,但是我老爸每次出差,那傢伙都會在半夜裡摸進家裡來。因為案發那天我老爸原也打算在外頭住的,所以警方懷疑他很可能曾經潛入過。」
繼母與父親的部下偷情……信二的語調,聽起來就是在說同學家的傳聞一樣輕鬆。
「昨天警察去了趟公司,把中西給帶走了。老爸昨天回公司上班,晚上也沒回來。警察跑到家裡來,找那女人問了好一陣的話。當時我偷偷地聽了一陣他們之間的談話。那女人對自己偷情的事矢口否認。不過自從那天晚上起,她就不知上哪兒去了。這完全就是在不打自招。我手上還有不少錢,所以就樂得清閑了。」
「你知道你母親上哪兒去了嗎?」
「不知道,而且也沒必要去找她。」
「可是……」
弘美深思的目光望著信二,「如果那個中西真的是兇手,我想你母親應該是不會否認她偷情的。她這麼做的話,就是在包庇兇手了。」
信二並沒有回答。他躺在床上,默默地盯著天花板,半晌,他才擠出了一句:「誰知道呢。」
弘美不知自己該說什麼,扭頭在屋裡環視了一圈。書桌上放著攤開的教科書和筆記本,檯燈也亮著。她感到有些難以理解,面對這樣的一種局面,信二居然還能主動地學習。
「那,」弘美意想起今天來的目的,「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學校呢?」
「學校啊……」
信二猛地坐起身來,走到書桌旁,拉開抽屜翻了起來。他拿出一隻小小的瓶子,遞給弘美。
「送給你。」
那是一隻香水瓶,瓶上貼著「Voldenuit」的標準。弘美知道這種法國香水,日本名叫做「夜間飛行」。
「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弘美問。
「你就別管了。」
信二說,「總之送給你。」
「我沒理由接受。」
「你就收下吧。」
「我不能收下。」
弘美語氣強硬。信二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那你答應我一個請求吧。」
信二喃喃地說道,「你現在擦點兒試試吧。」
他的目光彷彿是在哀求一樣。
這目光令她難以抗拒。
「下不為例哦。」
弘美打開小瓶的蓋子,在中指上噴了一點,抹到自己的耳後。甜中帶苦的香氣緩緩地瀰漫整個房間。
「可以了吧。」
聽到弘美的問話,信二略帶猶豫地說:「我可以湊近聞聞嗎?」
弘美稍稍猶豫了一下,之後立刻便答應了。她最怕的就是這種哀求的目光。
信二走到弘美身旁,把臉緩緩湊了過來。他把鼻子貼到弘美臉上,輕輕吸了口氣。
「好香。」
「行了吧。」
就在弘美蓋好瓶子,準備遞還信二的時候,對方突然猛地撲了上來。與其說是撲,倒不如說是死死抱住不放。她就像是被人抱摔一般向後倒去,信二則跨騎在她身上。
「你幹嘛?快住手。」
弘美拚命掙扎,但還是沒法擺脫信二,他的力氣很大。弘美感覺到,對方的雙唇已經貼上了自己的脖頸。
「住手,你這個小鬼。」
弘美使勁揮動右臂,掌心打在信二耳朵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這一擊讓信二放鬆了手上的力度,弘美終於從他的手臂中掙脫出來。時間很短,但弘美卻已是滿身大汗。
信二低頭不語。弘美靠在牆邊,默默俯視著他。兩人都沒說話,寂靜之中,只有兩人粗喘的呼吸聲。
「你……幹什麼?」
弘美俯視著他再次說道,然而聲音卻已不再像剛才一樣尖銳。
信二的背脊隨著激烈的喘息不停起伏。弘美髮現,他的身體在微微地顫動。
「荻原君……」
信二默不作聲,他緊握雙拳,全身僵硬,彷彿是在忍受著痛苦一樣。過了好一陣,他才呻吟著說了句「對不起」。
「你到底是怎麼了?」
「對不起。」
信二低著頭重複道,「你回去吧。」
弘美拿起包和外套,上了走廊。信二一動不動,弘美沖著橫躺在床上的背影問道。
「明天……你會去學校嗎?」
信二沒有半點反應。弘美嘆了一口氣,向著玄關邁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