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次殺人
1
吉敷睜開眼睛,周圍一片漆黑,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呢?但除了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不斷聽到刺激神經的噪音,斷斷續續,更增加了他的不快。那是鬧鐘聲吧。伸出手,摸到冰冷的機械,但聲音繼續在頭部附近亂響,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他勉強抬起上身。這裡是吉敷的房間。開始清醒的吉敷終於明白,正在鳴響的不是鬧鐘,而是電話鈴聲。
拿起話筒。從嘴裡發出的「喂」彷彿不是自己的聲音。
「是吉敷君嗎?」傳來處於完全活動狀態中的人的訊問聲。
「是的,你是哪位?」吉敷難掩不快的聲調。打開床頭燈,電子鐘的數字顯示為兩點零一分,那是睡眠最沉的午夜時分。
「打擾你休息了,實在不好意思。但我想儘早向你報告比較好。我是成城警署的今村。」可能在室外,今村的聲音很洪亮。
「啊,失禮了。什麼事?」吉敷在床上坐直。
「嗨,事態緊急啊!」今村大聲說道,聲音在聽筒中隆隆作響。
「此刻,我在東急東橫線的多麻川園站的車站前,這裡是田園調布的下一站。在多摩川河邊。那個與成城女死者有關係的染谷辰郎……」吉敷的睡意猛然間消失了,不知不覺問將聽筒緊緊握住。緊接著傳來的今村的話語,令吉敷在剎那間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他被人殺死了,屍體剛剛在河灘被發現。我在中原街道丸子橋那邊,也就是大田區一側的第一個派出所等你。喂喂……喂喂……」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說到染谷辰郎,的確是嫌疑者中最奇怪的人物。吉敷本來計劃從今天開始好好盯住他。哪想得到在吉敷採取行動之前,他會突然被殺!如此看來,兇手是另有其人了。那麼兇手到底是誰?隱身在何處呢?
吉敷抵達時,今村站在派出所門口,彎著腰,擺動著身子。從河面吹來微風,派出所的時鐘剛過三點。
「啊!太辛苦你啦。」今村說道。他的鼻頭通紅。兩人並肩往黑漆漆的河灘走去。
「剛死沒多久吧?」吉敷問道。染谷辰郎若是昨天白天被殺,屍體沒有理由不被發現。所以,殺人事件多半是在太陽下山以後發生的,如果這樣的話,距離死亡時間就不會太久。
「嗯,大約過了一兩個小時吧。」
兩人大步前進,不久後走下河灘,在黑暗中隱約可見人群的背影,其中好像也有船田。這裡離丸子橋已有相當遠的距離。
「怎麼發現染谷辰郎屍體的呢?」吉敷問道。
周圍一片漆黑,離天亮還有不少時間。
「這一帶,晚上經常有人來慢跑,染谷也是其中之一。向派出所報告的人就是慢跑者。問他死者是誰,他說很像染谷辰郎。染谷也屬於夜遊型人士,聽說死時還穿著運動裝。」
今村擠開人群進入現場,揭開蓋在死者身上的罩布一角。死者仰面躺著,身著深色服裝,但看不清楚是紫色,深藍還是黑色。拍照工作似乎已經結束,看不到發光的閃光燈。
「可以移走嗎?」有人問吉敷。
「稍等一會兒。」吉敷蹲下來,將罩布全部揭開。今村在旁邊打開手電筒,交給吉敷。
「死因又是刀傷……」吉敷不由自主地嘀咕著。在運動衫的胸部一帶,凝固了一大攤黏糊糊的血跡。在血跡中央露出了刀柄,刀深深插人體內。身上其他部位沒發現傷痕。
吉敷說出刀傷,不用說是聯想到九條千鶴子的屍體。顯然,兩個案子的作案手段相同。
「刀尖或許已達心臟。如果是這樣的話,兇手身上可能也會沾上血跡。」不知從哪裡傳來船田的聲音。
「距離死亡只有一兩個小時嗎?」吉敷向著發聲的黑暗處問道。
「嗯,現在的看法就是如此,稍後再作詳細檢查。」
「為什麼鞋子與運動褲的膝蓋部位都是濕濕的?」
「那是水,河水。死者或許是在這一帶與人發生爭執。」
但死者現在所處位置距離水邊有一大段距離。
「能夠刺殺如此魁梧的男人,對方應該也是孔武有力的男人吧?」今村說道。
吉敷抬起頭,北岡一幸的身影突然浮現在眼前。
「還有其他部位受傷嗎?」吉敷問船田。
「沒有,傷口只有左胸一處。看來,兇手非常熟悉心臟的位置。」
「是啊。」吉敷放下罩布,站起身來。
「怎麼樣?與成城那女人的關聯性如何?」今村湊近吉敷身邊問道。在黑暗中,今村的小眼睛密切觀察著吉敷。
「看來是有關聯的。兩人本來就有關係嘛,何況作案方式也相同。姑且不論兇手是否是同一人,起碼兩案有關聯是無庸置疑的。」吉敷說出自己的見解后朝旁邊走去。
「我也這麼想。」今村邊說邊跟在吉敷後面,突然用手親昵地碰了碰吉敷的背部。「要看看這東西嗎?」今村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張紙片。
「這是……」吉敷接過紙片,迎著微弱的光線仔細查看著。好像是張車票。
今村再度打開手電筒,照亮吉敷的手部,並朗聲說道:「隼號的車票,是一月十八日的隼號單人寢台車票。」
吉敷大為震驚,在黑暗中張著嘴出神,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哪裡?車票在哪裡發現的?」
「被害者的袋子里。車票放在被害者運動裝的腹袋中。」
吉敷再次張口結舌,腦中一片混亂。他默默地踏著草地朝河堤方向走去。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從一開始的成城殺人現場,吉敷就非常留意車票的問題。但在那女人為旅行準備的手提袋中卻找不到車票。但事隔一個多月,車票卻在染谷辰郎的運動服裝口袋中出現。真是怪事!很難想象染谷身上藏著車票去慢跑。那麼更大的可能就是兇手持有這張車票。當兇手殺死染谷后,不知為何,把用過的藍色列車的車票塞進染谷的運動裝里。如果染谷已經死亡一至兩個小時的話,就表示染谷在四日凌晨一點至兩點這段時間內被殺。兇手會不會埋伏在河堤,等著染谷跑到這裡?染谷每天的慢跑路線是固定的嗎?
「天亮後去見見死者的太太吧?」吉敷說道。
「不,聽說染谷夫人知道丈夫的死訊后昏過去了,現在已經送往雪谷的柳原醫院了。兒子也陪母親去醫院了。」這麼說來,不能馬上詢問了。假設兇手不是因為知道染谷的慢跑路線而在河堤上埋伏的話,那麼兇手有可能是與染谷約在多摩川河邊見面吧。但是,車票是怎麼回事呢?不,正確的問法是兇手為何把隼號車票帶在身上呢?這裡面有什麼奧妙嗎?現在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顯然,這問題是破案的關鍵。再說,那個穿帆布球鞋的年輕人佐佐木目前還在拘留中。這點也很重要,證明了這傢伙與謀殺案無關。他充其量只是個配角而已。爬上河堤,吉敷看到法醫科的車子停在旁邊。正準備上車的船田向他招手致意,吉敷趕緊舉手回禮。
「星期天不是好日子啊!」吉敷大聲說道。
「我有同感。」船田說完后,關上車門,疾馳而去。
吉敷想到自己也該採取行動了。這一次,自己在案發後三四個小時就迅速趕到現場,或許有利於破案工作的展開吧。現在,最值得懷疑的人,首先是計程車公司的老闆北岡,其次是高館。假如兇手是其中一人,這時給他們搞個突然襲擊的話,由於作案后心理狀態極不穩定,或許會露出破綻也不一定。這兩個人當中,又以北岡的犯罪嫌疑最大。從距離上來看,大森離這裡也比較近。行動前,吉敷從丸子橋派出所試著打電話到田園交通公司的大森營業所,想確認一下凌晨時分社長北岡是否在公司。牆上的時鐘顯示現在還不到四點,但田園交通公司是二十四小時服務的,辦公室一定有人值班。聽筒中傳來中氣十足的男聲。聽到吉敷自報警察身份后,也沒有露出驚慌的樣子。吉敷問北岡社長是不是在公司,對方立刻回答說:「社長在公司,我幫你轉接給他。」吉敷頓時感到愕然。
「我是北岡。」話筒那頭變成稍顯嘶啞的北岡的聲音。他似乎正在打瞌睡。向他介紹自己是曾經與他見過面的搜查一課的吉敷后,他想了一下,發出「啊」地一聲,然後說道:「原來是一課的警官,我還以為是負責交通事故的人打來的電話。」
「事故?」
「不久之前,公司的車子在首都高速公路捲入四車連環相撞的事故中,公司值班人員急得團團轉,把我從灑吧里叫回來,看來要忙個通宵了。」
吉敷一時語塞,然後問道:「車禍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昨晚十一點剛過吧。」
「你什麼時候回到公司的?」
「這個嘛,十一點半左右吧。」
「此後就一直在公司?」
「對,一直在公司處理事情。」
「有人證嗎?」
「那還用說嗎?在公司值班的人都是證人啊。」北岡不高興地說道。
吉敷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要掛上話筒。眼前是盯著他的今村。沒想到北岡竟然是清白的。牆上時鐘的長針指著十二,短針指著四。那麼,高館呢?吉敷本來不想先打電話給高館,對於有妻室的男人來說,在睡眠中發起突然襲擊實在是有失厚道。但事關殺人命案,只能硬著頭皮這麼做了。去高館家途中,吉敷向今村簡單地說了自己去越后和北海道調查的情況。
高館所住的公寓大廈外牆貼著紅磚,頗為氣派。查看設置在玄關大廳的信箱后,馬上發現八0一號信箱貼著高館的名片。吉敷按下電梯按鈕,不一會兒電梯門打開了,從裡面衝出大概是送報員的年輕人,幾乎撞到了吉敷身上。電梯升往八樓途中,感受不到任何人氣,只聽到電梯馬達的聲音。按下八0一室的電鈴按鈕,從屋內傳出電鈴聲,由於周圍一片寂靜,這鈴聲聽起來特別響亮。連續按了幾次電鈴,差不多等了近十分鐘,終於從按鈕上方的揚聲器中發出「誰呀」的男聲。這聲音同樣很響亮,響徹寂靜的走廊。
「妨礙你休息了。我是警察,有緊急事情要向您打聽。」吉敷說道。雖然他已盡量放輕音量,但聲音仍然傳到走廊遠處。可以聽到高館向房門內側走來的聲音,接下來是開鎖的聲音。吉敷舉起警察證件,等待房門打開。門口出現的是高館睡眼朦朧的臉,他身穿睡衣。由於個子矮小,再加上怕冷似的彎著腰,吉敷必須特意低頭看他才行。
高館有著一對大眼睛,但此刻卻眯著眼,平時掛在臉上的營業部長的招牌笑容也不見了。不用說,這與一月份在公司部長室見面時的印象大相徑庭。吉敷先向高館致歉,然後告訴他繼九條千鶴子之後,染谷辰郎也被人謀殺了。高館知道新橋染谷醫院院長的名字,說是從銀馬車夜總會聽來的,並在夜總會見過他的樣子。但當高館聽到染谷的死訊時,並未露出驚慌或緊張的神色。吉敷一直在觀察高館的表情,但身為警察,他心裡的警鈴並沒有響起。高館是一臉的睡意與困惑,還有就是對警察突然來訪的不滿。看來,這男人一如往常地工作,也一如往常地休息。隨著談話的進展,高館的眼睛睜開了,不久后,營業部長的待人接物方式又回到他身上了。
「天氣寒冷,請進來把房門關上吧。」當高館請吉敷入內詳談的時候,吉敷感到極度失望。吉敷心想又搞錯了。假如這男人四小時前殺了人,絕對不可能在刑警面前如此冷靜淡定地說話。
吉敷說不用了,不過是例行公事,向他打聽一下午夜零點前後的不在場證明而已。
高館說了兩三問酒家的名字,說因為是周六晚上的關係,可以喝個盡興,所以喝到凌晨兩點左右。他喝酒的地方也包括銀馬車夜總會。吉敷一一做了記錄,準備今日傍晚時再去確認,不過他對高館的懷疑已經消失了一大半。吉敷走出高館的房間,來到電梯口時,從電梯旁的大窗戶,看到太陽已經冉冉升起。等候電梯上來的時候,吉敷隔著玻璃眺望朝陽。因為內外的溫差關係,玻璃上有少許霧氣,令吉敷回想起在村上搭乘日本海三號列車的情景。在黃澄澄的陽光照射下,如今呈現在眼前的是擁擠不堪的街道。失落感猛然湧上心頭,或許是體力衰退吧,吉敷感到全身慵懶無力。
先殺九條千鶴子,再殺染谷辰郎,那兇手究竟藏在什麼地方呢?
幻影!一切都像那女人般的成了幻影,到目前為止最有嫌疑的有四個人:穿帆布球鞋的佐佐木、染谷、高館和北岡。染谷已經死了,北岡、高館和佐佐木都已擺脫嫌疑。那麼,真正的兇手在哪裡呢?不只是藍色列車中的女人,就連追蹤中的嫌疑犯,也像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夜色一樣,在吉敷眼前恍然不見了。
2
吉敷與今村告別後,馬上趕往東京車站,證實了今村從染谷身上發現的車票的確是一月十八日藍色列車隼號的單人寢台車票。然後他回到成城警署,在值班室小睡了一會兒。今天是星期天,不回家的原因是想盤問仍被拘留在警署的佐佐木,但還沒想好問題。所以準備邊睡邊整理一下思緒。到現在為止,資料方面已搜集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或許就要靠大腦的思考,來跟兇手鬥智斗勇了。吉敷深信,只要頭腦清醒,鍥而不捨,最後一定能找到真相。一覺醒來,已是午飯的時間。吉敷撥電話至雪谷的柳原醫院,吉敷告訴對方自己是警察,請對方去昨天深夜入院的染谷醫院院長夫人的病房看一看,如果讀初中的兒子在旁陪伴的話,請把這孩子叫來聽電話。不久,從電話那頭傳來「喂、喂」的男孩子青澀的聲音。吉敷報上姓名,說想去探病,不知他母親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男孩說病情還是很嚴重。吉敷又問究竟到什麼程度。那孩子似乎十分困惑,只是簡單地說媽媽的精神有點錯亂,便不再說什麼,或許他也累了。
「如何錯亂法呢?」雖然吉敷覺得有點殘酷,但不得不問。
「母親好像覺得對不起父親似的,但我不這麼覺得。」
「哦。」吉敷漫不經心地答應道,然後迫不及待把問題轉到他想了解的方向上。
「請問令尊每晚的慢跑是不是有事先規劃好的路線?」
「對。路線都是事先已經確定好的。」男孩答道。
「那麼,每晚的路線都一樣嗎?」
「是的。」
「時間方面昵?」
「時間也是固定的。」
「什麼時間?」
「半夜一點鐘。」
「非常準時嗎?」
「是的。父親是個一絲不苟的人,平時即使在外面飲酒,一點前一定會回到家中,然後換上運動服出去跑步。他回來的時候如果我還沒睡,他就會勃然大怒的。」
「或許,他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對。」
看來,染谷半夜慢跑的習慣十分固定,這麼說要埋伏攻擊他就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了。」河堤也在他的路線範圍內嗎?」
「是的。」
最後吉敷在電話里說了幾句鼓勵那男孩的話,並向他表示謝意后就掛斷電話。接下來是打電話給船田。「我是吉敷。染谷的屍體鑒定工作結束了嗎?」
「剛剛結束。」
「可以告訴我結果嗎?死亡的推定時間呢?」與染谷的兒子通過電話后,其實也沒必要問太多東西了。
「死亡推定時間定為今天凌晨一點半,前後誤差不超過三十分鐘。」
「這就是說,是四日凌晨的一點至兩點之間了。」
「對。」船田的說法與吉敷的想法不謀而合。
「死因是刀子刺中心臟嗎?」
「當然。」
「殺染谷的刀子與一月份殺九條千鶴子的刀是同樣的款式嗎?」
「非常相似。不過形狀略有不同,或許價錢也不一樣吧。」
「有沒有可能是同一家店賣出的刀子?」
「對此我無可奉告。哈哈,這問題要問你自己才對呀。」說得不錯,吉敷心想。自己現在好像完全喪失了自信。
「其他還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情況嗎?」
「這個嘛,死者身上有很多傷痕:腹部兩處、左胸乳下一處、右手上腕部一處。」
「是剛受的傷嗎?」
「不,不,都是舊傷。已經癒合。不過也不能說太舊,應該說是比較新的傷痕,大概是兩個月前受的傷吧。」
「這四處傷口是同一時間受的傷嗎?」
「很難確定,只能說有這個可能。」
「傷口深嗎?」
「不,不,都是很淺的傷口。像腹部的傷口只傷到肌肉,還不到足以致染谷於死地。」
「其他呢?」
「沒有了。就這些了。」
吉敷掛上電話。為了見佐佐術,他走向拘留所。與負責人打過招呼后,他站在鐵格子前,佐佐木在裡面正襟危坐。
「佐佐木。」吉敷直呼他的姓氏。佐佐木一開始還保持沉默,稍後嘀咕著說有什麼事。
「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嘿嘿。我說的話你相信嗎?」佐佐木挑釁似的說道。
「什麼意思?」
「我現在想什麼你猜得到嗎?」佐佐木再度挑釁。
「我知道。」吉敷說道。「你可能想到自己會被判死刑吧……」
佐佐木沉默不語,看來被吉敷說中了心事。
「所以說你們不會相信我的話。」佐佐木小聲說道,「你們就要判我死刑了吧?對於一個不能相信的死刑犯,你們還有必要問他問題嗎?」因為氣憤,他的音量由小變大。
「我信你的話。」吉敷說道,「我不認為你是殺人犯。」
「真的嗎?」
吉敷點點頭。
「你真的不懷疑我嗎?」
「啊,別啰嗦了。」
「那馬上放我出去吧。」
「老兄,你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進來的嗎?你是毒販,難道連這點也想否認嗎?」
佐佐木再次正襟危坐。
「說不說是你的事,但只要找不到真正的兇手,你就非得待在這裡不可。」
佐佐木避開吉敷的視線,繼續保持沉默。
「你是怎麼干起賣興奮劑的生意的?」
「一言難盡,還不是因為生活所迫嘛。」
「那你認識黑社會的人了?」
「嗯,我在火車站賣『豆沙麵包』的時候,被他們盯上了。」
「豆沙麵包?是甲苯嗎?」
「是的。」
「為什麼做這種事?」
「為了吃飯。」
「能賺錢嗎?」
「還算可以吧。」
「是裝在紅色小瓶里的東西嗎?一瓶賣多少錢?」
「現在賣三千日圓一瓶。」
「興奮劑呢?」
「價錢?在歌舞伎町的行情是三萬日圓一克,不過市價經常變動。」
「你這個混蛋,有兄弟姐妹嗎?」
「如果有,就不會幹這種事了。」
「你是在歌舞伎町認識九條淳子的嗎?」
「是的。」
「是怎麼認識的?」
「偶然認識的。你知道經常有女孩子在歌舞伎町一帶閑逛。我和黑社會的一伙人如果看上這些女孩,就會對她們說如果想賺錢,有好工作可以給你們做。」
「好工作?賣淫?」
「嗯。」
「什麼價錢?」
「第一次四萬,之後每次一萬五。」
「這些女孩注射毒品嗎?」
「是的。」
「剛開始免費或是算得很便宜吧?」
「嗯。」
「哼,讓她們上癮后就提高價錢。這些女孩為了吸毒就不得不為你們賣命,再也逃不出你們的手掌心。這是你們慣用的卑劣手法吧。」
「被你們騙的女孩子有多少人?」
「嗯,不下一百個吧。」
「淳子也在裡面嗎?」
「是的。不過我只是把她當玩伴而已,與她在一起挺有趣的。」
「她也出賣肉體嗎?」
「不,那女孩不賣淫,她好像不缺錢用。」
「這麼說來,她的背後有人包養嘍?」
「看來是的。」
「你知道包養她的人的名字嗎?」
「不知道,我從不跟她談這種事。」
「那你跟她在一起都做些什麼?」
「跳舞呀,喝酒呀。那女孩還到我店裡來過一次。就是這種程度的交往而已。」
「什麼店?」
「我開了一家叫『愛其雅』的店。」
「哦,你當老闆啊?」
「是啊,有意見嗎?」
「怪不得你知道淳子有錢。她來買過幾次興奮劑?」
「嗯,來買過兩次。」
「花了很多錢吧?」
「那還用說,她還買了許多高檔貨呢。」
「高檔貨?」
「是的。她買搖頭丸一買就是幾萬日圓,另外還買了很多安眠藥。我問她『豆沙麵包』怎麼樣,她說那東西太棒啦。」
「所以她就開始吸食興奮劑了?」
「那當然。對她這個年紀來說,這東西太有吸引力了。」
「是嗎?然後到了一月十八日,你去千鶴子那裡告訴她妹妹在吸毒的事。詳細情形到底怎麼樣,跟我說吧……」
「好的。十八日那天我確實去了千鶴子住的地方。」
「什麼時候?」
「下午三點之前吧,我到了她的公寓。」
「嗯,當時的九條千鶴子的狀況如何?」
「打扮得很漂亮,準備出去旅行。」
「嗯。你說了淳子的情況后,她的反應如何?」
「哇!馬上變得歇斯底里,又是拉扯,又是丟東西,對我大發脾氣。」
「這時候灑柜上的大理石座鐘掉到地板上了?」
「唉,確實掉到地板上了。」
「下面有金屬煙灰缸嗎?」
「可能有吧。怎麼啦?要我賠償損失嗎?」
「別說這種蠢話。那你怎麼應付九條千鶴子的歇斯底里呢?」
「好男不跟惡女斗,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什麼也沒做。被她臭罵了一頓,打了幾下,只好自認倒霉,轉頭就走了。」
「當時在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嗎?」
「是的,只有她一個人。」
「有沒有第三者藏在房間里的跡象?」
「不可能吧。吵得那麼厲害,要是有第三者,一定早就跑出來了。」
「嗯,你能肯定沒有第三者?」
「對,房裡只有她一個人。」
「那時候離九條千鶴子準備搭乘的列車出發的時間已經很近了吧。你是在三點二十七八分離開九條千鶴子的房間嗎?」
「嗯,差不多這個時候離開的吧。」
「因為九條千鶴子在你離開后急著要去車站,假如第三者不在你離開的同時到達千鶴子房間的話,恐怕就碰不到千鶴子了。」
「嗯,當時千鶴子確實很著急。」
「是嗎?假設你離開後有人殺了千鶴子,那兇手就非要在你一離開后馬上進入千鶴子的公寓不可。否則的話,就像我剛才說的,兇手就只能藏在千鶴子的房間里了。」
「不,房間里沒有第三者。」
「這樣的話,就只有你離開的時候正好有人進人千鶴子房間這個可能了。你有這方面的線索嗎?」
「不,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線索。」
「電梯的情形如何?」
「電梯里只有我一個人。」
「兇手也許是從樓梯上來的吧……噢,你在電梯前撞見抱著購物袋、名叫戶谷的婦人吧?」
「是啊。那天真倒霉。」
「那個婦人說大概花了一兩分鐘撿起散落在走廊上的東西,這表示那個婦人在走廊停留了一兩分鐘。在這期間,你看到有人在詢問九條小姐的房間嗎?」
「沒有,我沒看到,但我確實沒有殺死九條小姐。」
「這我知道,但是沒有人知道你在三點前來到九條小姐房間。你在走廊上遇到誰了嗎?」
「啊,沒有遇到人。那棟大廈的走廊也沒有窗戶。」
「沒有目擊證人對你很不利喔。好了。我們換個話題吧。你有沒有看到那屋子浴室里的浴缸裝滿了水?」
「啊,我沒注意。」
「你離開的時候,她的服裝整齊嗎?」
「這話什麼意思?你懷疑我動手打她嗎?」
「不是那個意思,我在想她是不是準備去洗澡?」
「別開玩笑了,她當時急著去車站呀。」
「穿著整齊嗎?」
「當然很整齊呀。」
「她完全沒有想進浴室洗澡的樣子嗎?」
「完全沒有。」
「她穿的是這套衣服嗎?」吉敷再度拿出小出在隼號列車上拍攝的照片給佐佐木看。
「是的。」
「也穿著外套嗎?」
「不,沒穿外套,但是外套披在沙發椅背上。」
「只穿毛衣和西褲嗎?」
「是的。」
「好,下面再問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仔細聽著。當時,她穿的毛衣,是跟這張照片一樣的灰色毛衣,還是粉紅色毛衣?」
「我記得很清楚。她穿著灰色毛衣。」
「灰色?確實沒錯嗎?」
「沒錯。跟照片完全一樣。」
吉敷獃獃地不知望著什麼地方,心想那置衣籃里的粉紅色毛衣是怎麼回事呢?
「你有沒有看到擺在浴室門口的置衣籃里有些什麼衣服?」
「絕對沒有,我可不是變態色情狂。」
「唉!如果你當時能看上一眼,就能幫我一個大忙啦。」
3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吉敷再次陷入深思之中。十八日下午三點到三點半,九條千鶴子所穿的毛衣是灰色的。但是,發現死者時,留在置衣籃中的毛衣卻是粉紅色的。這是什麼道理呢?再說,在那一天的那個時間,九條千鶴子根本沒進浴室洗澡的意思。事實上,也沒有洗澡的時間。儘管如此,被發現的屍體卻泡在浴缸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兇手在浴室剝下千鵲子的臉皮,那是已經確定的事實。這就是說,選擇浴室是為了剝去臉皮之用,這樣也方便沖洗血跡。情況真的是這樣嗎?那麼,剝下臉皮的理由是什麼?是變態者毫無理由的即興舉動嗎?如果是,目前為止浮上檯面的可疑人物中有變態者嗎?
記得牛越說過,若不是為了偽裝入浴,就沒有必要脫掉衣服。那可能是牛越知道脫去衣服的屍體被浸入浴缸里的瞬間聯想到的吧。牛越的說法頗有啟發性。那麼,兇手脫掉死者衣服的真正理由何在呢?把死者的衣服帶走?對,兇手一定有拿走那女人衣服的理由。可是,拿走衣服的理由究竟是什麼呢?如果說兇手為了處理沾血的衣服,這理由多少有些牽強。因為屍體被人發現時胸部插著一把刀,浴缸里滿是鮮血,兇手顯然是在浴室里做出剝去臉皮的暴行。在這種情況下,兇手置屍體於不顧,卻匆匆拿走沾有少量鮮血的衣服,似乎不合情理。
但吉敷又想到那天今村提出的「胸罩不見了」的疑問,再加上粉紅色毛衣,還是讓人不得不懷疑是兇手把衣服帶走了。由於沾了血,兇手想把胸罩和灰色毛衣帶走。他打開衣櫃找替代的衣服,但找不到另一件灰色毛衣,不得已。兇手只好取出粉紅色毛農丟在置衣籃里。至於胸罩,因為兇手是男性。他可能忘記找替代品了。
可是,衣服沾血的理由始終有點牽強。之後,那女人不是穿著沒有沾血的灰色毛衣大模大樣地搭上藍色列車嗎?灰色毛衣不但沒沾上血,更沒有被刀刺穿的洞。如果那個女人沒有兩件一模一樣的灰色毛衣,那究竟是……唉!實在弄不明白。再說,剝去臉皮又為了什麼呢?
吉敷用左手托著後腦勺。午後的陽光把處於苦惱中的刑警的側影投射在辦公桌上。因為找不到兇手,吉敷試著猜想那女人會不會是自殺。可是自殺者要怎麼剝下自己的臉皮?何況染谷辰郎也死了。接近了,快接近目標了!吉敷心想。到目前為止,手上掌握的資料應該已經很全面了。但是,灰色毛衣,粉紅色毛衣,以及從染谷運動裝里掏出來的藍色列車車票,仍是解不開的謎。
「果然在這裡。」誰的聲音?吉敷抬起頭來,看到了中村。
「打電話到你荻窪的家裡,沒人接聽。我想你多半是在這裡。」中村走向吉敷。
「我是來審訊佐佐木的。」吉敷答道。
中村還不知道染谷被殺的事。吉敷等中村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后才告訴他。中村聽后大感震驚,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陷入沉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喃喃地說道:「看來,兇手是我們不知道的人了。」
吉敷想也許真是這樣吧。兩人無話可說,繼續陷入沉思之中。稍後,中村突然大聲說道:「啊!我忘了跟你說了。」
吉敷看著中村的臉。「找你就是為了這個。」說完中村把一個小紙袋遞給吉敷。
「這是什麼東西?」
「拆開來看看吧。」吉敷把紙袋倒轉,一張小紙片從紙袋裡滑落到辦公桌上,看樣子像是車票。
「這是藍色列車的車票。」
「哦!是阜號的車票嗎?」
「對。不過只有一張車票。事實上,這是我侄子弄到的車票,他就在那家旅行雜誌社做事,因為準備去外地採訪而預訂了這張車票。這可是隼號一號車廂的單人寢台車票喔!因為名氣大,數量少,普通人很難弄得到這張車票。但他們旅行雜誌社似乎有門路,可以輕易地弄到車票。臨行前,我侄子昨天突然接到一項緊急任務,他無法出差了。他想把車票讓給同事,我聽到這個消息,就立刻把票要了過來。這可是今天的票喔。」
「你說什麼時候?」
「就是今天。」
「今天!今天什麼時間?」
「下午三點。離現在還有一小時四十五分鐘,時間正合適。」
老天!吉敷心想這不是夢幻成真嗎!看來馬上就可以搭上藍色列車了。
「坐藍色列車一直是我的願望。只不過票價方面……」
「這你不用擔心,車票的費用已經包括在我侄子的採訪費用里了。」
「但是……」
「好啦。好啦。以後我還有很多事要你幫忙,這次你就安心地享受藍色列車之旅吧。」
「既然如此,我就多謝你的好意了。」
「那你手上有替換衣物嗎?。
「我的置物櫃里隨時都有,盥洗用具也放在一起。」
「哈哈,畢竟是單身貴族。」
「沒錯。這就是獨身人士的好處。啊,這張車票的目的地是哪裡?」
「到熊本是最理想的了,可惜這張車票是到下關的。」
「是嗎?如果是下關的話,隔天早上八點左右到達,正好可以在單人寢台里睡一晚。嗯。這就是搭隼號的好處了,其他藍色列車的時間都沒有這麼合適的。」
「對。聽說侄子的採訪內容也包括介紹單人寢台,所以選了這趟列車。在隼號前後還有『櫻花號』和『瑞穗號』列車,可是這兩班列車都不設單人寢台。」
「是嗎?我倒是不知道。」
「之後還有『富士號』、『出雲一號』、『晨風一號』。由於每班車都只設一節單人寢台車廂,所以車票非常難買。」
「噢,原來如此。」
「凡是搭乘過藍色列車的旅客,都說會感到無比激動。可惜我沒有坐過,也就無從品評了。」
「嗯。」
「如果沒有必要在下關下車的話,不如在廣島下車吧。你的老家好像在廣島吧?」
「是的。老家是尾道。」
「那就回一趟老家吧,做個悠閑的一日游也不錯呢。好久沒回老家了吧?」
「是啊。」
「偶爾孝敬一下父母是應該的。這樣做或許能感動老天,賜給你破案的靈感。」
吉敷撲哧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