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狂入門
「對不起,我們還是分手吧。」華子突然向我發出分手宣言,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我們面對面坐在表參道的一家露天咖啡店裡,我正喝著冰鎮咖啡。「咦?」我拿開吸管,困惑地眨著眼睛,「你說的分手,是什麼意思?」或許是覺得我在故意裝糊塗,華子不耐煩地丟掉芒果汁的吸管,我正想她是不是要直接拿起杯子喝,她已經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乾了。「你還真叫人發急。分手的意思當然就是分手,我和你分道揚鑣,再不相干。走出這家店,我們就各奔東西。懂了沒有?」「等等,為什麼突然說出這種話……」雖然自己也覺得這樣很丟臉,我還是禁不住驚惶失措起來。鄰桌的兩個女孩似乎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一直好奇地盯著這邊看。
「對你來說或許很突然,但對我來說一點都不突然。總之一句話,我不想再繼續現在這種關係了,我已經厭倦了。」華子猛地站起身,動作大得幾乎要踢翻旁邊的桌椅,她就這樣離開了咖啡店。我完全摸不清狀況,愕然呆在原地,甚至想不起來去追她。無數疑問在我頭腦里盤旋。過了好一陣我才回過神來,走出咖啡店。背後傳來其他客人的竊笑。我在表參道上四處轉悠,但是哪裡都找不到華子。我放棄了努力,回家了。再怎麼苦思冥想,我還是一頭霧水。至少到昨天為止,我和華子之間應該都沒有任何問題。昨天晚上我們還煲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粥,今天的約會一直到走進那家店都很開心,她看起來也很愉快。於是我又想,該不會是進了咖啡店之後,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可是我完全想不起來。我們在那家店總共也只待了短短十幾分鐘。
我怎麼想都想不透,那天晚上,我決定給她打個電話,弄清楚她的本意。但沒等電話接通,我又自己掛斷了。想到她當時相當激動的模樣,我覺得今晚還是別去打擾她為妙。躺在臟髒的房間里,我盯著天花板上的污跡,那塊污跡的形狀很像華子的側臉。我的華子是在打工的地方認識的,當時我們都在漢堡店工作,不知不覺就親近起來,不知不覺就發生了關係,不知不覺就成了穩定的情侶。或許最確切的形容就是,誰也沒有刻意去做什麼,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一起了。我現在在設計事務所工作,華子白天上專門學校,晚上則在小酒吧做兼職。她說她希望成為自由作家,但有多少實現的可能性,我完全看不出來。總之,我計劃著再過一兩年就和她結婚。這個意思我也向她透露了,她雖然沒有欣然同意,但也沒有否定的表示,我便開始存錢作準備。
就在這個時候,這件事發生了。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突如其來地提出分手。她到底是為了什麼緣故?2從突然提出分手算起,正好過了一周的那天晚上,華子打來了電話。聽到我的聲音后,她帶著質問的口氣說:「你到底有什麼打算?」「啊?你問什麼打算……」「上周日發生了什麼事,你難道不記得了?」「什麼事……你是說約會時候的事嗎?」「是啊。你被我甩了不是嗎?你該不會想說,你還不知道吧?」華子聽起來老大不高興,聲音像連珠炮一般,衝擊著我的耳膜。「怎麼可能不知道,你都說得那麼清楚了。」「那你很受打擊吧?」「當然了,這麼突然。」「既然這樣,」她聽來深吸了一口氣,「為什麼沒有任何行動?」「沒有任何行動的意思是……」「我是說過去這一周,你什麼都沒有做吧?」「是啊。」「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嘛……」這樣說著,我暗地點頭,明白了她發怒的理由。這一周來我一直沒有打電話,覺得適當冷卻一段時間比較好。但她好像對此很不滿意。果然還是在等我聯絡呀——想到這裡,我放下了心。「我是在等你情緒冷靜下來。不過看樣子,你也後悔自己說了傻話了。」我的口氣變得從容了一些。
「後悔?我為什麼要後悔?」「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不過應該是那時你心情不好,順口說出言不由衷的話來了吧?但是主動道歉又覺得難為情,所以一直等我打電話過來——」「開什麼玩笑!」我話沒說完就被她打斷,「我才沒有後悔。且不說我,你呢?就這麼被我甩了也沒關係?你就沒想過做點努力嗎?」「我想過啊。所以我打算找個適當的時候和你談談……」話才說到中間,就聽到她頻頻咂舌。「你還是沒搞清楚狀況呢。我不想跟你說什麼話,不是都已經分手了嗎?」「所以說啊,為什麼突然提出分手?」「唉,真被你急死了。」華子不滿地說,「我就是煩你這種地方。你到底怎麼看我?喜歡?還是不喜歡?想分手?還是不想分手?」「喜、喜歡啊。不想分手。」我結結巴巴地回答。
「那這種時候,你應該做出一些舉動吧?」「應該做的舉動?我剛才也說了,想找你談談啊……還是說,你想要我送你什麼禮物?」「你白痴啊。一個女人把男人甩了,還會再接受他的禮物?」「那……」我一隻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手抓著頭,「我實在想不出來了。你到底希望我做什麼?」「我可沒有希望你做什麼。準確說,那不是我希望你做的事,而是你應該做的事,如果你愛我的話。」華子的話讓我的思緒亂成一團,頭也痛起來了。「要做什麼、怎麼做,我完全不知道啊。拜託別賣關子了,直接告訴我吧。」如此懇求后,話筒里傳來一股猛烈的氣息吹過的聲音,聽起來是她嘆了口氣。「跟你說話真費神,所以說你不夠格啊。沒辦法,我就特別告訴你吧。你聽好,男人如果被心愛的女人甩了,只會去做一件事,那就是變身成跟蹤狂。」「啊?那是什麼?」「你沒聽說過嗎?跟蹤狂。跟、蹤、狂。」「你說的跟蹤狂……就是那個跟蹤狂?」「沒錯。自己的愛不被接受時,男人就會變成跟蹤狂,這還用說嗎?」「等一下。就是說我要跟蹤你嘍?」「是啊。」「別說這種荒唐話了,我怎麼可能做得了跟蹤狂。」「為什麼?」「要說為什麼啊……」我的頭又漸漸痛起來了。「你看過電視吧?電視上經常會播放跟蹤狂的專題節目,裡面的那些跟蹤狂眾口一詞,都宣稱自己是打心裡愛著她才會這樣做的,別人無權干涉。也就是說,這是一種愛情的表現。」「是這樣嗎?」「你不願意?」「總覺得提不起勁啊。」「是嘛。那你並不怎麼喜歡我了?分手也無所謂是吧?」「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既然連跟蹤狂也不願意做,說明對我的愛情撐死了也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罷了。拜拜。」「啊,等等……」電話掛斷了。3第二天,我從公司下班后,就前往華子打工的小酒吧。走進店裡,正看到她像往常一樣,穿著日式短衫替客人點餐。我找了個空位坐下。過了一會兒,華子似乎發現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她重重皺起眉頭,走到我旁邊。「嘿。」我開口招呼她。她沒好氣地把毛巾放到桌上。「你來幹嘛?」「幹嘛……做跟蹤狂啊。」「跟蹤狂?」「是啊。昨晚通話后我考慮了很久,最後決定按照你的要求試試看。所以我就來找你啰。跟蹤狂就是這樣的吧?只要對喜歡的人糾纏不休就好了。」
聽了我的話,華子顯得很掃興。「跟蹤狂可是很陰沉,很鬼鬼祟祟的。真正的跟蹤狂只會躲在隱蔽的地方暗暗偷看,哪會像你這樣,大大咧咧地吆喝什麼『嘿』。」「咦,是這樣嗎?」「也不會堂堂正正地跟到店裡來。在我下班離開之前,會一直等在電線杆背後之類的地方。你要是真有誠意,就再好好學學吧。」「不好意思。」我不由得低下頭去。可是,為什麼我要道歉?「你喝完一杯啤酒就走吧,這裡不是跟蹤狂能來的地方。」華子說完,迅速轉身走開。沒辦法,我只好按她說的,喝了一杯啤酒就離開了酒吧。但是附近沒有合適的電線杆,我於是走進對面的咖啡店。幸好這家咖啡店提供漫畫消遣,我一邊看著漫畫《大飯桶》,時不時瞄一眼窗外。十一點過後不久,華子從店裡出來了。我也走出咖啡店,跟在她身後。雖然要追的話很快就能追上,我還是保持著五米左右的距離,一路尾隨著她。但華子突然停下腳步,朝我回過頭。「你這也太近了一點吧?」「會嗎?可是離得太遠,會跟丟啊。」「這就麻煩你自己想辦法了。」「還得想辦法啊……」我心想,真是難辦。「還有,」她又說,「你之前都待在哪裡,做些什麼?」「我在等你啊。」「你是待在對面的咖啡店吧?」「對。不找個合適的地方,等好幾個小時很無聊的……」聽我這樣說,華子雙手叉腰,連連搖頭,好像我很不可救藥。「看漫畫之餘,順便噹噹跟蹤狂嗎?你可真會享受啊。」「不,不是那樣的。」「跟蹤狂都是極端執著的人,像這種人怎麼會覺得無聊?你既然要當跟蹤狂,就拿出點誠意來讓我看看吧。弔兒郎當的話我可不原諒。」說完,她回過身,快步往前走。因為她說五米太近了,我只好把距離拉長到十米,繼續跟在她後面。她不時回過頭察看我的情形。我們搭上同一輛電車,在同一站下車,步向同一個方向。
終於華子住的公寓快到了,那是棟女性專用的公寓。華子打開自動門,進入公寓。她最後又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躲在電線杆後面,把這些都看在眼裡。她的房間在三樓。我站在馬路上往上望,確認她房間的窗子亮起了燈光。過了一會兒,窗帘也微微動了一下,看來她也在看我這邊。這下總算可以交差了。這樣想著,我邁步往回走。但剛走了十英尺,手機就響了。「喂?」「你要去哪?」是華子的聲音。「去哪……回家啊已經沒事了吧?」「你在說什麼啊,重要的事情還在後面呢。」「啊?還有事啊?」「當然了。跟蹤狂確認對方回家后,就會馬上打電話過去,通過這種手段讓對方知道,自己一直在盯著她。」「是嗎,原來還有這一手啊。」「知道了就乖乖去做。」她自顧自說完,掛了電話。真拿她沒辦法。我折回老地方,用手機打電話到她房間。響了三聲后,她接起電話。「喂?」「是我。」「什麼事?」她的聲音跟剛才截然不同,平板得沒有一點起伏。「什麼事啊……不是你叫我打電話的嗎?」「沒事我就掛了。」說完,她當真掛了電話。這算什麼啊?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是她叫我要打電話,我才打過去的呀。我心想,算了,再次打算離開。但手機又響了。「你去哪?」這次華子的聲音明顯很生氣。「我剛才打了電話,可是被你掛斷了……」「才被掛了一次你就收手,有你這樣的嗎?跟蹤狂應該不屈不饒地打上好多次吧?」「啊?」「我收線了。你別什麼都要人費心點撥好不好?」我拿著手機,滿腹不解,但還是再次打電話到她房間。電話響了好幾聲后,傳出錄音電話的留言:「我現在外出,有事請——」「什麼呀,怎麼變成錄音電話了?」我對著話筒說。華子應該可以從電話的揚聲器那裡聽到我的聲音。「既然你不肯接電話,我也沒法子。那我掛了,明天再給你打電話。」我決定結束通話,但就在食指即將按下按鍵的時候,傳來華子的聲音:「笨死了!」「哇!嚇了我一跳。你幹嘛不接電話?」「接到變態電話后,一般人都會把電話轉成錄音狀態吧?但就算這樣,你也不能這麼乾脆就舉手投降。」「那要怎麼做?」「你要說話給我聽,自己唱獨角戲就行了。」「唱獨角戲啊……可是我到底該說些什麼?我又不是說單口相聲的,一個人自說自話,實在太難了。」「你可以說說我的事,比如今天我有哪些行動,最近的生活是什麼樣,這樣就可以。聽到的人一定會想,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覺得很可怕,這就是你要達到的效果。」「喔。」「你懂了吧,那就再來一遍。」我照她的要求,再次打電話過去。這次依然是錄音電話,我吸了口氣:「你今天應該是先去專門學校,然後去打工,十一點后從店裡下班,十二點五分左右到家。我說完了。」這回總該沒問題了吧?我正這樣想著,還沒掛上電話,華子的聲音響了起來:「零分。」「什麼?」「我說你得分為零。你這算什麼啊?簡直像小孩子寫的畫圖日記一樣簡單。你就不能說點其他更有效果的?」「就算你這麼說,這種程度也已經是我的極限了。」「總還有別的事吧?像我今天早上吃了什麼,昨天在房間里做了些什麼。」「那些我怎麼可能知道啊?」「為什麼不知道?你可是個跟蹤狂。跟蹤狂就得無所不知。」「這也太亂來了。」「哪裡亂來?總之從明天起,你這個跟蹤狂要做得更像樣一點。知道了?」她一口氣說完,掛了電話。4第二天,我利用公司的彈性工作制,比平時提前兩小時下了班。然後我來到華子就讀的專門學校門口,她一出來,我就保持著十米的距離跟在後面。她當然也發現了我,證據就是,她不時會回頭瞥上一眼。如果直接去打工的酒吧倒也輕鬆,但華子頻頻節外生枝,一路上不是去逛書店,就是去時裝店流連,或者逛百貨公司的化妝品櫃檯。每到這個時候,我就得找個方便監視店門口的地方,一直等到她出來。好不容易到了華子打工的小酒吧,已經接近晚上七點了。我想起昨天的教訓,沒有進咖啡店,而是在二十米開外的郵局旁邊等她。我一邊等,一邊把她之前的行動記到便條紙上,記完筆記后也不敢離開,一直盯著小酒吧的門口。真是無聊死了,腳也隱隱作痛。我很想買本雜誌來消磨時間,但萬一被華子看到,只會更加麻煩。我旁邊是家藥店,店老闆見我一待好幾個小時不走,打量我的眼神似乎覺得我很可疑。
到了和昨晚差不多的時間,華子終於出來了。這個時候我早已筋疲力盡,但還得繼續跟蹤她。我和昨天一樣,一直跟她到公寓前,等她的房間亮了燈之後,打電話過去。「喂?」「是我。」「什麼事?」她的反應和昨晚一樣。但這個時候我可不能回答得和昨晚一樣,那就會重蹈覆轍。「我有事要向你報告。」「報告?」「你今天下午五點多離開學校,之後在車站前的書店裡買了雜誌,又走進時裝店,在連衣裙和短裙專櫃逛來逛去,最後什麼也沒買就出來了。還不止這些,我還知道你在百貨公司的化妝品櫃檯買了睫毛膏,看了長筒襪、錢包、皮包,最後終於到了打工的小酒吧。怎樣,我說的沒錯吧?」我邊看筆記邊說。「還是不行啊。」華子沉默了幾秒,嘆著氣說:「這種程度根本沒什麼好驚訝的。昨晚我吃了剩下的披薩外賣,從昨天開始來了生理期,這些你都沒有提到。」「生理期?」「這個都沒有調查到,我真是無話可說。」「那種事我怎麼可能知道啊,又不能跟你洗手間。」華子聽后,再度沉默片刻,深深嘆了口氣。「你記不記得今天是星期幾?」「星期幾?星期二吧。不對,已經過了十二點了,現在應該是星期三。」「星期二呢,」她說「是回收可燃垃圾的日子,星期二、星期四、星期六都是。星期日則是回收不可燃垃圾的日子。」「是嘛。但這和垃圾有什麼關係?」「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沒反應過來?今天早上我也丟了垃圾出去,只要打開一看就會發現很多信息,像我吃的東西,生理期什麼的。」「啊?」我驚得往後一仰,「你要我去翻騰垃圾袋?」「不是翻騰,是調查。」「還不是一回事。一定要做到這個地步嗎?」「調查垃圾是跟蹤狂的天職。」華子不容分說地一口斷定。5隔天早晨醒來時,我覺得頭沉沉的,應該是著了點涼。拿體溫計一量,果然發燒了。看來是因為晚上蹲點得太久了,不慎感了冒。我給公司同事打了電話,告訴他我要請假,然後吃了葯,重又鑽進被子里。今天跟蹤大業也要暫停一天了。我一覺睡到傍晚,身體總算舒服了一些,但又開始打噴嚏,鼻涕止不住地流。真是難受啊,我心裡嘀咕。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我湧起不妙的預感。「你今天一天都幹嘛去了?」不出所料,華子的聲音相當惱火。我向她解釋說,我是得了感冒。「小小感冒算什麼?你到底把跟蹤狂當成什麼了?這可不是鬧著玩就能做好的事情。你居然會得上感冒,本身就說明你心情太放鬆了吧?」華子說得氣勢洶洶。「對不起。」我只得老實道歉。「真拿你沒轍。好吧,今晚你就不用打電話了,不過明天可不行。」「我知道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恢復體力,從明天起我會繼續努力的。」本以為這樣說會討得她的歡心,沒想到又激怒了她。
什麼夢話呢?你還有空好好休息啊?」「啊?為什麼?」「你忘了昨晚我跟你說過的話了嗎?今天星期三,所以,明天就是星期四了。」「哦……」我明白她在說什麼事了。翻騰垃圾,不、是調查垃圾。「我想起來了。那我明天一清早就起床,去你那裡調查垃圾。」「你說的一清早,是什麼時候?」「七八點吧。」「是嘛。你覺得這樣合適?」「不行嗎?」「你非要這個時間去也隨你,不過你一定會後悔的。」「為什麼?」「因為我想這個時候已經有好幾袋垃圾丟出來了。我們這棟公寓住的都是單身女性,很多人前一天晚上就會把垃圾丟出來,你怎麼知道那裡面哪一袋是我丟的?」我握著話筒,啞口無言。她說得確實沒錯。我的心情頓時一片灰暗。「不過,隨你的便了。」她冷冷地說。結果我還是深夜就出發了。我的鼻子仍然在癢,為此我往衣兜里塞了好些手紙。垃圾場在華子公寓的背面,不遠處停了一輛輕型貨車,看來可以在貨車後面監視動靜。我躲在貨車的陰影里,時不時擼一把鼻涕,等著她出現。才十一月的天氣,夜晚的冷風卻越來越讓人覺得已經是冬天了。雖然華子這樣說,實際上並沒有人冒冒失失地前一天晚上就丟垃圾出來。我抱著膝蓋,揉著惺忪睡眼苦苦等待。下次得把收音機或者隨身聽帶過來,我心想。快到早上六點,開始露出曙光時,有人提著垃圾袋出現了。那是個穿著灰色套裝的女人,不是華子。她應該有三十多歲了,身材胖得誇張,臉盤也很大。她的髮型看來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大臉盤,但是一點都不適合她。放下垃圾袋后,她朝周圍看了一眼就離開了。第二個出現的是華子。她穿著一身粉色衛衣,打扮得很了不得。我本來已經迷迷糊糊的睜不開眼,但一看到那醒目的粉色,霎時就清醒過來了。我站起身,確認華子是不是已經離開。坐了太長時間,膝蓋都僵硬了。我走到華子的垃圾袋旁邊,一邊留心周圍的動靜,一邊打開袋口。
才一打開,食物殘渣的氣味便直衝鼻孔,雖然拜感冒之賜鼻子不靈,我還是差點仰天跌倒。袋子里有看似白蘭瓜的皮。就在這時,公寓里又走出來一個人。我顧不得紮上袋口,慌忙逃離。出現的是個二十四五歲的漂亮女性,身材苗條,個子很高,留的長發看起來非常合適,細長的眼睛也令人印象深刻。她一眼也沒看我,放下垃圾袋就離開了。我鬆了口氣,回到原地,繼續察看華子的垃圾袋。除了食物殘渣,裡面還扔有撕碎的紙片和雜誌,一想到要全部調查,我的心情就變得很沉重。背後有腳步走響起。我吃驚地回頭一看,一個年輕男人正走過來。他的眼神十分嚴肅,我以為他是要來警告我,但他卻對我毫不理會,只顧跑到剛才漂亮女生丟下的垃圾袋跟前,從口袋裡掏出口罩戴上,再套上手術用的薄橡膠手套,手法熟練地打開垃圾袋。或許是發現我獃獃地盯著他,他也朝我看過來。「怎麼了?」他詫異地問我。「沒什麼,請問……你也是跟蹤狂嗎?」「對。」他大大方方地點頭,「你是第一次來?」「是啊,所以說,還不知道竅門。」「一開始誰都是這樣的。哦喲,這是白蘭瓜的皮啊。」他探頭瞧了我這邊的垃圾袋一眼,露出口罩外的眼睛眯了起來,「味道真沖。其他還有燉鯽魚和螃蟹殼。」「真是敗給她了。」「這個借你。」他從口袋裡又掏出一副口罩和手術用手套,「為防萬一,我平常總是多帶一套備用。」「太謝謝你了,這可幫了我大忙。」我把這兩樣寶貝裝備到身上,作業總算容易了一些。他伸手翻了翻自己這邊的垃圾袋,拿出一樣東西,是張淡粉色的紙。「這是大吉饅頭的襯紙,車站前的日式點心店有賣。她特別喜歡吃這個,雖說我經常提醒她,吃太多了會發胖的。嗬,還吃了三個啊?這樣可不行。」「也不一定都是她一個人吃的吧?」聽我這樣說,他搖了搖頭。「她從公司下班回來后,在日式點心店買了饅頭以後,就一直是一個人待著了,不會有人來拜訪她的。我看多半是昨晚跟閨中密友們煲電話粥,一邊講一邊吃了好幾個。」他的口氣充滿自信,讓我從心裡佩服。跟蹤狂就得做到像他這樣吧?這時,又有一個女人拿著垃圾袋過來。她個子嬌小,但是相當迷人。我本想逃走,但旁邊的男人卻絲毫不動,仍然默默地忙著作業。女人看起來也不在意我們的存在,砰地一聲丟下垃圾袋就走了。緊接著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個男人,向我們打了聲招呼。「早上好。」旁邊的男人也回以寒暄,「今天你那邊的垃圾好像很少呢。」「她之前回老家了,昨天才回來。」後來的男人回答,「咦,這位是新來的嗎?」他看著我問。這個男人應該也是跟蹤狂。「幸會。」我說。「幸會幸會。不知你是跟蹤哪一戶的女性……」「三零五號室的。」我說出華子的房間號。「哦,那個穿得很時髦的女孩啊,難怪了。」男人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氣,對這個公寓很熟悉,應該也是個老鳥了。說話間,又有一個女人拿著垃圾袋過來,她的態度生硬,讓人忍不住聯想到岩石,眼睛和嘴也很像岩石的裂縫,可是穿的衣服卻是少女的調調。她看到我們,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什麼也沒說,放下垃圾袋離開了。「她住四零二號室,」後來的男人嘀咕,「怎麼偏把垃圾放在那裡。」「放在這地方,簡直像是故意妨礙我們工作似的。」旁邊的男人把岩石女丟下的垃圾袋移開,和最早出現的胖女人的垃圾袋為伍。之後也不斷有住在公寓的女性來丟垃圾,其中好幾個垃圾袋有跟蹤狂跟進,而沒人理會的則堆在一邊。我按照兩位跟蹤狂前輩的指點,調查著華子的垃圾。調查完離開垃圾場之前,我朝跟蹤狂們不屑一顧的那座垃圾山看了一眼。那些垃圾看起來透著莫名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