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孤島殺人事件
1睜開眼睛之後,我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奇怪?我的房間是長這個樣子嗎?當我正納悶著的時候,我的記憶才一點一點恢復過來。
「不好意思,她好像醒來了。」
頭上方傳來說話的聲音。我一看,發現志津子小姐站在窗戶旁邊。窗戶是開著的,白色的蕾絲窗帘隨風飄動。
「我想讓空氣流通一下會比較好。需要把窗戶關起來嗎?」
「不用,這樣子就可以了。」我發出的聲音真是沙啞至極,感覺好慘。
「我好像昏過去了?所以才會被抬到這裡來吧?」
「嗯……」志津子小姐微微點頭。
「冬子她……死了吧?」
「……」她低下頭來。
問了這麼理所當然的問題,我對她感到抱歉。我也充分了解,那並不是一個夢境了。
眼眶熱了起來,我故意假裝咳嗽,用雙手遮住了臉。
「其他人呢?」
「在樓下的客廳里。」
「……他們在做些什麼呢?」
「……」志津子小姐好像有點難以啟齒一般垂下眼睛,小聲地回答道:「好像在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樣子。」
「警察呢?」
「派出所那邊派了兩個人去勘查情況。東京方面也有派人過來,不過好像還要再過一陣子才會到。」
「這樣嗎?那我也差不多該過去了。」
當我直起身體的時候,頭又開始痛了起來,身體也跟著搖搖晃晃。志津子發覺我的情況之後,趕緊上前扶著我。「您還可以嗎?我想還是不要勉強自己比較好。」
「嗯,沒關係。因為我以前沒有昏倒過,所以只是身體還沒習慣而已。」
沒問題,我又說了一次,接著下了床。我感覺腳底好像沒踏在地上似的,不過現在可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進了浴室之後,我先用冷水洗把臉。鏡子里自己的臉龐看起來活像是又老了一輪,肌膚毫無生氣,眼眶凹陷。
我把手伸向洗臉台想要刷牙的時候,碰到了冬子的牙刷——那支不知道看過幾次的白色牙刷。她對牙齒的保健特別介意,所以從來不使用其他牌子的牙刷。
我從那支牙刷聯想到冬子潔白的牙齒,接著在腦海中描繪了她的笑容。
冬子——我就這麼緊緊抓住她的遺物,在洗臉台前跪倒在地,體內的熱氣翻騰著。
然後,我哭了。
2走下樓梯,全部的人都在一瞬間對我行注目禮,然後在下一個瞬間,幾乎所有人都別開了目光。唯一沒有挪開視線的,只有山森社長和由美兩人而已。由美應該是因為聽到腳步聲才將頭轉向我這邊,但是並不知道走過來的人是我。
「還好嗎?」山森社長向我走了過來。我點了點頭,不過看起來應該非常不明顯吧!
石倉佑介起身,讓出沙發上的位子給我。我對他說了聲「謝謝」之後坐下,這時,沉重的疲勞感再度襲來。
「後來……怎麼樣了呢?」由於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刻意看著別的地方,所以我只好無奈地問山森社長。
「森口先生現在正帶著派出所的人到現場去。」用低沉苦澀的聲音回答的他,總是很鎮定。
「我們的遊艇一定是被人詛咒了啦!」石倉的聲音里參雜著嘆息,「去年已經碰到那樣子的事故了,這次又是摔下懸崖的意外。我不是在開玩笑,不過看來有驅邪的必要哦!」
「意外?」我重複了一次,「你是說冬子從懸崖墜落是意外嗎?」
我又再一次被大家的臉孔給包圍了。只不過我感覺到這次的視線和剛才好像不太一樣。
「你覺得不是意外嗎?」
對於山森社長向我丟過來的問題,我明確地點點頭,這個動作里包含了「這不是廢話嗎」的心情。
「這可是重要的意見哦!」他用更清楚的聲音說:「不是意外的話,就是自殺或他殺了。你當然不會覺得是自殺吧?」
「沒錯,當然不會。」
我回答完之後,山森夫人馬上搖搖頭說道:「說什麼蠢話。他殺是什麼意思?你們該不會要說犯人是我們這些人裡面的其中一個吧?」
「嗯,如果真是他殺的話,當然犯人就只能從我們這些人中找了吧!」山森社長的臉上帶著冷靜到令人畏懼的表情說:「現在就斷言那是一起意外,可能的確是言之過早。而且聽說在摔死的狀況下,要辨別是非常困難的。」
「所以啊,我萬萬沒想到你會說得好像犯人就在我們這些人當中一樣!」山森夫人歇斯底里地說道。塗著紅色口紅的嘴唇,像是自己有生命一樣地蠕動著。
「可以請您說明一下,為什麼您會覺得是他殺嗎?」用著不輸給山森社長的冷靜口氣說話的人是村山則子。她看起來完全沒有因為突然發生的狀況而顯得狼狽,臉上的妝容也完美得令人無話可說。
「我之所以認為不是單純意外的理由,是覺得就意外來看的話,疑點未免也太多了。在這些疑點尚未釐清之前,我是沒辦法接受意外事故這種說法的。」
「什麼樣的疑問?」山森社長問道。
「第一,因為懸崖邊緣圍著柵欄。她有什麼必要,非得跨過柵欄站到懸崖邊邊去嗎?」
「說不定是有什麼她自己的理由啊!」回答的是石倉,「她可能想要看清楚懸崖下面吧!」
「那個時間的懸崖下方應該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的。還是你的意思是說,她有什麼特別想看的東西嗎?」
「那……」他話說到一半,便閉上嘴巴。
我繼續說道:「疑問之二就是她離開旅館這件事情本身。在玄關的地方不是貼著十點以後就會鎖門的告示嗎?假設她有看到那張告示的話,我想她就絕對不會跑出去散什麼步了,因為搞不好會被反鎖在外面。」
「所以,」山森社長開口,「她就是沒有看到貼在玄關的那張紙嘛!因為沒看到,才會離開旅館。」
「山森社長會這麼想,恐怕是因為你不了解她的個性。只要是在深夜外出,她一定會特別確認這些事情的。」
「您這話聽起來有點偏頗。」村山則子用著拚命壓抑情感的聲音說:「不過就算您上述的兩點都正確,也不能說萩尾小姐沒有離開旅館吧?如果那位小姐出去散步的時候還不到十點的話,說不定她是覺得只要在鎖門之前回來就好了呀!」
「沒有,情況好像不是那樣哦!」代替我回答的是山森社長。他對著自己的秘書說:「我問過了,萩尾小姐上床睡覺的時間好像是十點整。然後可能是在中途突然起來還是因為什麼原因離開了房間,所以離開旅館一定是十點以後的事了——對吧?」
「正如你所言。」我回答。
「可是那位小姐離開旅館是事實吧?她可是在旅館外面死掉的哦!」夫人的口氣里隱含著刻薄的味道。我緊緊盯著夫人的臉。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覺得她是依照自己的意願離開旅館的。很有可能是受了某個人的邀約之後,她才出去的。把例子舉得極端一點來說的話,她也有可能是在旅館內被殺害之後,才被丟到懸崖下棄屍的啊!」
夫人說了句「怎麼可能」之後,別開了臉。
「原來如此,你的說法的確也有道理。這麼一來再怎麼談論,恐怕也沒辦法知道真相吧!」山森社長為了化解大家針鋒相對的尷尬氣氛,環視所有的人之後說:「那就請在場的各位說明一下自己昨天晚上的行蹤,大家覺得怎麼樣呢?這樣子的話,應該會稍微離真相近一點吧?」
「就是不在場證明嘛!」石倉的眉間浮上些微的不悅,「感覺還真是不太好。」
「不過關於這一點,我想遲早都是得面對的啊!等到從東京來的調查人員抵達之後,他們一定也會先問我們昨天晚上做了什麼。」
「要當做那個時侯的預言嗎?」石倉嘟了嘟下唇,聳了聳肩。
「大家覺得怎麼樣呢?」山森社長的目光慢慢地掃過每個人的臉龐。大家一邊觀察著別人的反應,一邊非常消極地表示同意。
我就這樣開始確認所有人的不在場證明了。
3「我想各位應該都知道,我一直都在地下室的麻將間里。」第一個發言的是山森社長。我看大概是因為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吧!
「當然像跑跑洗手間這種事是免不了的啦!就時間上來說的話,大概是兩到三分鐘左右——這也不是足夠做什麼壞事的時間。還有就是小弟也一直跟我在一起。不過說到一起的話,森口先生和主廚也是哦!換句話說,就是有人證可以證明我說的話。」
石倉對著他的話猛點頭,好像很滿意似的。
「麻將大概是在什麼時候結束的呢?」我問完之後,山森社長馬上就回答了。「十點半左右,就像我昨天晚上跟你說的一樣。打完麻將之後,大家就在這裡閑聊,聊到十一點左右,你就下樓來了。」
「不用說,我也是。」石倉臉上浮現相當樂觀的表情說。
我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山森社長接著對著自己妻子說道:「接下來換你說。」
夫人看起來非常不服氣,不過她還是一句抱怨都沒說,轉過來面對著我。
「從吃完飯到快要十點的這段時間,我都和由美在這裡。後來帶由美回房間,讓她在床上躺好之後,我折回去看看丈夫他們,然後就一直和丈夫他們待在一起了。」
「內人回到我們這邊的時候,剛好是十點整。」山森社長對我說,這正好是我接下來想問的問題。「這點你可以向森口先生他們確認。」
我點點頭,就順序來看,下一個是坐在夫人旁邊的由美,於是我把視線移到她身上。
「由美就不用了吧!」山森社長注意到我的視線之後說:「你覺得小女能做什麼嗎?」
他說得確實有道理。所以我再把目光移到金井三郎身上。
「我吃完飯以後,玩了一下射飛鏢。」他開口說:「當時萩尾小姐在隔壁玩彈珠檯,村山小姐和竹本先生也在旁邊打撞球。」
「他說得沒錯。」村山則子插嘴道,竹本正彥也點了點頭。
「射完飛鏢之後,我都在跟太太和由美說話,直到九點半左右都還在這裡。後來我就回到房間去沖澡,沖完澡之後因為想要到外面吹吹風,所以我就爬到頂樓去了。那個時侯,村山小姐和竹本先生也已經先在頂樓了。」
「那個時侯大概是幾點呢?」
「我想應該還沒到十點。」
「嗯,是的。」村山則子又從旁插嘴,「還沒有到十點。因為後來志津子小姐也馬上就出現了,她抵達的時間正好是十點左右。」
「請等一下。」我看著金井三郎的臉,「你不是跟志津子小姐出去散步了嗎?」
「散步?」他不解地皺著眉頭,「沒有啊!我並沒有離開旅館。」
「可是,」這次我把目光移到志津子小姐身上,「九點四十分左右,志津子小姐應該有離開旅館吧?我還以為你一定是跟金井先生一起出去的。」
志津子小姐露出獃獃的表情。可能她對於我知道她出門一事感到相當意外吧!
「冬子剛好在那個時侯看到你了。」
她過了一會兒才對我的說明點點頭。「那應該是我去找散步道的時候。」志津子小姐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說:「因為太太問我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可以讓大小姐走的步道,所以我就去找了。」
「志津子說得沒錯。」夫人說:「因為蟲鳴聲很悅耳,所以我想要讓由美出去散散步。志津子小姐是去幫我確認環境的安危。不過外面太暗了,不太安全,所以我們才打消念頭的。」
「志津子小姐大概出去了多久呢?」我問道。
「差不多十分鐘左右。」她回答:「之後我就和太太一起送大小姐回房間,然後才上去頂樓的。那個……因為金井先生說他洗完澡之後會上去頂樓,所以……」
志津子小姐的話說到後面的時候有點動搖,那大概是因為她和金井三郎的關係被迫在眾人面前公開的緣故吧!
「說到這裡,我想您應該已經了解事情大概的狀況了吧?」村山則子用著自信滿滿的口吻說:「我和竹本先生在打撞球。打完撞球的時間大概是金井先生回房間的前幾分鐘,也就是九點半之前。然後我就和竹本先生去頂樓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聊了一下之後,金井先生和春村小姐就來了。」
我帶著確認的表情望向竹本正彥的臉。他像是在說「沒有錯」似的,朝著我點了點頭。
「好啦,這麼一來,大家的行動就很清楚了吧!」山森社長一面摩擦雙手,一面環視著眾人,「看來每個人都各自度過了自己的夜晚。只不過目前唯一知道的,就是大家在十點之後都有不在場證明。然而萩尾小姐離開房間卻是十點以後的事了,所以在場沒有人能夠跟她有所接觸。」
石倉在一瞬間垮下臉來,夫人則是好像贏了什麼東西似的,挺著胸膛高傲地看著我。
我將雙手交叉胸前,低下目光看著自己的腳邊。
不可能——有人說謊。冬子在三更半夜跑到懸崖邊失足墜落?這實在是教我難以相信。
「你好像不太能接受呀!」夫人的聲音響起,聽起來混雜著些微的嘲諷意味,「如果你怎麼都不肯接受的話,那可以對我們說明一下嗎?為什麼非得殺掉那位小姐不可呢?動機?在這種時候是用這個詞吧!」
動機——雖然我很不甘心,然而這的確是一個很大的疑問。為什麼非得殺掉她不可呢?難道她被捲入了什麼突發事件中嗎?……被捲入?……
對了!我在心裡拍了一下手。她會在半夜離開房間,是不是因為和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有關呢?比如說像是……她看到了什麼,然後被看到的那個人拚死也要堵住她的嘴巴——「怎麼了?快點說說動機是什麼呀你!」夫人的用字遣詞依舊尖銳,我則保持沉默。
「不要這樣。」山森社長說:「最親近的朋友突然死掉了的話,任誰都會疑心病很重的。既然大家的不在場證明都有人證相佐,嫌疑也解除了,這樣就夠了吧!」
嫌疑解除?
說什麼鬼話!我在心裡想道,嫌疑什麼的,根本一個都沒解開。對我來說全部的人都是敵人。在我沒看到的地方說有什麼人證相佐、什麼不在場證明,在我看來一點意義也沒有。
我還是低著頭,用力地咬著牙。
4過了一會兒,旅館主人和派出所的巡警回來了。巡警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看起來人很好,而且很明顯地對這起突發事故感到不安。看到我們之後也是一句話都沒問,只窸窸窣窣地和旅館主人低聲說話。
從東京來的調查人員也在他們回來之後沒多久就抵達了。來的是一個胖子和一個瘦皮猴,兩人都是刑警。他們在客廳問了我們事情發生的大概情形之後,先把我單獨叫進了餐廳。
「這麼說來,」胖子刑警用自動鉛筆搔搔頭,「當你們上床睡覺的時候,萩尾小姐沒有什麼異狀啰?至少在你看來是這樣嘛!」
「是的。」
嗯,刑警露出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
「這是你第一次和萩尾小姐一起出門旅遊嗎?」
「不,過去我們曾經為了取材,一起出去旅行過兩、三次。」
「那個時侯曾經發生過這種事情嗎?就是萩尾小姐因為半夜睡不著而跑到外面去過嗎?」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換句話說,當萩尾小姐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都是個會乖乖睡覺的人啰?」
「呃,算是這樣。」
「這樣啊……」刑警摳摳長出鬍子的下顎,看來他還沒有時間刮鬍子吧!「這次的旅遊也是你邀請她的嗎?」
「是的。」
「如果說是取材之旅的話,聽起來好像是工作的其中一環呀!那萩尾小姐很享受這次的旅遊嗎?」
好個奇妙的問題。我歪了歪頭之後回答道:「因為她是個習慣到處跑的人,所以應該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吧!不過我想她應該還是照著她自己的方式去開心玩了。」
這雖然不是什麼明確的回答,但是我也沒辦法。
「你和萩尾小姐私底下的交情怎麼樣呢?感情很好嗎?」
「嗯。」我清楚地點了一下頭,「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
胖子刑警把嘴巴圈成一個圓形,像是在說「哦」,只是沒有發出聲音。接著他瞥了旁邊的瘦皮猴刑警一眼,再把目光轉回我臉上。
「在這次旅遊之前,萩尾小姐有沒有找你談什麼事呢?」
「談什麼事?您是說哪方面的?」
「不是啦!就是說她有沒有跟你談什麼個人的煩惱啊之類的事。」
「啊……」我終於看出刑警的意圖了,「您是認為冬子是自殺的嗎?」
「沒有,我沒這麼判定。因為我們的職責就是探究所有的可能性嘛——那麼,怎麼樣?她有找你談過類似的事嗎?」
「完全沒有,而且她那個人根本沒有什麼煩惱可言,她的工作和私生活都非常充實。」
我說完之後,刑警抓抓頭,嘴唇扭成奇怪的形狀。我覺得他在苦笑,只不過在我面前拚命地忍了下來。
「我知道了。最後想再跟你確認一下,你說你和萩尾小姐就寢的時間是十點左右?」
「是的。」
「你醒過來的時候是十一點?」
「是的。」
「在這段時間之內你都處於熟睡狀態,完全沒有醒來嗎?」
「嗯……為什麼要問這些事情呢?」
「沒有啦。沒什麼為什麼,只是啊,在那段時間睡覺的人只有你一個,所以……」
「……」我不明白刑警這番話的意思,於是一瞬間語塞。不過我馬上就恍然大悟了。
「你在懷疑我嗎?」
我說完之後,刑警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似的急忙揮著手。
「我沒有在懷疑你啦!還是……你有什麼該被懷疑的理由嗎?」
「……」這次的沉默是因為我完全不想回答。我瞪著刑警的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問完了嗎?」
「啊,問完了。謝謝你的配合。」
我留下還沒說完話的刑警,走出了餐廳。大概是因為生氣的關係吧!我心裡的悲傷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之後,另外兩個不同的調查人員來到我們的房間,說要確認冬子的行李。雖然他們對於自己的目的一聲也沒吭,不過我在觀察他們的樣子以後,發現他們好像在期待能夠搜出遺書來。
當然,這兩個人沒有找到他們要的東西。他們臉上露出非常明顯的失望神色。
還沒多久,胖子刑警也出現了,這次是說要我來幫忙確認。不用說,就是確定冬子的遺物。
「可以請教您一下剛才我忘了問的事情嗎?」在前往餐廳的途中,我對胖子刑警說。
「可以呀!你想問什麼?」
「第一個是死因。」我說:「冬子的死因是什麼?」
刑警思考了一下子之後回答:「簡單說來是全身劇烈撞擊。那是岩壁對吧?所以完全沒有緩衝的地方。不過死者的後腦勺上有一個很大的凹陷,我想那就是致命傷。可能是當場死亡。」
「沒有任何打鬥的跡象嗎?」
「目前還在調查,不過應該是沒有很明顯的打鬥跡象。還有什麼別的問題嗎?」
「不,暫時沒有了。」
「那接下來就要麻煩你協助我們了。」
刑警推著我的背,於是我再次進入了餐廳,看見瘦皮猴刑警站在一張桌子旁邊。那張桌子上放著很眼熟的皮夾和手帕。
「這應該是萩尾小姐的東西吧?」胖子刑警開口問我。
我把這些東西一個一個拿起來檢查,是她的東西沒有錯。空氣中飄蕩著她最後擦的香水味,讓我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確認一下皮夾裡面的東西吧!」
胖子刑警從冬子最喜歡的Celine皮夾里掏出裝在裡面的東西:提款卡、信用卡,以及現金六萬四千四百二十日元——我無力地搖搖頭。
「我沒有辦法判斷皮夾裡面裝的東西有沒有異狀。」
「嗯,這也是啦!」刑警將卡片和現金放回皮夾里。
走出餐廳之後,我去了客廳,發現山森社長和村山則子坐在沙發上說話。看到我之後,山森社長舉起一隻手,村山則子則沒讓我看見她的反應。
「看來今天要回東京是不太可能了。」山森社長的表情看起來相當疲憊。他前面的煙灰缸里有大量的煙屁股,堆成了像夢幻島一樣的形狀。
「那是明天早上才要回去嗎?」我問。
「嗯,可能會是那樣吧!」這麼說完之後,他又把香煙放進了嘴裡。
原本打算就這麼直接上去二樓的我,突然間想起一件事之後便折返了。昨晚讓我的好朋友瘋狂沉迷的彈珠檯,靜悄悄地放在客廳的一隅。
正面的面板上畫著一個穿著低胸洋裝的女人手拿著麥克風載歌載舞的圖像,女人的旁邊有個戴著禮貌的中年男子,那個男人的胸口處是顯示得分的。三萬七千五百八十分——這大概是冬子最後的分數吧?
最後?
某個東西用力地敲打著我的胸口。
——打完彈珠啦?
——嗯,沒辦法,零錢都用光光了。
冬子的遺物——提款卡、信用卡、六萬四千四百二十日元。
……四百二十日元?
這不是零錢嗎?我想。那為什麼那時她會那麼說呢?因為沒有零錢了,所以不能再繼續玩……
是不是有其他的理由出現,讓冬子不得不停止彈珠遊戲呢?而那個理由是不能讓我知道的嗎?——
5再度看到所有參加遊艇旅行的人,是比昨天提早了很多的晚餐時分。昨晚的菜單是以豪華新鮮的生魚片為主,然而今天的餐點卻讓人直接聯想到家庭餐館——肉排、生菜沙拉、湯,以及盛裝在盤子里的白飯。看來冷凍食品和罐頭全都出動了。
要是用餐氣氛熱鬧一點的話,其實這樣子的菜色還是會讓人吃得很開心的。可是在座的人幾乎沒有一個開口說話,唯一聽到的就是刀叉碰撞餐盤的聲音,讓餐廳里的空氣更顯沉重,活像是在接受什麼嚴刑拷問似的。
我留下吃剩的半塊肉排和超過三分之二的白飯在餐桌上,便起身離席,往客廳走去。旅館主人森口一臉倦容在那兒看著報紙。
森口注意到我之後放下報紙,用左手揉著右邊的肩膀。
「今天真的是讓人累壞了。」旅館主人說。
「是呀!」
「我也被警察告誡了一大堆事情哦!什麼旅館周圍的燈光太暗了啦,還有懸崖那邊的柵欄不夠安全的。他們可是徹底地讓我清楚知道『等事情發生就太遲了』這個道理呢!」
我完全找不到任何一句可以安慰他的話,只好保持沉默,走到他對面坐了下來。
「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沒接話的關係,他就變成在自言自語一樣說:「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就不該打什麼麻將了。」
「森口先生昨天晚上除了離開座位去替玄關上鎖之外,就一直待在地下室的麻將間嗎?」
面對我的提問,他像是虛脫一般點了點頭。「其實我幾乎不會這樣的,昨天真的拖太久了。只要是山森先生主動邀約的牌局,可是很難拒絕的呢!」
「您的意思是說,是山森社長主動說要打麻將的嗎?」
「嗯,所以我才會也找了主廚呀!」
「這樣啊……」有點奇怪,我想。雖然說真要懷疑起來就會沒完沒了,不過利用森口當做不在場證明的證人這點,也不是沒有可能。「那麼您就是一直都和山森社長他們在一起啰?」
「是的,連打完麻將之後,我們也是一起待在這個客廳里。這個過程你也確實看到了吧?」
「是的。」如果森口說的都是真話,那麼要去懷疑山森社長果然還是說不過去。我向森口點頭答禮之後,起身離開了客廳。
回到房間之後,我坐在書桌前,開始整理所有人昨天晚上的行動。冬子絕對不是意外死亡,也不是自殺,所以我只能從「某個人說了謊」這點切入了。
整理以後的結果如下。
山森卓也、石倉佑介、森口和主廚——飯後一直待在麻將間。只有森口一個人在十點十五分的時候為了鎖門而離席。十點半,全員都到了客廳。
山森夫人、由美——十點以前都在客廳。之後回房間,由美一個人單獨就寢之後,夫人去了麻將間,和山森社長他們碰頭,時間是十點左右。
竹本正彥、村山則子——離九點半前幾分鐘的時候都在客廳。之後上了頂樓。
金井三郎——九點半左右以前在客廳。接著回到房間沖了澡之後去頂樓。這大概是十點前幾分鐘,然後他和竹本、村山會合。
春村志津子——九點四十分以前在客廳。受夫人之託到外面觀察路況,回來之後和夫人一起帶著由美回房間,自己一個人上了頂樓。那個時侯好像剛好是十點左右,和竹本、村山、金井一行人碰頭。
奇怪。
重新審視這個結果之後,我發現一個非常奇妙的現象。這個現象就是:所有人都像是事前說好了似的,十點一到就全都聚在一起。聚集的地點分為兩個,一個是麻將間,另一個是頂樓。
而且不管哪一邊,都有最適合證明不在場證明真偽的第三者混在裡面。麻將間那邊是森口和主廚,頂樓那邊則是竹本正彥。
我無法將這個狀況視為巧合。在我看來,這一切必定是某種精心策劃的詭計所顯示出的結果。
問題就是這裡頭究竟藏了什麼樣的詭計。
然而身為一個推理小說作家,我卻對於這個詭計毫無頭緒。
冬子,幫幫我吧——我對著空無一人的床鋪喃喃低語著。
6隔天一大早,我們從Y島出發了。和來的時候一樣,是個相當適合遊艇出遊、風平浪靜的好天氣。
不同的是大家的表情和船行進的速度。山森社長很明顯地在著急,感覺好像駕著船全心全意地朝著東京駛去似的。我只覺得這是他想要儘早遠離Y島的表現。
乘客們全都沉默著。
在來的時候被途中景色深深吸引的人,也全都待在客廳里,幾乎沒有出來過。倒是竹本正彥的身影偶爾還會出現,只不過那張臉上同樣寫滿了憂鬱。
我坐在遊艇後方的甲板上,繼續思考著昨晚的詭計問題。靈感依舊還沒出現,而且好像也沒有要出現的樣子。
「小心一點哦!」背後傳來一陣說話聲,我回頭一看,發現山森夫人牽著由美的手上來了。由美頭上戴著一頂帽緣很寬的草帽。
「怎麼了?」山森社長從駕駛室里對兩個人說。
「由美說想聽聽海浪的聲音,所以……」夫人回答道。
「哦!不錯嘛,如果坐在椅子上的話就很安全啦!」
「我也是這麼覺得,可是……」
「看她高興怎麼樣就依著她吧!」
可是夫人好像還是猶豫了一下,最後她讓由美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雖然夫人什麼話都沒說,不過她大概覺得如果有我在旁邊的話,應該就沒什麼問題吧!當然我自己也打算小心一點。
「那不要隨便站起來哦!身體不舒服的話,一定要告訴爸爸。」
「是的,媽媽。但是我沒問題的啦!」
可能是女兒的回答讓她稍微安心了吧!夫人什麼也沒說就下去了。
短暫的時間,我們兩人都一直沉默著。我本來還在想由美是不是不知道我在他旁邊,不過事實並非如此。證據就是她主動開口對我說話了。
「你喜歡海嗎?」
霎時,我還無法意會這個問題是向著我來的。可是周圍除了我之外應該也沒有別的人了,於是我遲了一會兒之後回答道:「嗯,喜歡。」
「海很漂亮吧?」
「是呀!」我說:「雖然有人說日本的海很臟,不過還是很漂亮哦!但還是要看當下的心情啦!也有很多時候會覺得很恐怖。」
「恐怖?」
「沒錯。比方說去年的意外發生的時候,你也曾經覺得很恐怖吧?」
「……嗯。」
她低下頭,雙手的指尖交叉。我們之間的對話在此暫停了一會兒。
「那個……」她的嘴巴又不太順暢地動了,「萩尾小姐……好可憐哦!」
我看著她蒼白的側臉。因為我總感覺到從她嘴裡吐出這樣子的台詞,有點不太自然。
「由美,」我一邊注意著山森社長的方向,一邊小聲對她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呢?」
「咦……」
「對吧?」
短暫的沉默。接著她做了一次緩慢的深呼吸。「我不知道要跟誰說才好……而且也沒有人來問我。」
原來如此,我暗自咒罵自己的愚蠢。我果然還是應該來問問看這個看不見的少女才對。
「你知道什麼對吧?」我問道。
「不是,應該還算不上是知道什麼。」少女就算一邊在說,一邊還是好像在猶豫什麼似的。我莫名地覺得自己似乎能夠了解她的心情。
「沒關係,不管你說了什麼我都不會大驚小怪,也不會說是你告訴我的。」
由美輕輕地點了頭,表情看起來稍微安心了一點。
「真的……可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像是要再次確認一般說:「只不過是我記得的事情跟大家說的有一點點不一樣,所以我有些在意。」
「我想聽聽看。」我向她靠近。餘光瞥向山森社長那邊,不過他依舊沉默地掌著舵。
「其實是……志津子離開旅館之後的事。」
「等一下,你說的志津子小姐離開旅館的時候,就是她去勘察你能不能在那個步道散步的時候嗎?」
「是的。」
「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嗯……在那之後。門開了兩次。」
「兩次?門?」
「玄關的門。雖然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可是因為風有吹進來,所以我知道。就是兩次沒錯。」
「暫停一下。」我拼了命地整理腦袋裡面裝的東西。我不太懂她話里的意思,「這個意思是,除了志津子小姐出去那次之外,門還開了兩次嗎?」
「是的。」
「那在這兩次之中,有一次是志津子小姐回來的時候嗎?」
「不是的。志津子小姐出去之後,玄關的門開了兩次,之後志津子小姐才回來的。」
「……」這麼一來,就有兩條線可以想。一是某個人出去又回來了,二是有兩個人相繼離開了旅館。
「那個時侯由美的媽媽在由美身邊吧?這樣媽媽應該知道是誰打開了門啰!」
「不,那個……」由美語塞了。
「不是嗎?」
「……那個時侯,我想媽媽大概不在我身邊。」
「不在你身邊?」
「是媽媽去洗手間的時候發生的事。」
「哦,原來如此啊!」
「媽媽不在的時候,玄關的門開了兩次。」
「這樣……」
我知道她所說的「自己記得的事情跟大家說的事情不一樣」的涵義了。綜合大家的說法的話,離開旅館的人只有志津子小姐一個,哪怕她只離開一步也好。難怪和由美的印象不同。
「那兩次的間隔大約是多久呢?感覺只有幾秒鐘嗎?」
「不,」她微微偏了偏頭,「我記得應該是聽了投幣式點唱機里的歌聽了一半左右的時間。」
也就是說,隔了一到兩分鐘嗎?……
「那兩次有沒有什麼不同呢?比方說開門力道的差別等等。」
對於我的問題,她皺起了眉頭思索著。我知道自己問了有點過分的問題——任誰都不會對門打開的狀況有興趣的。可是當我正想說「沒關係,不用想了」的時候,她抬起頭。
「這麼說來,我記得第二次門打開的時候,有些微的香煙臭味。第一次開門的時候,沒有那種味道。」
「香煙的臭味……」我握著由美纖細的手,這好像讓她的身體有點緊繃。「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
「有幫助嗎?」
「現在還不能明白地說,不過我想應該是有非常大的幫助哦!但是這些事情,希望你不要跟別人說。」
「我曉得了。」少女輕輕點頭。
我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將視線移回一望無際的大海。從遊艇後方滑出的白色泡泡擴散成扇形,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海里。我一邊看著這個畫面,一邊在腦海中不停地反覆思考由美的話。
玄關的門開合了兩次——那不是某一個人打開門到了外面去之後,又折回來。就像由美的證詞所言,第一個出去的不是好抽煙的人,而第二個出去的則是會抽煙的人。這兩個人在志津子小姐之後離開了旅館。而且這兩個人還是在志津子小姐之後回到旅館的。
那麼,是誰和誰呢?
每個人的話開始在我腦海中旋轉了起來。
遊艇在太陽高掛天空的時候靠岸了。從昨天開始臉上就一直帶著倦容的人們,在踏上本州的土地之後,全都鬆了口氣。
「那個……我就先告辭了。」拿了行李之後,我對山森社長說道。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很意外。
「我們的車子就停在這裡。如果你有時間的話,不如和我們一起到市中心去吧?」
「不了,我還要去別的地方辦點事情。」
「是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不勉強你了。」
「真是不好意思。」
接著我去向其他人打招呼。大家的應答都客套得令人生疑,也讓我覺得在知道我要先行離去后,大家心上的石頭好像都落了地。
「那我就先走了。」
對大家輕輕點了頭之後,我從他們身邊離開了。雖然我一次也沒回頭,不過卻隱隱約約察覺到他們投射在我背上的是什麼樣的視線。
當然,說有事是騙人的。我只是想要快點和他們分開罷了。
透過由美說的話,我終於得到了一個結論。當這個結論還藏在我心中的時候,我連一秒都沒有辦法和他們待在一起。
這實在是一個太可怕,也太悲哀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