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古羅夫的偵察員們正在從事一項必需而又令人很失望的工作。他們監視福金。有可能取得某種成果,假使古羅夫不發出堅決的命令:

「夥伴們,你們瞧瞧,你們正在監督我。一舉一動不謹慎,全部工作都成泡影了。如果他突然改變方針,急劇地轉彎,那麼你們馬上放棄他,從出發陣地開始活動吧,每天都要調換汽車。」

在莫斯科,在街區汽車運行的條件下,偵察員們考慮到古羅夫的命令都能夠堅持著監視福金,每晝夜長達三十分鐘。他們知道,他住在哪個地方,在哪個地方工作,更喜歡在哪些飯店用午膳,於是從這些地方對他進行監視。但很快就被迫放棄,因為福金機械地接受查驗,未曾揣度他身後是否有人監視他。

「他反正會落到手上來,」古羅夫重複地說,「他一定有秘密約會,以後有一次他忙著去做事情,準會把您領到目的地去。」

夥伴們疲倦地、失望地點頭,一面繼續工作,忽然間——這類事情總是忽然間發生的——走到莫斯科近郊軍醫院。福金在這個地方毫無辦法。但當第二天偵察員們不監視福金,而是在軍醫院門口等候他的時候,這名中校又出現了。

格里戈利·達維多維奇·柯托夫是個魁梧的、乾瘦而笨拙的猶太人,他儼然像一個偵察負,正如看管院子的女人儼然像芭蕾舞女演員一樣,他加入了紅十字會。他在那些和官僚們進行絕望的鬥爭的母親委員會裡查明了,有誰經常在軍醫院進出,並且說,他掌握一些為傷員收集的資料,有兩個婦女的兒子都病卧在軍醫院裡,他混在她們一起毫不費勁地鑽入了鐵門,從那些不太糾纏人的女護士旁邊平安無事地走過去了。

兩天以後格里戈利·達維多維奇在軍醫院裡已是自己人了。因為他未曾以無名賬戶捐款,這類捐贈皆憑無名地址寄送,下落無著,他從自己荷包里取出錢來並且低聲地問道:「我能具體地幫點什麼忙?」女護士們很快就賜以青睞。偵察員有時候會違犯一些無關緊要的規定,而主任醫生完全不予以理會,他經常購買水果、香煙,五一節時捎來兩瓶精美的櫻桃甜酒。一瓶饋贈與女護士們,另一瓶順便「丟」在伊戈爾·斯美爾諾夫所待的病房裡。密探要查明中校福金傾心於這個病室是不困難的。傷員們把柯托夫稱為「達衛多維奇」,喜歡他並且把他看成是有點令人打噴嚏的人,他們都認為他的兒子在車臣陣亡了,只是這個人不願意提及這件事而已。

「這兒還有一個人,比不上您,達衛多維奇,他很不簡單,大概是一個高級首長。他的兒子也在格羅茲尼丟了性命,」與伊戈爾·斯美爾諾夫鄰近的麻臉的人說。

「你,我的朋友,你甭在我的行為中尋找過失或好處,」柯托夫說道,他立刻明了,夥伴們很想知道,為什麼這個身材高的乾瘦的猶太人經常在這裡來來往往,他在這裡丟失了什麼或者想尋找什麼。「什麼都很平常,我的朋友的兒子在巴穆特近郊捐軀了。朋友們聚集起來,湊攏了錢,因為有些人身邊還有錢,於是我們的基金會組織起來了。我的假期快到了,朋友們說,去把錢發到戰士們手上,省得官吏們貪污盜竊。你瞧,我來發錢了,不過錢很快就分完了,假期也將近結束,我們就要告別了。」

神秘的達衛多維奇如此簡單的談話似乎使得夥伴們有幾分失望。但是和伊戈爾鄰近的大眼睛的麻臉的人若有所思地說:

「我們應該湊些錢,給達衛多維奇買雙便鞋,他的鞋掌快掉下來了。」

過了一天,當柯托夫坐在病房裡給獨臂的戰士剝橘子皮時,伊戈爾·斯美爾諾夫突然側身倒下了,抽搐地挺直身子,開始切齒作聲,並且喃喃地說。

「請你打電話!要不停地打電話,他的舌頭可能轉不動了。」

護士跑來了,給他打了一針,之後醫師也來了,柯托夫悄悄地溜走了。當大夫們離開以後,伊戈爾入睡了,偵察員已經回來,繼續給他剝橘子皮。

「而我看,達衛多維奇,你的神經系統正常,」傷員之中有一人充滿敬意地說。

「靠鍛煉,」柯托夫平淡地回答,「為什麼,伊戈爾常有這種情況嗎?」

「大約每星期一次,更多的次數是少有的事。這使鮑里斯精神上受到極度折磨。」

「哪個鮑里斯?」密探聽不懂。

「我們有一個統治全盤的鮑里斯。伊戈柳克的生活已經垮了,自己人捕獲了他的一連人,自己人殺害了他的母親,他本應得到一枚獎章,可是人家不給他。總之,他周圍有二十二人。鐵片陷入了他的大腦,使他感到疼痛,這裡人人都害怕動手術,而在可以動手術的地方暫時還沒有鋪位。他爸爸應當是個將軍或者是個毫無用處的代表;這個位子一下子就找到了。為什麼鮑里斯整個兒是他的血親,這是事實。我根本不能容忍前執政黨人,但是又要讓那個肥胖的傢伙登上寶座——讓我的手給爛掉。」

「你不要難受,應當扶誰登基,就扶誰登基,既不用問我,也不用問你。」

「伊戈柳克有進展吧!」麻臉的人在太陽穴邊晃了晃指頭,「他說,我要殺死那個下流東西,捨得一條命,我要殺死他。怪人,誰會讓他走到總統面前去呢?如果殺死總統這麼容易,那麼各國的總統一下子都會給弄死。人坐在那個位子上是不會不流血的。我們的總統,出賣靈魂的傢伙和毋須爭論。但是我堅信,無論是美國人、法國人,或是別國人,孰能無過。」

傍晚柯托夫向古羅夫彙報了一切情況。

「你對這一切有什麼想法?」古羅夫問道。

「列夫·伊凡諾維奇,在那裡沒有什麼可想的,只有哭泣,不幸的夥伴們。大家都是充滿憤恨的人,誰站立起來,能夠從地上拾起磚頭,誰就不僅能殺害葉利欽,而且也能殺害自己親愛的父親。」

「福金在那裡尋找什麼或者已經找到了什麼?」

「我不知道,他沒有兒子,從來沒有過兒子,他不因多愁善感而煩惱,他尋找什麼,我無法了解。他強求、尋找執行人。但是在我看來,這種情形已經排除了。福金是一個嚴肅的人,他也有可能消滅一個嚴肅的人。而在軍醫院的夥伴們都是一些喜怒無常、難以控制的人,一半是瘋子。」

「你不比所羅門更聰明,」古羅夫生氣了,「除此而外,在任何事情上,否定是最簡單的方式。福金常到軍醫院去,這是事實。護士或醫師會使他感興趣嗎?不見得。他可在其他地方尋找和他們會面的機會。可見傷員們使他感興趣,不是一般的傷員,而是具體的人。」

「那麼是這個懷有殺害總統的丟不開的念頭的伊戈爾·斯美爾諾夫。」

「我們不去猜測,請你根據家庭情況調查斯美爾諾夫。調查不會有什麼成效,但是不得不這樣做。」

電話鈴響了。古羅夫取下聽筒,聽見上司奧爾洛夫中將的熟悉的聲音:

「上校先生,順路到我這裡來。請費心從保險柜中取出那支在維特金負傷的地方沒收的手槍和技術簽定人的全部結論,送到這裡來。」

「遵命,中將先生,」古羅夫回答,裝出一副疑惑的鬼臉。他們同奧爾洛夫以「你」相稱,說出他的父稱,而將軍索興把上校叫做列瓦。這種稱呼語會預告很不愉快的事情。

古羅夫叫柯托夫走開后穿過了三扇房門,忽然來到了將軍接待室。維羅奇卡裝出一副也不會預示吉祥的鬼臉,她向那沉重的房門點點頭:

「請進來吧,列夫·伊凡諾維奇,有人在等您。」

「今日我整日待在辦公室,幹嘛要等我。吹一下哨子,我就走來了!」古羅夫不滿地說,猛地拉開了沉重的房門,推開第二扇房門,走進辦公室。

「中將同志……」

「停住!請坐,不要老站在窗口,不必用煎餅安慰我,」奧爾洛夫做了個鬼臉,很不滿意地嘟噥了一陣,拉起那制服領子,他穿的這身制服可以證明他處在「上層」。

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亞奇科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皮膚髮紅,熱得出汗,好像剛從蒸汽浴室中走出來似的。當古羅夫進來的時候,克里亞奇科站立起來,但是他沒有看看上司的眼睛。

「把你自己的破爛兒放在桌上,幫助我扯下這件鬼皮,把那立櫃里的上衣給我,也許我會變得更慈善。而你,上校,該怎樣,就怎樣,要我變得稍微慈善一點兒。」

「可你不要嚇唬我!」古羅夫粗魯地回答,他仔細看看朋友的眼睛,伸出一條雪白的手帕,「擦乾淨自己的臉,將軍,要不然,您會像個小匪徒。」

奧爾洛夫順從地擦乾淨自己的臉,把手帕扔給古羅夫,穿起斯坦尼斯拉夫遞給他的上衣,輕鬆地嘆一口氣。

「啊,列夫·伊凡諾維奇,你給我說明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奧爾洛夫指了指擱在桌上的手槍和技術鑒定人的結論記錄。

「這是一支曾屬於巴圖林少校的手槍,他用這支手槍向根納·維特金射擊。一名技術鑒定人的結論是,從維特金胸部取出的子彈正是從這支手槍中發射出來的,另一名技術鑒定人的結論是,他已經發現手槍上的指紋和巴圖林少校的指紋完全相同。」

奧爾洛夫拿起技術鑒定記錄,翻閱一下便扔到桌上去。

「五個指紋。他留下了五個手指的印跡。您要我相信什麼呢?上校。」

「我嗎?」古羅夫把手掌按在胸口上。「彼得·尼古拉耶維奇,親愛的,我不使任何人信服什麼啊!有手槍、子彈、技術鑒定的結論,歸根結底,我們還有兩個尾隨過巴圖林的人。紙包不住火,我本人不使任何人信服什麼,檢察員和律師來處理這個案子。」

「你們這些朋友和敵人炮製這一切,可不是嗎?只有神經失常的人才相信所有這些『無可辯駁』的事實。你的意圖,列夫·伊凡諾維奇,很簡單,對你來說很平常。你在錘鍊什麼人,你需要一個來自你周圍的偵探,你把巴圖林裹入襁褓。他向你報道了許多有趣的事情嗎?」

「很少,」古羅夫承認,「我不願意壓迫他,而想把他變成一個同盟者。」

「你是個潔身自好的人,」斯坦尼斯拉夫脫口說出,「我向你說過,小偷永遠變不成洗衣女工。應該快點兒把他榨乾,恢復他的原形,讓他跟在後面繼續搞工作。現在你把一切白白地交給他,你以後手頭上就沒有王牌了。」

「我想花一個鐘頭從這個傢伙身上榨出東西來,」奧爾洛夫向克里亞奇科點點頭,「即使能榨出一句真話也行。但他卻是個老刑事罪犯,只知道三句話:『不知道』、『沒見過』、『沒有參加』。我不願看見你丟人,列瓦。我只想流一點血就能順利地解決這個案件。但是您的執拗脾氣把我趕進了死角。現在我被迫非把您趕進死角不可。作為朋友,我向您提出請求,作為上級,我向您下達命令。立刻把一切情況原原本本地講給我聽。古羅夫是要說話的。當然,他是這種骯髒的事兒的策動者和組織者。」

「是的,我需要一個偵探,我正在錘鍊一個極端危險的犯人。我沒有向您彙報,是因為除了猜測和假設之外,我沒有其他想法。巴圖林引頸送死,我們只得採取了某種補充措施。」

隨後古羅夫敘述了有關靶場和手槍的情況。

「啊,我能夠說些什麼呢?」奧爾洛夫揩揩有疙瘩的前額,搓一陣原來就不成樣子的鼻孔。「你的頭腦很靈活,不過這不是新現象。我們共事期間,在今天以前我從來沒有為你害羞。你這個人有時候犯過錯誤,但沒有做出一次下流勾當。」他從桌上拿起巴圖林的手槍,用他的手帕仔細地拭凈,然後撕碎了技術鑒定人的結論,把它扔進紙簍里。「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你必須仔細聽完,默不作聲。你這個上校,拿定了主意,變成了偉人,對你來說什麼都是可行的。你知道,一個人怎麼會變成罪犯,比如說貪污分子呢?他貪污一個盧布並對自己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之後他貪污三盧布金幣,下一步怎樣,不言而喻了。一個人或則誠實,或則不誠實,懷一點兒孕的人是不會有的。我對你這個密探——捕狼的大獵犬——說這些話,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可怕。」

古羅夫的面色變得煞白,斯坦尼斯拉夫悄悄地揩了揩自己的臉。

「這是以道德為理由,現在是以問題的本質為理由。你有什麼保證,能肯定罪犯沒有對手,那次開槍的正是他,而那個被您尾隨的人沒有開槍,你使無罪的人處於易受攻擊的地位。可能性很少,但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我不打算把材料轉交給檢察機關,」古羅夫幾乎要高喊一聲,「這個巴圖林對我很有用。」密探從口袋中掏出錄音機,打開開關,開始傳來了巴圖林的聲音:「不是為了記錄,不過我是戴了手套的。」

「你是個職業偵察員,我對這件事情從來都不懷疑,」奧爾洛夫冷淡地說,「你要在自己記憶中保留這次錄音,而你心裡明白,錄音在法律上沒有效力。那個人當時戴一雙手套,這是不能禁止的。如果他們向我說你的壞話,他們就會把情況告訴檢察機關,那麼,古羅夫上校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而得坐在檢察長的辦公室里。某個不認識你的上層官吏會熟悉一下材料,並因延誤偵查而將呈文提交內務部。如果他逮捕巴圖林,這個人就要送進監獄里去。罪人卻是無辜的,你永遠不得而知。」

奧爾洛夫從桌上拿起那條經受許多苦難的手帕,拭凈了眼角並且繼續說:

「可能會出現更壞的局面。他們會走到反貪鬥爭處去。內務部的上級軍官在保險柜中存放著各種確鑿的罪證,不提供渠道,索取贓款。怎麼樣?你要花多少時間洗掉污點,洗得乾淨嗎?在任何場合你的前額上總留有烙印,而那些認識你的人都會說,真可惜,你可誠實地幹了二十五年,他們以他為榜樣,吃掉了肝臟,而他只不過是個和大家同樣的人,甚至是更壞的人。」

古羅夫從座椅上站立起來,從奧爾洛夫的桌上拿回自己的手帕,揩了一下臉。

「我要遞上報告嗎?」

「你必須工作。我希望你能記住我們的談話。軍官先生們,你們沒事了。」

古羅夫和克里亞奇科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面面相覷,不吭一聲。

「今天以前我認為自己是個聰明人,」古羅夫說,咳嗽幾聲清清嗓子。「我亟須知道誰把這件事告訴上司了。」

「他決不會說。」斯坦尼斯拉夫堅定地說。

「他決不會說,」古羅夫表示贊成,「但是我來打聽一下。工作吧!現在我該做什麼呢?」

「讓我們研究一下伊戈爾·斯美爾諾夫,他和中校福金之間的奇怪的友誼,這個士兵出院了,福金送他回家去了。我不贊成這一套。」

電話鈴響了。維羅奇卡彙報說,巴爾金副部長特急傳喚古羅夫上校。巴爾金中將領導刑事偵查局。這樣的傳喚沒有任何特殊意義。但若考慮到剛才他和彼得的交談,古羅夫心中想必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斯坦尼斯拉夫從桌後走出來,一把抓住朋友的手,不知怎的低聲地說起話來:

「列夫·伊凡諾維奇,我以上帝的名分祈求你,你只要不吭一聲,用頭指點,像駱駝似的,不吭一聲吧,」斯坦尼斯拉夫絕望地看了朋友一眼,嘆了一口氣,「你走吧,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不過你得考慮到,你離開的話,我連一天都不幹了,我的兒子在成長。總之,去你媽的呀!」

「好樣的,斯坦尼斯拉夫,你很少有說實話的必要,」古羅夫走出辦公室,經過那無鮮明特徵的長廊邁開大步走起來。

彼得嚴厲斥責他,他並不覺得難過,他們沒收巴圖林的調查材料一事,甚至沒有使他過分傷心。根據各種情況來推斷,後者立刻向那個領導工作的福金招認了一切,在這種場合下,作為偵探的巴圖林可謂為一文不值。古羅夫深受刺激的是,某人,甚至是彼得·尼古拉耶維奇·奧爾洛夫已經指出了古羅夫的嚴重錯誤,原因是的確發生了錯誤,而且錯誤會導致難以預見的後果。想必福金也知道這些錯誤,因而他不畏懼古羅夫,而當他認為有必要時,他就會使得對方遭到打擊。看來他不是直接地,而是藉助於巴爾金副部長打擊奧爾洛夫的。因此,副部長才召見古羅夫,他們之間又有一番不愉快的談話,但是密探決不會向巴爾金承認錯誤,罪證消滅了,火車開走了。

尼古拉·伊里奇·巴爾金養尊處優,衣著講究,有四十來歲,他從黨中央調到內務部,但是他和民警機關里的許多類似自己的人有所不同,他已經習慣自己的工作,在部里供職兩年多了,不再是門外漢了。手下人對他採取容讓的態度,甚至對他表示同情。他未曾深入研究問題的實質,亦未曾作出奇怪的指示,他不認為當眾說話有失體面。有人說,請您原諒,我不了解這件事,您和奧爾洛夫將軍一同決定吧。

古羅夫走進辦公室並且這樣說:

「您好,尼古拉·伊里奇,您和平素一樣,總是穿一身制服,我妒忌您的香水。」

「諂媚好了,列夫·伊凡諾維奇,不過我和你到這個年紀去學習已經晚了。你的穿著不比我壞,你的香水不是來自馬拉霍夫卡,而是來自巴黎市。」

巴爾金從桌後走出來,握了握古羅夫的手。

「七分鐘以後部長等我們來。更準確地說,他在等候你,而我只是個陪伴的人。為什麼部長邀請你,我曉得,但我不說給你聽,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我知道,尼古拉·伊里奇,我應當保持沉默。既然都知道古羅夫是個愛講話的人,為什麼邀請他呢?要知道誰也不會想到邀請託多爾諾夫並且請他不做聲?我保持沉默沒有什麼好處。部長不會對我說出什麼有趣的新鮮事兒,我保持沉默,會形成一副優美的靜物寫生。」

「說完了,謝天謝地。」巴爾金在接待室門邊滯留了一陣,把領帶弄正,仔細地看看古羅夫,「總之去晉見部長是應該穿上制服的。」

「有人掛電話把我從開採地點撤回來,我可是在商人的傳奇中幹活的,」古羅夫回答。

部長從一張大桌子後面走出來,邁出一步去迎接客人們。部長也穿著一套遠非俄國樣式的便服,其他裝束:襯衫、領帶和皮鞋——都是商行的,但是這個男人卻沒有部長架子,他站在巴爾金旁邊,而且也站在古羅夫身邊,看起來像個穿化妝衣服的人。他向副部長點點頭,太勇敢地握握古羅夫的手並且說:

「古羅夫上校,我們是熟人,對不起,我一時想不起來?」

「很平常,部長先生,上校很多啊,」古羅夫面帶微笑地回答,「我有兩次在您那裡開會,我消失在人群中。」

上校的無拘無束和自由言論使部長臉上流露出酸溜溜的微笑,他用手勢請客人們在會議桌旁就座,這張桌子很像光滑的公路,可供五十人左右集會之用。部長在首席就座,客人們分置於兩側,就像拉邊套的馬匹,而古羅夫不是和主人並排而是相隔兩把椅子坐下,他愛看人的正面而不是側面。

主人給自己斟了波爾若米礦泉水,用手勢提議客人們合在一起,喝完這杯礦泉水並且說:

「喂,猶豫不定是不合乎我的規矩的。列夫·伊凡諾維奇,請你告訴我,為偵察而奔波不感到厭煩嗎?」

「厭煩極了,可是我不會幹別的事情。」古羅夫回答。

「喂,如果我建議你領導總局行嗎?」部長以審視的目光端詳。

「我感到榮幸,部長先生,但是我生來不是領導人,而是執行者。」

「好吧,你是一個毫無虛榮心的人嗎?」部長感到驚奇,「你不願意當將軍,享有個人的汽車、別墅並領取正規的工資嗎?」

「我很慕虛榮,部長先生,論虛榮我一個人抵得上十個人,」古羅夫嚴肅地回答,「只不過我是什麼人?就某一點上說,是獨一無二的製造工具的鉗工。有許多車間,你建議我當一個車間主任,每開一次會,儼如從我身上刨去一層車屑似的。不,我決不做這樣的交易。而和現今的總局局長的地位相比,我只會使他人感到好笑。」

「我尊重彼得·尼古拉耶維奇,他是一個優秀的專家,但是年齡……」

「請您原諒,部長先生,但是我們正在選舉那個不比奧爾洛夫更年輕的總統,而俄國,眾所周知,不是部裡面的總局,」古羅夫說道並且移開那巴爾金正想踩上去的腳。

部長像只貓頭鷹不眨眼地望著古羅夫,望了很久,然後意味深長地說:

「您說得很對,上校,我們決不會協調地工作。您沒事了。」

「謝謝,」古羅夫稍微垂下頭。「您是一個真正的部長和心理學家。祝您一切順利。」

當巴爾金在走廊里趕上古羅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時,他問道:

「喂,你得到什麼嗎?你以為在你講話后彼得·尼古拉耶維奇會在自己的安樂椅上再待一個鐘頭嗎?」

「為了革除將領的職務,就連部長也要花時問。可是這個活動家沒有時問。選舉前差不多隻剩下一個多月,任何總統首先要出讓內務部長。這是一種犯罪現象,你要明白啊!」密探模仿葉利欽,兩手一攤。

「你算得真快。」巴爾定表示驚訝。

「某人用力地踩了一下部長的腳,在這種熱火朝天的日子裡他竟會騰出時間來接見我這個小人物。他們希望收買我,並且威脅說:我們想得到,就能辦得到。我該生病了。醫學科學院不能辨別神經末梢炎的發作。啊呀,」古羅夫拍擊背脊,「烏鴉叫極凶啊!親人老早就不在了,看來我已經決定去訪問。」他扶著巴爾金的肩膀。「對不起,尼古拉·伊里奇,你必須把我送到辦公室去。」

「哎,夠了,別開玩笑。」巴爾金試圖抽出肩膀肘說道。

「什麼玩笑,見鬼去!」古羅夫從牙縫裡含含糊糊地擠出話語,「一九八○年有個好心人想用一段管子砸傷我,我躲在一邊,可是動作不很敏捷。從那時起我有時會遭疾病,脊柱骨間的圓盤受到了損傷,你要知道。」

斯坦尼斯拉夫看見巴爾金護送自己的朋友,於是急速地走近,幫著攙扶古羅夫,讓他坐在安樂椅上。

「謝謝,尼古拉·伊里奇,」斯坦尼斯拉夫精神振作地說,「當敵人將來在戰場上把你打傷時,偵察員們準會把你抬出來,就像抬一麵糰旗那樣。我馬上去喊緊急救護車,我們能夠辦好這件事。上校的這種病症不是頭一次發作的。」

巴爾金不信任地看看並且說:

「祝你成功。」於是離開了。

古羅夫不再支撐著身子,就像在頭上頂著一碗水似的,他打著唿哨,改坐到安樂椅上。

「你可以不喊運屍車,把我送回家去,你告訴彼得,說我快要散架的時候,巴爾金好不容易把我從部長那裡送到辦公室。我要給瑪麗亞打個電話,請人服侍我,我親自考慮一些事情,多多開動腦筋,請你拋棄辦公事的拖拉作風,你來吧,把東西帶來,我有個多月水米沒沾牙,腦子乾癟了,應該潤濕一下才好。」

瑪麗亞在住宅里踱來踱去,不時看看躺在沙發上的古羅夫。

「也許還是要把醫生請來?」

「我的這種病不是頭一次發作的,我住過醫院,那裡的醫生都無能為力,令人覺得太乏味了。按摩、揉搓、毛線繃帶和安靜,」古羅夫用手指指天花板,繼續說:「小姑娘,幫幫忙,讓我勉強走到浴盆跟前。我身上既粘滯,又污穢,沒有什麼力氣了。」

「我試試。」瑪麗亞說,她走到長沙發跟前,伸出一隻手。

古羅夫輕鬆地站立起來,把指頭貼在嘴唇上,聲音嘶啞地說起話來:

「他娘的,請你原諒我這個罪人。」他走進浴室,放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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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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