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幕
離退伍只剩下六個月的時候,綽號眼鏡蛇的瓦季姆·丹尼中士,又交上了厄運。
那天開始的時候,天氣很好。頭一天戰士們一個個精神抖擻,不是換,就是偷來了一頭羊。他們中間不乏漬羊肉的專家,所以中士早餐時領到了一份他生平從未嘗過的羊肉串。丹尼是個守規矩而且有遠見的人,他沒有多吃,而是包上幾塊瘦肉帶走。中尉給他指出了工作地點。公路(如果可以把蜿蜒在群山之中的一條小道叫做公路的話)中間聳立著一塊兩層樓房高的岩石。不知道它是我們轟炸的結果呢,還是神仙搬來的。但道路的交通阻塞了,需要馬上把障礙炸掉,才能把道路清理出來。
一向遵循著不管發生什麼都要活下來的原則,眼鏡蛇仔細打量著那塊岩石,認定:不管它是怎麼來的,傻瓜也清楚:俄國人一定會來開始清理道路的。來的不是戰士,給士兵們派來的是令人討厭的警衛隊,真主親自吩咐要在這裡把他們全部打死。得出這樣不妙的結論之後,眼鏡蛇冷漠地望了警衛隊的中尉一眼。那中尉正站在一個對狙擊手很合適的地方,姿態優美地張望著。丹尼找到了一個很合適的掩體,雖然窄小卻又很深,恰好容得下一個人。他仔細察看那塊必須清除的石塊,然後開始琢磨怎麼才能把它炸掉,同時在公路上又不留下一個以後需要填平的深坑。像平時一樣,他沒有走到路面上去,而是呆在山腳下,因為路面容易受到來自山上的掃射。
體育運動中的搏擊、爭鬥、比賽,都是聽指揮開始的,可在戰場上開槍卻總是突然的。啪的一聲槍響了,中尉跪著倒了下去,前額碰在一塊石頭上。眼鏡蛇從旁看到了發生的事情。他兩下就跳到先前看中了的那個掩體里,碰到了一名戰士。那戰士從早晨起就在大吃大嚼羊肉,而且脫下褲子方便,把掩體當成了茅房。丹尼朝旁邊一晃,上面飛來一陣鉛彈。工兵們沒來得及拿起自動步槍。中士身邊根本沒有帶槍,他的自動步槍和背囊放在一起,而該帶的手槍,眼鏡蛇原則上是不帶的。手槍在戰場上不是武器,而只是一個比較有價值的目標的識別標誌而已。
戰鬥,確切點說是屠殺,充其量持續了兩三分鐘。頭頂上的自動步槍和機槍就全都停止掃射了。眼鏡蛇明白,阿富汗人正從山上下到公路上來,搜找武器和要他瓦季姆·丹尼的腦袋。
他完全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原來佔領他看上的掩體的那個人躺在近處,渾身穿透了子彈。看得出來,他曾經跑去找過武器。有幾個士兵企圖站起身來,於是槍聲大作,小夥子們紛紛倒了下去。眼鏡蛇很少抽煙,但紙煙他通常是有的。現在不知為什麼,他已經完全不想裝英雄了,而是掏出煙盒,抽起煙來了。
武裝人員正朝公路跑去,一邊追擊傷員,一邊放槍,所以沒有馬上發現中士。他靠牆站著抽煙,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似地。眼鏡蛇並不特別勇敢,他表現出來的是冷漠,甚至是萎靡不振。發現一個俄國人以後,阿富汗人呆住了。不知是誰大聲笑了起來,另一個人則故意在俘虜的頭頂上朝天放了一梭子。石頭碎片扎進了眼鏡蛇的臉龐,他本能地擦去鮮血,繼續抽煙。
多數阿富汗人在收集武器,搜尋屍體身上的東西,整理工具。其中一個大鬍子裡面有一大塊花白點的、不算年輕的人,同眼鏡蛇站在一起,用自動步槍的槍管抵住他的腰,面色陰沉地望著。但中士覺得他人很善良,驚慌失措,沒有命令,他是不會開槍的。一個個子高、肩膀寬的山裡人在催促同伴,但站在一旁的另一個男子卻引起了眼鏡蛇的注意,因為他沒帶武器,什公事也沒幹,雖然他的穿著與大多數阿富汗人一樣,但模樣兒卻像是歐洲人。正在指揮同伴的那位田徑運動員,不時望望歐洲人,若有所問似地,但歐洲人毫無反應,只是老望著中士。眼鏡蛇覺得這個陌生人正在決定他的命運。接下去他突然回想起了他在勞改營區里的一條規則:什麼人也不要怕,什麼人也別相信,永遠也不向人乞求。他用手指把煙火掐滅,把煙蒂扔到了腳下。歐洲人走過來,仔細打量著俘虜,問道:
「為什麼沒有武器?」陌生人出人意外地說起俄語來了。
「我不喜歡放槍,我的工作是爆炸。」眼鏡蛇回答時看了看那歐洲人的眼睛,但那人沒有把目光抽開,只是不滿意地皺了皺眉頭,所以中士便把自己沉重的目光移到一旁去了。
「共產黨員也不怕死嗎?」陌生人的聲音里透露出好奇。
「我是俄羅斯人,我不想死。」眼鏡蛇決定冒一下險,繼續說道:「不過,您也不要動我。屍體是個沒有用的東西,可一個優秀的爆破手,卻是個很有用的人。」
「為了保全狗命您準備出賣祖國嗎?」
「俄羅斯在這裡沒有失去任何東西。我也不會出賣任何人。總的說來,我是為自己說話對自己負責。」眼鏡蛇難看地呲牙咧嘴,裝出微笑來。
「這麼說來你是留下來了,」陌生人肯定地說,「那好吧,讓我們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