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密探們的辦公室里,也亮起了燈。古羅夫和克里亞奇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翻閱承辦的兇殺案的刑偵案卷,在個別的頁子上作了一些只有他們才懂的筆記。
「常常遇到一些例外,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殺手們的水平很低,他們按老一套工作,沒有想象力。」克里亞奇科議論道。「保鏢很不中用,最令人震驚的是造成了一種印象:要不是他們不相信有可能謀害他們的老闆,要不就是他們對自己的性命漠不關心。」
「這種那種情況,都是有的,」古羅夫回答。「你錢拿得多,坐高級轎車,最初那些日子是比較警覺的,後來對老闆慢慢習慣起來了。你是一個任何人都不需要的人,可你卻養著我擺架子,提高威望。我相信,銀行家,一般所謂有錢的人,應該處理好自己的活動與可能的危險之間的關係。人人都知道什麼時候他踩了誰的腳。」
電話鈴響了。古羅夫吃驚地看了看手錶,把話筒取了下來。
「我在注意聽您說話。」
「是列夫·伊凡諾維奇嗎?」一個令人愉快的男中音在說話。古羅夫馬上聽出聲音來了,不過,他沒有表露出來。
「是我。我在聽著。」他向克里亞奇科做了個威脅的手勢,意思是說:你閉嘴。
「您好,列夫·伊凡諾維奇,同您談話的,是您不久前去過他的辦公室,在日曆頁上寫下過您的電話號碼的人。」
「您好,謝爾蓋·里沃維奇,」古羅夫回答。「我們的電話要偷聽雖很困難,但卻是可能的。而說話應該自由,去掉細節。」
「我明白……我不相信,我做的是否正確……」
「對,謝爾蓋·里沃維奇。如果想在電話里談,就應該先打電話約好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廚師街即過去的沃羅夫斯基街,您知道嗎?」
「當然知道。」
「過多長時間您才可以乘車來到最高法院大樓邊?」
「四十來分鐘。」
「很好。四十五分鐘后,您把車子停在最高法院對面,我來坐您的車。」
晚上快到九點的時候,古羅夫從克里亞奇科的。「梅爾謝傑斯」車上坐到薩比林的「ЪMB」車上。
「您好,」古羅夫說完,向坐在後座上的兩位保鏢點了下頭。「請你們改坐我的車。」
「ЪMB」和克里亞奇科駕駛的「梅爾謝傑斯」拐進一條聯接廚師街與新阿爾巴特街的小衚衕,停了下來。
古羅夫稍稍放下窗玻璃,抽起煙來,然後說道:
「謝爾蓋·里沃維奇,一定是有人給您打電話,告訴您債款增加了,暗示有人要殺您,並建議您把錢帶到指定地點。」
「什麼錢?」薩比林懶洋洋地反駁。「我從沒談過錢的事。」
「他們派來要錢的小夥子,當然就是從您那裡跳窗而逃的那個人。」古羅夫停頓了一下,讓對方有可能進行回答,但他卻沒有作聲。「您已決定發表關於受到勒索的正式聲明嗎?」
「當然不。」薩比林很快地說道。「我給您打電話了。現今當局的代表應該只能依法辦事。」他以審視的目光望了古羅夫一眼。
「如果您認定,值得給我行賄,那您就白費心機了。最近二十四年裡我沒收受過賄賂,而在此以前,也沒人向我行過賄。」
「我知道,有人警告過我。我為什麼要與您會面呢,我不明白!」
「我同意。直率地說,您的處境,不值得羨慕。如果您向我們正式提出請求,我們可以把聯絡員和錢一起抓起來,開始正式起訴。照我的理解,錢的數目很大,而且沒有正式經過會計核算,這就是所謂的『黑錢』。」
「我要這一切幹什麼?」
「的確。您給過收據嗎?」
「給過,但那不是拿來付款的。」
「就算您打算否認這筆債,控告他們敲詐勒索,同時希望幫助有關機關揭露罪犯,您會在約定地點、把『洋娃娃』交出去嗎?」
「那他們一定會把我殺死的。」
「總數多少?別再裝黃花閨女了,我要知道這裡牽涉到多少款子。到那時我才能決定,他們是會殺死您還是會等您。」
「兩百五十萬。」薩比林悄悄地說道。
「很大的一筆款子,但是您可以付,不必聲張。」古羅夫說道。
他違反了秘密工作的一條主要原則,把一個前來受雇的人,推開了。不過,這個人也太令人討厭。古羅夫明白,知識分子的外表,掩蓋著一個非常殘暴而又毫無原則的人。他曾想把杜羅夫關起來拷問,或燒或殺,以便獲得必要的情報。現在,當力量在對手那一邊的時候,他又來向當局尋求支持了。除了個人的惡感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使古羅夫反對薩比林。古羅夫還沒有找到擺脫困境的辦法,他抓住的那根線,不是通向反薩比林運動的發起者和組織者的。來取錢的,毫無疑問是阿爾焦姆·杜羅夫,此人沒有這個案子,刑偵機構也是知道的。把這個過去的刑偵人員抓起來,並不難辦。但以後怎麼辦呢?
如果把真正的美元交出去,那麼杜羅夫就會被捕,整個案子就要轉到檢察院和反經濟犯罪局。杜羅夫是不會說出自己的老闆來的。他會捏造匿名電話及其他諸如此類的神話,你盡可以嘲笑,但怎麼也無法證實。
就算薩比林不會給錢,塞的只是「洋娃娃」。情況也會一樣,只是逮捕杜羅夫的理由少一些而已。結果,錢阻不住,只有進行監視,等待巴維爾·烏索夫或別的鯊魚出現。那會需要多少人啊,又誰來提供這麼多人呢?
拖延很久的沉默,是薩比林打破的:
「上校先生,您保證過我的生命的。」
「很遺憾,我是保證過。」古羅夫又抽起了一支煙。「讓我們這樣來辦吧。您肯定自己同意還錢,但現在手頭沒有那麼多現金。」
「的確沒有。是的,我忘了告訴您,上校先生,今天有人給我打電話,但不像往常那樣,使用自動電話,而是從市內一個普通電話打來的。」
「什麼?您記下了電話號碼?」
「當然。」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來。「請看吧。我已查明,電話是屬於郊外一家膳宿旅店的。不過這並不說明什麼,能從旅店打電話的人還少嗎?」
古羅夫望著那張寫有電話號碼的紙,微微笑著。
「遲早大家都會犯錯誤,需要的只是發現它們。」他記住了電話號碼,但把紙疊好,塞進了口袋裡。
「我不明白。」薩比林疑惑不解地說。
「你是傻瓜,所以你不明白。可那個人,甚至很不蠢,卻也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很顯然,他那裡發生了一件很使他高興的事。這就是說您和您的人馬上直接去這家旅店,到那裡去過夜。」
「那個人即使活著,也已經乘車走了。而且他登記的是一個假名字。您太天真了,上校先生。」
古羅夫狠狠地望了他一眼,使他沒再說下去了。
「我再說一遍。你們去旅店裡,用自己的真名真姓登記,在那裡過夜。您向店裡的行政負責人說您在尋找一個老熟人,他的姓忘記了,名字好像是叫葉戈爾,又好像不是,反正年深日久,記不得了。您的熟人曾經同一個朋友來過,於是您就把那個到過您的辦公室,後來那麼成功地跳窗而逃的人,描述一番。他的手扎著繃帶,也許,頭部也是。明白嗎?給行政負責人一點錢,並且把今天來的客人的特徵,都查清楚。」
「已經給過他錢了,他把阿列恩·傑龍的特徵說出來了。」
「明天早晨五點您上樓去,找二樓的清潔女工,詳詳細細問問她住客的情況。」古羅夫單調地說著。「然後您回自己的辦公室,等約好的鈴聲。我再說一遍,您需要時間去搜集現金。第二點,您已答應親自把所有的錢交給您不知道姓名的但很清楚他的特徵的領導人。您一定要堅持您的觀點:您同意只把錢交到那個給您打電話的人的手裡。不經過任何中間人。他們不可能保證您今後的生命安全。要想得到錢嗎?好,不過只能親手交,你知道我,我知道你,我們地位平等,平起平坐。您的條件是完全合理的,無法反對。他們不是收錢,就是放棄自己的要求。」
「難道您以為我能使用如此原始的方法,去確定罪犯頭目的特徵嗎?」
古羅夫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就打開了車門。
「明天上午十點用自動電話給我打電話。您的電話可能已經裝上竊聽器。」
古羅夫坐進克里亞奇科的「梅爾謝傑斯」,保鏢們回到了老闆的「ЪMB」車裡,於是兩部車子分散開走了。
烏索夫是個正常的人,不喜歡承認自己犯的錯誤。但是,二十多年的刑偵工作教會了他在必要的時候向自己的愛面子發動進攻。望著愉快的杜羅夫,他想起了自己同薩比林的談話,主要是想起了上校打電話用的那部鬼電話機,他明白他犯下錯誤了。
「我們快點收拾好,馬上就走。」他提起皮箱,一邊上樓一邊說。「現在每部電話機,都有固定的用戶,可我這個老傻瓜,卻放鬆了警惕!」
對杜羅夫勿需多加解釋。他望了望電話,稍稍眯起兩眼,似乎突然清醒了,於是開始迅速收拾東西。
烏索夫是經常使用化妝術的,他的妝化得很成功,即便在近處同他交談也察覺不出來。他頭上戴的是一個很好的灰色假髮,一把灰鬍子和一副頗有特色的眼鏡。他的外貌似乎使他顯得並不出眾,卻讓人容易記住。任何一個見過烏索夫的人回答他的外貌問題時,都會毫不猶豫地說:灰白頭髮、留一口小鬍子、戴眼鏡。
在與店老闆告別時,烏索夫故意在櫃檯面前停了下來,朝門口走去時,輕輕地跛著腿。他把杜羅夫送到他家裡,換坐了一輛私人的「伏爾加」(車主想搞點汽油錢),然後去部長公館。
星期一他是像平時一樣度過的,檢查了籬笆,餵了狼狗,沒給薩比林打電話,因為他很清楚,什麼也不會比等待更損耗神經了。第二天早晨,部長偕同夫人回來了。夫人有個美麗的俄國名字:瑪麗亞,但她感到遺憾的是別人尊敬地叫她瑪麗安娜。在家裡誰也不敢像她那樣任性,比如當部長的丈夫必須叫妻子為瑪莎,兒子則尊敬地叫她老媽媽,或者簡單地叫她媽媽。女兒則盡量不與母親見面。實在不得已時就簡單地對她叫「你」,沒有別的稱呼。女僕們叫女主人為女主人。烏索夫則繞開她,怎麼也不叫,實在沒辦法要喊的時候,就稱她為「夫人」。
斯捷潘·米特羅范諾維奇(大家對部長的稱呼)裝作一副怕老婆的樣子,事事處處都同意妻子的意見,但行動上卻是自己的一套。這一點周圍的人都是知道的。
星期二早晨,部長夫婦回來了。烏索夫像往常一樣敞開大門,然後小心翼翼地鎖上,朝正門台階走去。夫人已經消失在自己的卧室里,僕人們拿走了皮箱,部長環顧自己的領地,滿意地微笑著,向走過來的烏索夫握手問好,然後突然說道:
「巴維爾·彼得羅維奇,我聽說您的生活中發生了重大變化。我為您感到高興。晚上有客人聚會,範圍不大,都是自己人,我也請您參加。」
「我很感謝您,斯捷潘·米特羅范諾維奇,還是讓我們不要超前吧。我來迎接客人,像平時一樣,人們不喜歡激烈的變化。」
「您這樣認為?」部長沉思地望了他一眼,想說點什麼,但沒有說出來就進屋裡去了。
傍晚的時候,烏索夫打開一輛開到正門口的漂亮的「梅爾謝傑斯」的車門,看到一位五十歲左右的陌生男子。蘇霍夫少校很快走到他身邊推開烏索夫,悄悄地對他說了句什麼,就急急忙忙跟在新來的又一位客人後面。客人受到部長夫婦的迎接,從他們的笑容和鞠躬的深度來看,客人是一位很重要的人物。
稍晚一點,大家在飯廳里集合,很快就坐到了桌旁。烏索夫像往常一樣,在陽台上踱步,他發現今天特別安靜,說話的聲音很低,少校很快就來到了烏索夫上校的身邊,說:
「你去巡視籬笆時別把狗放出去,停車場里有人。」
「好,不過為什麼要帶狗呢?我不認識你們的人,狗會叫的。」烏索夫回答。「也許,我們兩個一起去蹓躂蹓躂吧?」
「可以,」少校表示同意,他今天似乎懶洋洋的,軟弱無力。「你什麼時候解決同這位活動家的問題?他打算付錢呢,還是扯橡皮筋呢?」
烏索夫對這樣的問題感到大吃一驚,但沒有表露出來,也沒回答,而是問道:
「你帶來的是什麼人,弄得主人都出來迎接?」
「你沒認出來嗎?」少校本想大笑一場,但只是抿住嘴巴嘻嘻地笑了一下。「是我的頂頭上司,什麼事都由他決定。他自己只簽字。附帶問一句,你今天為什麼不去入席?似乎已經決定好,你是在客人中間的。」
「我不喜歡出頭露面。」
「唔,唔,這是可以的,也很好。你沒回答,薩比林打算付錢嗎?」
「你不是說過,這是我的事嗎?」
「一切都在流動,一切都在變化,」少校大發議論,作為回答。「有人為你責備我,領導又不喜歡過問細節。你快點解決好收債問題,然後回家去吧。」
巴維爾·彼得羅維奇·烏索夫當過上校,處長,工作多年,對於每個人在官階上各佔一級,已經習慣,上級領導對下級的事情是不加干涉的。高級官員對刑事犯罪案件的處理表示關心是不應該的。他認為同薩比林之類的人打交道,是有失身份的,他後悔不該貪大錢。大家都知道,烏索夫以前也拿過錢,但在與刑事犯罪分子的頭頭們打交道時,他還是保持著尊嚴,即便是表面上的。薩比林是個貪而無厭的傢伙,同他打交道是可恥的。他這個過去的上校還是忍耐著,沒有辦法,因為他碰上了麻煩。但是能夠讓一個接近總統的高級官員對此類事情發生興趣嗎?
少校明白這位過去的上校在想什麼,他疲倦地、聲音中沒有優越感而是帶著遺憾說道:
「您,巴維爾·彼得羅維奇,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密探,但作為政治家,卻一點用也沒有。站在各個層面上的,只是人,每一個人都往自己下面划槳。」他停了下來,好像他突然想起他說了多餘的話似地。「如果您活著,隨著時間的推移,您會明白的,可暫時您得忘掉,我對您沒說,您也沒有聽見。關於您自己的工作,您每天向我報告。我不是您的上級首長,只是中間人。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