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委託人

少女委託人

1

八月里晴朗的一天,美幸從俱樂部結束訓練回來走到家門口時,不知怎麼她感覺到家裡好像籠罩著一種奇怪的氣氛。

美幸站在那裡,從大門向家裡望去。

這是一種讓人感到眼前的房子都被偽裝了的氣氛。整個家好像完全被一種什麼偽裝的東西替代了。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美幸微微歪了歪頭,聳了一下肩便進了家門。玄關的門沒鎖。

「我回來了。」

美幸一邊脫鞋一邊大聲說。但很快她感到自己好像是在朝深井喊話一樣,她聽到了自己的迴音,可是沒有應答。

「沒人在家嗎?」

她又喊了一句,發現自己剛脫的鞋子旁邊有一雙熟悉的皮鞋。那是爸爸的皮鞋整齊地擺放在那裡。

「爸爸在家嗎?媽媽呢?」

美幸走到走廊里,推開了客廳的門,從推開的房門裡面透出了亮光。

「有誰在家嗎?」

當她把腳踏入房間時,她在瞬間屏住了呼吸:一下子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沙發上的一個人。那是父親的場陽助的背影。他那穿著白色短袖襯衫的後背,就像岩石一樣矗立在那裡。

「怎麼了?」

她問道。陽助的左手夾著香煙,白色的煙霧正一圈圈地向上盤旋著。

一聲嘆息后,他把頭轉向美幸。然後他好像才發現似的,把手中香煙那長長的煙灰抖落到煙灰缸里。

「是美幸嗎?」

嘶啞的聲音里透著沉重。

「實際上……」

他正要往下說,這時玄關的門鈴響了,他好像嚇了一跳似的一下子閉上了嘴,然後朝玄關望去。

「出什麼事了?」

美幸問道。

但是陽助沒有回答,臉上的肌肉痛苦地痙攣著。

接著他把目光從女兒的臉上移開,邁著有些踉蹌的腳步朝走廊走去。

陽助打開了玄關的大門,那裡站著穿制服的警官。

那是兩個像陶俑一樣沒有表情的男人。其中一個問陽助:「屍體在哪?」

屍體?

噓——陽助示意警官不要說,並轉向美幸。

就在這一瞬間,美幸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她下意識地移動了腳步。

「啊,不能到二樓去。」

在她抬腳要上樓時陽助叫道。

但是這個聲音並沒有讓她停下腳步。她只是被一種直覺強烈地推動著。

美幸幾乎沒有猶豫便推開了父母卧室的房門,接著便看到了已經死去的媽媽。

媽媽死了。

2

八月的一天,美幸回家后發現媽媽已經死了——渾身是血地死了。

在她的記憶里,僅僅是白色床罩上的模糊印跡,向她說明著當時可怕的場景。當她再清醒的時候,她已經是躺在自己房間里的床上了。

她感到有什麼壓在腳上,於是睜開了雙眼,只見姐姐亭子正趴在自己的腳上。姐姐坐在床前,兩隻手放在美幸的腳上,頭伏在上面。

亭子的身體一動也不動。美幸稍微抬了下腳,好像是反射似的,亭子仰起了臉。

「你醒了?」

姐姐說。聲音就像高燒病人一樣。

「我,」美幸說著摸著自己的臉,「我做了一個夢。」

亭子重重地搖了搖頭:「但,那……那不是夢。」

美幸閉上了嘴。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胃裡向上涌。

「媽媽她,」亭子說著直直地盯著美幸,「她死了。」

沉默。

「是被殺死的。」

「……」

美幸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咬住牙關,好像不讓聲音跑出來一樣。只有心臟還在跳動。

「是被殺死的喲!」

亭子又說了一遍,可能是覺得妹妹還沒有弄清楚整個事態吧。

「被……誰?」

好不容易擠出了這麼兩個字。

「還不知道。」

亭子說。「現在警察來了,他們要進行各種調查。你也聽到了吧?」

確實能感到家裡有很多人,不時傳來說話的聲音。

美幸用被子蒙住頭。接著便放聲大哭。

當她停止哭泣時,房門被敲響了。美幸感到好像是亭子站了起來,一會兒又回來了,並把臉湊到美幸的耳邊。

「警察來了,要問我們一些事情呢。」亭子說,「怎麼辦?是等一會兒再問你?」

美幸稍微考慮了一下,在被子下面搖了搖頭。雖然她現在誰也不想見,但還是想從警察那裡知道更多的情況。

她坐起身來等候警察,於是亭子走過去把門打開,進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英俊男人。

「只問幾個問題可以嗎?」

警察在床邊坐了下來說。美幸點了點頭。

「聽說你去俱樂部訓練了,回來時是幾點鐘?」

美幸加入了學校的網球俱樂部。

「這個……我想應該是兩點多吧。」

訓練到兩點,然後跟朋友們一起喝了杯飲料就回來了。

「那麼,你看見你媽媽了嗎?」

「是……」

「接著你就昏過去了嗎?」

美幸垂下了頭。她覺得見到了母親的屍體就昏過去,這好像有些不太光榮。

「你能把從你回來直到見到母親這段時間內的事情都告訴我嗎?」

於是,美幸一邊想一邊把經過告訴了警察。

「你到母親的房間時,沒覺得有什麼和平常不一樣的情況嗎?」

「和平常不一樣?」

最不一樣的就是媽媽死了。但除此之外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同。因為當時也沒有時間想那麼多。

警察把目光轉向亭子。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三點多鐘。那時警察先生已經見到我了。」

到底是大學生。亭子用清晰的語調回答了警察的問題。

「對不起,請問你去哪裡了?」

「圖書館。」她答道,「中午出去的。」

「你說的中午是幾點鐘?」

亭子歪頭想了想,「我想是一點多鐘吧。吃過午飯後走的。」

「你離開家的時候,你母親在家嗎?」

「在。」

「有什麼異常的情況嗎?」

對於警察的問題,亭子扭過頭去,然後閉上眼睛,但很快她就睜開了,並轉過頭來看著警察,「嗯,我沒覺得有什麼異常。」

「是嗎?」

接著,警察又問了一些關於門窗上鎖的情況,也就是她媽媽的場妙子一個人在家時是怎麼關門的。

「基本沒有什麼特殊防備。」

亭子代表妹妹答道:「玄關大門也是這樣。我想院子的大門也能進來人,就那麼開著的。」

美幸心情抑鬱地聽著姐姐的話,並想以後在家時,也許會神經質地把每個門都鎖上吧。

接下來,警察又問姐妹倆關於這個案件有沒有什麼線索。兩人都好像是理所當然地搖了搖頭。警察點了一下頭便合上了筆記本。

「請問……」

看到他站起身來,美幸有些緊張地問。於是警察就那樣半弓著腰回過頭來看著她。

「請問……我媽媽,是怎麼被殺死的?」

聽了這話,警察的臉上現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並很快把目光轉向亭子。好像是在問:「我能說嗎?」於是美幸也看著姐姐。

「是刀子刺中了胸口。」

亭子好像是沒有辦法似的說,並用食指指著自己的左胸。「所以出了很多血。你也看到了吧?」

看到了。美幸說。然而她並沒有發出聲來。代替這聲音的是全身的顫抖。

「沒有自殺的可能吧?」

亭子確認似的問道。警察點了點頭,「在屋角的垃圾桶里發現了被疑為兇器的水果刀,上面的指紋已經被擦掉了,所以我們認為是他殺。」

「那麼……媽媽是什麼時候被殺死的?」

美幸慢慢地問,警察又打開了筆記本,「綜合現在所有的證言,亭子小姐是一點多鐘離開家的,而你們的父親發現屍體時是兩點半,那麼死亡時間就應該是在此期間。」

「一點到兩點半……」

美幸重複著,不禁又產生了疑問。

「爸爸今天為什麼這麼早回來?」

陽助在當地一家藥品公司任要職。像今天這麼早回家是前所未有過的。

「今天爸爸他身體不舒服,所以就提前回來了。」

亭子告訴她。「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爸爸……是爸爸最先發現媽媽死了的嗎?」

美幸問警察。

「是的。發現之後就立刻報警,而且緊接著你就回來了。」

「緊接著……」

「噢,還有,因為要調查,可能會給你們添很多麻煩,不過,你還是要好好休息一下。那麼今天就到這裡吧。」

警察說完走了出去,亭子也跟著出去了。

剩下美幸一個人後,她又蒙上了被子,不過她的頭腦很清醒。

如果陽助回來時妙子已經死了的話……

爸爸不是那種脫下鞋后就整齊地擺放好的人。那麼把爸爸的皮鞋擺放整齊的人又是誰呢?

客廳里的另一位刑警,正向這家的主人的場陽助了解情況。

「其實我要問的都是一些例行公事的問題。」

刑警這樣開始了詢問。「你是兩點半左右回來的吧,對此有人能為你作證嗎?」

「作證?難道你們是在懷疑我嗎?」

陽助稍微提高了嗓音,表情也變得難看起來。警察馬上擺了擺右手。

「因為這是很關鍵的時間,所以對此如果有很客觀的人證,對今後的調查避免誤入歧途很有幫助呢。」

刑警用比較委婉的語氣說。

陽助嘆了一口氣,用手扶住了額頭,然後問道:「你們說的證人,自己家裡人也算嗎?」

「你說的……自己家裡人?」

「就是我妻子的妹妹,大塚典子。她就住在這附近,今天兩點多鐘我從公司出來時,偶然碰到了她。她正好也要回家,於是就搭我的車回來了。我想你們如果去問問她就可以給我證明,但她是我們自己家的人。」

「確實是。」

刑警稍微考慮了一下後點了點頭。

「其他的再沒有了嗎?」

「是的……」

陽助撓了撓頭髮,然後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住了手。

「噢,還有一個能否作為我的證人我不知道,就是在兩點多鐘我打了電話。」

「電話?往哪裡打的?」

「先是往家裡打的。是想告訴妻子我馬上就回家,但是一直沒有人接,我覺得很奇怪於是就給鄰居家打了個電話。」

「等……請等等。」

刑警慌忙伸出右手。「這樣的事情你是應該早些告訴我們的,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呀。兩點多你往家裡打了電話,但是沒有人接,是這樣吧?」

「是的。」

「然後,你又給鄰居家打了電話?」

「是因為有些擔心,所以請鄰居幫忙看看是怎麼回事。」

「那鄰居是怎麼回答的?」

「鄰居家的夫人看了后說好像我家裡沒人。於是我就想也許我妻子是到哪兒去了。」

「你打電話的時候,妙子夫人的妹妹同你在一起嗎?」

「是在一起的。」

刑警用自動鉛筆的筆帽撓著自己的鼻子,並長長地「噢……」了一聲。

「那個小姑娘的情況怎麼樣?」

正在詢問陽助的前輩田宮警官向從美幸房間出來的真田警官問道。他們倆都是搜查一課的刑警。田宮與真田不同,稍稍有些瘦,而且顴骨也比較突出,看上去讓人覺得有些不太協調。因為總好像是在瞪著眼睛似的,叫人感到有些可怕,所以覺得不太適合去詢問高中一年級的女孩子,這才讓真田一個人去的。

「姐姐離開家的時間是一點多鐘……說的比較吻合。」

聽了真田的報告,田宮點了一下頭。「被殺害的時間大概在兩點左右。在這期間內,只有妙子夫人一個人在家。犯人是算準了這個時間呢。」

「不是財殺吧?」

「不是。」田宮說,「室內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迹。事實上,好像也沒有丟失什麼東西。」

「也沒有被強暴吧?」

「沒有。剩下的就是仇殺或是情殺了。」

「她同丈夫之間的關係怎麼樣?」

真田放低了聲音。「兩點半回來的,但是能證明嗎?」

「嗯,關於這一點倒是有證人可以證明。」

田宮把被害人妙子的妹妹可以作為證人的情況告訴了後輩刑警。但是,現在因為當事人大塚典子不在家,所以此事還沒有被證實。

「是的場妙子的親妹妹嗎?」

真田眼裡閃著懷疑的目光問道。

「那還用說,但姐妹之間的關係如何還需要調查。」

「說是偶然碰上的,讓人覺得是不是有些太巧了呢。」

「可是也不能僅憑這一點就懷疑他呀。你跟我一起走吧。」

田宮帶真田去的是的場的鄰居家。雖然比起的場家要稍微小一些,但卻有著可以停放兩輛車的停車場。

從玄關走出來的是個稍微有些發胖的中年婦女,並且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愛多嘴管閑事的女人。很顯然她已經知道了這個案件,所以田宮他們自報姓名后,她就急切地問刑警有什麼問題。

「根據的場先生的話,他在兩點鐘過一點曾往你家打過電話,是嗎?」

田宮要確認陽助的話。鄰居使勁地點了點頭。

「他確實打來了電話。他讓我幫忙看看他家的情況,於是我特意上了我家的二樓去看了呢。」

「那麼,那時你覺得他家裡沒有人嗎?」田宮問道。

「哎,覺得是沒有人呢……」

這時鄰居的兩隻手一會兒握在一起,一會兒又分開,顯得有些扭扭捏捏,看上去好像是有些欲言又止,其實倒更讓人感到是急切地在等待著被詢問。

「有什麼事情嗎?」

田宮正像她所期待的那樣,急切地詢問道。

「這個嘛,因為是警察先生,那我就照直說了。」

她這才像是下了決心似的抬起了頭。

「有一個好像是推銷員或者是其他什麼人的男人在門前徘徊著呢。」

「男人?」田宮一下子緊張起來,「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聽到前輩刑警這樣問,真田急忙拿出了記事本。

「嗯,是個四十多歲的瘦高個男人。長長的頭髮,高鼻子,是個相貌挺端正的男人。穿著嶄新整齊的藏青色西裝,還背著個很大的背包。好像是旅行手提包似的。」

「是……手提包嗎?」

田宮稍稍歪著頭問。「那個男人後來又怎麼樣了?」

「啊,稍不留神就不見了。」

「這樣的男人呀。」

刑警們向主婦表示感謝,然後就出來了。

田宮他們又回到的場家,被害人妙子的親妹妹大塚典子來了。他們是在的場家的客廳里見面的。

典子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很利落的女人。雖然同姐姐有些相像,但妹妹看上去更漂亮一些,可以說是個美女。除了眼圈有些紅外,其他並沒有什麼太多驚慌的樣子。只是她的兩隻手緊捏著手絹,不知為什麼這吸引了田宮。

田宮首先就妙子被殺的情況問她有什麼線索,例如她姐姐最近的言行以及交際情況等。

但是典子的回答對於刑警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參考價值。因為最近她沒怎麼同姐姐見面。

「今天你好像出門了?」問了上述問題后,田宮又問道,「那麼請問你到哪裡去了呢?」

「只是到街上去買東西了。」典子用很平淡的語調說,「然後就回家了,後來又到附近的商店去了一趟。」

「是一個人去買東西嗎?」

「買東西是一個人去的。但回來時碰到了姐夫的場陽助,於是他就用車子把我送回家了。」

田宮迅速地同一旁的真田對視了一下,並問道:「你遇到的場先生時是幾點鐘?」

典子歪頭想了一下說:「我想是兩點多鐘吧。」

「你們直接回家了嗎?」

聽了這話她說了聲「不是」,並且看上去好像在考慮著什麼。

「姐夫先是往家裡打了一個電話,然後才送我回家的。」

「的確。噢,非常感謝你的配合。」

刑警們向她點頭致謝。

4

案發後又過去了四天。刑警們全力調查,但是並沒有罪犯的目標。

美幸這天參加了已經缺席了幾天的網球訓練,她希望能通過訓練來減少一些悲傷。其他隊員都發出了比平時更大的聲音,好像是為了回應同伴們,美幸也努力地揮動著球拍。

訓練結束后,她和隊友們走進了一家冷飲店。在這裡一邊喝飲料一邊聊天,對於美幸和她的朋友來說,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不知怎麼話題扯到了汽車上,大家都在說著自己喜歡的車型。

「美幸的爸爸開的可是好車呀。」

一個叫知美的女孩子說。

「是啊。」

美幸歪著頭說。陽助開的是奧迪。

「真的是好車呢。我家的車子是國產的,而且也買了很多年了,設計什麼的都很落後。這樣的車子就是去兜風也沒什麼心情呀。真的很不好呢。」

「說起來,前幾天我還看見了美幸的爸爸開著車子呢。」

另一個叫厚子的同學說。「對了,就是我腳受傷沒參加訓練那天。是在去醫院的路上走在一丁目等信號燈時看見的。」

這個同學沒參加訓練的那天,正是美幸的媽媽遇害的日子。

美幸想起了那天的事情,於是閉上了嘴,腦袋也耷拉了下去。知美意識到了這一點,便用手捅了厚子一下。

「啊,對不起。」厚子放低了聲音說。「我真是沒腦子,對不起。」

「沒什麼,別介意。」美幸抬起頭,露出了潔白的牙齒。「那麼,那天我爸爸是和誰在一起的嗎?」

爸爸說那天從公司出來后就遇見了典子姨媽。如果厚子是在一丁目看見爸爸的話,那他就應該是和姨媽在一起的。

但厚子卻現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說:「沒有哇,就他一個人呢。」

那麼是他把典子姨媽送回家以後的事情嗎?

「那時是幾點鐘?」

聽見美幸這樣問,厚子稍加思考後肯定地說:「一點半剛過,」並接著說,「我是一點四十分到的醫院,不會錯的。」

「一點半……」

美幸想著。按照爸爸的說法,他是兩點以前從公司出來的,兩點半到的家。這樣的話,一點半左右他不應該開著車子在街上呀。

「有什麼不對嗎?」

「噢,沒什麼。」

厚子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臉上現出了不安的神情。

和朋友分手后,在回家的路上,有誰在後面拍了一下美幸的肩膀。美幸回頭一看,原來是姐姐亭子從後面追上來了。

「姐姐……」

「怎麼了?在想什麼呢?」亭子問。

美幸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把對爸爸行動的懷疑告訴了姐姐。這畢竟是只能對姐姐說的事情。

因為是一邊走一邊說,所以直到美幸說完,亭子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朝家的方向移動著腳步。走進大門,進了玄關后,她雙手抱住美幸的雙肩,低下頭,兩眼直直地盯住美幸的眼睛。美幸覺得姐姐的目光有些可怕。

「這件事,不能對任何人說。」

亭子對她說,聲音很低,但非常有力。

看到美幸點了點頭后,亭子好像放心了似的也點了點頭,然後鬆開了雙手。

「答應我,以後絕對不能再說這件事了。你要對你的朋友說是她看錯了,告訴她不要再到處說了。」

「這是怎麼回事?」美幸問道,「厚子她是認識爸爸的呀,我想她不可能認錯人的。而且車子也一樣……」

沒等美幸說完,亭子就把食指放到唇邊制止了她。

「明白嗎?爸爸是兩點前從公司出來的,兩點半到的家。路上又把典子姨媽送回了家。這是真的呀!你不能想那些沒用的事了。」

「可是……」

「總之,你就要這樣對朋友說。知道嗎?」

說著,亭子徑直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天晚上,典子過來幫忙準備晚飯。她丈夫工作應酬很多,經常很晚才回家。這天典子也在這裡一起吃晚飯。

坐在典子身旁的美幸不時地會不知不覺吃一驚,因為典子姨媽無意中的一舉一動以及她的聲音都太像媽媽妙子了。

「姨媽,」美幸叫著典子,「媽媽被殺的那天,你上街去買東西了吧?」

典子好像遭到突然襲擊一樣吃了一驚,並下意識地看了陽助一眼。「啊,是啊。」她回答得有些慌張。

「你買什麼了?是西裝嗎?」

「美幸!」

亭子低聲但有力地叫道。「別問了,這和你沒有關係!」

「我不過是問問嘛。」

美幸看著姐姐,噘起了嘴。

「沒必要問。」

「哎,哎,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一直沒有做聲的陽助好像看不下去了似的說。「媽媽已經不在了,你們兩個如果不好好相處,那可真就麻煩了呢。」

美幸把刀叉使勁地摔到桌子上,然後站起身來。

「美幸!」亭子又叫了一聲。

「明白了呀!你們只把我一個人當作外人!」

「你說什麼呢!」

「不用再說了!」

美幸離開桌子,衝進自己的房間。

5

第二天中午,美幸走進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她穿著一件藍色T恤衫,頭髮在腦後梳成一束馬尾。雖然不是很扎眼,但也可以看作是標記比較明顯的打扮。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米老鼠樣式的手錶,差五分一點。美幸有些不安,於是她就又叫了一杯橙汁。也許是緊張的關係,她覺得嗓子有些干。

時間剛到一點,咖啡廳里進來一男一女。美幸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便是自己要見的人。這麼熱的天氣,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和黑色連衣裙的女人是非常顯眼的。正是電話中約好的那種打扮。

那個男人戴著墨鏡,看見美幸后,他便用食指把墨鏡稍稍向上推了推。

「是……的場美幸小姐吧?」

男人問道。這是非常圓潤的聲音。見美幸點了一下頭,兩人便默不作聲地在美幸對面坐下來。

「那麼……你們就是偵探了吧?」

對於美幸的問話,這兩個人都沒回答,而是向走過來的服務員要了咖啡。那個女的聲音也很美,就像是播音員一樣。

「你有什麼事情嗎?」

男人問道。這好像也是對剛才美幸問題的回答。

美幸是偶然知道有這樣一個「偵探俱樂部」的。那天爸爸去了高爾夫球場,有急事必須要找到他,可是怎麼也聯繫不上。於是美幸就在父親的電話本上查找高爾夫球場的電話,無意中看到一個「偵探俱樂部」的電話,無意中知道了有這樣一個地方。

「我……我是的場陽助的女兒……」

美幸想先作一下自我介紹,但那個男偵探卻伸出右手制止了她。

「關於你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一些。所以就請你直接說要我們調查的事情吧。我想大概是與你媽媽的死有關的吧。」

美幸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果然都知道了呀。也難怪,都已經上報紙了呀。」

「即使報上沒登,我們也知道。那麼,你需要我們做什麼呢?」

這時服務員送來了咖啡,看到服務員轉身走了之後,美幸便開口道:「嗯……實際上,從那件事發生后,大家都有些不一樣了呢。」

「你說的大家是……」

「就是爸爸、姐姐和典子姨媽,是他們三個人。總覺得他們在刻意對我隱瞞著什麼。我不在的時候,他們三個人就在那裡悄悄地說著什麼,並且如果我說什麼與案件有關的事情,他們就馬上打岔說別的什麼了。」

「噢?」

男偵探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同伴,然後又把目光移向美幸。「但或許這只是他們大人想在一起談談什麼事情而已,可能覺得沒有必要讓小孩子知道吧。」

美幸稍微提高了聲音,顯然她不願意被別人說成是小孩子,「還不止這些呢。爸爸跟警察說的話也有些莫名其妙。」

接著美幸便對偵探們講了關於在與陽助證言不相吻合的時間裡,自己的同學見到了爸爸,而且那時好像爸爸並沒有同姨媽在一起。還說了在媽媽被殺的那天,爸爸的皮鞋整齊地擺放在玄關的事情。

「如果你說的都是事實的話,那確實是有些不可思議呀。」

偵探這樣說道。但從他的語調里無法判斷他是否對美幸的問題感興趣。

「你也這樣認為吧?所以我想請你們調查一下,爸爸他們到底隱瞞了什麼?」

「可是,你把這些告訴警察不是更好嗎?」

「那可不行!」

這次她的聲音更大了,以至於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於是美幸縮了縮脖子,並壓低了聲音:「因為那樣,爸爸他們就會被懷疑。所以我才請偵探幫忙的。」

偵探抱著胳膊,仰著脖子看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兒,才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對美幸說:「好吧,就這麼辦吧。就先調查一下這三個人的行蹤。如果還有什麼疑點再追加調查。怎麼樣?」

「行,我想可以。」

「可是,關於調查費用怎麼辦?你打算讓你父親支付嗎?」

「調查費用嘛……大概需要多少錢?」

於是,偵探大概地說出了一個預計的金額。

美幸用手托著面頰想了一會兒,然後說:「我的壓歲錢還一點都沒用呢。用這個錢我想差不多夠了。」

「壓歲錢?」

「那麼就請努力吧。」美幸伸出了右手。

「那就謝謝了。」說著偵探握住了美幸伸過來的手。

6

的場亭子去拜訪調查課的真田警官是在案發一周后的一天。儘管連日來進行了一個又一個的調查,但是效果並不大,甚至連線索也沒有。所以搜查本部也顯得有些焦躁與忙亂。

在房間一角設置的接待室里,真田警官接待了來訪的的場亭子。同上次見面相比,亭子看上去氣色明顯好多了。

「你們知道我媽媽每個月都要去一次文化中心學習藤編工藝嗎?」亭子顯得有些顧慮地說。

「噢,這個,知道呀。差不多已經去了半年呢。」

真田也到那家文化中心去調查過。但並沒有什麼收穫。

「媽媽每次去時都帶一個手提包,昨天我在清理物品時,發現了這個。」

說著亭子拿出了一張名片。真田接過了名片。

新幸文化中心油畫教師

中野修

名片上是這樣印著。這個新幸文化中心,就是妙子去的那家文化中心的名字。

「你認識這個叫中野修的人嗎?」

真田問亭子,亭子搖了搖頭。

「不認識。連聽也沒聽說過。」

「你媽媽除了學習藤編工藝外,還學習油畫嗎?」

「沒有。從來沒聽她說過學習油畫什麼的。所以才對她怎麼會有這個人的名片感到奇怪呢。」

「也是的。可以把這張名片給我嗎?」

真田拿著名片問道。「給你吧。」亭子點了點頭。

田宮和真田兩名刑警就在那天去拜訪了中野修。因為當天正好有油畫講座,於是在文化中心的接待室里,他們見到了中野修。中野修的頭髮很長,是個瘦臉型。田宮想這張臉讓人覺得是用纖細的毛筆描畫出來的一樣。

「是……的場嗎?」

看到田宮遞過來的照片后,中野想了一下,「一下子還真想不起來呢。因為我是教油畫的,所以會跟很多人打交道,也許就是在見面時給了什麼人名片的吧。噢,對了,這個人怎麼了?」

「是啊,要說怎麼了……你不知道嗎?大約一周以前她被殺死了。」

聽到田宮這樣說,中野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頭。「是嗎?這可真是個殘酷的世界呀。那麼罪犯?」

「現在正在調查中。你能把參加油畫學習的學員名單給我們看看嗎?」

「名單?做什麼?」

中野瞬間的驚慌沒有逃過田宮的眼睛,但他裝作什麼也沒看到,只是說:「沒什麼,只是想看看有沒有認識的場夫人的人。」

「是這樣呀。」中野說。「那麼,我想到辦公室就可以借到。不過,請不要給學員添太多的麻煩。」

「對於這一點,我們會注意的。」說著,田宮他們站起身來。

田宮和真田回到警署后,便分頭給油畫學員打電話,如果這些人中有人認識的場妙子的話,那就可以了解到她近來的交際情況了。

過了不長時間,還真找到了一位認識妙子的女人。接聽真田電話的是一個叫古川昌子的人。因為她家離警署很近,於是兩名刑警立即趕了過去。

「是的,我跟的場夫人很熟。聽說她已經不在了。」

古川昌子長得嬌小,看上去是一個不錯的女人,不過顯得有些緊張。對此,田宮把它解釋為人們通常在刑警面前表現出來的正常反應。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田宮盡量用平靜的語調問。

「啊,這個呀,那是一年前。我們在汽車駕駛學校認識的。」

古川昌子答道。「之後我們很長時間都沒有見面了。不過那次偶然在文化中心遇到了,所以格外親切。她學習藤編工藝,我學習油畫……」

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而且田宮感到她的態度也好像變得冷淡起來。

「油畫老師是中野修吧?」

田宮問道,並注意著對方的反應。古川昌子的身體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然後小聲說:「是的……」

「不是你把中野老師介紹給的場夫人的嗎?」

「什麼?這個呀……」

「介紹了吧?」

她輕輕地點了點下頜。然後斷斷續續地接著說道:「那是……的場夫人說她在藤編工藝學習結束后,想再學點什麼,於是我就勸她學習油畫。在她試聽油畫講座時,我把她介紹給了中野老師。就是在有課的那天,我把的場夫人帶到了中野老師的房間里去的。」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約在半年以前吧。」

說著,古川昌子取出了手帕,擦拭著額頭上滲出的汗水。

「那以後,三個人又見面了嗎?就是說的場妙子、古川女士還有中野老師,你們三個人。」

她搖了搖頭。「打那以後,我們三個人沒有再見面。不過……」

「不過?」

發覺她說漏嘴了以後,田宮重複著古川的話,並低頭看著她。於是她像是下了決心似的開口道。

「這件事,本來應該早些對你們講清楚才對,但是因為我實在是不想捲入到麻煩中,所以一直沒說。」

「是怎麼一回事?」

「嗯,就是在案發那天,我接到了的場妙子一個奇怪的電話。」

「奇怪的電話?她說什麼了?」

「是的,很奇怪。電話里說她不想再到文化中心了,要我轉告中野老師。」

「不去文化中心?」

田宮重複著,並轉向真田。後者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似的沉思著。

「究竟是怎麼回事?」田宮問古川昌子。

「我也不知道。當時我也這樣問過她。她只說總之不想再見到中野老師了……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是這樣的呀。」

田宮用左手摸著很長時間沒刮鬍子的下巴。他心裡有了案情的輪廓,儘管還有些模糊,但畢竟似乎能看得到了。

從古川昌子家裡出來后,田宮他們又來到新幸文化中心辦公室,借了一張中野修的照片,立即朝的場家走去。不,準確地說,是到的場陽助的鄰居家去,請那位主婦指認案發那天徘徊在的場家門前的那個奇怪的男人。

「很像。」看了刑警遞過來的照片后,鄰居家的主婦立即用非常興奮的語調說,「我想是不會錯的。非常像,是誰呀,這個人?」

但是刑警們並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只是非常滿意地走出了她家。

「什麼?是說……不在現場的證明嗎?」

在咖啡店裡,喝下一口咖啡的中野修,現出了一副很難喝的表情說。

「是的。那天兩點左右,你在哪裡?」

田宮問道。

「不是開玩笑吧?怎麼會問到我同的場妙子的……關係?我為什麼一定要殺死那個人?」

「中野先生,」田宮低聲叫道,「難道你同的場妙子沒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嗎?」

中野的面部變得扭曲起來,但他努力做出一副笑的樣子。

「你有什麼根據說這麼荒唐的話?」

「你認識一位姓古川的女士吧?」

真田插嘴道。中野好像突然受到打擊一樣閉上了嘴。

「的場她在被殺前給古川去了電話,那時,她是這樣說的,她說她不想再見到中野老師了。」

血一下子涌到中野的臉上。這一點旁觀者看得很清楚。田宮特意慢慢地喝了一口水,以便觀察他的反應。

「中野先生,事實上那天,住在的場隔壁的鄰居看見了一個很像你的男人在的場家門前徘徊呢。」

這話使中野修登時目瞪口呆。接著他那薄薄的前胸劇烈地上下起伏起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

「……」

「因為有這樣的人證,所以我們也不得已要中野先生拿出當時不在現場的證明。你能理解我們吧。那麼就請你告訴我們,那天你在哪裡?」

中野用兩手捂住了臉,發出了低低的呻吟。田宮想,這個案子就要結束了。雖然有些棘手,但沒想到這麼簡單就破了。

「怎麼樣?到警署去說的話可能更好一些。」

但事實並沒有像田宮警官想的那麼簡單。中野堅決否認自己是罪犯。

「我確實同的場妙子有深厚的感情。」他兩手撓著頭髮坦白道,「但我們並不是隨便鬧著玩的,我們是非常認真的。同你丈夫離婚吧,然後我們結婚——我這樣要求她。」

「但是她沒答應你,於是你就殺了她。」

「不是這樣的。她也答應我了。只是她說她沒有勇氣對家人挑明這一切。所以決定什麼都不說,就這樣悄悄地離家出走。我們商定離家出走的時間就是案發那天。」

「是她說要打算從家裡出來嗎?」

「是的。我們約好了在車站前面那家『Renai』咖啡店見面,計劃在那裡會合后,我就帶她到我最近剛租的公寓去。」

「可是她沒去,是吧?」

對於田宮的問話,中野垂下了腦袋,「是,她沒去。」

「所以你就去她家了?」

「不是。我去她家,是她叫我去的。」

「她叫你去的?」

「是的。她往咖啡店打來了電話,讓我馬上去她家一趟,還說家裡沒人,讓我直接進去就行了。於是我立即趕過去了,可等我趕到時,她已經死在二樓了。」

「不要再編造了。」田宮伸出長長的胳膊,抓住中野上衣的前襟。「明白嗎?妙子在被殺前,給那個叫古川的女人打過電話,說已經不想再見到中野你了。已經說了不想再見你的人,怎麼還會叫你到她家去呢?」

中野猛烈地搖著頭,「我根本不知道有這樣的事。總之我去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被殺死了。」

「撒謊!」田宮憤怒地吼道,「她往咖啡店打來的電話,是告訴你她改變主意的事吧。所以勃然大怒的你就馬上趕到她家,希望她能按原計劃行動,但她決心已定,於是正在火頭上的你就用旁邊的水果刀殺了她。」

「不是這樣的!請你們相信我,真的不是像你說的那樣……」

中野用嘶啞的聲音呻吟般地叫著。

7

還在上次那家咖啡店,美幸與偵探又見面了。男偵探依然是一身黑色西裝,而那個好像是助手的女人則換了件以黑色為基調的夏季針織套衫。

「案子好像基本破了。」偵探對美幸說。

「但是犯罪嫌疑人還沒有完全招供。」美幸說的是從刑警那裡得到的消息,「不過那個男人肯定是罪犯。警察是這樣說的。」

當聽到媽媽有外遇並要同那個男人出走的消息后,正直的美幸真是大吃一驚,而且媽媽又是被那個男人殺死的。不過讓美幸有些安慰的是,最終媽媽並沒有離開家,而是決定留在家裡。世上任何人都會犯錯誤,而能否有改正錯誤的決心才是最重要的。美幸是這樣認為的。

正因為這樣,美幸才格外憎恨那個因為媽媽變心而憤怒地殺害了媽媽的叫中野的男人。

「那麼,關於上次調查的結果怎麼樣了?」

偵探極力用公事公辦的語調說:「既然罪犯已經被抓,這就意味著案子已經破了,所以你委託我們的調查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不,還是請把調查的結果告訴我吧。」

美幸對偵探說:「即使案子破了,但我還是覺得當時爸爸和姐姐他們的舉動有些古怪。」

聽了這話,偵探垂下了眼睛,但只一瞬間便點了點頭。

「好吧,那麼我就告訴你吧。」

偵探從皮包里拿出了一打報告,「從結論開始說吧,的場陽助、的場亭子和大塚典子,他們三個人最近的行為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他們每個人都和平常一樣,去公司,去大學,去購物,都是在外面度過了平凡的一天後回家。」

在偵探拿出來的報告中分別貼著三個人去公司上班、到大學上課以及去商店購物時的照片,好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問題。

「但是,他們三個人確實刻意對我隱瞞了什麼,這是事實。偵探先生,好像你們並沒有對這些問題進行調查喲。」

「不,不。正相反,事實上我們進行了調查。」

偵探換了一個坐姿,乾咳了一聲,然後又喝了一口咖啡。

「關於那天的場陽助先生的行蹤我們也做了調查。那天他大約是在一點多鐘離開公司的。」

爸爸果然說謊了,美幸想。這樣就和朋友說的在一點半左右見到爸爸的情況吻合了。

「但是的場先生好像並沒有直接回家。」

「那麼他到哪裡去了呢?」

「嗯……實際上你父親,那天是到一個叫新幸文化中心的地方去了。」

啊的一聲,美幸無意識地叫出了聲。偵探繼續說:

「是的。大概是的場先生知道妙子夫人和中野先生之間的事情了,於是那天他想去中心找中野先生談談。」

「這麼說,那時爸爸……就知道媽媽有外遇的事情了?」

「但是並不知道他們打算那天離家出走的事情。」

「那就是說……爸爸那天並沒有見到那個叫中野的男人?」

「是啊。於是他就回家了,卻意外地發現了妙子夫人的屍體。但是的場先生並不想公開妙子夫人有外遇這件事。當然這種事情現在並不少見,可你父親擔心這件事情會讓他的女兒——也就是你——受到傷害,所以他就讓妻子的妹妹替他做了偽證。如果說了他到新幸文化中心的事情,可他又找不到去那裡的正當的理由。」

「……原來是這樣啊。」

美幸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確實對於爸爸來說是會有這樣的問題的。

「你姐姐和姨媽也知道這件事呢。他們只是要對你保守這個秘密。」

「其實不用這麼費心也可以呀。」

「這是因為愛情呀。」

偵探收起了報告,「好了,以上這些就是調查的結果,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啊,就是那個……費用?」

美幸的兩手握在一起,抬頭看著偵探。偵探把報告放進包里,「費用嘛,就算了吧。」他說。「也沒有進行什麼特別的調查,再說也沒查出什麼異常的結果,而且你父親每個月都交會費。所以這次就算了。」

「真的嗎?那可太好了。」

美幸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但當看到偵探們準備起身離開時,她又說道:「噢,對不起,還有一件事。」看到偵探們詢問的視線,她接著說,「關於我爸爸那天的行蹤,你們到底是怎麼調查清楚的,看來調查得非常詳細呢。」

偵探伸出了食指,左右搖了搖:「這可是秘密。」

說著,他們便走出了咖啡店。

8

星期六的中午,陽助回到家裡后,擔任案件調查的警察來了。還是那兩位警官:田宮和真田。案發後,他們已經見了很多次面。

「家裡亂七八糟的。」陽助一邊歉意地說著,一邊把兩人請到客廳。

「案件的調查有眉目了嗎?」他看著兩位刑警的臉問道,「那個男人……中野他招供了嗎?」

「還沒有。這很棘手呢。」

田宮的臉上堆著苦笑,並朝真田看了一眼。那位年輕刑警臉上的肌肉也不自然地扭動著。

「實際上,我們今天來就是要確認一件事。」田宮說。

「確認?」

「是的。」

說著田宮用有些誇張的動作拿出了記事本。「你夫人——的場妙子是很嚴重的近視眼吧?通常情況下是不戴眼鏡就什麼都無法做的吧?」

「是這樣的。」

「那麼在家裡也一定要戴眼鏡的,是吧?」

「是要……戴的。」

刑警屏住了呼吸,把目光從記事本轉向陽助:「你夫人只有在外出的時候才戴隱形眼鏡吧?這是我們聽美幸小姐說的。」

「隱形眼鏡……」

陽助感覺到自己的耳後一下子熱了起來:隱形眼鏡……

「妙子夫人被殺的時候是戴著隱形眼鏡的。如此看來,她應該是準備外出的吧?」

「……」

「是準備到什麼地方去的吧?」

刑警凝視著陽助的臉。陽助避開了刑警的目光,兩手緊緊抓住了膝蓋。他覺得手心全是汗。

「這就是說,夫人並沒有改變主意,還是準備到中野那裡去的吧?」

「不,不可能是那樣的。她是在最後時刻改變主意的,所以她還給那個男人打了拒絕的電話呢。」

「你說那個電話呀。」

田宮警官撓著自己的下巴。「我們去了夫人打進電話的那家叫『Renai』的咖啡店了。那裡的店員還記得中野和他接的那個電話。當然是不可能知道電話內容的。但卻記得中野接電話時的情形。根據店員的證言,中野當時並沒有驚慌失措或生氣的樣子,而且在掛斷電話時還說『那麼我現在就馬上過去』。是說……現在就馬上過去呢。你不覺得奇怪嗎?如果夫人同他說了要分手的話,他肯定是不會有這樣的反應的。」

「可是……我妻子給她認識的那位夫人打了電話呀,她是說……不想再見到中野的了。」

「所以才更讓人感到奇怪呢。腦袋簡直都被這些奇怪的事情弄糊塗了。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說得通的,那就是,打電話的到底是不是你夫人呢?」

刑警們走了以後,陽助還獃獃地坐在沙發上。腦子裡全是妙子那滿身是血的身體。

還是不行呀。

這是從昨天開始就一直縈繞在的場陽助腦子裡的擔心。昨天,從那個偵探來的時候起,不知為什麼他就有了這種預感和擔心。

昨天,偵探到陽助的公司去了。陽助記得因為工作的關係曾與這些偵探打過交道,不過那都已經結束了。等他問過偵探后才知道這次是女兒美幸委託偵探進行了調查。因為這個偵探們才來找他的。他想這個年幼無知的女兒做了一件多麼過分而麻煩的事呀。不過通過這事,他知道美幸對自己和亭子有了懷疑。陽助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他們計劃的初衷可是為了盡量不讓美幸受到太多的傷害和打擊呀!

「我們對於你們的行動都清楚地掌握著呢。」偵探說,他的話語里沒有任何感情,「首先,我們有一個很大的疑問。這就是案發後,你們為什麼不把中野修的事情告訴警察呢?因為你應該知道他與你夫人之間的關係的。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們已經調查了你夫人有外遇的事情,並且已經向你們報告了呀。」

見陽助不做聲,偵探又繼續說:「你所知道的還遠不止這些吧。那天你夫人要離家出走的計劃你也知道,是吧?但你並沒有對警察說,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是有原因的。」

陽助回答。他的聲音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一絲憂鬱。「是有著無法對別人說的原因。」

「如果你不跟我們講清楚的話,」說到這裡,偵探打住了話頭,好像是為了觀察對方的反應似的,「我們只能把我們所知道的都如實向你女兒報告了。」

「那樣的話會很麻煩的。」

「我們也覺得會很麻煩。但是,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我們不想向委託人說謊。」

陽助重重地吐了口氣,並看著偵探。然而,偵探和他的助手都是一臉的木然,一點表情也沒有。

「你們大概是找到了線索吧?」陽助說,「關於那天發生的事情。」

「我們是想象的。」偵探說,「是否正確現在還不清楚。」

陽助無意識地發出了一聲嘆息:關於偵探俱樂部的實力和能力他非常清楚。

「清楚了吧?那就請跟我們講講吧。說出來之後也好讓我們決定我們的態度呀。」偵探聳了聳肩,又補充道,「儘管我覺得這樣做不太公平,但還是這樣做吧。」說著,他點了一下下頜,並喝了一口茶。

「那天,妙子夫人要離家出走的事情,除了你以外,亭子和典子也都知道,是吧?當然是你告訴她們的。於是你們三個人就決定無論如何也要阻止她的計劃。然後等夫人頭腦冷靜下來了再慢慢地勸她。你們阻止她的方法很簡單,就是一定要有人隨時陪著她。按計劃從早晨到午飯後亭子一直在家,然後,在午飯後典子就來了,不久你也提前回來了。」

陽助沉默不語。偵探的推理並沒有錯。

「可是你們的阻撓讓妙子夫人非常惱火,因為妨礙她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現,並且後來夫人意識到了這一切並不是偶然的,而是你們故意這樣做來阻止她的。就因為這些阻礙使她不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絕望的她非常衝動地在自己的房間里用水果刀刺向了自己的心臟。」

好像是為了要觀察對方的反應,偵探說到這裡又閉上了嘴。「請接著說下去。」陽助對他說。偵探點了一下頭,又喝了口茶。

「當你們趕到她的房間時,她已經死了。你們自然非常悲傷,因為你們覺得她是被你們逼死的。同時,你們憎恨那個成為元兇的中野修。於是,你們便把水果刀擦乾淨,並丟進了垃圾桶,弄成一個他殺的假象,並且把中野修推出來讓人認為人是他殺的。這個計劃的第一步就是典子的電話。為了告訴大家中野同妙子的關係,她給古川昌子打了電話,然後又給等在咖啡店裡的中野修打了電話叫他馬上過來。第二步是你的電話。當你看到中野來了以後,便給鄰居打了電話,請她幫忙看看你家的情況,目的是讓她看到中野修。最後一步是由亭子來實施的,她把中野的名片交給了警察。」

「錯了嗎?」偵探接著問道。依然是那毫無感情的聲音,但卻充滿了自信。

陽助嘆了一口氣,「基本是這樣。」他對偵探說,「不過有一點你沒說對。」

「什麼?」

「我們並不完全是因為憎恨中野才偽裝成他殺的。如果不這樣而保持著妙子自殺的情形,那麼會使美幸受到非常大的傷害,我們不想這樣。我們真的是基於這個考慮的。」

「你是說你女兒?」

「是的。那個孩子非常崇拜她媽媽。如果她知道媽媽要拋棄自己和家庭,並且因為沒有達到目的便自殺的話,那她會受到多麼大的打擊呀!所以我們便決定弄成她媽媽在最後時刻改變了主意的樣子,這樣的話,也許會減少一些她所受到的打擊和傷害。我們都是這樣想的。」

接著陽助向偵探低下了頭:「拜託。請不要把實情告訴美幸。這是關係到她的將來的問題啊。」

因為他的頭是低著的,所以偵探們看不清楚陽助臉上的表情。但只過了一會兒,偵探便用一句「明白了」答應了他。

「迄今為止,我們還從來沒有過不把真實的調查結果報告給委託人呢。這次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吧。但是,這樣的話,你女兒就不用支付調查費用了呢。」

「這當然由我來付。」

「不過,你以後要養成脫鞋后擺放整齊的習慣喲。大概那時是典子她順手幫你放整齊的吧。這也是讓你女兒起疑心的原因之一呢。」

陽助又一次低下了頭。

這些偵探能夠巧妙地讓美幸相信嗎?

陽助來到了陽台上,抬頭望著天空,他想著。

也許有一天必須要把這一切都說出來,陽助意識到了這一點。那麼,這一天,是明天還是十年後的某一天?陽助無法預計。

但是想到剛才警察的語氣,陽助知道那個時間好像不是很遠了。陽助決定到了該說的時候自己就說出來。想到那時的情景,陽助挺直了身體。

這時,他聽到了開門聲,接著走廊傳來腳步聲。幾秒鐘后,他看見了美幸,她的右手拿著網球拍,臉上紅紅的。

「我回來了。」美幸大聲說。

陽助看著自己的女兒,過了一會兒,他也大聲答道:「啊,你回來了。」

這是八月里一個晴朗的一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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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委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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