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藍-4

阿藍-4

16)

從那以後,泰德逐漸減少了粗暴的行為,或者說他以前一直沒能掌控好的力度逐漸可以掌控了。雖然他仍然不哭不笑,還是提著布偶的半身走路,但阿藍從他的小手上感受到的觸感跟以前有了微妙的不同。

泰德仍是一言不發,但他對待阿藍的方式逐漸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這種變化跟以前的狀況比較起來,只能說是奇迹。他看電視的時候,總是讓阿藍坐在旁邊,並且保證阿藍也能看到電視畫面。溫蒂嘲笑泰德道:

「布偶根本不看電視的。」

不過阿藍已經能記住一周內節目的時間表了。雖然在鈴的店裡也看過電視,但跟泰德一起看的節目要比那些有趣得多。

阿藍感受到了一種讓人滿足的平和。直到最近它還一直害怕泰德的每一個動作,但現在阿藍甚至連泰德那滿是口水的手指也不討厭了。從早到晚這個男孩的身邊都不離布偶,阿藍總是跟他一起活動。對阿藍來說,以前是那樣執拗地在乎溫蒂,但現在這也好像成了遙遠的往事。它現在真心地希望這樣的情況能一直持續下去。

阿藍發現自己對泰德來說是擁有的唯一一樣東西,他現在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其他任何的玩具,而且附近也沒有可以稱為朋友的孩子。丹和詹妮弗總是把他扔在一邊,平時他們更多地關心女兒的事。想到這些,阿藍不由地想:如果自己能就永遠這樣呆在泰德的身邊該有多好啊。

那天是個星期天。跟平時一樣,阿藍被泰德從公園裡提了回來。今天泰德似乎想讓布偶也享受享受,他一會把阿藍放到滑行台上讓它滑下去,一會把它放到鞦韆上。周圍那些帶著孩子的父母都用奇怪的眼光對泰德戳戳點點,但阿藍感覺自己像一個人一樣地享受著公園。

在家裡等待著泰德的是氣得滿臉通紅的溫蒂。她在門口抓住泰德的脖子,不顧泰德的反抗,強行把他拽到了二樓。看來,年幼的弟弟的力量還不足以抵抗姐姐。

在二樓的樓梯前,溫蒂把被橙汁弄濕的小熊馬庫斯擺到泰德的鼻子前。

「泰德,這是你乾的吧?簡直不敢相信,你怎麼老是做這種事?」

溫蒂的眼裡裝滿淚水,她歇斯底里地喊道。聽著溫蒂的話,阿藍也大概了解了情況。

溫蒂說的情況是這樣的:她把沒喝完的果汁留在兒童間里,然後下到一樓。過了二十分鐘后回來一看,小熊馬庫斯全身都是果汁,正躺在地板上。所以溫蒂認為這是有人在她不在的那段時間裡,偷偷潛到房間里乾的。這如果故意的話,同樣身為布偶的阿藍覺得這是一種含有惡意的惡作劇。

溫蒂斷定罪犯只能是泰德,因為她開著兒童間門的時候自己一直和丹和詹妮弗在一塊。能想到的罪犯只有泰德,但只有阿藍一個人知道這不是泰德乾的,因為直到剛才他們都一直在公園裡一起玩,根本不可能是泰德乾的。

「你還不打算承認?我已經知道是你乾的了,我還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做,因為你嫉妒我的小熊馬庫斯。但是爸爸不買東西給你是你自己不好,因為你弄壞了那麼多的玩具,不能再買來讓你弄壞了,所以你只有那樣一個奇怪的布偶可以玩!」

被溫蒂用力揮著的手碰到,剛才一直被泰德抱在懷裡的阿藍的身體飛到了空中,然後沿著樓梯骨碌骨碌地滾了下去,一直落到一樓樓梯下面的地上。正好是臉朝天躺在地上,所以阿藍能夠看到站在二樓樓梯旁邊的那兩個人。

17)

阿藍感到焦慮不安,因為只有自己能證明泰德是清白的,但現在自己卻動不了。泰德陷入這樣的困境,自己卻不能動,如果現在自己動了的話就會被退貨,這樣就要跟他分開了。

「溫蒂,你在樓上嗎?快點,我已經做好洗馬庫斯的準備了,你快下來。」

詹妮弗從一樓的洗澡間走了出來。

「哎呀,還不夠啊?泰德也在反省了,再說泰德還小,他只是個小孩子,根本分不清對錯的。」

當詹妮弗在樓梯旁邊向二樓看的時候,溫蒂的臉被泰德用小熊馬庫斯打了一下。應該不疼吧?不過泰德的身體倒是一個踉蹌,從樓梯最上面的那個台階上踩滑了,眼看著他小小的身體就要滾下來了。

這一瞬間被拉得好長,在阿藍的眼裡就像錄像帶里的慢進一樣。此時它的身邊馬上響起詹妮弗的尖叫聲。

頭朝下倒著滾下來的泰德的身體按照那種姿勢,頭會撞到一樓的地板。凱莉很早就教過阿藍,不能用力地打人的頭。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阿藍走動了。

男孩與地板的撞擊聲在卡羅斯家響起,接下來是一兩秒的寂靜。

丹跑了過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這時夾在泰德的頭和地板中間、被擠扁了的阿藍聽到二樓溫蒂哇地大哭的聲音。

「泰,泰德摔下來了,從樓梯上滾下來了。」

一動沒動的詹妮弗向丈夫簡單地解釋道。丹馬上跑過去查看頭朝上躺在樓梯邊的兒子。

「沒事,好像沒地方受傷。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簡直是奇迹啊。你看他意識還很清醒,哭都沒哭。真是好運氣,要不是這個布偶正好充當了墊背的話,泰德就會摔到頭了。」

泰德什麼也沒說,從地上爬了起來,阿藍擔心他是不是真的沒受傷,還好他看來只是走路有點踉蹌。

「怎麼了?嚇傻了?泰德哪都沒傷著。」

丹把手放到妻子僵硬的肩膀上。

「不可能,我剛才看到了,泰德摔下來的那一瞬間,那個怪怪的布偶好像去接泰德的頭似的,自己動了!」

18)

站在兒童間的窗戶邊向外看的騎士,它的那雙塑料眼睛看到有一輛車緩緩地從卡羅斯家的土地上駛遠。車子里應該坐著這個家的主人丹,和將要不知被扔到哪去的阿藍。

騎士對於這樣的結果,感到非常惋惜。

它在兒童間里也聽到了圍繞著小熊馬庫斯的爭吵。當阿藍自己走動並被詹妮弗親眼看到的時候,騎士甚至緊繃著全身的布,選擇了對捕捉音波十分敏感的姿勢。

丹聽到妻子說布偶自己動了,有點感到沮喪,不過還是冷靜地接受了。騎士感覺他的樣子有些奇怪,它在想說不定丹已經隱約感覺到了。

對於阿藍,丹做出的決定不是退貨,而且把它扔到一個離自己家很遠的地方。騎士覺得阿藍的運氣還算不錯,本來最壞的情況下它還可能被燒掉,不過因為詹妮弗真心地害怕布偶的詛咒,所以它才得以倖免。

載著阿藍的車子已經走得很遠,看不見了。騎士聯想到阿藍最近的情況,它跟以前比起來好像高興了很多,但很可惜結果卻變成這樣。

騎士並不討厭阿藍。雖然阿藍確實相貌上跟大家不一樣,但這對騎士來說卻不算什麼。阿藍那很有個性的相貌和材料上的偷工減料,總是成為王子它們嘲笑的對象。阿藍不在的時候,公主也會跟它們一起嘲笑阿藍,但阿藍這些情況對騎士來說卻根本沒什麼。騎士有些同情阿藍,但並不想主動跟它說話。如果說別人是在戲弄阿藍的話,那騎士它自己當然為了不被同伴排斥在外而順著它們的話。騎士內心對阿藍的憐憫只是讓它把視線從那張藍色的臉上移開。

看到最近終於可以幸福的阿藍,騎士感覺自己好像可以放心了。雖然對於王子、公主、白馬它們來說這事不太讓人高興,但騎士自己卻感到憋在心裡的悶氣終於消掉了。

「那個孩子走了,我終於放心了。」

騎士的旁邊站著公主。

「看到那個孩子我就生氣,特別是它模仿我的時候我氣得簡直要發抖,我沒想到它會那樣聽進我的建議。早知道直接跟它說『你根本不行』就好了。」

「只有那個傢伙一個人被帶到很遠的地方,這絕對是件好事,我還以為我們肯定會連帶著被懲罰呢。」

當王子反覆說著「絕對」「肯定」的時候,白馬嘴裡嘟噥道:

「不過,那個傢伙不會再回來了吧?要是再回來那怎麼辦?」

「要是那樣的話,又要發生騷亂了。以後再也不能讓人知道我們布偶會自己動的事了,為了防止它再回來,我們有必要做點事。」

「但是阿藍是為了保護無辜的小孩不受傷才自己動的呀,這難道不應該被表揚嗎?」

騎士向那三具布偶說道,它知道泰德是無辜的。這是因為王子它們三個布偶用果汁把小熊馬庫斯弄髒的時候,騎士正在旁邊,但它沒有阻止它們。

「你在說什麼呀?表揚它那樣的醜八怪的話,它會得意忘形的。」

公主這樣說道,糾正了騎士的錯誤。

騎士很討厭公主,就是它嫉妒溫蒂最喜愛的馬庫斯,然後計劃把馬庫斯弄髒並嫁禍於泰德的。公主就是這樣的性格,對於那些比自己更受寵愛的東西,它不是弄髒就是扔掉,以此來樹立自己心中的優越感。而且有時它還當真把騎士看作自己的侍從來使喚,但騎士為了不引起風波一直默默地順從著。

騎士開始反省自己之前的行為,它想到自己以前應該對阿藍更好點,這時它回想起昨晚看到的阿藍。

阿藍坐樓梯上,滿足地看著胸前的徽章,這讓騎士覺得很奇怪。那個徽章並不起眼,它為什麼那樣重視呢?

就是那樣阿藍還是一遍遍地把手伸到胸前,確定徽章還在才放下心來。騎士無法理解阿藍,以前莉莎給它做的劍丟了的時候,它覺得根本沒什麼。可能這個徽章對阿藍的重量和那把劍對自己的重量根本不一樣。

幾天前的一個夜裡,阿藍在垃圾箱里找到騎士的劍,然後拿來給它。

「這個給你,肯定是詹妮弗搞錯了扔掉的,幸虧找到了。」

騎士並不感到高興。看阿藍那副臟模樣,它就為了一把紙做的劍找遍了整個房子,最後甚至跑到垃圾箱里找,這很讓人產生懷疑。所以騎士好長時間都沒接下劍。

「怎麼了?高興得動不了了?這是莉莎好不容易給你做的,你可不能再弄丟了啊,因為這是讓別人知道這個東西屬於自己的證據。」

把劍丟到垃圾箱里的也是公主,這個騎士自己知道,但是它並沒有告訴阿藍。公主錯誤地以為自己是騎士,所以就是它的手下。

19)

確定丹駕駛的車的聲音已經足夠遠以後,阿藍從垃圾箱里爬了出來。周圍一片黑暗,時不時地有開著燈的車從它眼前的這條路上駛過。沿著人行道,前面連接著一家熄了燈的店鋪的廣告牌。

阿藍坐到垃圾箱的一側,為自己現在所處的境況感到煩惱。自己剛跟泰德開始相處得很好,就被強行分開了,這真是太悲慘了。

但阿藍卻慶幸只有自己一個布偶被扔掉。它們無視鈴的警告,隨意地在人前走動。本來還有可能王子它們也被一起扔掉,現在只有它一個人被扔掉,阿藍覺得這樣的結局已經很好了。

阿藍並不為在詹妮弗面前走動的事感到後悔,因為使泰德免於受傷是它在卡羅斯家做過的唯一一件善事。

阿藍一面小心地提防被人看見,一面避開地上盛著泥水的水坑向前走著。它在找公交車的站台,它準備回到鈴的古董店。雖然它身上沒有錢,但如果不被發現的話,也就沒有必要付錢了。

由於地上那些被狗拱開的洞,阿藍走路的姿勢更加奇怪了。雖然有徽章賭著胸口的洞,但跟以前比起來身體的移動方式還是有著微妙的不同。而且只在布偶間通用的聲音也由於這個洞,產生了嚴重的回聲,跟沒有這個洞之前比起來的話。

阿藍重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腳上的布都磨損了、破了個洞,身上還有污點。像它這個樣子被扔了也很正常。這時阿藍突然間想到了泰德,詹妮弗會給他買新的玩具嗎?阿藍有些擔心,要是能買給它就好了。還年幼的泰德收到媽媽買給它的新玩具作為禮物,應該會高興吧。阿藍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走在漆黑的路上,一面微笑著想象這些情景。如果泰德得到一個新玩具,而不是像自己這樣髒的布偶,他一定會高興吧。

突然間阿藍難受得呼吸都要停止了,雖然它是個布偶,不應該會呼吸,但現在它卻能呼吸了。它意識到心口這種難受就是這種叫做悲傷的感情。雖然之前阿藍也有過傷心的事,但跟這次類型完全不同。

這種難受到底是什麼呢?它是從構成身體的布和棉花的哪一個部位傳來的呢?阿藍甚至被這種都快使身體扭曲的心痛感動了,王子和公主它們有沒有發現世上有這樣的感情呢?

當阿藍在公交車站台上看到開往卡羅斯家方向的公交車時,它才意識到剛才感受到的那種悲傷情緒是胸口的徽章造成的。

20)5

早飯後。

把打火機忘在公司里的丹為了點煙,問詹妮弗火柴在哪。詹妮弗臉上生了黑眼圈,她一直趴在桌子上,直到丹第二遍喊她的名字才反應過來。自從三天前發生兒子踩滑樓梯摔下來的事件以來,詹妮弗就開始每晚做噩夢,夢到她被那個布偶襲擊。

「喂,你說的地方我找過了,沒有啊。」

「不可能呀,你再好好找找,就在那呀,難道你又以為我在說謊?布偶那件事你也好像不相信我,是不是?」

詹妮弗又開始解釋當時她見到的情景,那就是布偶像活的似地從她面前走了過去,這真讓人感到害怕。從那以後,詹妮弗像中了邪似的一遍遍地重複著這個話題。

「我沒說過不相信布偶那件事不是嗎?我只是不太在意罷了,你就是太害怕那個布偶了,幾天前還讓我跑了大老遠把它扔了,所以你現在就別再說這事了好不好?那個布偶現在肯定在某個垃圾處理站被燒成灰燼了。而且老實說,我也感覺那個布偶似乎在動,裡面肯定上了發條或者馬達之類的東西。」

「但它那動作並不像上了發條或馬達呀,更像是人的動作。或許是我太累了?做了個夢?」

丹聳了聳肩。

「明天我們全家去購物吧,換換心情。我也在考慮給泰德買點新玩具,自從扔掉那個以來,這孩子好像怪寂寞的。」

丹此時想到了兒子泰德的情況,他為了找那個布偶走遍了家裡所有地方。丹簡直無法理解,那個布偶到底有什麼好的?

「對了,那個東西真的扔掉了嗎?你確實把它扔到離家很遠的垃圾箱里了是嗎?你有沒有確認一下它是不是真的在垃圾箱里?」

詹妮弗神情不安,這個問題她已經不知道問了幾十遍了。丹昨天回答了一天詹妮弗的問題,現在他都快成了讓詹妮弗平靜下來的專家了。很顯然直到現在詹妮弗都在害怕那個布偶。

但丹並不認為那個布偶有多麼不好,雖然它的容貌很醜陋,但照詹妮弗的話說來,它似乎是為了救泰德才自己動的。

熄了煙的丹一面不停地晃動著腿,一面打算坐到正在看電視的兒子的身邊看報紙。抱著膝盯著顯象管的泰德讓丹產生了複雜的情緒,最近兒子的身邊一直有那個布偶,但自己卻把它扔了,現在泰德一下子又變成了一個人,這讓丹感到自己做了件壞事。

突然泰德站了起來,跑到窗前。

「發生什麼事了?」

還不會說話的兒子只是歪著頭,手指著窗戶邊。

「那裡是不是有什麼東西?你不會是說那個布偶現在在那兒吧?」

泰德點了點頭。丹思索著泰德的點頭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打開窗戶看了看周圍,什麼都沒看到。

「你是不是說那個藍色的布偶躲在窗戶邊,在往家裡看?」

丹盯著正在點頭的兒子,他此時後悔以前沒讀點兒童心理分析的書。如果這樣下去的話,很有可能泰德一看到藍色的東西就會認為是那個藍色的布偶。

呆在院子里擺弄自家菜園的詹妮弗看到抱頭沉思的丹,走到窗戶邊,問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

丹這樣說道,趕走了詹妮弗。一個小時后詹妮弗尖叫著跑進了起居室。

丹被妻子拉著,走到院子里栽著西紅柿的那塊地里,於是馬上明白了詹妮弗尖叫的原因。原來熟透了的西紅柿果實下面,躺著此刻本不該在這裡的那個髒兮兮的藍色布偶。

在那之後妻子就昏倒了,丹把她安放到床上,然後把那個布偶藏到了走廊下的雜物間的里。他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泰德,而且必須想好台詞,讓妻子認為這件事只是個夢。

翻了翻電話本,但沒有找到買布偶那家古董店的號碼。丹在想是不是那個女店主在最新型詛咒偶人裝了小型人工智,然後免費賣給客人,用來做商品調查。如果是這樣的話,詛咒偶人的功能確實沒什麼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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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面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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