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墜落

第一章 墜落

1.

直到剛才還在下得淅淅瀝瀝的雨似乎已經停了。今天運氣不錯——三井禮治跨下送貨用的摩托車,心中不禁萌生出一絲賺了的感覺。儘管他也曾在傾盤大雨中送過外賣,但送的全都是停車場在地下層的公寓,所以他全身上下一點都沒淋濕,就把匹薩都送到門了。

雖說全都是用盒子裝好的,但要在雨裡面往來送貨,尤其是送吃的東西,卻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身體再要淋濕了,就更不爽了。

就在他鎖好摩托車,抱起匹薩正要邁步的時候,一把大傘迎面朝他撞了過來,差點就把他手上的匹薩給撞落在地。

撐傘的男子輕輕「啊」了一聲,一言不發就打算離開。這男子身穿一套深色西裝,看上去是個工薪族。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雨已經停了,還一直撐著傘,而且這把大雨傘恐怕要害他看不清前方。

「你給我站住!」

三井吼著,沖近來一把抓住了男子提著皮包的手腕。

男子轉過頭來,雙眉緊鎖,滿臉困惑。三井看他的樣子也並非凶神惡煞,便打算唬一唬他。

「撞了人就想開溜啊?知不知道剛才我手上的外賣差點被你給撞倒在地啊?」

「啊……抱歉。」男子向他道了聲歉,再次扭頭欲走。

就在三井咂舌的時候,他的眼角映入了一個奇怪的東西:一個像是黑影的東西縱向飛速閃過。

緊接著,是震動人腹部的咕咚一聲巨響。轉頭一看,只見公寓旁的路上橫躺著黑色的一塊物體。一個正巧路過的女子尖叫著倒退了兩步。

「哇、哇、哇——」

三井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去。那個發出慘叫的女子,此時已經嚇得躲到了身旁的電線杆後邊。

剛才以為的黑色塊狀物,顯然呈人形,但手腳卻朝不可能的方向扭曲著。一頭長發披散開來,遮住了臉。也許還虧得看不見——應該是頭的部分正緩緩流出的液體。

周遭嘈雜起來,等三井回過神來的時候,他身邊已經聚集了一大群圍觀的人。

不知是誰說的一句「跳樓自殺」,三井終於了解了事態。

不得了,不得了,真的假的?今兒可算是大開眼界了——他立刻感到興奮莫名。他一想到跟同伴們說起這事,他們將有的反應,心中就雀躍不已。

但他卻沒法更加靠近屍體。儘管他很想再靠近一些看個清楚,可心裡還是直發毛。

他聽到有人說要叫救護車和通知警察。或許是因為周圍的人們沒有看到墜落的那一瞬間,所以他們似乎都還保持著幾分冷靜。

三井此刻也稍稍恢復了些冷靜,同時想起了自己手上緊緊抱著的外賣。

不好,送貨要緊——他雙手抱著匹薩,快步跑了起來。

2.

命案現場是一棟公寓里的一套兩室住房。起居室怎麼看都有十四畳以上,其餘西式房間感覺也挺寬敞的。內海薰想起自己的房間,不禁心中感慨:儘管同為女性,可獨居生活還真是各有各的樣啊。話說回來,總覺得自己的房間太窄,或許多半是因為疏於打掃的緣故吧。她已經完全想不起來,最後一次開吸塵器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而眼前的這房間卻收拾得既乾淨又整潔。感覺頗為高級的沙發上放著兩個圓形座墊,電視機周圍和書架也理得整整齊齊。尤其是餐桌上空無一物這一點,對薰而言是無法想象的。

當然,地板也一塵不染。通往陽台的玻璃門旁放著一台吸塵器,估計每天都會被用來打掃房間吧。唯一令人感覺不協調的,就是落在吸塵器旁的一口鍋,開著蓋,鍋蓋滾到電視機旁。

薰心想,或許當時正準備做飯吧。她想著便到廚房裡看了看:水槽旁邊放著一瓶橄欖油;瀝水盆里擱著鋁碗、菜刀和小碟子之類;水槽邊的三角形的三角角落扔著西紅柿皮。

她打開冰箱門,首先看到的是一大盤乳酪拌西紅柿,盤字旁邊橫放著一瓶白葡萄酒。

薰心想,或許她當晚還準備和人共品葡萄酒吧。

這套住房的住戶名叫江島千夏,三十歲,在銀行上班。儘管從駕照上的照片來看,她給人溫柔嫻靜的印象,但薰在瞪著照片看的時候,卻懷疑她屬於既強勢又精明的那一類。即便長了一張外眼角稍稍下垂的圓臉,也未必就一定是一個大好人。

她回到了起居室,幾名刑警正在陽台上來回奔忙。薰決定等他們的行動告一段落之後,再展開自己的調查。她很清楚,並不是早一刻勘察現場,就能掌握到更多有用的線索,同時,她認為這種爭先恐後的焦躁心理帶著一種大男孩般的不成熟感。

薰走近了放在牆邊的壁櫥。壁櫥邊放著個書報架,上面有幾本雜誌。她看了一眼書報架之後,伸手拉開了壁櫥的抽屜。抽屜里放著兩本相冊,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開了相冊。其中一本像是出席同事婚禮時拍下的照片,另一本裝的則是參加酒會和公司聚會時拍的照片。幾乎所有的照片都是與女性合拍的,與男性的合照一張都沒有。

就在薰合上相冊放回原位,把抽屜關好的時候,前輩草薙俊平一臉興味索然地走了回來。

「怎麼樣?」她問道。

「不好說。」草薙說著咧了咧嘴,「我認為是一起單純的跳樓自殺,畢竟屋裡也沒留下什麼打鬥過的痕迹。」

「可大門當時並沒有上鎖啊?」

「這我知道。」

「我倒是覺得,如果是單獨待在家裡的話,應該是會鎖門的。」

「但假設死者當時已經處在打算自殺的精神狀態,也很可能做出一些與往常不同的行為來的吧?」

薰望著前輩刑警搖了搖頭,說道:「我覺得,不管處於怎樣的精神狀態之下,一些習慣行為是不會改變的。開門進屋,關門上鎖,這應該早以成為習慣了。」

「未必每個人都會如此的吧?」

「我認為,但凡獨自生活的女性,每個人都會這麼做。」薰的語氣稍有些強硬。

草薙聽了,一臉不快地閉上了嘴。片刻之後,他像是恢復了情緒,摸著鼻翼說道:「那麼你就來說說你的觀點吧,死者當時為何沒有把房門給鎖上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有人沒有鎖好門就離開了房間。也就是說,當時屋裡還有另外一個人,恐怕就是死亡女子的男朋友。」

草薙把眉毛一挑,說道:「這推理可真是夠大膽啊。」

「是嗎?那您檢查過冰箱沒有?」

「冰箱?沒有。」

薰走進廚房打開冰箱門,從裡邊拿出那盤乳酪拌西紅柿和那瓶酒,直端到草薙面前。「我不說,獨居的女性就一定不會在自己家中自斟自飲,但如果只是獨自享用的話,沒人會把拼盤擺放得如此精緻的吧?」

草薙皺起雙眉,搔了搔頭,道:「轄區警署聽說明天一早就要開會討論案情,到時候你一起露個面吧。估計那時解剖的結果也應該出來了,我們就等結果出來之後再來討論吧。」說罷,他如同驅趕面前的蒼蠅似的揮了揮手。

就在薰跟在前輩身後準備離開房間的時候,她看到門廳鞋柜上放著一隻硬紙盒,她因此而終止了穿鞋的動作。

「怎麼?」草薙問她。

「這是什麼?」

「像是外賣。」

「我可以打開看看嗎?」

硬紙盒還用膠帶封著口。

「別隨便亂碰。反正轄區警署的人會來檢查的。」

「我現在就想看。我現在就跟轄區警署那邊打聲招呼行嗎?」

「內海,」草薙皺眉道,「別搞這些出格的事。你這人本來就夠愛出風頭的了。」

「我很愛出風頭嗎?」

「不,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大夥都看著呢,所以說,你給我稍微收斂一點。」

儘管不服氣,可薰還是點了點頭。而硬逼她接受這些令她感到難以理解的事,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第二天早上,當薰來到深川警署的時候,草薙早以滿臉不快地在那裡等著她了,上司間宮也和他一起。

間宮看到薰,一臉嚴肅地對她道了聲辛苦。

「股長……您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被叫過來的。這案子現在已經轉交我們這邊來負責了。」

「我們這邊?」

「這案子有他殺的嫌疑。房間里發現了一件被認為是曾用來敲擊被害人頭部的兇器。估計這裡要變成協同調查本部了。」

「兇器?什麼兇器?」

「是鍋,帶長把的。」

「啊。」薰回想起了當時滾落在地板上的那口鍋,說道,「是那東西啊……」

「鍋底上沾了少量被害人的血跡。兇手估計是在把她敲死或敲暈了之後,把她從陽台上推下去的。真是夠狠的。」

薰一邊聽間宮說,一邊偷偷瞟了草薙一眼。草薙把臉轉向一旁,避開她的視線,重重地乾咳了一聲。

「兇手是個男人嗎?」薰向間宮問道。

「這一點錯不了。這種行兇方式不是女人能夠做得到的。」

「目前就只發現了兇器嗎?」

「屋內有擦除過指紋的痕迹。兇器的柄上,桌上,還有房門把手上都有。」

「從兇手擦除了指紋這一點上來看,這應該不會是一樁入室搶劫案吧?」

因為如果是入室搶劫案的話,強盜應該是會戴手套的。

「大致可以認定是被害人的熟人乾的。而且使用的也是隨手拿起的兇器。另外,錢包和銀行卡之類都沒碰過,唯一不見了的,就是手機。」

「手機……是認為一調查通信記錄,會對自己不利吧?」

「當真如此的話,那可真是愚蠢透頂了。」草薙說道,「通話記錄,到電話公司去一趟馬上就一清二楚了。這行為就等於告訴我們是熟人下手行兇的。」

「當時兇手也有些手足無措了吧,畢竟怎麼看都不是一場有預謀的蓄意行兇啊。你們去電話公司把通話記錄調來,以男性為中心,挨個兒仔細調查。」間宮總結說道。

不久之後,就召開了搜查會議。會上,主要是通報了目擊情報。

一位年過五十、負責現場勘察的搜查員用沉穩的語調說道:「死者從陽台上墜落之後,公寓的周圍似乎立刻就聚集了不少人,可卻沒人目擊到有可疑人物。江島千夏住的是七樓,六樓的住戶聽到響聲,朝窗下望了望之後,就立刻出門坐電梯了。在六樓的住戶進入電梯時,電梯里也沒有其他人。如果是有人把江島千夏推落後立刻逃走的話,那麼當時電梯就不可能停在七樓不動。此外,這棟公寓里就只有一部電梯。」

會上還討論了有關兇手使用緊急逃生樓梯逃離的可能性。但深川署的搜查員卻提出,公寓的樓梯不但和墜樓現場位於同一側,而且還是外懸式。如果當時兇手走樓梯的話,那麼就必定會暴露於圍觀者的眾目睽睽之下。

此刻最大的謎團,就是兇手在將被害人推落之後,究竟消失到哪裡去了。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間宮闌述意見道,「假設兇手就是同一棟公寓的住戶呢?那麼只要在行兇之後返回自己家中,就不會被任何人看到了。」

眾人在聽過了這位警視廳搜查一科股長的意見之後,都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3.

這天夜裡,一個名叫岡崎光也的男子來到了深川署。當時正值薰和草薙二人外出查案回來,於是兩人決定一起會一會他。

岡崎約摸三十五六歲,體形消瘦,一頭短髮一絲不苟地分向兩側。薰一見到此人,就猜測他是個銷售員。一問職業,果然如此。他是一家知名大型傢具店的售業人員。

岡崎說,昨天夜裡,他曾經去過江島千夏的住所。

「她是我大學網球同好會的後輩。雖然她和我差了五級,但因為畢業之後我也時常回去打球,所以就認識了她。我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大約半年前偶然在街上碰見了,後來就開始互發簡訊了。」

「只是互發簡訊嗎?有沒有約會?」薰問道。

岡崎慌了,連忙擺手:「我和她之間不是那種關係。昨晚去她家是因為前天白天我接到了她的電話,她說想換張床,讓我拿商品目錄過去給她看看。」

「也就是說,是後輩把前輩叫到了家裡?」草薙在句末打上了句號。

「對我們而言,最好是能夠到客戶家登門拜訪。如果不清楚客戶房間的布局與風格,是無法推薦適合的產品。」

這話的意思似乎是說,即便對方是自己的後輩,也要像對待普通客戶一樣對待她。

「這種事以前是否也曾有過幾次呢?也就是說,您以前是否曾與江島小姐有過生意上的往來呢?」草薙問道。

「有過,她之前也曾經找我買過沙發和桌子。」

「原來如此。那麼,您昨晚是幾點到江島小姐家呢?」

「約好是八點,我應該沒有遲到太久。」

「當時江島小姐和平常有沒有哪裡不一樣的?」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我給她看產品目錄,向她介紹了各種各樣的床,而江島小姐當時也連連點頭。不過最後她也沒有當場決定,因為我建議她買床最好還是先看過實物再作決定。」

「你們二位當時是在哪兒談的呢?」

「在房裡,坐在起居室里的沙發上……」

「您待到什麼時候?」

「這個嘛,我記得是八點四十分左右離開她家,因為她說過會兒還要來客人。」

「客人?她說過那位客人幾點到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岡崎說著歪了歪頭。

「那個,」薰說道,「玄關那裡有個鞋櫃,是吧?」

「啊?」

「鞋櫃,江島小姐家的玄關那裡。」

「嗯……是的,是有個鞋櫃,不,那鞋櫃是她那裡原先就有的,並非我們店裡的貨品……」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當時那鞋柜上放著硬紙盒,您還有印象嗎?」

「硬紙盒……」岡崎的目光在半空中疑惑地游移了一陣后,稍稍歪著頭說道,「我記不清了。好像是有,不過我真的不記得了。實在很抱歉。」

「是嗎?那就算了。」

「呃,那硬紙盒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什麼。」薰擺擺手,望著草薙輕輕點了點頭,意思是為插嘴而向他道歉。

「您是在什麼時候得知案件發生的呢?」草薙問道。

「我是今天才看到新聞的,不過案件本身,我也不知該說是早知道,還是該說發生的時候就知道了……」岡崎突然支支吾吾起來,而他說的話,也令人費解。

「怎麼回事?」

「其實,我當時看到她墜樓的那一瞬間。」

「哎?」薰和草薙齊聲叫道。

「我離開江島小姐家之後,在附近逗留了一會兒。因為我想起那附近應該還有我另外一位老主顧,所以打算拐過去打聲招呼。不過最後我並沒有找到那位顧客家,而就在我再次回到她家公寓旁的時候,墜樓事件就發生了。當時我還大吃一驚,今天又從新聞里得知就是江島小姐的時候,就不是吃驚,而是恐懼了。畢竟自己去見的人在之後不久就被人給殺了。我想著自己或許能夠幫上點忙,所以就主動過去找你們了。」

「謝謝您的合作,您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草薙低頭行了個禮,「您剛才說死者墜樓的時候您就在邊上,當時您身邊應該沒有其他人了吧?」

「當然。」

「是嗎?」

「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雖然這樣說實在對不住願意主動給我們提供重要信息的市民,但還請您多包涵,我們的工作要求我們凡事都要驗證。因此,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我們的搜查記錄上就只能留下岡崎先生您曾經去過江島女士家一事了……」

「啊?」岡崎一臉意外地來回望著草薙和薰,「你們是在懷疑我?」

「不,我們倒也不是這意思。」

「雖說江島小姐墜樓的時候我的確沒有和誰在一起幹什麼,但當時我身旁也並非一個人都沒有,更何況當時還是對方主動說的話。」

「是誰?」

「是個匹薩店的店員,記得是『哆來咪匹薩』。」

據岡崎說,當時那個送外賣的店員把他給叫住了,沖他發了幾句牢騷,而江島千夏就是在那之後不久墜樓身亡的。

「要是當時我問一下那個店員叫什麼名字就好了。」岡崎一臉懊悔地咬著嘴唇。

「沒事,我們會想辦法確認的,不要緊。」

聽了草薙的話,岡崎的臉上浮起了放心的笑容:「那就好。」

「您身上有沒有攜帶有照片的身份證件什麼的?可以的話,我們希望複印一份留檔。當然,確認過之後我們就會把複印件給銷毀的。」

「這個當然沒問題。」岡崎說著掏出了職員證。證件上貼著的照片上,他的臉朝正面,嘴角邊浮現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4.

送走岡崎之後,兩人去向間宮彙報情況。

「也就是說,被害人在送走傢具店的人後,還約了其他人見面?」間宮雙手抱胸說。

「這樣的話,那份大盤拼盤的謎團也就解開了。」草薙低聲對薰說道。

「從這一情況來看,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行兇男子必定與被害人有著很深的關係。」間宮晃了晃豎起的食指,「可疑的是,這名男子在案發整整一天之後,至今還不來找我們。估計他會以某種形式與這件案子產生關聯。」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當時被害人與之後的客人約的是幾點見面呢?」薰說著看看上司又看看前輩。

「當時傢具店銷售員是八點四十分左右離開,那麼那位客人估計會是在九點左右來吧。」

薰回望了答話的草薙一眼。

「假設如此那麼兇手從進屋到案件發生,其間就只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啊。」

「十分鐘就足以行兇了不是嗎?」

「話雖如此,可兇器是一隻鍋呀。」

「那又怎麼樣?」

「剛才不是說,這起兇案並非有預謀的嗎?」

聽到這裡,間宮不禁「哦」了一聲:「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搞什麼嘛,怎麼連股長您也這樣?」

「總而言之,先聽內海把話說完吧——你接著說。」

「假定這起兇殺案並非是有預謀的行兇,而不過是因為一時衝動造成的悲劇,那麼理應存在導致這種局面的原因。我推測是因為在兇手到訪后的短短十分鐘時間裡,發生了令他產生殺人衝動的事。」

間宮微笑著抬頭看了看草薙:「怎麼辦,草薙刑警,這位年輕女刑警的觀點可是相當敏銳哦。」

「那麼,兇手進屋的時間,可能稍稍早於九點,比方說,八點四十五分。」

「和人約這個時間,可有點尷尬呀!」

「這得看個人所好吧?」

「這倒也是。」

「內海,」間宮用銳利的目光看著她說,「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薰低頭抿嘴不言。她確實還想多說兩句,但她自己的感覺能否確認為他們所理解。

「有什麼想說的你就說,不說我們怎麼知道?"

聽到間宮的話,薰抬起頭來,呼出一口氣,說道:「宅急送的貨物。」

「貨物?」

「江島千夏曾經接收過一件宅急送的貨物,就放在玄關的鞋柜上。簽收時間應該是在昨天傍晚。」

「看來你是揪著那隻盒子不放啊,」草薙說道,「剛才也問了賣傢具的,幹嘛那麼在意那東西?」

「我怎麼沒聽人提起過什麼宅急送?到底怎麼回事?」間宮向草薙問道。

「似乎是死者本人打電話訂購的。」

「裡邊裝的什麼?」

「這倒還沒有確認過……」

「是內衣。」

薰的一句話,讓兩名男性不約而同地「哎」了一聲。

「你不會是擅自打開看了吧?」草薙問道。

「沒有,不過我知道的,那盒子一般裝的就是內衣,要不就是類似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的?」這回輪到間宮問了。

薰猶豫了一瞬間后,後悔了,於是勉強裝出一副平靜的表情接著說道:「盒子上印著一家公司的名字,而那家公司就是一家有名的內衣廠商。最近,這家公司也在靠郵購來提高業績。」她雖然還是有些猶豫,可還是補充了一句,「我想,但凡女性,應該都知道的。」

前輩和上司的臉上都浮現出一絲困惑的神情。尤其是草薙,看樣子原本還打算開個三流玩笑,但當著薰的面,還是忍住了。

「是嗎……內衣啊。」間宮似乎是想作出評價,「這其中有什麼問題嗎?」

「從當時的狀況推測,估計被害人在簽收了貨物之後,就把那隻硬紙盒隨手擱在鞋柜上了。」

「怎麼說?」

「如果真的有客人要來,我想她應該是不會這麼做。」

「為什麼?」

「至於為什麼……」薰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我說過了,那可是件內衣。她應該不會想讓其他人看到。」

「話是沒錯,可還是新的啊,而且連包裝盒都還沒打開過,沒必要太在意——是吧?」間宮尋求草薙的意見。

「我也這麼覺得。而且也只有你才會知道裡邊是什麼,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更別說是男人了。」

薰有些起急,但還是決定耐著性子繼續向他們解釋:「一般來說,她應該會認為男人也有可能知道。不管內衣,是不是新的,包裝盒打開過沒有,一般都不會希望別人知道有關自己所穿內衣的情況。假如真有客人要來,她絕對會把那盒子藏起來。就算她當時忘記了,在去玄關開門之前也應該會注意到。」

草薙和間宮相互對望了一眼,都是一臉難以理解的表情。估計正因為所面對的是女性心理方面的問題,所以他們才沒什麼把握提出強烈的反對意見。

「可話說回來,那隻硬紙盒的確就放在那裡,你不會說那盒子是兇手放的吧?」草薙說道。

「我可沒這麼說。」

「那你究竟什麼意思?」

「我是在想,或許當時她根本就覺得沒有必要藏起來。」

「什麼意思?」間宮問道。

「剛才我也說過,一般情況下,她應該是在客人來之前就把盒子給藏好的。而如果來人是位男性的話,那就更要留心了。可她卻並沒有這麼做,所以我猜那是因為根本就沒這個必要。」

「為什麼沒必要?之前不是有客人來過嗎,就是那個賣傢具的?」

「對。」

「既然如此,那還不是有必要嗎?」

「一般情況下是有必要,可有一種情況,即使有人來了,也不需要藏內衣。」

「什麼情況?」

「來客是她男朋友的這種情況下。」薰接著說道,「如果岡崎光也是江島千夏的男朋友,那麼我想,她就不會特意把那隻硬紙盒給收起來了。」

「哆來咪匹薩木場店」距離深川警局並不遠,徒步幾分鐘就到了。

想要查明在案發當時送匹薩過去的人,並不困難,那是一個名叫三井禮治的青年。

「對,我記得就是他。當時我正從摩托車上下來,他一下就撞到了我身上。他連道歉的話都不說就想走,我就叫住他,沖他發了兩句牢騷。之後立馬就發生了那起跳樓事件。」三井望著岡崎的照片,毫不含糊地說道。

「沒弄錯人吧?」草薙再問了一遍。

「沒弄錯。畢竟當時還發生了那事,所以印象很深。」

「感謝您的配合,這條信息對我們很有幫助。」草薙把照片放回胸兜里,同時還望了薰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說「怎麼樣,滿意了吧」。

「當時他的樣子如何呢?」薰問三井。

「樣子?」

「當時他的樣子看起來是否有什麼特別?」

「嗯——我也記不太清了。」三井皺起眉頭,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說:「對了,當時他還撐了把傘。」

「傘?」

「那時候雨已經停了,可他卻還打著傘,所以才會看不到前面,撞到別人。」三井嘟著嘴說道。

5.

「江島小姐她幾乎都沒和我提過這類問題。其他刑警之前也來問過,可我就只能這麼回答您了。」前田典子深感抱歉的低著頭。她穿著一件白色襯衫,外罩一件藍色馬甲,似乎是這家銀行的制服。

薰來到江島千夏的工作單位,位於日本橋小傳馬町的一家分行。她借用了他們二樓的一間會客室來對據說是江島千夏生前最為親近的同事前田典子展開詢問。

她所說的「這類問題」,指的就是江島千夏的男性關係。據前田典子說,江島千夏對婚姻一直持否定態度,還說過就算獨身一輩子也沒關係。

「也就是說,她最近也沒什麼反常的舉動,是吧?」

「應該沒有吧,至少我沒感覺出來。」

「那麼,您以前是否見過這位先生呢?」薰說著向她出示一張照片。

但是前田典子的反應並不理想:「沒見過。」

薰輕輕嘆了口氣。

「明白了。百忙之中前來打攪,實在是抱歉。最後,我想看看江島小姐生前用過的辦公桌,可以嗎?」

「辦公桌?」

「是的,我想親眼看看她生前的工作環境。」

前田典子有些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那麼我去請示一下上司。」

幾分鐘后,前田典子回來了,說是已經得到許可。

江島千夏的座位在二樓融資諮詢窗口附近,辦公室收拾得很整潔。薰在椅子上坐下來,拉開抽屜,只見裡邊整齊地放著文具、各種大小的文件和印章。薰心想,這感覺倒是和她家裡一樣啊。唯一的不同的就是,辦公桌里並沒留下有關她男朋友的任何蛛絲馬跡。

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

「這張桌子還要在這裡放到什麼時候呢?」

「啊……這個嘛……」薰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之前來的刑警說是我們最好原封不動一段時間,可畢竟我們也得重新僱人,希望能夠儘快收拾掉啊!」

「明白了,我會找上司確認的。」

男子說了句「那就有勞了」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就在薰打算放棄,關上抽屜的時候,一份文件進入了她的視線。

「這是什麼?」她向前田典子問道。

「修改密碼的申請表。」前田典子看了一眼文件,回答道。

「是客戶的嗎?」

「不,好像是她自己想要修改現金卡密碼。這裡寫著她的名字。」

「她為什麼要修改密碼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前田典子歪著頭說道,「或許是因為出了什麼問題吧。」

一個念頭閃過薰的腦海。

「抱歉,我還有個請求,不知你們是否方便。」她不由得大聲說道。聽到薰的這番大呼小叫,周圍的人都轉過頭來看著她。

這天夜裡,薰一直待在深川署的小會議室里。她裡面的硬紙箱里,堆放著從江島千夏家裡發現的書信。儘管她已經一一仔細檢查過,卻並沒有發現她所期待的東西。

薰嘆了口氣,就在這時,開門聲傳進了耳中。

走進屋來的是草薙,他面帶苦笑地看著薰:「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沒?」

「我本來就沒想過能輕易地找到的。」

「你到底在找什麼?想嘩眾取寵的話,你還是再去修鍊個一百年吧。」

「我可不覺得我這是在嘩眾取寵。我不過是因為接到指示,讓我調查江島千夏的人際關係,所以就調查她的男朋友罷了。」

「我記得股長當時應該是讓你先去調查一下江島千夏住的公寓里有沒有和她關係親密的住戶吧?」

薰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江島千夏的交往對象並不住在那棟公寓里。」

「你憑什麼斷定?」

「首先,她的手機上的通話記錄里就沒有同一棟公寓里的人的號碼,電郵地址也是一樣。」

「或者正是因為住在同一棟公寓里,所以才沒必要打電話和發簡訊的。」

薰搖頭:「這不可能。」

「為什麼?」

「正因為就在身邊,才會越發想打電話聯繫,女人就是這樣的。」

草薙一臉不快地閉口不言了。估計是她一說「女人就是這樣的」,他就無言以對了。

「還有一點,據我調查的結果,住在那棟公寓里的男性全都是有婦之夫,要不就是未滿十八歲的男孩。」

「那又怎麼樣?」

「他們是無法成為被害人的結婚對象。」

草薙聳了聳肩:「男女之間的關係,未必就一定會牽扯到婚姻。」

「這我知道,但江島千夏小姐的情況卻有所不同,她是以結婚為前提和對方交往。」

「你憑什麼這麼說?」

「您還記得她家的客廳壁櫥旁邊有隻書報架嗎?上面放著幾本結婚雜誌,而且還是上個月才發行。」

聽過薰說的話,草薙緘口不言,之後又舔了舔嘴唇。

「難道就不能是單純對婚姻有所憧憬嗎?江島千夏都已經三十歲了呀,即使有些焦慮,也沒啥可奇怪的。」

「沒有哪個女人會因為單純的憧憬就跑去買結婚雜誌。」

「誰知道呢,沒有計劃買車、卻買名車雜誌的男人,可多得是呢。」

「請您別把結婚和買車混作一談,我覺得江島千夏此前是和一個有著具體結婚意向的對象在交往。」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不是更應該留下通話記錄嗎?然而就目前的情況看來,並沒有發現存在這樣一個人物,這你又怎麼解釋呢?」

「我們已經找到了。我認為是已經發現,卻又把他給放跑了。」

草薙兩手叉腰,俯視著薰:「你是想說這人就是岡崎光也吧?」

見薰不可置否,他又焦躁地揪住了自己的頭髮:「聽說你去過被害人工作的地方,而且到處打聽,對吧?這樣可不行啊,負責調查工作單位的那幫傢伙已經來抱怨過了。」

「對不起。」

「嗯,不過那些傢伙看你是女的,就沒有再追究了。但你不是最討厭別人因為你是女的就特別對待的嗎?」

「過幾天我會去向他們道歉。」

「算了,歉我已經替你道過了。對了,聽說你還把岡崎的照片到處拿給人看,問人家認不認識?」

薰再次閉口不言,她早就已經做好這事遲早會暴露的心理準備。

「你還在懷疑岡崎嗎?」

「他是我心中的頭號嫌疑人。」

「有關你這種異想天開的猜測,不是早就已經有結論了嗎?而且如果那傢伙就是兇手的話,他又怎麼可能自己送上門來呢?」

「是嗎?我倒是覺得岡崎他主動跑來找我們,其實是因為他覺得我們一旦去查手機通話記錄,遲早會順藤摸瓜地查到他,倒不如先發制人。」

「既然如此,那不就沒理由把手機給拿走嗎?」

「那是他在爭取時間。主動來找我們之前,岡崎肯定一直在苦思冥想供述內容。」

「岡崎當時目擊到了江島千夏墜樓的瞬間,而且他還有證人。還是說,你覺得匹薩店的人也和他串通一氣了?」

「我可沒這麼說。」

「那麼你來說說,一個站在樓下的人,又是怎樣殺害一個身在七樓的人的呢?」

「當然,我認為殺人的時候,岡崎也在那間屋裡。我們能否認為他後來利用了某種機關,讓屍體在他離開公寓之後才落下呢?」

「你的意思是說,從遠處遙控屍體墜樓嗎?」

「也有可能是用了定時器之類的裝置……」

草薙抬頭望了望會議室的天花板,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案發之後,警察立刻就趕到了江島千夏家裡,如果當時屋裡真有你說的那種裝置,肯定早就發現了。」

「會不會是某種無法發現的裝置呢?」

「比方說?」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蹊蹺。聽那個匹薩店的人說,當時雨已經停了,但岡崎卻還是撐著傘,而岡崎說他之前在附近逛了一圈了。既然如此,他就應該察覺到雨已經停了才對。」

草薙緩緩地搖了搖頭:「你想得太多了,雖然這宗案子里確實有許多令人難以理解的地方,但在找不到其他答案之時,你就應該去接受它。岡崎這人是清白的。」說罷,草薙轉身背對著薰。

「草薙前輩,」薰繞到他身前,「我有個小請求。」

「什麼請求?」

「能請您介紹那位給我認識嗎?」

「那位?」草薙一臉不解地彎起了眉角,隨後,他像是領會了薰的真意似的撇了撇嘴。

「就是那位帝都大學的湯川學副教授。」

草薙在臉前擺了擺手:「死了這條心吧。」

「為什麼呢?我聽人說草薙前輩您之前曾經多次採納湯川副教授的建議,順利地破了案。既然如此,那我不是也能去請他出面協助調查嗎?」

「那傢伙再也不會協助警方調查了。」

「為什麼啊?」

「這個嘛……說起來話可就長了。而且那傢伙的老本行是學者,不是偵探。」

「我並不是希望他能出面幫助我們偵破案件,只不過是想請他幫忙驗證一下,看是否有可能在一定距離之外把屍體從七樓的陽台推落。」

「那傢伙肯定要說,科學不是魔法。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草薙推開薰,向走廊走去。

「請您等一下,請看看這個。」說著,薰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張文件。

草薙一臉不耐煩地轉過頭來:「什麼東西,這是?」

「是江島千夏公司的辦公桌里的東西,是一張修改現金卡密碼的申請表。雖然還沒有提交上去,但她確實是有過修改密碼的打算的。」

「那又怎麼樣?」

「您覺得她為什麼要修改密碼呢?」

「大概是因為密碼被人知道了吧。」

「不,我覺得應該不是這原因。」

「你怎麼知道不是?」

「她那張卡的密碼是0829。可她卻覺得繼續用這密碼的話會有麻煩。」

「為什麼?」

薰深吸了口氣,緩緩呼出后說道:「因為岡崎光也的生日就是八月二十九日。」

「咦?」

「當然是個巧合,因為這張卡應該是江島千夏在和岡崎開始交往之前老早就辦好了的。但這種偶然的一致,卻令江島千夏感到十分危險。假如她和岡崎結婚,那麼這張卡的密碼就和她丈夫的生日一致了。她在銀行工作多年,所以首先就會為這一點感到擔心。」

聽著薰的講述,草薙的表情開始出現了微妙的變化,他睜大的雙眼之中,蘊藏著一股認真的光芒。

薰低下頭:「求您了,就請您把湯川老師介紹給我認識吧。」

接著她聽到了草薙重重的嘆氣聲:「我會給你寫封介紹信的。但我覺得多半要白費心機了。」

6.

匆匆掃了一眼從信封中取出的信紙之後,湯川把它再次塞回了信封,他長相雖然端正,卻無任何錶情,藏在金絲眼鏡背後的雙眼也極為冷淡。

他把信封往書桌上一放,抬頭看著薰說:「草薙還好嗎?」

「他還好。」

「是吧,那就好。」

「那個,其實我今天前來打攪……」

薰正打算說明來意,湯川抬起右手打斷了她:

「這封介紹信上是這麼寫的,說是或許我會不太樂意,但還是無論如何請我幫忙給你出點主意。他說得沒錯,我確實不太想幫這個忙。」

薰心想,這人說話可真夠拐彎抹角。難道所謂學者,很多人都是像他這樣的嗎?

「可我聽說您以前不是經常協助警方辦案的嗎?」

「那是以前,可現在不同了。」

「為什麼呀?」

「因為一些個人原因,和你沒關係。」

「能請您聽我說說情況嗎?」

「沒這必要。因為我根本就不打算協助你們。而且這封介紹信已經把大體的情況都說清楚了。你是想知道在相隔一定距離之外,不碰對方一根手指頭的情況下,能把人從陽台上推下去的方法,對吧?」

「估計並非活人,而是一具屍體。」

「都一樣。總而言之,我可沒工夫替你去思考這種問題。抱歉,麻煩請回吧。」湯川把介紹信推還給了薰。

薰並沒有伸手去接信封,而是盯著物理學者的眼鏡背後。

「您的意思是說,這不可能?」

「這我可不清楚,我是說,這事和我並沒有任何關係。我已經決定不再插手協助警方辦案了。」湯川的語氣聽起來感覺有些煩躁。

「能請您別當成是警方辦案,而看成是單純地在向您請教物理問題,好嗎?就請您想成是個理科很差的人有問題不懂,跑來向您請教來了。」

「既然如此,除我之外能教的人還多得是,你還是去找其他人吧。」

「老師的工作就是教人,您就是這樣對待上門向您請教的學生,給他們吃閉門羹的嗎?」

「你可不是我的學生。也從來沒聽過我的課,不是嗎?你們不過是在利用警方的權威,隨意支使他人罷了。」

「沒這回事。」

「麻煩你別大呼小叫的。那我來問你,你之前又學過多少科學知識呢?你說理科讓你頭疼,那你有沒有嘗試努力克服它呢?你難道不是一早就徹底放棄,背過身去不再面對科學了嗎?這樣也好,你就一輩子都別再跟科學打交道了。麻煩你不要遇到麻煩了才揮舞著警察手冊,跑來命令科學家替你們解開謎團。」

「我可沒命令過您……」

「總而言之,我要辜負你的期望了。很抱歉,教學的人也是有權選擇對象的。」

薰低頭咬住了嘴唇:「您這麼說,是因為我是女人嗎?」

「你說什麼?」

「您不會是認為我是女人,所以才覺得反正是理解不了那些理科難題吧?」薰瞪著這位的物理學家說道。

湯川不禁失笑:「你要是這麼說的話,小心全世界的女科學家朝你扔石頭哦。」

「可是……」

「還有,」湯川的目光變得尖銳起來,指著薰說道,「假如你一遇到對手的回應不理想,就抱怨說因為自己是女人的話,建議你還是趕緊辭掉這份工作吧。」

薰使勁咬緊了牙關。很遺憾,正如這物理學者所說。在選定這份工作之初,她應該是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應對所有一切不利的條件。

他剛才說自己濫用警方的權威,企圖命令科學家為自己解開謎團的職責也並非完全是一派胡言。她在聽說過湯川學的傳聞之後,也確實曾想當然地以為過來找他商量,他一定不會無動於衷。

「對不起。我們真的很需要您的協助……」

「跟你是不是女人沒有任何關係,而是因為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和警方的搜查行為扯上任何關係了。」湯川的語調又恢復了之前的那種平和。

「明白了。在您百忙之中前來打攪,深感抱歉。」

「哪裡。抱歉,幫不上你的忙。」

薰點一點頭,轉過身去。但在邁步走向門口之前,她還是說了一句:「我猜測兇手用了蠟燭。」

「蠟燭?」

「先在屍體上綁上繩子,把它掛到陽台上,再把繩子的另一頭固定在某個地方,旁邊再放上一支點著的蠟燭,等蠟燭燃燒變短之後,就會把火引到繩子上燒斷繩子——這樣的手法不知道是否可行呢?」

沒聽見湯川接話,薰扭頭一看,只見湯川正一邊喝著馬克杯里的咖啡,一邊眺望著窗外。

「那個……」

「那你就動手試一下吧。」他說道,「既然有想法,那就去動手試試吧。通過實驗得來的結果,可比聽我的什麼建議要有意義得多。」

「這想法有動手做實驗的價值嗎?」

「這世上不存在沒有價值的實驗。」湯川當場應道。

「謝謝您,多有打攪了。」薰向著湯川的背影低頭行了一禮。

離開帝都大學之後,薰去了趟便利店。她在店裡買齊了蠟燭和插蠟燭的燭台,還有一捆塑料繩后,就去了江島千夏的家。門鑰匙在她離開警局的時候就申請了,因為她想,假如湯川願意出面協助搜查,那就有必要請他來看一看這間房。

一進屋,薰便立刻開始著手準備做實驗。其實她原本打算拿個東西來代替屍體從陽台吊下去的,可實際上她並不能當真把什麼東西從七樓拋下去。無奈之下,她只得把塑料繩的一頭拴到了陽台的欄杆上。

現在的問題就在於,該把繩子的另外一頭拴到什麼地方。繩子必須要承受得住屍體的重量,所以必須得找一處足夠結實的地方才行。然而環顧室內,她卻找不到一個適合的地方。

最後她只得把繩子拉到廚房,拴到了水龍頭上,之後又在旁邊放上蠟燭,點著了,火焰的位置就在緊繃的繩子上方大約五厘米處。

她一邊看鐘一邊等待。蠟燭慢慢地燒短了。

在火焰即將與繩子合到一起時,繩子發出吱吱的響聲,燃燒了起來。連接陽台和廚房的繩子無聲無息地落到了地板上。

就在這一瞬間,傳來了有人拍手的聲音。薰吃了一驚,走出了廚房,只見身穿一件黑夾克的湯川,正站在起居室的門口。

「精彩!看來你的實驗成功了啊。」

「老師……您怎麼會在這兒?」

「我雖然對搜查沒什麼興趣,但對實驗還是感興趣的。而且,我也希望親眼看看你這位外行學者到底是怎麼做的。這個地方是草薙告訴我的。」

「您是來嘲諷我的嗎?」

「你要非這樣認為的話,也無所謂。」

薰氣乎乎地走回廚房,兩眼盯著依舊還在燃燒的蠟燭。

「你在幹嗎?」湯川在她身後問道。

「在看蠟燭。」

「看它幹嗎?」

「我想知道它點完之後會是什麼樣。」

「的確,現場並沒有留下蠟燭的痕迹,所以就必須假設蠟燭當時已經點完了。但是話說回來,你又何必找一根這麼長的蠟燭來做的實驗呢?等它點完估計還得花上很長一段時間啊。」

聽到湯川這麼一說,薰才發現確實如此。雖然有些懊惱,但她一言不發地吹熄了蠟燭,把它折到一厘米左右長,重新點著了。

「你也沒必要一直這麼盯著吧?蠟燭它自己會熄滅的。」說罷,湯川轉身走出廚房,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薰拿著剪刀走上陽台,剪斷了綁在欄杆上的繩子后回到了屋裡。

「保險起見,我多問一句,事實是否是當時屍體上就拴有塑料繩呢?」湯川問道。

「沒有。」

「這麼說,在被蠟燭燒斷之後,繩子又消失到哪裡去了呢?」

「這個嘛……目前還是個問題。不過也不能排除繩子只是纏在屍體上,在屍體墜落的同時鬆開來,飄到什麼地方去了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你認為兇手當時就是抱著這種僥倖心理動手實施的,而最後也確實如他所願?」

「所以我才說這一點目前還存在著疑問的呀。」

薰進廚房看蠟燭,燭火已經熄滅,但明顯留下了一堆臘。這個結果儘管在她意料之中,但她還是不禁有些失望。

「假設蠟燭點完不會留下半點痕迹,我也不認為兇手會使用蠟燭。」湯川站在薰身後說道。

「為什麼?」

「因為兇手無法預料其他人會在案發後多長時間衝進這間屋裡來。假如人來得比他預想的要早,就會發現有一支蠟燭點著。」

薰攏了攏劉海,雙手順勢撓了撓頭髮。

「老師,您可真是一個陰險的人啊。」

「是嗎。」

「既然您對一切心知肚明,那您為何不事先告訴我呢,告訴我這實驗做了也是白做?」

「你說白做了?我剛才不過只是指出了問題所在,並沒有說過毫無意義。我不是跟你說過,這世上不存在沒有價值的實驗嗎。」湯川再次坐回沙發,蹺起了二郎腿,

「先動手試一試——這種姿態才是最為關鍵的。在理科學生當中,也是光知道在腦子裡搗騰理論而不證諸實際行動的傢伙占多數,這種學生是不會有多少成就。就算在怎麼簡單明了的情況,也需要驗證,只有在實際現象當中才能產生新發現。雖然我找草薙打聽來了地址,還到了這裡,但如果你並沒有來做實驗的話,恐怕我轉身就回去了。這樣,恐怕我也就永遠不會出面協助了。」

「您這話是在誇獎我嗎?」

「當然是。」

「……謝謝。」薰小聲說道,嘆口氣,連她自己都覺得有失禮貌。

「從草薙的介紹信上來看,就你一個人在懷疑某個嫌疑人,是吧?能麻煩你說說懷疑他的根據嗎?」

「有好幾點根據。」

「那就麻煩你全都說說吧,儘可能簡短一些。」

「好的。」

薰對湯川說了放在玄關的內衣盒,還有被害人打算修改的密碼與岡崎的生日一致的事。

湯川點點頭,用指尖扶了扶眼鏡:「原來如此。聽你所說,此人確實有些可疑,然而他手中卻有著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對吧?既然他是在樓下看到的墜樓一幕,那就無從追究了。」

「但我卻總覺得墜樓一事本身就很蹊蹺。」

「此話怎講?」

「兇手曾經毆打過被害人的頭部,但目前尚不清楚這一擊是否已經導致被害人死亡,還是只有導致昏厥的程度。可不管怎麼說,我都認為兇手並沒有把人從陽台上推下去的必要。如果已死,就可以不管了;而如果只是昏厥,那隻要勒死她就行了。儘管死者的體重很輕,可要把一個女人給弄到陽台上去,也不是件輕鬆的事,而且還有可能被人看到。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這事都是毫無益處。」

「能否是故意造成自殺的假象呢?」

「草薙前輩和股長都是這樣認為的,但既然如此,就應該把兇器給處理掉才對。草薙前輩說兇手當時可能是驚慌失措,但實際上兇手冷靜得很,還知道要擦除指紋。」

「但被害人被推落陽台也是事實,不是嗎?」

「沒錯。所以我認為,兇手當時推落屍體,為的不僅是造成自殺假象,估計還有更大的好處。」

「你的意思是說,那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

「是的。算不算異想天開呢?」

湯川一言不發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開始在起居室里來回踱步。「在一定距離之外如何把屍體推落陽台?這個問題本身倒也不是太難。最大的難題就在於剛才就曾多次提到的如何消滅痕迹的問題。假如使用過什麼東西,就必定會留下痕迹。」

「但我們卻什麼都沒發現。」

「那只是看起來如此而已,你們是沒察覺到那些痕迹,疏漏了。現在必須重新審視這間屋裡的所有物品,找出能使殺人手法成立的要素來。」

「可這要怎麼找啊……」

薰再次環視了一下屋內,但她既沒有發現遙控操縱的機器,也沒有發現疑似定時器的東西。

「從根本上來講,你的想法還不錯。吊屍體需要繩索,只要找到一種屍體墜落後便會消失的繩索,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會消失的繩索?」

「要怎麼樣才能切斷那條繩索?而又該使用什麼才能讓現場不留痕迹呢?」湯川停下腳步,兩手叉腰,「這屋裡的擺設,當真和案發之時的完全一樣嗎?」

「應該是的。」

湯川皺起眉頭,摸起了下巴:「話說回來,這屋子收拾得真夠整潔的啊。地板上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放。」

「這一點也讓我十分佩服。當時地板上就只掉著兇器一樣東西。」

「兇器?」湯川看了看自己腳邊,「什麼東西也沒有啊?」

「確實沒有,因為鑒證科已經拿走了。」

「哦,是一樣什麼兇器?」

「是一口不鏽鋼鍋。」

「鍋?」

「是一口長柄鍋。那鍋相當沉,還很結實,被它打到的話,即便不死,至少也會暈過去的。」

「是鍋啊。當時掉在哪兒?」

「記得是在這附近。」薰指了指玻璃門旁邊,「而鍋蓋則在這附近。」說著她又指了指牆邊。

「咦?」湯川說道,「還有鍋蓋啊?」

「有。」

「是嗎,鍋和鍋蓋啊……」

湯川轉身面對陽台,站著沒動。佇立了片刻之後,他的目光終於落到了身旁的吸塵器上。

他的臉上突然開始浮現笑容。他一邊笑,一邊不停地點頭。

「老師,我說……」

「我有點事想要拜託你。」湯川說道,「我想麻煩你去買樣東西。」

「您要讓我去買什麼?」

「還用我說嗎?」湯川微微一笑,「鍋,你去買一口兇手行兇時用的那種鍋來。」

7.

「……首先在鍋里加入少量的水,放到火上燒沸。」

屏幕上顯示著湯川的身影,地點是在公寓的廚房。儘管房屋的結構和江島千夏家完全一樣,但室內的裝修卻完全不同——是他借來暫用的二樓的房間。

「水沸騰起來了。等到水蒸氣像這樣大量往上冒之後,把鍋蓋蓋上。之後再把鍋一下子冷卻下來。」

湯川把鍋放進了在水池裡準備好的另一口裝滿冷水的大鍋里,之後又拿起了一塊兩厘米見方的冰塊。

「用這塊冰把鍋蓋上的蒸氣孔堵住,等冰塊稍微融化一點,它就會跟蒸氣孔貼合得更好,不會從鍋蓋上滑落。到了這一步,鍋蓋就會像這樣牢牢地吸在鍋身上,很難和鍋身分離開來了。」

湯川拿起鍋蓋,如他所說,鍋蓋並沒脫離鍋身。

「這是因為鍋冷卻下來后鍋里的水蒸氣變回了水的緣故。因為鍋內的壓力較低,鍋蓋被大氣壓壓住而無法脫離鍋身。我們常會碰到湯碗的蓋子吸在碗上拿不下來的情況,也就是這個原理。」

湯川來到起居室,把鍋放在地板上,旁邊事先就已準備好了一隻細長的沙袋和一台吸塵器。

「這隻沙袋重約四十公斤,和江島千夏小姐的體重大致相同。因為江島千夏女士死前身上穿的是運動衫,所以我也給沙袋套上一隻相同面料的套子。因為運動衫上有讓脖子、身體、手臂通過的部分,所以我在套子上也剪開了兩個洞,把吸塵器的電線從兩個洞中穿過去。首先,我要把電線全部拉出來。」

他把吸塵器的電線拉到頭,然後把電線套在套子的洞里。

「接下來的步驟有些麻煩,但我還是會儘力的。我要讓這隻沙袋轉移到陽台上去——好嘞!」

把沙袋搬到陽台上去之後,湯川又把吸塵器挪到了玻璃門旁。接著,他把玻璃門關到只剩下五厘米左右的縫隙的程度。

「這樣一來,就算拖動電線,吸塵器也會被卡在玻璃門前面。這樣,電線的一頭也就固定住了。那麼另一頭又怎麼辦呢?在此之前,我們先來把屍體吊到陽台上去。」

湯川打開了另一側的玻璃門,再次來到陽台上。他抱起沙袋,如同曬被褥一般搭到了欄杆上,接著拿起電線的插頭一端,緩緩地把沙袋往外推去。沙袋眼看就要滑落下去,幸好有湯川緊緊地拽著電線,艱難地阻止住了沙袋下墜。

攝像機的鏡頭對準了吸塵器,只見吸塵器的電線綳得緊緊的,吸塵器機體則卡在了玻璃門前。

湯川緊緊地拽住電線,走進了屋裡。

「接下來,剛才的那口鍋要登場了。」他單手把鍋拖到了身邊,把電線纏到了鍋蓋的蓋把上,插頭塞到了電線下邊。然後他把另一側的玻璃門也像另外那扇一樣關到了只留下幾厘米的縫隙。纏上了電線的鍋也像吸塵器一樣,卡在了玻璃門前,確認無誤之後,湯川緩緩地放開了手。

「機關至此設置完畢。請各位靜觀其變。最先發生變化的就是粘在鍋蓋蒸汽孔上的那塊冰了。時間一久,冰塊自然會融化,而冰塊一融化,空氣就會進到鍋里。空氣進去之後,大氣壓就不會再緊緊壓住鍋蓋,鍋蓋也就脫離鍋身了。為了讓冰塊儘快融化,我把空調的溫度設定的比通常稍高一點。」

攝像機的鏡頭拍下了整個的機關設置,而湯川的身影此時已經消失到了鏡頭之外。

「咣」的一聲,鍋蓋掉落。與此同時,纏在鍋蓋上的電線也如同蛇一般地彈了起來。緊接著,沙袋從陽台的欄杆上消失了。

湯川再次出現在鏡頭中,只見他走上陽台,朝下邊望了望:「沒事吧?嗯,很好。先就那樣放著不要動,我待會兒去收拾。非常感謝!」他把臉朝鏡頭這邊轉過來,查看了一下吸塵器,「電線已近全部盤迴去了,而且鍋也滾到這邊來了。實驗結束。」

屏幕上的湯川低頭行禮之後,熏就關閉了錄像機和顯示器的電源。之後她小心翼翼地窺視上司們的表情來。

間宮板著臉靠在椅子上,草薙則兩手抱胸,兩眼盯著天花板。其餘刑警前輩們幾乎全都一副驚呆了的模樣。

「事情就是這樣了。」熏說道。

「草薙,」間宮開口問道,「是你跑去懇求伽利略老師嗎?」

「我只是寫了封介紹信而已。」

「嗯——」間宮托住了下巴,「不過話說回來,我們手上並沒有岡崎曾經這樣做過的證據啊。」

「確實沒有。但如今既然證明可以有這樣的手法存在,我們也就沒有理由判斷岡崎是清白的了。」熏說道。

「這事不用你說我也明白。」間宮擲地有聲的說過了之後,環視了一圈部下們,「現在馬上開會,討論一下今後該如何修正搜查的方向。」

草薙望了熏一眼,向她豎起了大拇指。

8.

推開房門,一個身穿白大褂的背影便映入了眼帘。試管里裝著透明的液體,下面有酒精燈在加熱,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用攝像機拍攝這一幕。

「很危險的,別再靠近了。」湯川背對著來人說道。

「你在幹嘛呢?」草薙問道。

「一個小小的爆炸實驗。」

「爆炸?」

湯川從試管旁走開,用手指了指身旁的顯示器:「這上邊不是顯示著數字嗎?這數字錶示的就是試管中的液體的溫度。」

「現在是95度。啊,升到96了。」

數字依舊在不斷攀升。就在數字超過一百,達到一百零五時,試管里的液體突然噴了出來,水滴甚至飛濺到了草薙他們腳邊。

「一百零五度啊。大致和我預想的一樣。」湯川走到試管旁,熄滅了酒精燈,然後這才轉過臉來朝著草薙問,「你猜試管里裝的是什麼?」

「我怎麼可能知道?」

「你看著像什麼就說是什麼好了。」

「看著像什麼?我看就是普通的水。」

「說的沒錯,就是普通的水。」湯川開始用抹布擦拭濺濕的桌面,「只不過是用離子交換製成的超純水罷了。一般情況下,水會在一百度時沸騰,但並非突然沸騰,而是首先出現較小的氣泡,接著進入冒大氣泡的階段。然而,如果條件允許,它能夠不經過這些階段就沸騰起來。在這種情況下,水並不會在一百度的沸點上沸騰,而是在達到更高的溫度時突然爆炸,我們把這種現象稱作『突沸』。如果太過相信水會在一百度上變為水蒸氣這一常識的話,可是會被燙得遍體鱗傷。」

草薙苦笑著,環視屋內:「好久沒聽到你的講解了。感覺還有些懷念起這間研究室來了呢。」

「你在這裡做過什麼研究嗎?」

「實驗的話,倒是看過好幾次了。」說著,草薙從手裡提的紙袋中拿出了一個細長盒子,放到了身邊的桌上。

「這是什麼?」

「紅酒。我也不是很懂,是店員給我推薦的。」

「你居然會帶禮物來?還真是少見啊。」

「算是一點回禮吧,我那邊的後輩給你添麻煩了。」

「也沒什麼,就做了一個簡單的物理實驗罷了。」

「也多虧有你幫忙,案件也順利偵破了,所以還是得來向你道聲謝。只不過,有個令人遺憾的消息要告訴你。」

「讓我先來猜猜。」湯川脫下白大褂掛到了椅子的靠背上,「是我解開的謎團並非真相,對吧?」

草薙回望了老朋友一眼:「你已經知道了?」

「嗯,我從一開始就覺得真相併非如此。我不過是試著挑戰了一下,看看能否利用那間屋裡僅有的東西,製作出把屍體給拋下去的限時裝置來罷了。你剛才說你的消息有些令人遺憾,但對我而言,無所謂;遺憾不遺憾。我並不在乎,就是不知道那位女刑警會怎麼想了。」

「那傢伙是感覺有點遺憾吧。」

「好了,真相究竟如何?」

「是自殺。」

「果然如此。我一早就猜測只能是自殺。」湯川點頭道。

「怎麼說?」

「嗯,邊喝速溶咖啡邊談吧。」

湯川拿出來的依舊是兩隻算不上太乾淨的馬克杯,草薙苦笑著喝了一口咖啡:「我們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岡崎是江島千夏男朋友的證據。而這些證據的關鍵,就是江島千夏所持有的一張卡。經過調查,我們查明那是一張地處千葉的某家愛情旅館的卡,卡上有岡崎的指紋。據岡崎說,他之前已經把那張卡扔進旅館的垃圾桶里了,沒想到江島千夏又把它給悄悄地撿回來了。」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湯川一臉詫異地問道。

「這還用說嗎?如果有這張卡的話,下次再去那家旅館,就可以打折了。」

「原來如此。後來岡崎君也就徹底死心了?」

「不,他雖然承認曾經和她交往過,但卻否認與案件有關。他堅持說他當時目擊到了被害人墜樓的那一瞬間,所以他自己是不可能行兇的。」

「那麼你們又是怎麼做的?」

「儘管明知違反規定,但我們還是讓他看了那段錄像,就是你激情上演的實驗錄像。」

「岡崎君一定大吃了一驚吧?」

「眼睛都瞪圓了,」一回想起岡崎當時的那副表情,草薙至今感到忍俊不禁,「那傢伙完全慌了神,說他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這種辦法,而且他也沒這麼做過。之後就把整個事情和盤托出了,還承認說曾經毆打過死者。」

「是用那隻不鏽鋼鍋嗎?」

草薙點點頭,接著說:「岡崎此人有妻有子,他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在和江島千夏交往,江島卻當了真。據岡崎說,他並沒有承諾過什麼,但不知從何時起,江島千夏便有了岡崎會和妻子離婚並和自己結婚的幻想。總而言之,岡崎那天夜裡是去談分手的,然而江島千夏聽了之後卻勃然大怒,當場就說要打電話到岡崎家。」

「然後就輪到岡崎發怒了,是吧?」

「據他本人所說,當時他又氣又急,具體的細節記不清。等醒過神來,就看到她倒在地上了,他以為她死了,嚇得滿腦子都只有逃走的念頭。接著他就離開了公寓,碰到了那起墜樓事件,他說他做夢都沒想到掉下來的竟然是江島千夏。第二天從新聞報道里得知,這才終於明白了事情的究竟,知道了當時他並沒有把那女人給打死,是後來跳下去的。」

「之後又想起當時正好有個送披薩的路過,認為這是個絕好的不在場證明,所以就特地主動找到了警局?」

「嗯,大致如此吧。」

「原來如此啊。」湯川微笑著喝了一口咖啡。

「估計他也會被指控為蓄意傷人。但是無法告他殺人,況且我們手中也沒有能夠證明他曾經用過那手法的證據。」

「那手法呢,」湯川喝乾了杯里的咖啡,輕輕晃動著手中的馬克杯,「其實是行不通的,根本無法實施。」

草薙稍有些吃驚,回望了老朋友一眼:「是嗎?可那段錄像不是已經……」

「那段錄像上的實驗確實成功了,但你又知不知道,為了拍攝那段錄像,我們吃了多少苦?我記得那實驗至少失敗了十次。」湯川吃吃笑道,「有時吸塵器的電線無法盤迴,有時鍋蓋一下子就鬆開了,總而言之是失敗連連。內海君,對吧?也真虧她耐得住性子,一直陪我堅持到了最後。」

「那傢伙怎麼一句都沒提過?」

「那是當然的了,沒必要提。只需要大力宣傳成功的案例就行了,這可是科學家的世界中的常識。」

「那傢伙……」

「不是挺好的嗎?多虧有她的這種奇想,案件才能得以偵破。她會成為一名不錯的刑警。我也已經很久沒碰到這麼有趣的事情了。」

「有趣嗎?那麼從今往後也……」

草薙的話才剛說到一半,湯川便像是要打斷他的話頭一般,把豎起的食指貼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然後微微一笑,左右晃了晃那跟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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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利略的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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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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