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夜幕漸漸降臨,我站起來穿上外套。
我隨手捧起擱在書架上用作裝飾的兔子娃娃,那是我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十分鐘愛的玩具,只要每次用手輕輕撫摸它的腦袋,一股溫柔的觸感就會傳到我每一寸肌膚。這間屋子裡有很多我從小珍愛的東西,我在心裡暗暗和它們告別,把娃娃放回書架上,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把姐姐的口紅放進外套的口袋裡。為了不讓自己的決心動搖,我決定把它一起帶上。
為了不被父親和母親發現,我帶上電筒,靜悄悄地溜出家門。要是被他們叫住的話,恐怕我就無法脫身到廢墟去了。但我並沒有聽到任何叫住我的聲音。
發現姐姐屍體的廢墟離我家不遠,大約騎二十分鐘自行車便到達。我獨自一人騎著自行車,靜靜地行駛在沒有路燈的公路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我那輛紅色自行車的車燈,發出一團微弱的光線。
這輛自行車是我和姐姐合用的,不知道車子在哪裡被碰撞過,車前的籃子多少有些扭曲。我記不起自己出過什麼意外,所以我想撞壞籃子的一定是姐姐。紅色的自行車讓我不禁聯想到童話《小紅帽》的故事,彷彿我就是故事中的主人公,不過我卻是在清楚知道有狼的前提下,依然要到外婆家的小紅帽。
夜晚的天空相比伸手不見五指的四周,的確是明亮些,正因為如此,我才清晰地看到漆黑的大地與天空的分界線。我朝著通往山上的柏油路前進,途中仍然出現了那條碎石子岔路。我在岔路口處下了自行車,碎石子路的半路上橫欄著一張金屬網,我用電筒的微弱燈光照了照,看到上面寫著一塊「禁止內進」的警示牌。
醫院的廢墟應該就在金屬網的對面,但微弱的電筒光線無法照射到那麼遠,所以現在的我什麼也看不見。無窮無盡的黑暗很快就吞噬了微弱的電筒光線,所以電筒光源的照射範圍極其狹小。廢墟的周邊也沒有點著燈的店鋪和住宅,因此這裡格外漆黑,只有枯黃的野草在廢墟的四周繁茂叢生,連一絲細風都沒有。細長的雜草一動不動,顯得異常寂靜。
我把自行車停在這雜草叢生的地方,只拿著電筒向金屬網走去。腳踏在石子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由嘴裡呼出的氣體所變成的白霧也隨即被黑暗吞噬。似乎就只有這條碎石子路才可通向金屬網的大門,於是我伸出手試著打開金屬網,卻沒有費多大的力氣就把它推開了。我穿過金屬網,徑直朝著廢墟的深處走去。
姐姐被殺害的當晚,她是怎樣進入廢墟的呢?是跟我現在一樣,步行著穿過金屬網進來,還是被少年用匕首或是其它什麼脅逼著強行拉進來的呢?要麼是在早已昏迷、身體無法動彈的狀態下被運到廢墟來?對她來說,她踏上這一條通往廢墟的道路,卻成了通往不歸路的通道。
我繼續往前走,來到一個非常寬敞的地方,或許這就是醫院以前的停車場。手裡電筒的細長帶子,幾乎要垂到路上布滿的冰冷泥塊和碎石子上。在碎石子路的盡頭,有一塊碩大的白色混凝土狀的物體,彷彿在沉重地背負著無窮無盡的夜空。那是一棟兩層高的建築物。這棟過去曾經是醫院的建築物,如今只剩下空殼,就如恐龍死掉后留下光禿禿的骨架化石一樣。
我穿過醫院的大門,走了進去。大門以前可能是嵌有玻璃或其他什麼東西,但是現在只剩下一個四四方方的框架,孤零零地立在那裡。我用電筒照亮一個像是醫院大廳的地方,許多已經不成形的長凳堆放在大廳的角落裡,還有支離破碎的凳子四處散落在混凝土碎片里。我把電筒的光圈向黑暗中的牆壁移去,牆上還殘留著用彩色噴漆塗鴉的痕迹。
周圍的空氣令人窒息,我的呼吸也似乎變得愈來愈微弱。頭頂上的天花板彷彿沒有盡頭,每時每刻都在擠壓著我的頭,令我強烈地感受到無形的壓迫。天花板上有很多像是以前安裝了燈泡所殘留下來的洞,地板上散落著許多破碎的熒光燈碎片,我的腳下傳出玻璃被踩碎的聲響。
走廊無窮無盡地延伸向黑暗的深處。我朝發現姐姐屍體的房間走去,我曾經聽說過那間房間的大概位置,據說是在一樓最里端的房間里發現她的屍體。
手術室。我按照指向手術室的路標方向走了進去。我的腳步聲在冰冷的牆壁上回蕩,振動著寒冬的空氣。
不一會兒,我在走廊的盡頭找到了那個房間。曾經安裝著門的入口如今變成了一個四方形的洞口,洞口的深處充滿了黑暗。也許是以前曾有過幾重入口的緣故,我鑽進一個洞口后,居然又出現另一個完全相同的四方形洞口。又鑽過一個洞口后,便來到一個寬敞的地方。
我用電筒光線形成的圓形光圈掃射了四周一下,彷彿連內心深處也被凍僵了似的。整間房間充滿寒冷,異常地寂靜,就連鞋子踩在碎石子上的聲響都能清楚聽到。我彷彿聽到從黑暗深處傳來的孤魂野鬼的抽泣聲。
在房間的一角有一個洗手用的細長盥洗台,牆壁上還有好幾個通往其他小房間的入口。這些入口都是開合式的扇門,裡面的小房間像是用來動手術的地方,總共有三間小房間。我決定用電筒查看每一件房間。
這裡根本就沒有人,小房間不足五米長,因此房間不是很寬敞。我最先查看的兩間小房間,裡面什麼也沒有,但當我打開位於最裡面那間房間的門時,我卻感到一股莫名的氣息,於是我停下了腳步。
只有這間房間比其他地方都要黑暗、安靜,彷彿以前這裡曾發生過火災似的,四周的牆壁、天花板以及地板等,到處都是黑糊糊的一片。
我走進房裡,確認裡面的確沒有人。由於房門是自動開合的,所以當我鑽過門以後,它就慢慢地關上了。在牆邊上有一個氧氣瓶似的東西,為了不讓它掉下去,就被鎖牢牢地固定在牆上。房間的中央有一個長滿鐵鏽的金屬長桌。不,應該是手術台吧?
這時我才注意到,牆壁及天花板上那些黑糊糊的東西,並不是因為火災而留下的痕迹。那些黑糊糊的東西是從中間的手術台向四周濺起而擴散開去的黑色,就連我雙腳踏著的地板都被染成黑色。黑色侵蝕了手術室的地板,甚至從門口延伸到屋外。
我不禁往後倒退幾步,不知什麼時候我的背部已經緊貼在牆壁上,沒有拿著手電筒的那隻手也捂住了嘴巴,竭力地抑制著自己的慘叫。我這才發現,那些黑糊糊的東西正是兩個月前從姐姐身體里流出來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