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登場人物齊聚一堂
「新年快樂!」外公的秘書兼司機——槌矢龍一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讓人感到好相處的笑容殘像還留在空中。
「新年恭喜。」
「恭喜恭喜!去年承蒙您照顧了。」媽媽對著與自己兒子同輩的槌矢先生,說起了制式的問候語,並且一再謙卑地鞠著躬。不知是何緣故,媽媽在新年拜訪外公家,一反常態地謙遜起來。
「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也請您多多指教。」
「真的要請您多多指教了。呵呵,啊!對了,這個……」媽媽壓低聲音,未等對方應允,就將鼓鼓的禮金袋朝槌矢先生的手裡塞。看樣子那應該是紅包吧!「雖然只有一點點。」
「不用了,夫人。」槌矢先生雖然露出困擾的表情,但我猜想,他是因為穿著沒有口袋的服裝,手不知道該在哪裡擺,因而倍感困擾。
「這樣不太好吧……」
「不成敬意的微薄心意。」媽媽嘴上說是微薄心意,但相較於給自己兒子的紅包,卻是多出了許多,即使如此,我也不感到意外。「對了——」
「您是問葉流名夫人的事吧?」
槌矢先生由媽媽閃爍的眼神,察覺到她想問的事,便說出媽媽妹妹的名字。雖然年級輕輕,但不愧是外公的心腹,反應十分敏捷。
「她已經來了喲,小姐們也來了。」他偷偷瞥向站在媽媽背後的我們三兄弟。「您的先生沒一起來嗎?」
「咦?呃,啊,他有點事,不方便……」而露狼狽之色的媽媽,使勁甩動手腕,朝著背後富士高哥哥的手腕打下去。哥哥痛得緊皺雙眉,媽媽卻一點也不在意。
「該怎麼說呢……他的身體有點不適。呵呵,真是不好意思。」
「那麼您先生的健康狀況還好吧?」
「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事一樁,真的是沒怎麼樣。真的、真的。那個……該怎麼說呢,就是上了年紀嘛!呵呵……呵呵呵呵。」
「今年真的很難得!」媽媽特意提高聲調的小聲,讓槌矢先生不禁緊蹙雙眉。「其實,今年葉流名夫人的先生也沒來。」
「您是說鍾之江先生嗎?」
媽媽的眼神飄向空中,開始評估起這件情報對自己是好是壞。
「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身體也不舒服嗎?還是……」
「啊,是因為那件事吧……」富士高哥哥的自言自語,打斷了歪著頭思索的槌矢先生。
「嗯,富士高。你說什麼?」媽媽眼睛上吊成三角狀,她的模樣彷彿表示著,身為她的所有物,應該對她誠惶誠恐的兒子,對父母有所隱瞞是不可饒恕的。「你知道些什麼?知道的話還不趕快說!別悶不吭聲的。」
「那個,夫人,總之……」不知是否擔心事態的後續發展,槌矢先生開口解圍,「請先進到裡面去吧,會長和董事長都在等您到來。」
「好是好,不過……」媽媽不客氣地從頭到腳將槌矢先生掃視了一遍。他穿著寬鬆的黑色運動服,外頭披著藏青色的無袖短外褂。若是這種穿著算是一種幽默,以這種幽默來迎接上司的家屬,未免也太愚蠢了。
「非得穿成那樣才能進去嗎?真受不了。我實在不願意穿成這副德行,真的非穿不可嗎?」
「非常抱歉。會長曾經再三叮囑,要是沒換衣服,就不準進去。」
「爸爸一時興起的想法,真是麻煩。」媽媽雖然抱怨連連,不過她事先就穿著方便穿脫的便服。「算了!」
「夫人請往這邊走。」槌矢先生指著主屋的方向說:「友理小姐在裡面,今夜也勞您多多關照。」「我們這幾個也請多費心了。」媽媽說完便轉頭看向我們,現實要把之前對槌矢先生的卑躬屈膝給討回來一般,口氣轉為獨裁者的口吻開始發號施令起來。「還不快去換衣服!快點!」
從媽媽話中的口氣聽來,好似我們的慢條斯理,是所有事情的元兇,她叱喝我們之後,兀自迅速朝主屋前進。我們兄弟幾個,也由槌矢先生帶路進入了別館。別館位於主屋對面,與主屋之間隔著中庭。這裡是男性更衣室。
「唉!」世史夫哥哥邊換準備好的黃色運動服,邊嘆了一口氣:「為什麼每個人都非得打扮成這種俗不可耐的樣子!每年都來這套。都已經是新年了,不是應該打扮得體面些嗎?你說對吧,槌矢先生?」
「你這麼說也沒錯……」槌矢先生似乎也對這件事感到困擾,曖昧地點點頭:「姑且不論男性,如果是女性的話……」
「對吧?我沒說錯吧!畢竟一年只有一次過新年,既然如此,何不看看大家盛裝打扮的模樣?對吧?真是的……為什麼非得打扮得像是去便利商店閑晃,穿著土裡土氣、呆瓜一樣的衣服來聚會啊!又不是宅男。啊,啊,真討厭!真想看看瑠奈妹妹穿上和服的模樣!」
這句話讓更衣室升起一股異常的緊張感。我心裡暗想著「糟了」,瑠奈姐是葉流名阿姨的次女,也就是我們的表姐,世史夫哥哥本人從不避諱說出自己喜歡她;而看這個態勢,富士高哥哥也同樣暗戀著她,只是未曾明確地說出口罷了。不!不僅僅是富士高哥哥,連槌矢先生也是她的仰慕者。他們兩人都以格外駭人的眼神,偷偷瞪視著世史夫哥哥。
「哥哥拿到的運動服是黃色的,真是走運。」這種異常緊繃的氣氛,讓我覺得受不了。為了緩和氣氛,我提出這個話題。「我的是紅色的!紅色運動服配上無袖短外褂,真是世界末日!」
我們大庭一家,是在近幾年來才開始在新年期間拜訪外公淵上零治郎。之前因為某些緣故,我們一家人與外公的來往並不密切。其實也不知是大庭家,三女葉流名阿姨的夫家——鍾之江一家也和外公沒什麼來往,鍾之江家和我們家一樣,也是近幾年才在新年期間向外公請安。
在此,我要對外公淵上零治郎,以及他一手創立的企業——EDGE-UP餐廳連鎖集團,做個簡單的介紹。
外公原本居住在安槻市郊外一隅,與妻子深江兩人經營一家規模不大的西餐廳。身為廚師的外公,廚藝相當出色。不過,他也是那種喝酒、賭博、上酒家都來的壞男人。甚至曾經毫不手軟地將餐廳的所有收入,全部丟盡賭局裡,為此,祖母深江也活得十分辛苦。
外公母有三個小孩,分別是我的媽媽——長女加實壽、次女胡留乃、三女葉流名。她們三人對於這個讓媽媽和自己受盡折磨、並且被迫過著貧窮生活的爸爸,都打從心底感到厭惡。她們的爸爸不只是從未買過衣服給他們,連生活費都拿去豪賭。即使努力地想尊敬這種爸爸,恐怕也很難辦得到吧!而且零治郎總是三令五申,三個女兒之中,至少得有個人找個男人來入贅,好延續淵上家的香火。集繼承這種除了一屁股債之外什麼都沒有的空殼子,任誰都無法接收吧!有著這種爸爸的家庭,即使她們心裡只渴望快點逃離,片刻也不想呆在家裡,又有誰人心加以苛責呢?
媽媽加實壽只有在學業方面,稱得上是個優秀的女兒。她一直忍受著外公口中「念什麼沒用的高中,有那種閑暇的話,還不如到店裡幫忙!」的挖苦與斥責,後來以第一名的成績從公立高中畢業,還取得國立安槻大學的獎學金。
簡單說來,對媽媽而言,學歷是離開淵上家的必要條件。只不過,如果任意離家出走,將來等待著自己的只是另一種艱苦的人生。不論是想自力更生,或是找到具有經濟能力的男人,首先一定要上得了大學。這種想法支持者媽媽毫不懈怠地努力下去。
不知是否呼應著媽媽的這份執念,在她大學畢業之際,祖母因為腦溢血驟然過世。在辦完祖母的葬禮后,媽媽立刻與在大學相遇的同齡男子結婚,從此未再踏進家門一步。這名男子,就是我們的爸爸——大庭道也。如此一來,她也幾乎算是與淵上家斷絕關係了!不僅僅是自己的爸爸零治郎,連兩個妹妹,媽媽也沒有邀請她們參加婚禮。這樣的舉動,無異宣示了與淵上家斷絕關係的決心。緊接著,媽媽的兩個妹妹開始緊張起來。在至少還算站在自己這邊的媽媽過世,加上姊姊離家之後,家裡的重擔,眼看就要落在自己頭上了。
「開什麼玩笑!」當時淵上家的三女葉流名,不知是否也打著和大姐一樣的如意算盤,打算靠著獎學金就讀大學。她逼自己念書,考進一所偏差值不大的公立高中,不久卻突然輟學——原來,她與一名學校的年輕男老師,也就是現在的丈夫中之間,過起了同居生活。或許她是盤算著,如果與年紀相近的男人同居,因為對方經濟能力不足,未來的生活依舊會令她彷徨不安。經過盤算的結果,他做出了當下最有利的抉擇,也就是最符合她個人風格的選擇。在生下長女——舞之後,他們正式舉行了結婚儀式,當然,她也沒邀請爸爸零治郎參加婚禮。
就這樣,淵上零治郎身邊,只剩下次女胡留乃。在兩個姐妹逃離家裡之後,她就形同被綁死在淵上家了。當年胡留乃只有十九歲,她在國中畢業后就沒有繼續升學,反而到西餐廳幫忙。她認為自己是次女,便粗心地預設了自己不可能繼承淵上家的立場,相較於淵上家的長女或三女,似乎算是個不夠聰慧的女兒。
在淵上家的三個女兒之中,胡留乃的性格算是最溫柔敦厚的。在發現自己被姊姊與妹妹背叛之後,被迫接受必須獨自與麻煩的爸爸同住的事實,不久,她的情緒開始變得暴躁易怒,甚至出現引人注目的怪異言行,有一陣子還得去精神科就醫。
即使是壞男人零治郎,也會因為妻子早逝而感到沮喪。雖然啰嗦的妻子不在身邊,自己就更能肆無忌憚地花天酒地,然而,事實上並非如此。相反地,他完全喪失了玩樂的精力。所謂的男人,原來就是這種生物啊!不僅如此,長女和三女唾棄他,等同離家出走地奔向男人懷裡,留在家裡的次女,則是因過度絕望,而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接踵而來的變化,讓他在人生路上舉步維艱,而這都要歸咎於自己未曾克盡父職。他雖然有所反省,確實為時已晚。
零治郎將所有財產變賣殆盡,帶著胡留乃去旅行。雖說是旅行,確是趟不再返鄉的旅行。一旦借了錢,便在當夜捲款潛逃。慢慢地,他對人生已經徹底絕望,心裡起了先殺掉女兒,然後再自盡的念頭。不過,他想先彌補之前犯下的種種錯誤,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因此,他將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變賣,用那些錢讓胡留乃大啖美食、穿著漂亮的衣裳,打算在極盡奢侈之後,帶著她一起投海自盡。
在死前決定將金錢揮霍殆盡的零治郎,突然興起買馬票的念頭。他的命運也因此產生巨大的變化。當然,這次他買馬票的動機和遺忘不同,並非為了尋求刺激,純粹只是要把錢花光,完全沒有贏錢的慾望。也因此他並未事前評估哪匹馬的贏面比較大,只是隨意投注在一些冷門的號碼上。
不過,大出零治郎意料的是,所有的投注號碼居然全部命中!所賺的錢比起來甚至有先前揮霍殆盡的幾十倍之多。突如其來的震撼,讓零治郎幾乎快昏倒了。
「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以前拚命想買馬票賺大錢的時候,明明一次都沒中過!」
「這一定是惡魔在誘惑我。」外公這麼想著,「我應該再好好享受人生!、「再運用這些錢來放蕩一下也不錯!」、「然後再像現在一樣,徹底自我毀滅就好了!」在他耳邊,似乎有壞心眼的惡魔如此呢喃著。
情緒亢奮的失去理智的零治郎,這次決定大買股票。不用說,他當然也是打算將錢扔到水漂里。他依然採取逆勢操作的方式,盡買些不可能上漲的股票。諷刺的是,他買進的股票全部大漲。零治郎由此發了一筆小財。
雖然只是短暫地得到父愛,胡留乃的精神狀態卻因而穩定下來。零治郎在與胡留乃討論后,決定回到安槻,利用股票賺來的錢清償所有債務。然後父女兩人一起開了間充滿異國風味的西餐廳。零治郎體內的大廚之血,再度沸騰起來了。有了胡留乃的協助,零治郎不再沉溺於玩樂之中,心無旁騖地埋頭苦幹起來。兩人不斷地開發各種新菜單,研究如何提升菜色的口味,進而俘獲女性顧客們的芳心。理所當然地,餐廳天天爆滿。起初他們只是在住商混合公寓開設餐廳。沒過多久,他們又在國道旁邊開了一間磚房建設的店面。
自此之後,餐廳生意蒸蒸日上,連鎖店一間接著一間在各地開張,最後成了擁有全國三十七間分店的大企業。這是近十年來的事。
在得知爸爸經營有成以及目前的情況后,媽媽與葉流名阿姨開始坐立難安。零治郎已是八十二歲高齡,早已不再插手第一線的經營,而是退居幕後擔任EDGE-UP餐廳連鎖集團的名譽會長。總體來說,不論是餐廳本身、或是集團名下的不動產,總資產的金額十分可觀。不過,照目前情況發展下去,零治郎辭世后,這些龐大的遺產就會被集團的現任董事長,也就是胡留乃全部繼承了。
依據民法有關繼承權的相關規定,若是零治郎未留下遺囑,媽媽與葉流名阿姨可以取得遺產里的相應部分。然而,外公像是在嘲弄她們的期待一樣,近十年來他每年都重擬一次遺囑。雖然遺囑內容不可能將遺產全部留給胡留乃一人,不過再怎麼說,媽媽和葉流名阿姨也是形同與外公斷絕父女關係。因此,即使拿不到遺產里的半毛錢,她們也不能多說什麼。
因此,媽媽與葉流名阿姨分別開始計劃如何重拾父女情分,即使低聲下氣也無所謂。最初外公對她們並不友善,而且心裡始終抱著「你們當初毫不猶豫地拋下了胡留乃與我,現在又回來做什麼?」這樣的念頭。不過,不久之後外公卻改變心意,強硬的態度漸漸緩和下來。
主要的原因,在於胡留乃阿姨膝下無子。
身為EDGE-UP集團現任董事長的胡留乃阿姨,為了協助爸爸擴大經營版圖,工作一向十分繁忙,至今依然小姑獨處,而且也未曾結過婚。如此一來,淵上家的集成問題便成了非常棘手的問題。若是外公過世后,胡留乃阿姨也緊跟著過世,集團的繼承就會出問題。雖然今年四十八歲的胡留乃阿姨健康狀況良好,只要不發生意外,也不至於很快就撒手人寰。但是對年事已高的外公而言,集團未來由誰來繼承,仍然是必須儘快解決的問題。
這事正好給媽媽與葉流名阿姨絕佳的可乘之機。媽媽膝下有三個兒子,正可讓胡留乃阿姨挑選其中之一作為養子。而葉流名阿姨也有兩個女兒,任何一個都可以過繼給胡留乃當養女,然後再通過招贅的方式解決繼承問題。赤裸裸的慾望,讓兩人之間的鬥爭日益白熱化。
縱然媽媽和葉流名阿姨都是自己的親女兒,外公對她們的奴顏婢膝,也感到十分可恥,因此有很長一段時間,外公不准她們重返家門。只要聽到她們低聲下氣和阿諛諂媚的聲音靠近玄關,外公便立刻冷言冷語地謝絕會面。
直到前幾年,媽媽與葉流名阿姨才獲准在新年期間前往拜訪。不過,在應允的同時,外公卻開出奇怪的附加條件——凡是要踏入淵上家家門的人,都必須換穿外公指定的服裝,而且,只要待在淵上家家中,就得一直穿在身上。除非遵守這個條件,否則不準進門。外公所指定的服裝,正是那些五顏六色的運動服,再加上一件無袖短外褂。
「富士高哥哥的運動服是藍色的,這顏色與無袖短外褂搭配起來最棒了!」我露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拉著自己的紅色運動服下擺說著。我將穿來的便服、錢包及手錶等物品取下,放入準備好的籃子里。倒不是不准許帶私人物品進去的規定,而是就算帶著錢包,也沒什麼機會會用到,更何況運動服沒有口袋可放。除此之外,當我身體變輕的時候,有不自覺將手錶拿下的習慣。
「只有我穿著鮮紅運動服!」
沒錯!我們並不能挑選自己喜愛的顏色,所有運動服的顏色,都是按照外公的意思決定的。首先,外公本人是咖啡色的,外公的秘書槌矢先生是黑色的。除了胡留乃阿姨、媽媽、葉流名阿姨及她們的配偶,全都是綠色的;胡留乃阿姨的秘書,友理繪美小姐,則與槌矢先生相同,也是黑色的。
「喂,Q太郎,換個角度想,紅色可是時髦的顏色耶!」世史夫哥哥偽裝通情達理的說教出現了。「而且,紅色不是祝賀花甲之年的顏色嗎?這跟老氣橫秋的你不是挺搭的,真是再適合不過了!我可是黃色耶,你看看,黃色。女生穿就算了,男生穿了就只會讓人覺得討厭吧!」
「這不是很好嗎?和瑠奈姊姊同一個顏色呢!」我不小心說溜嘴。原本我轉移話題,故意討論運動服顏色的目的,是為了緩和瑠奈姊姊的三名追求者之間的緊張感,結果,我可能幫了倒忙,只是自找麻煩。順帶一提,我的兩名表姐,分別叫做舞與瑠奈。「沒、沒有啦……那個……總之,運動服本身就跟時髦扯不上邊,跟顏色沒什麼關係。」
「爺爺……」富士高哥哥無視急於掩飾的我,自言自語地說道:「難道已經老年痴獃了?」
「咦?」世史夫哥哥像是顧忌到槌矢先生的顏面,有些狼狽地說:「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搞不好是因為老年痴獃了,才分辨不出孩子們的臉。」富士高哥哥完全無視於在場眾人的存在,面帶厭惡地嘟囔著,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之前在街上碰到爺爺的時候,他就把我和世史夫給搞錯了。」
「啊?有這種事嗎?」從各方面來看,個性率直的世史夫哥哥與年輕時的爸爸相似,不過,偶爾興起,就會突然忘記顧全他人的顏面。他露骨地在槌矢先生面前,顯露出對這件事的興趣。「你的意思是說,爺爺開始出現老年痴獃的現象,分辨不出孩子們的臉,才讓大家都穿著不同顏色的運動服,好用來辨別身份嗎?」
「怎麼可能!」槌矢先生的表情雖然客氣,語氣卻是斬釘截鐵。他把從媽媽哪裡拿到的紅包,放入自己籃子里的襯衫口袋中。「照您這樣說,如果有兩人以上穿著同樣顏色的運動服,要怎麼以顏色來辨別身份?」
「可是,再怎麼說,還是分得出男女啊!舉例來說,現在運動服顏色重複的有——我哥與舞的藍色,然後是我和瑠奈的黃色。那麼,相同性別的人,顏色就沒有重複了啦!」
「可是小姐們……」槌矢先生這裡所稱的「小姐們」,指的是媽媽她們三姐妹,如果是他面對面與她們交談,則稱她們為「太太」,可見他心思細膩的程度。「她們都是綠色啊!」
「所以富士高哥哥才說,爺爺分辨不出我們這些孫子的臉啊!如果不讓孫子們穿顏色不同的運動服,爺爺就分辨不出誰是誰,那麼他已經老年痴獃的事實,就會被揭穿了。因此,為了隱瞞這件事,他才讓全部的人都換穿上運動服的顏色吧!當然,槌矢先生與友理小姐也不例外。這樣子就很合理了。」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世史夫哥哥還拍了一下手。「你看,居子太太就是普通的打扮!」
淵上家的用人——居子太太,是過世祖母的侄女。大約在十年前,因為無親無故而流落街頭時,被外公帶了回去。
「以運動服的顏色來辨別孫子身份的想法,未免太過愚蠢了吧!」出聲大挫世史夫哥哥銳氣的,竟然是富士高哥哥。「如果記不起每個人的運動服顏色,那不就毫無意義了嗎?如果能逐一記得每個人的衣服顏色,那麼還會記不住長相嗎?」
「不過,我認為顏色比長相單純得多,比較好記。」一臉愕然的世史夫哥哥搖搖頭,開始反擊起來。「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想法可是大哥先說出口的……」
「我可沒提過運動服的顏色,只是猜想外公是不是老年痴獃而已。」
「什麼?兩件事沒有關聯性啊!對了……」世史夫哥哥立刻從驚愕中恢復過來,「哥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有關鍾之江姨丈今年沒來的事……欸!你應該知道吧!是什麼原因啊?告訴我們嘛,說啊!」
在槌矢先生帶領下,我們離開別館,一下子便抵達本館,這話題也只得暫且打住。玄關如旅館般寬廣,進去之後便是客廳,再進去則是一間會客室。身穿綠色運動服加上無袖短外褂的媽媽早已在裡頭了,看上去活像是為家庭生計而疲憊不堪的主婦。媽媽的目光跳過槌矢先生,朝我們兄弟的方向看過來,她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在拖拖拉拉些什麼,動作怎麼這麼慢」。
雖然只是間會客室,但內部相當寬敞,目測約莫有三十疊榻榻米大小。葉流名阿姨與舞姊姊端坐在沙發上,瑠奈姊姊則是佇立在窗戶旁。
「新年快樂!」胡留乃阿姨的秘書——友理繪美小姐,對著我們點頭鞠躬,臉上的曖昧笑容,讓人分不清是和藹可親,或者是冷漠無情。
「請!」她推著手推車,將飲料分發給每個人,顯然是在協助忙著準備宴會的居子太太。
友理小姐也穿著與槌矢先生相同的黑色運動服。這種俗氣的穿著,即使想略作打扮也很困難。因此友理小姐連妝都沒有上,不錯,這反而凸現了她素顏的秀麗。不過,不可思議的是,友理小姐的外表讓人無法判別她究竟是個美人,抑或是個醜女。
當然,我不清楚友理小姐平常是個怎樣的人,只有在年初拜訪外公時才會見到她,因此,我從未見過她穿著黑色運動服配上無袖短外褂以外的打扮。換句話說,她或許會隨著接觸的人不同,下意識地改變自己,就如同變色龍隨著環境改變而轉換身體的顏色。由於接待我們是友理小姐的工作之一,她必須刻意保持安全距離,不讓自身的性格外顯,讓人無法摸清她的性格是和藹可親,或者是冷酷無情。甚至在外表上,也讓人看不出是美人或是醜女,以防止對方有隙可乘,得知她私底下的真面目。不過,在摯愛的戀人面前,她應該會毫無保留地露出花朵般的璀璨笑容吧!她身上的氣質,就是會讓人做出這種聯想。
從友理小姐手中結果裝了酒的玻璃杯之後,世史夫哥哥朝著瑠奈姊姊走近,一派輕鬆地打著招呼。富士高哥哥不知如何是好,值得坐到沙發上;槌矢先生則像是有事待辦的樣子,往大客廳的方向走了過去,想必他也對瑠奈姊姊相當在意。
「哎呀!」葉流名阿姨斜視著媽媽,手指著我們兄弟三人的方向。她臉上總是掛著輕率而毫無精神的笑容。「今年是怎麼來著?道也先生呢?發生什麼事情啦?」
「您的先生不也是不見人影?」不愧是媽媽,眼睛立刻上吊成三角形,像是故作鎮靜的無謂抵抗。從媽媽說話的模樣看來,彷彿真有不可告人的事發生。「今年怎麼了。感冒了嗎?」
「他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是什麼意思?真的是感冒嗎?還是突然有要緊的事要辦?」
「就說不太方便了嘛!」
「什麼不太方便啊?是什麼理由嘛……」媽媽的聲音馬上尖銳起來,「也請你說明清楚一點,咱們又不是外人,心裡總是會在意嘛!」
「就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啦!」葉流名阿姨依然掛著毫無精神的招牌笑容,那表情彷彿暗地控訴著「我的臉上在笑,內心卻在淌血啊」似的,不過,這也表示她並未失去冷靜。「他不太方便。」
「什、什麼?你架子還真大啊!」媽媽對周圍的目光有所顧忌,只刻意冷笑了一聲。我猜她其實想放聲大叫,卻咬著牙忍耐著。「怪了!真是怪了,其實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吧!欸?是這樣沒錯吧?」
「他不太方便。」
媽媽感到自己徹底被當成笨蛋,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或許她也很清楚,只要她一開口,絕對會對著妹妹破口大罵,因此她還是逼著自己忍下來,不再開口說話。
在會客室里,一樣的緊張氣氛不斷高漲。相對於不久之前,那種對瑠奈姊姊爭風吃醋所引起的緊張氛圍,當時的情況根本算不上什麼。這可是一場不掩飾對彼此憎惡的骨肉之爭。不論如何,只要長女和三女的任何一個孩子,獲得了胡留乃阿姨養子的寶座,彼此間的地位高低,便會有巨大的改變。
當葉流名阿姨從外公身邊逃離后,便直接住進現任丈夫的公寓里,之後還成了他的妻子。媽媽得知這件事時,還語帶諷刺地說:「那女人真是瘋了!」、「我老爸早就知道她與三流女子高中的老師有一腿。」、「跟她相比,我可是拼了命在周圍的男人里挑了最理想的丈夫呢!」
我們的爸爸,大庭道也,確實是媽媽引以為傲的社會精英。大學畢業后,在當地的大企業任職,他從企劃事業部發跡,後來調到營業部,憑著自己的天賦與才能,成功地替公司促成了好幾筆大生意,不斷穩健累積實際成績,就這樣平步青雲,才四十歲就勝任營業部長。媽媽當時欣喜若狂,更加確信自己挑選男人的眼光,她原本就認為丈夫必定會有一番作為。丈夫事業有成之後,她也覺得與有榮焉,她也認為自己得到幸福是理所當然的。媽媽認為,她這一生成就遠高於妹妹,而且也有權得到這種程度的幸福。這更加深了媽媽對葉流名阿姨的優越感。
對於信奉功利主義的媽媽來說,爸爸是與她極為相配的男人。爸爸原本就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性格天真爛漫,將人生當作一場遊戲。升職慾望比普通人來得高,不過,與其說是慾望,將升職當成遊戲來享受,才是促進爸爸快速升遷的原動力。
順帶一提,完整遺傳這種個性的是世史夫哥哥,世史夫哥哥目前在電腦軟體開發公司任職,起初他因為只擔任系統操作員而有些意志消沉,轉到了營業部后,便開始如魚得水起來。
然而,人生並非總是一帆風順,爸爸心中的夢想,是成為公司的理監事,他與媽媽也都堅信這個夢想必能實現。老實說,他們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為公司內定的人事調動,而且爸爸也收到了公司的相關指示,為此還訂做了一套新西裝。不過在某種意義上,爸爸與媽媽太過於天真,太小看所謂組織的現實與殘酷了。
因為經濟不景氣,裁員風氣盛行。就在今年秋天,爸爸毫無預警地被降職於物品管理調查股,這是個公司從未有過的閑職。雖說名義上勉強算是管理層,但職位形同虛設,待遇也與一般公司職員無異。
自此之後,爸爸的狀況每況愈下,甚至到了慘不忍睹的程度。從前爸爸若非應酬需要是不太沾酒的,現在卻是每天酗酒。此外,他也會像小孩似的,在兒子們面前不顧身份地嚎啕大哭。
「對公司鞠躬盡瘁的我,為什麼會受到這麼殘酷的對待?」爸爸這麼哭喊著。
完全奉獻自我,卻只換回公司的背叛,這讓爸爸找不到生存的意義。不僅在家人面前如此,即使在陌生人面前,只要黃湯下肚,他也會毫不顧忌地大哭大鬧。這樣的醜態,讓媽媽覺得無法再忍受,於是硬拉著爸爸到精神科就診。爸爸在工作上遭受重大打擊之後,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醫生宣告他得了憂鬱症,雖然爸爸目前是停職狀態,但辭職對他來說,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因此,公司實質上也算是取得了裁員的功效。
如此一來,爸爸的「黃金時期」也正式宣告結束。爸爸宛如暗夜般的陰沉性格,倒與富士高哥哥有幾分相似。不!精確地說,其實是爸爸潛藏在內心的陰暗性格,完全遺傳給富士高哥哥。附帶一提,目前富士高哥哥尚未就業,是待在研究所進修,從事量子物理學方面的研究。
另一方面,遺傳爸爸外顯性格的世史夫哥哥,雖然親眼見到爸爸的失敗,卻從未露出不安神情,這點讓身為弟弟的我有些在意。他就像是個隔岸觀火的人,認為爸爸會有這種下場,只能歸咎於自身的無能。
無論如何,爸爸的名聲與信用已經蕩然無存。對媽媽而言,她引以為傲的丈夫已經不復存在。她對葉流名阿姨保持優越感的來源當然也已經消失無蹤。因此,媽媽會心急如焚也是不難理解的。照現在的情形看來,無論如何都地設法讓兒子過繼給胡留乃作為養子,以繼承EDGE-UP餐廳連鎖集團,這是媽媽能保住顏面的唯一方式。
「假如葉流名的女兒被爸爸選為繼承人,她經年累月的怨恨,會化為對我的優越反,並且以炫耀的方式慢慢折磨我。這種恥辱我無法忍耐,倒不如死了比較痛快些!」她這麼想著。
在今年以前,媽媽為了能分到一些遺產,打算與外公重拾父女情分。在某種意義上,在新年期間造訪淵上家,只是她長遠的懷柔策略。但今年的狀況已經與先前截然不同,無論如何,媽媽都要設法讓自己的兒子被外公選為養子。因此,在來淵上家之前,她先將喝了酒就大鬧、有如燙山芋般的丈夫,硬是丟給了婆婆。
就這樣,媽媽充滿幹勁地來到淵上家。然而,身為敵手的妹妹,今年也與自己相同,並未帶著丈夫同行,難怪她懷疑是否發生什麼事。媽媽忖度著,或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某種陰謀正在進行,這是否對她不利?我想媽媽正絞盡腦汁地想著對策吧!儘管如此,葉流名阿姨對於媽媽的質問,卻只是敷衍搪塞,顧左右而言他,媽媽心裡的煩躁程度,自然也更加強烈。
「Q太郎」當我回過眼神的時候,友理小姐正推著推車,從我面前緩緩經過。我先鄭重澄清,她是因為不知道我叫做久太郎,才會這樣叫我的。加上大家開口閉口都叫我Q太郎,她才會毫不懷疑地認為這是正確叫法。
「你要喝什麼飲料?」
「請給我茶。」
「烏龍茶好嗎?」
「可以的話,請給我一杯熱的綠茶。」
「小Q,你說話怎麼這麼像和尚啊!」瑠奈姊姊出其不意地插了話。她將僅剩冰塊的玻璃杯遞給友理小姐。又向她要了一杯威士忌。「既然是新年期間,就該大口地喝酒呀!痛快地喝!」
「對,就是這樣,我說你啊……」當著瑠奈姊姊跟屁蟲的世史夫哥哥頓時亢奮起來,露出一副因瑠奈姊姊認同而雀躍不已的表情。「大口喝下去!大口一點!小繪美,再給我一杯摻水酒!」
「等等,你怎麼這麼叫人?太沒禮貌了吧!」瑠奈姊姊瞪視世史夫哥哥時,耳朵上的耳環劇烈搖晃著。它們是淺土黃色,有著細長印章般的形狀,看上去像是蘆筍的裝飾品。通常女性在換上運動服之後,就會失去打扮的慾望,將飾品取下放在更衣室里。儘管如此,瑠奈姊姊卻像是有策略似的,總是戴著耳環,當然也戴著戒指和手錶。「怎麼叫人家繪美啊!是友理小姐才對吧!真沒禮貌。對吧?友理小姐?」
「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別這麼生氣嘛!喂,小瑠奈!」
「我揍你哦!為什麼叫我名字害得加上『小』啊?真不想聽你這樣叫。我可是大你一歲的姊姊耶!」
「真是的,小瑠奈。」就算被瑠奈姊姊細長的雙眼瞪視著,世史夫哥哥也是滿臉不在乎。「你生氣時的臉,都讓人覺得可愛極了!」
瑠奈姊姊平時擔任展覽會的解說員,是個有張瓜子臉的美人,生氣起來的可怕表情與原本燦爛笑顏有極大落差。唯獨世史夫哥哥,膽敢用手指朝她起得鼓起的雙頰上戳。
瑠奈姊姊嫌惡地撥開他的手,但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這也難怪,在這個場合里,媽媽與葉流名阿姨互相瞪視的姿勢,如雕像般凝固著;富士高哥哥像是進行宗教修行一樣,獨自盤腿坐在沙發上,雙眼則是凝視著空中;舞姊姊對眼前的情形漠不關心,兀自聽起隨身聽。每個人都像是沾上污泥的和紙般,充斥粘滯陰暗而抑鬱。以瑠奈姊姊的立場來看,世史夫哥哥雖然個性輕浮,但比起在這裡與友理小姐或我交談來得有趣多了。
舞姊姊在大腿上打著拍子,視線偶爾朝這裡投射過來。只是,她的眼神總在快於我或其他人交會時,便中途轉向。整個人一副「哼,很好嘛,就這樣把我晾在一邊」的彆扭模樣。
老師說,舞姊姊的器量不大。她也絕非其貌不揚,只是沒有妹妹那麼明艷亮眼,於是她怎麼也擺脫不了與瑠奈比較的自卑感。心裡常有這樣的念頭:「好啊、好啊,你們每個人都去奉承瑠奈啊!反正我就是丑嘛!哼!」
舞姊姊周圍的人,常在無意識中將兩姐妹作比較后便將她晾在一旁,這種情況不斷傷害她,成了一種惡性循環。
「對了,」世史夫哥哥突然壓低嗓音,在瑠奈姊姊耳邊悄悄說話。哥哥剛靠近她的秀髮,才聞到撲鼻而來的發香,腳便被她重重地踩了下去。瑠奈姊姊的脾氣果然不小。「姨丈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為什麼沒來?」
「道也伯伯才是怎麼了?為什麼沒來啊?」
「沒什麼,今天身體有點不適。」
世史夫哥哥以嘲諷的表情與語調,將爸爸受到裁員風暴侵襲后儼然成了廢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對瑠奈姊姊說明。當然,他是以媽媽與阿姨聽不見的聲音,悄悄地對著瑠奈姊姊說。
「事情就是這樣,很麻煩吧!他老是像嬰兒一樣哇哇大哭耶!」
「嗯,偶爾也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啊!」
「你說什麼?」
「我爸今天也是有點歇斯底里,」瑠奈姊姊的嘲諷語調,完全不輸給世史夫哥哥。她是毫無顧忌地說:「再怎麼說,他也是自作自受,誰叫他竟然對高一女學生動手。」
「咦?高一女學生!」我才在想,世史夫哥哥的語氣好像略帶羨慕的樣子,結果他竟然這麼說:「真好,高一女學生耶!也就是說,現在才十六歲啰?好棒!光聽到十六歲,我的小弟弟就站起來了!」
「哪裡好啊!笨蛋!對我們家人來說,一點也不好!在事情傳到校方高層之前,流言早就在學生之間傳開來了,家長會知道后更是引起一陣騷動,還牽扯到教育委員會,最後才得知這件醜聞的校長覺得丟臉丟到姥姥家了,火冒三丈地罵道:『這傢伙真是亂七八糟!』結果,爸爸就被校方免職了。」
「也就是說——開除?」
「對啊,被開除了,所以退休金也沒了。」
「這不是很糟糕嗎?」
「是啊,真的麻煩透頂。所以今天我媽才會這麼神經質,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她非得要讓姊姊或者我過繼給胡留乃阿姨當養女,成為EDGE-UP集團的繼承人不可了。」
真沒想到,大庭與鍾之江家的經濟支柱,居然雙雙丟了飯碗。雖然爸爸只是正朝著這條路走,但實際結果確實大同小異,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媽媽與葉流名阿姨原本就毫不掩飾對彼此的憎惡,只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們之間的骨肉之爭已經更加白熱化。我出現了討厭的預感,開始懷疑起今年的新年假期,是否真能平安無事地度過。
話說回來,鍾之江姨丈確實是做了蠢事。高一學生約莫是十六歲,當初葉流名阿姨寄住到姨丈的公寓,也是相同年紀。這還真是歷史重演。也就是說,葉流名阿姨在將近三十年前,就為姨丈開了先河,替未來播下了災難的種子。
「各位……」在我沉浸於感慨之中時,槌矢先生來到了會客室。「已經準備就緒了,請各位往這邊走。」
我們絡繹不絕地往客廳的方向移動。客廳真是寬敞得不得了。它是EDGE-UP集團的理監事和分店長們用來進行各種會議的場所,現在卻用來舉辦只有十多人參加的新年會,因此讓人覺得格外寬敞。
「好了好了,大家恭喜,恭喜。」
一名戴著眼鏡、外表敦厚樸實的中年女子,謙遜地對著每個人鞠躬。她就是現任董事長鬍留乃阿姨。喜歡虛張聲勢的媽媽往上吊起眼睛;葉流名阿姨臉上則露出輕率的冷笑。胡留乃阿姨表現得泰然自若,讓人完全感覺不出三人是親姊妹。環境的不同,果然會塑造出不同的人格。
「董事長……」友理小姐雙手捧著系有緞帶、看似沉甸的銅製花瓶。蝴蝶蘭餃子皮似的花瓣,如同行禮般整齊排列著。那是胡留乃阿姨最喜歡的花。「真是抱歉,我先前忘記帶這個來……」
「哎呀呀!友理小姐,你今天也買花給我,我真開心!」
「我把它拿到您的房裡吧!」
「不用了,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就放在那邊。待會兒我再拿過去。友理小姐快點入座吧!啊,對了。Q太郎,過來一下。」胡留乃阿姨朝著正打算坐到世史夫哥哥旁邊坐墊上的我招手。「來,這個給你。」她遞給我一個袋子,我想應該是壓歲錢吧!
「啊,Q太郎,好讓人羨慕啊!」正要坐下的瑠奈姊姊,突然站起身來,咬起手指朝這邊看。「阿姨,我也要紅包。」
「啊,我也要,我也要。」不用說,這當然是世史夫哥哥出聲附和瑠奈姊姊。「我也要紅包。」
「你們在說什麼啊!」彷彿她們說的話很有趣般,胡留乃阿姨咯咯地笑了起來,舉止態度有如上流貴婦,這讓媽媽與葉流名阿姨臉色蒼白起來。
「你們已經有工作,也開始領薪水了吧,這樣不能再要紅包羅!」
「可是富土高哥哥還是學生呀!要是Q太郎可以拿,哥哥應該也可以拿吧!哥哥如果可以拿,比哥哥還小的我也……好痛喔!」
「Q太郎……」在世史夫哥哥慷慨激昂地說著歪理的時候,媽媽往他頭上打了過去。她對我露出意味深遠的笑容,說道:「好好地跟阿姨道謝喔!」
媽媽大概是將只有我拿到紅包這件事,解讀成我得到了胡留乃阿姨的正面評價。既然如此,身為媽媽的人,就不該再叫錯兒子的名字了!應該叫我「久太郎」吧?這名字可是她取的。
「真是謝謝您了,胡留乃阿姨。」
「Q太郎真有禮貌,給你紅包很值得。」
在兒子得到胡留乃阿姨的讚美后,想必媽媽覺得自己取得了先機。「哼、哼,怎樣?」媽媽輕蔑地望著葉流名阿姨。不服氣的葉流名阿姨,也回了個諷刺而無力的笑容,像是說著:「再怎麼說,養子的決定權還是在爸爸的手裡。」要是一不留神,遭到兩人充滿敵意的視線夾擊,那種感覺應該會像觸電一樣。她們真是累人的兩姊妹。
突然,拉門打開了,原本嘈雜的氣氛變成了一片靜寂,原來是外公淵上零治郎走了進來。他臉上的皺紋,像是刀刃刻在黏土上的痕迹,讓他獨特的臉型看起來更加頑固,並且散發出他歷風霜的學者氣質。他的眼窩深陷,圓睜帶有銳氣的雙眼,如老鷹般脾睨眾人。在胡留乃阿姨說了聲「恭喜新年」之後,眾人像是縮起脖子似地,一齊朝著外公拜年。
外公坐上餐桌的主位后,以尖銳而嘶啞的聲音說:「今年,在開動之前,我有些話想說。」接著又突然沉默不語。在眾人尋思到底發生何事時,才發現他是在等由後方進人的居子太太坐到自己身邊。在禮儀上,外公倒是格外地守規矩。和別人不一樣的是,居子太太並未穿著運動服,而是兜著圍裙做一般打扮。在座眾人屏氣凝神地凝視居子太太,在她就座之後,外公輕輕地吐了口痰,便直接切入主題。
「我要說的不是別的,正是關於胡留乃養子的事情。」——
人物表
家長:淵上零治郎(咖啡色運動服)(亡妻:深江)
┣長女:加寶壽(夫:大庭道也)(綠色運動服)
┃┣長男:富士高(藍色運動服)
┃┣次男:世史夫(黃色運動服)
┃┗三男:久太郎(紅色運動服)
┣次女:胡留乃(綠色運動服)
┗三女:葉流名(夫:鍾之江)(綠色運動服)
┣長女:舞(藍色運動服)
┗次女:瑠奈(黃色運動服)
其它:槌矢龍一(零治郎的秘書)(黑色運動服)
友理繪美(胡留乃的秘書)(黑色運動服)
居子(淵上家女傭)
宗像(零治郎的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