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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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點整,長峰打開了手機的電源。他檢視留言,結果沒有半通。
他在高崎車站旁的咖啡廳,那是一間自助式的店。他坐在可以眺望馬路的櫃檯,前方放了一杯拿鐵咖啡。
大多數的客人都是上班族,看起來感覺像是收拾完今天的工作,來這裡喘口氣的。
長峰發現自己對他們充滿了嫉妒和欣羨之情。在此之前,他也是過著這種自己可以稍微掌控的人生——安定的生活、一成不變的每一天。現在他才體會到這是多麼難能可貴。他現在身體疲累、心靈滿目瘡痍。即使他想要回到那時候,也已經找不到來時路了。
他在腦海里開始思考著,即使去想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於事無補。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如果繪摩沒有被那兩個禽獸盯上的話,他現在就跟這些上班族一樣,只要想著如何消除這一整天的疲勞就好。
為什麼一開始會有這些突發事件呢?就是因為把那兩個畜生生下來后卻不管他們嗎?為什麼社會上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長峰看了看四周,心想這並不是允許,只是漠不關心。這裡有幾個人還記得一個無辜的高中女生,被當作性玩具,然後被棄屍的事件呢?在播報相關新聞時,或許會想起來,但是就只有這樣而已。新聞話題一切換后,他們的關注也跟著切換了。
但是自己不是也一樣嗎?長峰心想。只要能保障自己的生活,別人的事根本無所謂。如果問他是否曾經認真想過少年犯罪的問題?或是為了解決問題做過什麼努力?他應該也答不出來。
長峰發現自己也是造成這種社會的共犯,只要是共犯就有可能受到相對的報應,他只能想這次被選上的是自己。
只不過繪摩並不是共犯,她如果還能繼續活下去的話,或許她會努力去改善這個社會。
長峰心想所以他必須要對繪摩彌補。如果是自己製造出菅野快兒這樣的人渣,那麼也要由自己來收拾。收拾的方法有很多種,像是有人會說要讓他改過自新,但是長峰無法認同這樣的想法,他認為社會所製造出來的怪物,是無法用人類的力量讓他變回人類的。
窗外有三個高中女生經過,三個人有說有笑,長峰壓抑住快要飆出來的眼淚,伸手端起拿鐵咖啡。
這時電話響了。他趕緊按下通話鍵,將手機貼在耳朵上。
是和佳子打來的,長峰簡短說了咖啡廳的地址,便掛斷電話。
和佳子立刻就出現了,她找到長峰后,就去買咖啡,然後坐在他的隔壁。
「你等很久了嗎?」
「不,沒有。」
「是嗎?」她點點頭,喝了口咖啡。「後來有什麼事嗎?」
因為不懂和佳子的意思,長峰看著她。
她吐出一口氣。「有線索嗎?」
長峰苦笑,搖搖頭。「束手無策,毫無進展。」
和佳子低聲說:「果然。」
「那……行李呢?」
她應該是指高爾夫球袋。
「我放在車站的置物櫃里,因為沒有人會提著那種東西,在街上走來走去。」
「說得也是。」和佳子說,「我覺得你應該可以就此打住了。」
「你的意思是……」
「當然我知道你一定會覺得心有不甘,但是我想令嬡一定也不希望你再繼續下去,失去一切,痛苦不已……或許憤恨難消,但是我想她在另一個世界應該會勸你『算了吧,爸爸』。」她好像是怕別人聽見,刻意壓低聲音,但是還好周圍並沒有別的客人。
長峰長嘆一口氣。
「你一定是想要勸我自首吧?」
「我說的話,在你聽來,或許只是事不關己的意見。」
「不,」長峰搖頭,「如果事不關己,你不會特地跑來這裡,你是真心替我著想,我非常了解,老實說,我很感激,尤其是在我失去目標的現在。」
「那,去警察局……」和佳子偷窺他的臉。
長峰將手肘靠在桌子上,用手壓著眼頭。
「不過,我怎樣都不能放棄,如果我不去做的話,就沒有人替繪摩報仇。反正其他人一下子就忘了別人被殺的事件,不僅如此,甚至還會替兇手說話,說什麼他未成年。」
「但是你應該已經沒有辦法了吧?」
長峰聽到和佳子的話,又只能苦笑。
「被你這樣說,我很難過,你說得沒錯,我連現在要去哪裡都不知道。」
「我,」和佳子舔了舔嘴唇,「我覺得為了不要使這個案子被淡忘,你應該主動去警察局自首。」
「我去自首有什麼差別嗎?」
「至少,世人會再想起令嬡的悲劇,當然不僅如此,你在法庭上也可以質問少年法等問題不是嗎?挺身而出去自首的你所說的話,即使是一般社會大眾,也一定會傾聽的。」和佳子看著長峰的眼睛說。
「質問……是嗎?」他移開了目光。
「或許因為我是第三者,才能說得那麼輕鬆。」
「不,你說得或許沒錯,對現在的我來說,這應該是最好的選擇。」這樣說完后,長峰靠在椅子上,眼睛看著斜前方。「這也是一種弔祭亡魂的方法吧!」
「大家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他們都會和我一樣,為你的吶喊而動容,我想這樣做令媛也會感到高興吧!」
長峰點點頭,心想確實是這樣。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和佳子抬起下巴說,「去警察局。」
「又要麻煩你嗎?」
長峰心想但是這樣的話,或許就不用去編造很爛的謊言了。即使是去自首,仍然必須說明之前是躲在哪裡,到時候,如果又給和佳子父女添麻煩該怎麼辦?他很在意這件事。如果他說和佳子一直都在勸他去自首,那警察應該就不會判她什麼罪刑吧!不過,現在才去警察局,長峰也不知道在法律上是否能判定為自首。
「只能這樣做了吧!」長峰嘆口氣低聲說道。
「那現在就去警察局吧?」和佳子張大眼睛。
看到她的表情,長峰的臉部表情也自然緩和下來。
「你真是一個厲害的人,我一直被你推著往前走。」
「對不起,我太多管閑事了。」她垂下眼。
「不,是你救了我,如果沒有遇到你,我沒辦法撐到現在,可能早就不知道死在哪裡。」
可能是因為說出「死」這個字,和佳子抬起頭來,露出嚴肅的眼神。
「請你積極地活下去,因為你還必須在法庭上奮戰。」
「我知道。」長峰點點頭。「你一直鼓勵我。」
「那麼……」
「好,走吧!」長峰從椅子上站起來。
一走出咖啡廳,他們就朝著車站走去。因為要去拿高爾夫球袋。
「請保重身體。」從高崎車站的西口要進去時,和佳子說。她好像是在擔心長峰在獄中的生活。
「謝謝。」長峰微笑,「你也保重。」然後他伸出右手。
和佳子也伸出右手,兩人正要握手時,長峰長褲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他剛才忘記關掉電源。
他看了看和佳子后,將手機拿出來。並沒有來電顯示。
喂?長峰說。可能是對方沒想到他會接聽,所以似乎嚇得說不出話來。但是之後,長峰聽見了低沉的聲音。
「今天晚上八點,菅野快兒會出現在上野車站。」
是之前的那個密告者。長峰感到體溫上升。
「唉?你說什麼?八點上野車站?」
「警察也會去,那是最後的機會。」
「請等一下,你到底——」但是電話已經被掛斷。
長峰瞪著電話看了一會兒,他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會接到這個突如其來的訊息。
八點上野車站、最後的機會——密告者的聲音在他耳邊再次響起。
長峰關掉手機電源,放回口袋裡,然後抬起頭,一臉吃驚的樣子。和佳子眼眶泛紅一直看著他。
和佳子覺得這不是不祥的預感,而是已經接近事實了。現在的狀況看來,打電話給長峰的人只有一個可能。
「是密告電話嗎?」她索性問道,「是嗎?」
「不,不是。」長峰搖頭,「不是密告電話。」
「那是誰?是有什麼事嗎?」
長峰沒有回答,他將視線從和佳子身上移開。
「請不要。」和佳子說,「你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了,不是嗎?對你來說……還有對令嬡來說,你已經作了最好的選擇不是嗎?既然這樣就請不要三心二意,拜託。」
當和佳子說這些話的時候,從體內冒出一股熱氣,變成了眼淚,在她的眼眶裡打轉,經過的OL驚訝地看著她。
長峰點點頭,將她帶到柱子後面。
「你說得沒錯,是密告者打來的。」
「果然是……」
「但是,沒關係。我會照你說的做,因為我知道那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我不會改變心意,請放心。」
「那你會去自首嗎?」
長峰慢慢點點頭說:「會。」
「太好了。」和佳子放心地吐出一口氣。
「我去拿高爾夫球袋,請你在這裡等我。」他將行李袋放在腳邊,「我馬上就回來,然後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他是指去警察局吧!和佳子點點頭。
長峰往標示著置物櫃的方向走去,看見他走了以後,和佳子便靠在旁邊的柱子上。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筋疲力盡了。
她心想現在終於快要結束了,長峰自首以後,和佳子的姓名也有可能被媒體報導,或許會遭受世人異樣的眼光,也可能會給父親添麻煩吧!但是必須這樣做。她覺得這樣做,總比半途而廢地逃避,然後一輩子後悔,要好太多了。
和佳子看著腳邊的行李袋,覺得好累。過去長峰就只帶著這個東西展開逃亡生活,他終於要結束這樣的日子了。
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拎起包包。好重。
將這個東西放在這裡,難道是因為不再需要它了嗎……
和佳子緊追在長峰之後。不久,她來到了擺放著置物櫃的地方。她心想要放高爾夫球袋就必須是大型置物櫃。
細長的置物櫃整齊排列著,但是那裡並沒有長蜂的蹤影。
和佳子跑了起來。她因為焦急和絕望而心跳加速,脖子的汗水都流下來了。
她回到原來的地方,但是那裡也看不見長峰。她用手按住嘴巴,環視著四周。眼前她只看見和平常一樣的景象。
和佳子放下包包,雙手掩面。
47
就在快要晚上七點的時候,中井家前起了變化。好像是刑警的兩個男人將阿誠帶了出來。
將計程車轉到「回送」后,假裝在睡覺的鯰村趕緊從駕駛座起來。
終於要出門了——
鯰村可以說等這一刻等了好久,他發現中井家前停了幾輛巡邏警車是在下午三點多的時候,之後的這四個小時左右,他都一直在監視著。
即使如此,將計程車停在同一個地方,很可能會被刑警們發現。一開始他將計程車停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然後躲在建築物的後面偷窺。
不久,巡邏警車從中井家前開始移動。鯰村一直盯著看,但是阿誠好像沒有坐在車上。現在只剩下灰色的轎車還沒開出去,那應該是還留在中井家中的刑警的車子。
鯰村確定那輛車上沒有人後,便回到計程車上。他發動車子,將車子停在距離灰色轎車二十公尺左右的後方路邊。
然後大約又過了兩小時,他覺得肚子好餓,正想要去便利商店買麵包時,阿誠他們就從家裡出來了。
阿誠被刑警催促著坐上汽車的後座,他身穿黑色T恤和卡其色短褲。
是要帶他去警局嗎?鯰村判斷應該不是。如果只是要去警局,不會等這麼久。
鯰村看見轎車開始移動后,也慢慢發動車子。
「大約要幾分鐘才會到?」坐在後座的真野問。
「我想十五分鐘以內就會到了。」織部一邊轉著方向盤一邊說,「車子要停在哪裡呢?」
「就停在昭和大道的旁邊或是那附近,你知道上野車站旁有一個很大的天橋吧?」
「我知道。」
「讓中井從那橋上走過,好像已經有調査人員在那裡監視了。」
「我知道。」織部看著前方點點頭。
案情真可說是急轉直下。因為昨天晚上才在小諸的民宿抓到了和菅野一起逃亡的女孩,所以一直到今天中午前,織部還和真野他們在長野縣。但是接到菅野與中井誠聯絡的消息后,就趕緊回到東京。而且據說晚上八點菅野會和中井碰面,他們趕緊召開緊急應變會議,討論要如何逮捕菅野。刑警們蜂擁而至,似乎讓中井誠很困惑,織部也對這突如其來的發展,頭腦一片空白,可能真野、還有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近藤也是一樣。
為什麼菅野會和中井聯絡呢?可能就如同他本人所說的,逃亡的資金已經花光了吧?因為他帶在身上的提款卡已經被停止使用了。不過,八成不光是因為錢,這是調査團隊的見解,或許是因為村越優佳的被捕使得他的意志也動搖了。
一直支持著逃亡中的菅野的,就是村越優佳。雖然她並不是扮演鼓勵或安慰菅野的角色,但是無庸置疑的,她撫慰了菅野孤寂的心。耽溺於與優佳的性愛中,或許可以使菅野暫時忘記自己正被追捕的事實。
也就是說,優佳對菅野而言,就是讓他排遣寂寞的寵物。當失去那個寵物之後,菅野就一下子變軟弱了,就和被拿走玩具的小孩一樣,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想要有個人陪在身邊或是和人說說話。
真野說菅野真是惡質,是個只會撒嬌的孩子。織部也這樣認為。但是如果菅野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逮捕他應該就不會很困難了。聽過他和中井誠的對話后,覺得他應該已經放棄了。就算被刑警圍捕,他應該也不會反抗,而乖乖就範吧!
近藤用手機說了一些話之後,便掛掉電話,並對後座的真野說:
「他們好像從六點多就開始在上野車站的出口監視,但是到現在還沒看見菅野。」
「上野車站的出口很多耶。」真野說。
「好像有四個。」織部回答,「最大的出口是中央出口。」
「聽說所有出口都部署了調査人員。」近藤說,「只要長得有點像的人,就會先把他攔下。」
「這樣做,不會被菅野發現嗎?」真野咂了咂舌,「唉,這是上級的指示,我們也沒辦法——菅野對上野很熟悉嗎?」真野好像是在問後座的中井。
「很熟悉?」
「就是指對地理環境很了解。」
「喔……可能是吧,應該算是滿了解的,他常來這裡玩。」
「他每次都去固定的地方玩嗎?」
「也不能說是固定,大概都是在街上亂晃。」
「他常去的店呢?」
對於真野的問題,中井答不出來。織部瞄了一眼照後鏡,看見中井好像很困惑的樣子。
「我不知道,每次都不一樣。」中井好不容易吐出幾個字。
真野嘆了一大口氣,可能是想阿誠的回答真是一點參考價值也沒有吧!
斜前方就是上野車站了,當車子鑽過跨越昭和大道的大型天橋下方后,織部便將車子左轉,並在路邊停了下來。他拉起手煞車,看了看錶,現在是七點二十分。
近藤拿起手機,應該是要打給久冢吧!
「人真多啊!」真野回過頭看,然後說道。
「上野車站的周邊隨時都是這麼多人。」織部說。
近藤掛斷了手機。「他叫我們在這裡待命。」
真野點頭,從懷裡掏出了煙盒。
「最好可以速戰速決。」
「無線電操作沒問題吧?」近藤欠了欠身問中井。
中井默默點頭,他的臉色蒼白,嘴唇看起來發青。
織部又看了一次表,距離剛才只過了兩分鐘。
他覺得口乾舌燥,心想長峰重樹現在人在哪裡呢?
長峰走出位於阿美橫丁的日用品店,他手裡握著洗地刷,他在之前的店裡買了大張包裝紙和他從高崎搭新幹線到東京,折回御徒町后,再從那裡下車走到上野。他之所以沒在上野車站下車,是因為他認為出口可能會有警察監視。
正因為這樣,當他背著高爾夫球袋接近上野車站時,他也感到很害怕,他覺得好像有人隨時會從後面叫住他。
他將高爾夫球袋寄放在上野車站旁的置物櫃里。在距離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個派出所,警察從那裡走出來時,他嚇得幾乎停止心跳,但是警察似乎沒有發現他。
長峰拿著洗地刷,又再次回到置物櫃。他確定四下無人後,將柜子打開,取出了高爾夫球袋。他提著球袋一直走到置物櫃室的最後面,他發現有一個稍微寬敞的空間,又再環顧四周一次,便將袋子打開。
他把包裝紙攤在地上,然後先將洗地刷放在上面,接著再從高爾夫球袋裡拿出十年前買的「雷明頓」,檢查過保險裝置后,便和洗地刷放在一起。他快速地將兩樣東西一起用包裝紙裹起來,只將洗地刷的刷子部分露在外面,再用膠帶將包裝紙固定住。
他試著拿起來,拿起來比看起來重多了。這是當然的,因為光是「雷明頓」就有四十公斤重。
他又將不需要的高爾夫球袋放回置物櫃里,然後抱著包裝好的槍走出來。
他看了看手錶,快要晚上七點三十分了。他深呼吸后、邁出步伐,爬上天橋的階梯。
菅野快兒八點會出現在上野車站——密告者的話在此之前都是正確的,這次可能也一樣。但是他沒說會出現在上野車站的哪裡,也沒說為什麼會出現。長峰心想會不會是因為密告者自己也不知道呢?
他還說會有警察,應該是指警察也準備逮捕菅野快兒吧!就算警察知道菅野會來上野車站,但應該也不知道他會以什麼方式出現吧?
長峰心想他一定要想辦法比警察先找到菅野。就如同密告者所說的,這是最後的機會。如果菅野被警察逮捕,他也要混入人群中接近菅野,完成復仇計劃。
站在天橋上,他往下看著車站周邊。道路左邊商店林立,其前方的步道人山人海。右側有車站,其前方當然也是車水馬龍。他很擔心這樣是否能找得到菅野。
但是,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長峰很快地意識到。他旁邊站著一個目光銳利的中年男子,那個男人一邊打著手機,一邊和長峰一樣環顧著四周。
是刑警——長峰直覺認為。
他抱著包裹著槍的包裝紙,悄悄從男人身旁走開。天橋一直通到車站對面的百貨公司二樓,他從那裡進入百貨公司,在入口前方又站著一個男人。
長峰穿過百貨公司,搭手扶梯下到一樓。從正門走出去后,他一邊看著車站那裡,一邊慢慢沿著馬路走。
他下定決心了。不管走到哪裡都是警察,所以他是不可能比警察先找到菅野的。如果一個不小心被發現的話,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只要菅野一出現的話,刑警們就會一起展開行動吧!在一旁觀望應該就可以了解情況。
他只有在那個時候才可以行動,只有那個時候,他心想。
七點三十分,近藤的手機譬了。
「差不多可以過去了。」後座的真野說。
織部也將無線電的耳機掛在耳朵上,準備下車。
但是近藤的樣子有點奇怪,他伸出手放在織部的肩膀上,將他拉住。
「我知道了,那我會告訴真野他們的。」掛斷電話后,近藤回頭看後面。「上頭的說再等一下,有東西要送過來。」
「東西?是什麼?」
近藤舔了舔嘴唇,來回看著真野和織部的臉,然後說道:
「說要我們帶槍,所以會把我們的槍送過來。」
「槍?這是怎麼回事?」真野問道。
織部發現了。「是……長蜂嗎?」
近藤點點頭。
「長峰好像也來這裡了,而且可能已經潛入某處了。」
「真的嗎?」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好像接到了密報。」
「密報?」
「是一個女的打電話到警視廳來,聽說是從高崎的公共電話打來的。」
「為什麼是從高崎……」
對於真野的疑惑,織部也有同感。為什麼不是長野而是高崎?
「是什麼樣的密報?」真野問。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但是好像是說長峰重樹為了復仇,已經往上野車站去了,希望我們能去阻止。」
「是女的嗎?」
真野喃喃自語。「到底是誰呢?」
「有人知道長峰的行動呢。」織部說。
「或許就是她藏匿長峰的。」近藤雙手抱胸。
「即使如此,她知道長峰為什麼會出現在上野車站嗎?」
織部的問題,近藤和真野都沒有回答。
「長峰……一定有什麼。」真野慢慢說出,「他一定有什麼特別的情報,否則的話,一開始他應該不可能會殺死伴崎。」
「你是說情報來源?可是今天的事除了警察之外,應該沒有人知道。」近藤說。
「但還是泄漏出去了,一定哪裡有漏洞。」真野靜靜地說。
48
Asama528號(長野到東京的新幹線)在晚上七點二十五分駛出了高崎車站。根據時刻表,應該會在晚上八點十分抵達上野車站。和佳子不知道八點上野車站會發生什麼事,但是應該來不及了。
不過和佳子還是衝上了電車,因為她想要看到底會發生什麼事,也想要知道長峰會採取什麼行動,以及這麼複雜的情況會如何收場。
和佳子覺得自己好像背叛了長峰。
走出高崎車站前,和佳子打電話給警察,通報了長峰的行動。現在可能刑警正前往高崎車站。
自己一直將長峰藏匿起來,然而現在卻報警,這或許可說是背叛。
但是,和佳子也覺得應該說是長峰先背叛她的。
長峰曾經說要自首,那應該不是在說謊吧!但是卻因為一通電話,讓他改變了心意。
八點上野車站——和佳子聽見長峰這樣說。同時他的表情顯得狼狽和迷惘。
即使這樣,和佳子還是相信他所說的「已經不會改變心意」,或許應該說是和佳子想要去相信他。
可能長蜂已經有心理準備和佳子會去報警吧!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一定不會認為是和佳子背叛他。
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呢?和佳子捫心自問。報警是希望警察去阻止長峰犯罪,但是並不只是為了防止犯罪。
殺人當然是不好的事,但是和佳子覺得像菅野這種人渣被殺了也無妨。如果菅野是在某個地方被某個人殺死的話,和佳子或許會覺得他罪有應得。
但是她不能讓長峰去做這件事,他女兒的一生都被他們毀了,如果連他的人生也被他們破壞的話,那不是太悲慘了嗎?
法律應該會對殺死一個人的他,判處重刑吧。但是和佳子希望到此為止就好,她想要阻止長峰摔得更慘。
但是另一方面,她仍然希望長峰可以復仇成功,如果可以預防他摔得更慘的話,至少她想要讓他達成心愿。
和佳子到底希望怎樣呢?
她自己也答不上來。
真野這位資深刑警看了看手錶。阿誠也跟著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七點五十分。
「還有十分鐘。」真野刑警說。
坐在副駕駛座的刑警用無線電在講話,但是因為說得很小聲,所以阿誠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其他的刑警似乎也在聽。
「出發吧!」真野對阿誠說。
阿誠默默點頭,他緊張得發不出聲音來,口乾舌燥,嘴唇乾裂。
「他沒問題嗎?」駕駛座上叫做織部的年輕警員說,「菅野看到他的樣子,不會懷疑嗎?」
「現在說這個也沒用吧!」真野回答,「而且會緊張也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因為要和逃亡中的嫌犯私會呢!」
「話是沒錯……」年輕警員點點頭。
「那就走吧!」真野將後門打開。
織部刑警下車,阿誠也下車。只有副駕駛座上的刑警留在車上。
「就如同我剛才所說的,你走天橋到車站去,然後等菅野的電話,知道嗎?」
「知、知道了。」
「我會在你後面跟著你,但是你絕對不可以往後看,有需要的時候,我會跟你聯絡,在那之前,你就像平常和人會合一樣走路。萬一半路突然遇到菅野的話該怎麼辦?你還記得嗎?」
「將帽子取下來慢慢接近……」
「然後呢?」
「最好是可以和快兒站著說話,如果快兒是騎摩托車出現,叫我坐上後座的話,我也絕對不能坐,一直等警察過來。」
「這樣就可以了,之後就由我們來處理,你趕快離開。」
「……我知道了。」
只要一想到那一刻,阿誠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快兒應該會被警察逮捕吧!但是他知道是阿誠欺騙他之後,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他會怎樣瞪著阿誠呢?
走到昭和大道時,真野停下了腳歩,他用下巴指了指天橋。
「請問……」阿誠開口。
「怎麼了?」
「長峰也會來上野嗎?」
真野面色凝重。
「這個你不用管。」
「但是如果他出現的話……」
「你的四周都是刑警,長峰只要一出現,我們也會發現,我們會給你指示,你不用擔心。」
喔,阿誠點點頭,便邁出歩伐。真野好像打算等一下才要跟過來。
大約在十分鐘前,另外兩名刑警靠近車子,他們帶著小型手提箱,坐在車上的刑警們將箱子拿過來,打開一看,裡面裝了手槍和槍袋。真野等三位刑警在狹窄的車內開始穿戴,那段時間他們不發一語,使阿誠覺得原本就很緊張的氣氛變得更為緊繃。
從眼前這些人的對話,阿誠知道長峰重樹也要來上野。槍就是為了對付長峰重樹而準備的吧!但是阿誠希望長峰重樹能出現,並期待他想辦法殺了菅野,因為他想不出其他的辦法,可以不遭到菅野的報復。
天橋的樓梯就在眼前,阿誠壓抑住想要回頭看的念頭,慢慢爬上樓梯。
織部和真野看見中井誠爬上天橋后,也一起邁開步伐。他們仔細注意著四周,沒有發現菅野快兒或是長峰重樹的身影。
織部用手摸了摸胸前,確認槍是否放好。
耳朵里仍殘留著無線電傳來的久冢的聲音。
「帶槍是為了避免最壞的情形發生,絕對不要讓長峰開槍,只有避免這個情況發生時才可以用槍。」
雖然可以理解帶槍的目的,但是卻欠缺具體的指示。要如何用槍才好呢?只是用來嚇阻長峰而已嗎?長峰應該不是那麼容易被嚇阻的人。
這個意思是說,為了阻止長峰開槍,警察也可能視情況先開槍吧!只要一開槍,就有可能奪走長峰的性命。難道是說即使這樣也沒關係嗎?
織部了解不能讓長峰在人潮聚集的場所開槍,但是長峰只會鎖定菅野一人,他應該也不想傷害其他人吧!也就是說,他會在掌握到菅野的射程內才開槍。
警察必須阻止長蜂這樣做,所以即使他死了也是無可奈何,這就是上司們的想法。
總之,這把槍——織部腦海里浮現出自己的槍。這把槍是為了保護菅野的,是為了預防長峰繪摩的父親對殺死長峰繪摩的兇嫌展開復仇行動的。
他們到底是什麼?織部心想,逮捕犯法的人是他們的職責,因為這樣才可以消滅萬惡——這是多麼冠冕堂皇的說法啊。
可是這樣真的萬惡能消滅嗎?把壞人抓起來然後予以隔離,換個角度來看,根本就是在保護壞人。經過一段時間,當社會對被「保護」的壞人逐漸淡忘時,他又可以再次回到原來的世界。
這當中有許多人又再度犯法。他們會不會以為自己所犯的罪,不會遭到報復,甚至還覺得國家會保護他們呢?
織部不禁懷疑自己手裡所拿的正義之刃,是不是真的朝著正確的方向。即使方向正確了,這把刀又是真的嗎?真的具有斬「惡」的能力嗎?
中井誠走上昭和大道上方的天橋,他和織部他們保持約十公尺的距離。
天橋上到處都是織部熟悉的面孔,他們全是警察。有人穿著西裝,也有人穿著夏威夷衫配白長褲,還有男女警察偽裝成情侶。
在通過昭和大道后,中井誠開始步下通往車站前的樓梯。
「我去百貨公司。」織部對真野說。
真野默默點頭。
天橋通往百貨公司的一|樓,織部在那之前和真野分開,便往入口走。一走進去,就有一個假裝在講手機的男人,那是金井小組的川崎,他們的目標是長峰重樹,聽說長峰已經來到上野了,他一定很緊張。
「怎麼樣?」織部問道。
「根據在上野車站出口監視的刑警說,還沒有疑似長峰的男人經過。」
「他不一定會從上野車站出來。」
當然,川崎說。
「御徒町的站員說,一小時前有看到一個背著高爾夫球袋的男人經過,因為很少有人帶著這種東西,所以有點印象。」
「有給站員看長峰的相片嗎?」
「有,但是他說不太記得了,還說沒有看清楚對方的臉。」
織部心想說得也是。
要找到長峰,最明顯的目標就是高爾夫球袋。但是他不可能一直帶著那種東西在路上走,他一定會用別的東西來掩飾。所以已經下令給所有調査人員,只要發現有人帶著細長型的包裹或是盒子、包包等,不論男女老少,都要清査裡面裝的東西。
「那這裡就拜託你了。」這樣說完后,川崎便打開玻璃門走出去。
織部走進旁邊的咖啡廳,立刻就有女服務生走過來,但是他看見窗邊的櫃檯,有一個他認識的女警身穿便服,就坐在最裡面的座位上,他朝那裡走去。
「辛苦了。」她抬頭看著織部,小聲說道。
織部心想這樣一聽就不是情侶的對話,然後點點頭坐在她身旁。好像沒有其他的警察。
織部隔著窗戶看到車站前,從這裡幾乎可以看到車站的正面,中井誠就站在車站大樓前,但是沒有看到真野。
織部看了看手錶,剛好是八點。
阿誠被手機鈴聲嚇得幾乎跳起來,他的心臓狂跳不已,跳得胸口都痛了。
液品屏幕沒有顯示來電,他戰戰兢兢地接起。市話,「喂……」
對方好像是在偷窺這裡似的,隔了一會兒才說:「是我。」
「快兒?」
「嗯,現在你在哪裡?」
「我在上野車站的Atre百貨公司前。」
快兒咂了咂舌。
「你在那麼明顯的地方要做什麼?唉,算了,你有帶錢來嗎?」
「我帶了十萬。」
「好,那你現在照我說的去做,你先到軌道下面來。」
「軌道下面?」
「就是電車的軌道啊,你不知道嗎?」
「喔……就是鐵橋的下面嗎?」
「我要掛電話了,快過來!」
「我知道了。」
阿誠邁開步伐,因為剛才他們談話的內容已經被刑警們監聽了,所以他們一定也和阿誠一樣,要往鐵橋下走,快兒一定會被逮捕的,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阿誠心想即使不可避免被逮捕,但是他要想些辦法讓快兒不要恨自己。雖然完全不恨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要讓他能沖淡一些恨意。
鐵橋越來越接近了,阿誠焦急得東張西望。鐵橋在哪裡呢?刑警們到底在哪裡監視著自己呢?
就在那時候,阿誠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令他大感意外的人,那就是鯰村。鯰村的眼裡閃爍著光芒,盯著阿誠看。
阿誠感到很混亂,為什麼這個男人會出現在這裡呢?今天他們並沒有見面,所以鯰村應該不會知道快兒要來上野車站的事。
難道是從他家跟蹤過來的嗎?只有這個可能了。
阿誠心想該怎麼辦?還是通知刑警比較好吧?但是,這樣就必須用無線電來說,因為手機還在在線,現在不能用。
不,阿誠心想或許不要去理鯰村比較好,搞不好鯰村可以替他殺了菅野,但是如果沒弄好的話,會有什麼後果呢?如果讓警察知道他有提供情報給鯰村的話,難道不會被判刑嗎?
該怎麼辦才好呢?該怎麼辦才好呢?
正在反覆思索的阿誠,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影。快兒就站在二手衣店的前面。他頭戴黑色毛線帽,還戴了太陽眼鏡。他好像還沒發現阿誠的樣子。
阿誠慢慢走過去,儘管刑警事前不斷指示他如果看到快兒的話該怎麼做,但是他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不久,快兒也看到他了。
(中井現在在鐵橋下,手機仍未掛斷。)
(帽子呢?)
(還戴著的。)
(直接靠近。)
織部一邊聽著久冢和真野在無線電里的對話,一邊走出百貨公司。他走上了天橋,從道路的正中央,往鐵橋的下方看,但是並沒有看見中井誠。
(我是真野,發現了一個疑似菅野的男子,站在二手衣店前,頭戴黑色毛線帽、太陽眼鏡,身穿灰色衣服。)織部聽見了真野的聲音。
(中井發現了嗎?)
(他正看著那個方向,疑似菅野的男子正往中井靠近。)
(中井脫下帽子了嗎?)
(沒有,那傢伙為什麼沒脫下帽子呢?)真野的聲音有些焦急。
(你確認男子的長相,或許弄錯了。)
織部走到通往車站前的樓梯上方,有許多人正從鐵橋下往車站走,而且也有差不多人數的人往另一個方向走,他終於在這些人當中看見了真野。
不久之後,他就聽見真野的聲音。(是菅野,沒有錯。)
(去鎖定!)久冢的聲音。(不要被他發現,去把他包圍住。)
在太陽眼鏡鏡片後面的眼睛一直盯著阿誠看,他的嘴角浮現出微笑。阿誠想起,不論他是在強暴女孩子還是在欺凌同伴時,都是同樣的表情。
「喂!」快兒發出又低又短的聲音,「你一個人吧!」
阿誠默默點頭。明明感到口乾舌燥,卻全身汗淋淋的。
「錢!」快兒伸出右手,「快點拿來!不要拖拖拉拉的。」
快兒的腦袋裡只想著跟阿誠拿錢,和以前一樣,只是把阿誠當作利用的工具。
「快兒,那個……」
阿誠心想是不是該告訴快兒有刑警,這樣做的話,至少快兒比較不會認為是阿誠背叛他,但是如果這樣做的話,自己一定會遭到警察責備的。
「什麼事?」快兒皺起眉頭。
「沒有啦。」
阿誠搖搖頭,將手伸進口袋裡。但是阿誠這才想起他根本沒帶要給菅野的錢,如果碰到菅野的話,應該要脫下戴在頭上的帽子,而不是給他錢。
阿誠趕緊用手去拿帽子,當他正要脫下時——
突然聽見有人叫了一聲「喔……」就像是饑渴的野默止要攻擊獵物時所發出的聲音。阿誠一看,一個男人正朝著他們衝過來。那是鯰村。過了一兩秒鐘,阿誠才發現他手裡好像握著一把刀子。
但是快兒很快就發現自身的危險,所以他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了鯰村的那把刀,不僅如此,他還迅速地踹了一腳,將鯰村踢倒在地上。刀子掉落在地。那是一把菜刀,快兒手腳利落地撿起來。
周圍的人全都在尖叫,他們全都往後返。
「阿誠,你這傢伙居然出賣我!」快兒像一頭猛獸似的瞪著阿誠。
阿誠拚命搖頭。「我沒有、我沒有。」
快兒握緊菜刀,往阿誠逼近一步。但是他立刻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臉色大變,趕緊轉過身,拔腿就跑。
有人從一臉茫然的阿誠身旁衝出來,那是真野,還有好幾名警察也從別的地方跑出來,他們追著快兒。
鯰村仍倒在阿誠的腳邊,他一邊發出呻吟,一邊想要站起來,這時他的手,不知被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個男人抓住。阿誠心想這個男人應該也是警察。
「王八蛋,來攪什麼局!」警察大聲罵道。
站在天橋樓梯下方的長峰,覺得人們的動作有些異常。原本三五成群走著的行人,全都停下腳步往同一個方向看,然後好像要躲什麼似的,全都擠到路邊。
然後有一個年輕男子跑了過來,像是將人潮一分為二似的,那個男子手裡拿著什麼亮閃閃的東西。
但是長峰立刻將目光從他手裡的東西移開,看到那男子的臉,他感到全身顫抖。
他一定就是菅野快兒,那張臉是他每天晚上一邊盯著看,一邊感到憎恨與哀傷。
長蜂看到追在菅野後面的人,他立刻明白那些人是刑警,他們想要逮捕菅野。
長峰蹲下來,將手伸進旁邊的樓梯下方,那裡藏著一支用包裝紙裹好的獵槍。
織部在天橋的樓梯中間待命,因為他看見菅野的動作后,心想他一定會爬上天橋。如果菅野不上天橋的話,就只能進入車站。這樣一來就形同走進了死巷。
但是菅野居然採取令人意想不到的行動,他一走到車站前,就抓住一名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年輕女孩的手臂,將她拉過來,然後將菜刀放在那女孩的脖子附近。
「不要過來!否則我會殺了她。」菅野怒吼著。
和佳子剛走出上野車站,正在想現在該怎麼辦時,在她眼前立刻發生了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她的兩腿發軟,無法動彈。
「我不是說不要靠過來嗎?再往後退!再退開些!要不然我真的殺了她喔!」
一個年輕男子扭著一個女孩的手臂——那個女孩看起來像是國中生——另一手揮舞著菜刀。所有的人都遠遠的看著他們,來到他們前方,想要找機會接近他們的應該就是警察吧!
「不要白費力氣了,你應該知道即使這樣做,你也逃不掉的吧!放了那女孩!」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雖然聲音很大,但是卻用安撫的口吻說。
「不要啰唆,阿誠!你給我過來,你這傢伙,給我記住!我絕不饒你!」年輕男子怒吼著。阿誠是誰呢?和佳子不知道,但是她確定那個男子就是菅野。
那麼長峰——她趕緊捜尋著四周。
長峰應該也在這裡面,他一定是混在人群中偷窺這裡的情形。他應該還沒有放棄復仇吧!他應該是在找機會扣下獵槍的扳機吧!
看熱鬧的人陸續聚集過來,這樣一來,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長峰。
和佳子一邊心生絕望,一邊往天橋那邊看。就在這時,她看見一個男人從樓梯下方出現。
真是天助我也!長峰想道。如果菅野被大批警察制伏的話,就完全不可能用獵槍射殺他了。但是菅野抓了個人質,還試圖做最後的掙扎。因為這樣刑警們不得靠近他,不相關的人被捲入的可能性也降低。
警察看起來好像並不急著逮捕他,負責說服他的刑警也很從容不迫,他們應該是認為事情發展至此,逮捕他只是遲早的問題。
「不要動!你們不要再靠過來!」菅野還是不斷叫著。
真是一個蠢蛋,長峰心想。就連小孩子應該都看得出來,現在這種情勢,再怎麼掙扎都是白費力氣的。在眾目暌睽之下,還有大批警力包圍之下,怎麼可能逃得了呢?
長峰又再次體認到,這個男的是個被寵壞的任性小孩,只有身體發育成大人,腦袋裡一點常識也沒有。他以為只要大吼大叫,周圍的人就會乖乖聽話。
繪摩居然是被這樣的人殺死,這個男的就像是小孩子要玩具一樣,他也只是想要一個性玩具。對這種男的來說,繪摩根本就不是人。
長峰的視野急速縮小,他的眼裡只有菅野,就連在菅野手裡的人質他都沒意識到,同時他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織部依然站在天橋的樓梯上,從那裡觀望著事情的發展。
千萬不可大意,但是也沒有必要焦急。兇手並非據守在某處,而且又被這麼多的調査人員包圍著,所以根本不可能從這裡逃脫。
調査團隊只想避免讓人質受傷,即使是擦傷,警察都難以推卸責任。真野他們之所以不著急,是因為只要一段時間,菅野一定會投降的,所以他們覺得只要耐心等候就好。
織部看了看錶,時間是八點十五分。菅野到底要堅持到什麼時候?織部估計頂多三十分鐘吧!他這樣抓著少女的身體,最多也只能撐這麼久吧!他可能會更快就死心,然後放開少女逃跑,織部思索著菅野逃跑時的情形。
織部只顧著看菅野,所以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所站的樓梯正下方出現了一個男人。不久后,他雖然發現不對勁,但是他看著那個男人時,也並未意識到那個男人和這個事件有關。
就在織部發現那個男人手持黑色長棒時,圍觀的群眾也幾乎同時發出莫名其妙的叫聲。
(是長峰、長峰出現了,就在天橋下。)織部一邊對著無線電對講機大叫,一邊衝下樓梯。
但是這樣的報告根本沒必要,因為長峰手持獵槍,慢慢接近菅野,眼裡似乎沒有任何人。
看熱鬧的群眾,在看見黑色槍身時,一邊發出尖叫聲,一邊逃跑。調査人員們一下子無法動彈,因為如果莽撞地接近長峰,一旦長峰開槍,後果將不堪設想。
菅野快兒也愣住了,他的臉上呈現出驚嚇和害怕的神色。
菅野鬆開了手,少女從他的手裡逃了出來,趕緊跑向真野那兒。
但是菅野似乎沒有工夫管少女往哪裡跑,他看見了長峰,眼睛瞪得好大。
菅野似乎回過神了,然後趕緊轉身逃跑。
織部心想糟了,長峰已經拿好了獵槍。
繪摩——長峰一邊用瞄準器捕捉菅野的背影,一邊在心中吶喊著。
現在爸爸要替你報仇了,爸爸要親手埋葬那個讓你受苦、毀了你的幸福人生,還有奪走你性命的那個傢伙。爸爸其實想用更殘忍的手段殺死他,但是爸爸只想到這個辦法,對不起!爸爸殺死這個傢伙后,就會去找你,我們在那個世界相逢后,就兩個人一起快樂生活,爸爸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長峰讓槍身靜止不動,獵物正在逃跑,但是對長峰來說,人類再怎麼跑都沒有用。他看不見四周的動靜,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全神貫注,用力扣下扳機——
就在這時……
「長峰先生!」
一個女人的聲音劃破了這個無聲的世界,她的聲音使得靜止不動的焦聚大幅搖晃。
長峰感到混亂,那是誰的聲音?為什麼只聽得到那個聲音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他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因為菅野要逃跑了,他正要逃進旁邊的建築物里,長峰又再次喵准目標。
繪摩、爸爸要開槍了。
然後他扣下扳機——
49
爆破聲撞擊到牆壁,反彈回來。那一瞬間,上野車站的周邊被寂靜包圍著,只聽得見行駛在昭和大道的汽車聲。
阿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站在路邊。他周圍的人也沒有移動。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好幾秒鐘。
「請讓一讓、請讓一讓!」有人對著前方叫著,好像是一名刑警。
那個聲音好像是一個暗示,一下子四周就變得很喧囂。
「什麼事?發生什麼事嗎?」
「剛才是槍聲嗎?」
「怎麼了?」
阿誠被後面推擠著,因為那些看熱鬧的人想要看發生了什麼事,便開始往車站前移動,阿誠被人潮推著往前走。
他聽見有人叫著「請讓一讓!」和哨音,還有巡邏警車的汽笛聲也越來越接近。
織部仍然拿著手槍,他無法動彈,只是看著前方。在距離他十公尺左右的前方,他的同事們蹲在那裡,他們圍著一個倒下的男人。地面上流了好多的血。
真野走過來,將織部的手壓下去。
「把槍收起來。」
織部終於回過神,他趕緊把槍放回口袋裡。
「真野警官,那個,長蜂……」
「還不知道,總之,你先上車,開槍的刑警如果還留在現場,會很麻煩的。」
「可是……」
「好了,照我說的做!你的判斷沒有錯。」
「真野警官。」
織部看著真野的臉,真野對他點點頭。「快去!」
織部遵照前輩的指示,正打算離開時,他看見了一個女人。她茫然地站在距離人牆稍遠的地方。
「怎麼了?」真野循著織部的視線看過去。
「那個女人……身穿白襯衫、牛仔褲的女人,好像在哪裡看過是嗎?」
「怎麼了?那個人有什麼不對嗎?」
「她剛才大叫長峰先生,所以長峰猶豫了一下才開槍。但是之前我不管怎麼叫,長蜂都不理我。」
「喔,我知道了,我來問問看。」
真野靠近那個女人,和她說話。那女人好像沒有立刻回過神。織部看見真野好像將那女人帶到別的地方去,他才轉過身,走上天橋的樓梯。
他的手指仍殘留著扣扳機的觸感,這是他第一次對人開槍。雖然這次發射的距離比他平常練習時近了很多,但是他不覺得自己會射中。不過,當時實在也想不到別的辦法。
「長蜂、住手!把槍丟下!」
他從後面警告了好幾次,但是長峰完全沒有反應。長峰拿著獵槍的姿勢不動如山,從他的背影就可以感受到他堅定的決心。
從背後衝過去的話距離太遠,剰下的時間不到幾秒鐘。如果不是那個女的叫住長峰的話,在織部猶豫不決的時候,他早就扣下扳機了吧!
織部全神貫注地拿著槍,連要瞄準腿部的時間都沒有,他瞄準了長峰的背後,萬一沒有打中的話,也不能使其他人受傷——在這短短几秒鐘里,織部想的只有這個。
子彈打中了哪裡?織部並不知道。但是,長峰背後染成一片鮮紅的樣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也清楚記得長峰倒下來的樣子。
織部從天橋上回頭看,長峰依然被調査人員們包圍著,然後在有一點距離的地方,菅野被押上了巡邏警車,他看起來完全沒有反抗。
你的判斷沒有錯——
真的是這樣嗎?織部心想。他是為了保護菅野才對長峰開槍的,這樣做真的對嗎?
阿誠不太懂刑警所說的意思,只能反覆說著同樣的話:
「所以我說我只打過兩次電話,我覺得我不應該保持沉默,所以就打了電話。我之所以沒有報上姓名,是因為我怕快兒知道是我告的密,會對我報復。」
「那你打電話給誰?」
「我不是說打到警察局嗎?但是我沒有問對方的姓名。」
「第一次你打的號碼是從傳單上看到的嗎?」
「是的,那是我在車站撿到的傳單,上面寫著一個女孩被殺的案子,如果有任何情報,請打電話。」
「是這張傳單嗎?」刑警拿出一張紙放在阿誠面前。
「對。」
「這裡有三個電話號碼,你是打哪一個?」
「要叫我說幾次呢?我說我是打電話到警察局的。」
「所以是哪個號碼呢?」
「就是這個啊!」阿誠用手指著其中一個號碼,「因為寫著城東分局,所以我就打到這裡。」
「真的嗎?會不會是你弄錯了,打到上面的那個號碼呢?」
「不會,因為對方接起電話時,還說了『這裡是城東分局』,然後我跟他說,我是看到傳單才打電話來的,他就將我的電話轉到另一個地方,然後我就對來接電話的人說出了敦也和快兒的事。於是那個人叫我下次打到手機去,他告訴我另一個電話號碼。」
「你有把那號碼記下來嗎?」
「我有先儲存在我手機里,所以第二次我就打到那裡去。因為我不能用自己的手機,所以就用家裡的電話。」
「第二次打的時候,你有爆什麼料嗎?」
「我說快兒可能躲在長野的廢棄民宿里,只有這樣。」
「但是,警察都說沒有人接過你的電話。」
「我說的是真的,為什麼我要說謊?我真的有通報,我協助了調査,請相信我。」
在偵訊室里,阿誠拚命解釋。既然快兒已經被捕了,再編些很爛的謊言反而不好,他覺得有必要將之前所說的小謊做些修正。同時,他也必須堅持說,自己曾經打過電話到警局通報兇手就是快兒和敦也。
阿誠心想,快兒一定會被送進少年感化院,在他出獄之前,趕緊離開這裡,去遠一點的地方就業。
休假的織部被真野叫出來,是在進入十月後不久的某一天。長峰事件過後已經一個月了,兩人在位於東陽町的飯店的咖啡廳里見面。
「不好意思,休假還把你叫出來。」真野這樣道歉著。
「沒關係,不過,為什麼要在這麼高級的地方?」織部抬頭看著從天花板上懸吊下來的水晶吊燈。
「因為對方就住在這附近。」
「對方?」
「嗯,還有一個人要來。」真野看了看手錶,「對了,新的工作環境怎樣?」
織部苦笑了一下。
「才去一個星期,什麼都還不知道。」
「說得也是。」真野笑了一下。
織部被調到了江戶川分局,是突然的調動。表面上的理由是單純的人員補充,但是不由分說,是和在街頭開槍有關。不過,除此之外,織部並沒有受到其他的懲處。因為從大多數調査人員們的證詞判斷,織部開槍是情非得已。
真野的目光投向織部的背後,織部也回過頭去。久冢正慢慢走過來,織部站起身。
「你們兩個看起來精神很好。」久冢坐在椅子上,「那是你們哪一個找我呢?」
「是我,組長。」
久冢對真野搖搖手。
「我已經不是組長了,只是一般的市井小民。」
久冢在長峰事件后,立刻提出了辭呈。雖說是不可避免的情形,但是調査人員終究開了槍,把嫌犯殺死了。他認為自己應該負起這個責任,而他提出的辭呈也被受理了,對認為應該由某個人出來負責的上司們而言,這正是個好台階吧。
「丹澤和佳子好像不會被起訴。」真野說,「就是上次那個藏匿長峰的女性。」
「是嗎?」久冢點點頭。
「不過,她的證詞中,有一部分令人難以理解。她說長峰接到身分不明的密告者的情報,那到底是誰,現在仍是個謎。」
「這表示你們的任務尚未完成是嗎?」
「關於這一點,中井誠說出了一件令人難以理解的事,他說他曾經打電話到調査總部,通報菅野和伴崎是擄走繪摩的人。這個內容和長峰接到的密告電話極為類似。」
「那麼中井就是密告者啰?」
「因為覺得有這個可能性,所以我們已對中井誠展開調査,不過應該不是他吧。中井後來又打了第二通電話,說是通報菅野躲在長野縣的倒閉民宿里,當時他打的那個號碼,據說就是他第一次報警時,對方給他的手機號碼,我們也試著去調査那個號碼,結果是用假名申請的預付卡多那好像是中井打的最後一次電話,他的供述應該可以信任,神秘的密告者甚至連菅野會出現在上野車站也告訴長峰了,只不過當時中井正被調查人員監視著,根本沒有機會打密告電話。」
「原來如此。」久冢從口袋裡掏出香煙,用打火機點燃了煙,並吐出一口煙。
「長峰從密告者接收到的情報都非常正確,而且都抓對了時機。全都是一般人絕對得不到的情報,所以這隻有一個可能。」真野繼續說,「密告者和警察有關,而且和調查有很深的關係,是個可以掌握調查進度的人。他接收了來自一般市民的目擊情報,並事先準備好一支匿名的手機。」
織部屏氣凝神,真野和久冢互看了一眼,織部終於明白真野到底想要說什麼。怎麼可能?他想道。
「三年前的凌遲殺人事件,組長一直耿耿於懷。」真野說,「結案后,組長還會去被害人的父母家,盡量提供情報,您說您能做的只有這些。」
「真野警官。」織部說,「有什麼證據嗎?」
真野搖搖頭,他的目光投向久冢。
「沒有證據,所以我或許正對以前的上司說出失禮的話。」
久冢老神在在地抽著煙,他動作的節奏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警察到底是什麼呢?」久冢開口說話,「是站在正義的那一邊嗎?不是,只是逮捕犯了法的人而已,警察並非保護市民,警察要保護的是法律,為了防止法律受到破壞,拚了命地東奔西跑。但是法律是絕對正確的嗎?如果絕對正確的話,為什麼又要頻頻修改呢?法律並非完善的,為了保護不完善的法律,警察就可以為所欲為嗎?踐踏他人的心也無所謂嗎?」久冢說了這麼多之後,便面露微笑,「雖然我拿著警察證件這麼長一段時間,但其實我什麼也沒學會。」
「組長的心情我非常了解。」真野說,「我也不想把這件事公諸於世,只是有一件事想要請教您。」
「什麼事?」
「組長……不,您認為神秘密告者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嗎?您覺得那就是正義嗎?」
原本很平靜的久冢的臉上,霎時變得很嚴肅。但是他立刻又露出笑容。
「這要怎麼說呢?因為最後的結局是這樣,所以或許不能說是正確的吧。但是密告者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結果會如何呢?真的會有比較好的結果嗎?菅野和伴崎被捕,經過形式上的懲役后,立刻又可以重返社會,然後他們重複做著同樣的事。接二連三的,還會有長峰繪摩變成屍體漂浮在河面上。這就是幸福的結局嗎?」
真野答不出來。於是久冢看著織部,織部也低下頭。
「對,沒錯。」久冢說,「我們都無法回答,當我們面對孩子遭到殺害的父母,有誰能告訴他們說這是法律的規定,請您忍耐吧!」
真野仍然無言以對,織部也保持沉默。
不久后,久冢站了起來。
「我今後還要繼續尋找答案,所謂的正義到底是什麼?當然在此之前,針對這次的案子,如果你們有帶逮捕令來的話,那又另當別論。」
兩名部屬默默目送著以往的上司離去。
真野過了幾分鐘后才長嘆一口氣。
「今天的事——」
「我明白。」織部點頭,「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應該是說不能說吧。」
真野苦笑,搔著頭。「走吧。」
「好。」
走出飯店時,真野的手機響了。接聽電話的他簡短說了幾句后,就看著織部。
「我本來想找你一起去吃碗蕎麥麵的,但是現在又有任務了。有一個主婦在大樓里被殺了。」
「是年輕主婦嗎?」
「不,好像是中年。」真野撇下嘴角,「請替我禱告兇手不是小鬼。」
「我會的。」
真野跳上了計程車。織部目送真野離去后,便轉身往反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