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死蛻變
夜已經很深了,彬江城陷入一片寂靜中,就連那些瘋狂迷戀夜生活的人們,也邁著疲累至極的腳步,開始跟燈紅酒綠告別。
張曉洋駕著車,孤獨地駛在濱江大道上。沒有人知道,副局長張曉洋的生活發生了什麼變化,也沒有人知道,黨校兩個多月的學習,對他的一生意味著什麼。
人的一生充滿變數,指不定哪一天,你心靈中的某扇門就被別人打開,這時你才發現,那個被別人熟知了的自己並不是你的本真,你的本真或許隱藏在某個角落,或許被某扇門遮擋著,只是,你錯誤地以為,那個跑出來興風作浪的妖魔化了的自己就是你的本真,你就這一個面,於是你被它迷惑,被它操縱,沿著一條你並不喜歡的道路往前行,這條路其實離你的本真越來越遠,離你渴望的生活也越來越遠。突然地,有人在黑夜中朝你斷喝一聲,你被驚醒,你被一把火照亮,或者,你被一個溫暖而充滿希望的聲音召喚,你這才發現,你的腳步一直走在危崖上,之所以沒掉下去,是你幸運。於是你在那個聲音的感召下,慢慢回首,你把自己走過的路重新打量了一遍,才發現,這一生,你錯了許多。
錯了許多啊。
車子里的張曉洋重重嘆了口氣。
鑰匙是曾麗給他的,打開他心靈中沉睡之門的鑰匙。而鄭春雷是
曾麗的鑰匙。
自從給市委柄楊書記誇下海口,鄭春雷就一直琢磨,彬江這盤棋,到底如何下?一個個死結,到底從哪兒解?從連環殺人案入手,進而一步步摸到大樹根部,直到將這棵大樹砍倒,將攀附於他的那些枝枝條條全都斬斷,的確是幾個方案中最優的一個。但,這個方案有兩個環節必須得保證,一是公安這個環節,另一個,是房地產公司。這兩個環節哪一個卡了殼,方案都有可能流產。相比房地產公司,鄭春雷更擔心的是公安。且不說龐壯國依附大樹依附得太深,單是龐壯國目前的工作態度還有工作積極性,就讓他搖頭。有人跟他反映過龐壯國去黃金龍那兒豪賭的事,也有人建議,利用查賭的機會,將龐壯國跟黃金龍一併收網。他都一一搖頭。不是說不能抓,問題是人抓起來后怎麼辦?他們的目標絕不是黃金龍和龐壯國,而是他們身後那棵大樹,以及大樹後面的大樹。打草驚蛇,非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讓這次行動更加艱難。
「讓他自暴自棄吧。」鄭春雷丟下這句話,開始琢磨另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張曉洋。
張曉洋到公安局時間不長,還沒攪到那灘渾水中。如果把他爭取過來,公安局這盤棋,就能下活。
如何爭取張曉洋,鄭春雷又費了一番苦心。一開始他是想讓尚大同去做工作,後來一想,不行,一則,尚大同工作忙,抽不開身。二則,尚大同雖是政委,做思想工作卻是他的弱項,特別針對張曉洋這種人,搞不好會弄巧成拙。思來想去,鄭春雷腦子裡跳出一個人:曾麗。是啊,怎麼把她忘了!
於是,鄭春雷親自登門,去見曾麗,功夫不負有心人,鄭春雷的苦口婆心終於感化了曾麗,或者說,曾麗也漂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就等鄭春雷這樣的人給她點撥。總之,鄭春雷又下了一步怪棋,妙棋。那次開常委會,范宏大在市委大樓巧遇曾麗,正是曾麗主動找鄭春雷彙報思想,並表示一定要把張曉洋的工作做通。
那個雨天,聽雨巷那家叫雨打芭蕉的茶坊,曾麗推心置腹,跟張曉洋談了近三個小時,最後她說:「曉洋,是該我們振作起來的時候了,春雷書記說得對,人不能坐等機會,更不能把命運系在別人手裡,機會是我們自己爭取的。公安局的情況你我都知道,黑幕不黑幕我們暫且不論,水落石出那一天,真相自然會大白於天下。現在需要我們勇敢地站出來,跟他們做鬥爭。」
「他們……」張曉洋困惑地道了兩個字,有點膽怯地垂下了頭。
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說服張曉洋更是如此。
當初安排張曉洋去黨校學習,鄭春雷就藏了私心,一方面可以讓張曉洋遠離龐壯國,從而達到孤立龐壯國的目的;另一方面,鄭春雷也是抱著期望,渴望黨校的學習對張曉洋有幫助。曾麗從黨校歸來,如實向他做了彙報,曾麗說:「他的思想很矛盾,怕是一時半會,還不能醒悟過來。」鄭春雷表示理解,人嘛,哪能說轉變就轉變過來。
半個月後,曾麗再次來到省委黨校,這一次張曉洋在上課,曾麗等了一個多小時,張曉洋才從大門走出來。兩個人又一次來到雨打芭蕉,聽著舒緩的音樂,品著新鮮的鐵觀音,曾麗將鄭春雷的話又複述了一遍。張曉洋動情地說:「曾麗姐,你不用費心了,我知道該怎麼做。請你轉告鄭書記,等學習班結束,我一定會給他交一份滿意的答卷。」
張曉洋說到做到,學習班剛一結束,他便回到彬江。他交給鄭春雷的答卷有兩份,一是學習班論文:《新時期公安隊伍思想建設之我見》;另一份是請戰書,他主動請纓,加入到專案組去,跟鍾濤他們一道,全力偵破案件,緝拿真兇。
按照省廳羅處的安排,張曉洋於當日趕往省城金江,參加對抄手和龍七的會審。鍾濤他們則兵分幾路,重新提審錢立勇和羅素素夫婦。
這段日子,錢立勇在裡面吃得好,睡得香。他原以為,光子一死,一切就煙飛灰滅,他完全可以矇混過去,哪知鍾濤跟他玩了個緩兵之計。當鍾濤再次出現在他眼前時,錢立勇震驚了,因為鍾濤明明白白告訴他,抄手落網了!
「錢立勇,你還是少抱幻想吧,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我們奉勸你,坦白交待,爭取寬大處理。」
「我什麼也沒有做,有本事,你們把我拉出去斃了。」錢立勇仍然抱著僥倖,他不相信,那麼神秘的抄手,會輕易落網。
錢立勇並不認得抄手,但抄手的大名,卻如雷貫耳。這個女人不但陰狠,而且極其狡猾,做事從不留痕迹。聽光子說,這女人背景深得很,甭說是市領導,就連省上主要官員,她也有交情。錢立勇認定鍾濤是在詐他,公安最喜歡用這種愚笨的方法了。錢立勇努力穩住神,不讓鍾濤看出他在發慌。
「錢立勇,我再跟你重審一遍,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你只是從犯,如果你能就此悔過,主動坦白,交待出你和同夥的犯罪事實,我們可以對你寬大處理。」鍾濤耐心地說。
錢立勇呵呵笑笑,坦白,你當我是傻子啊,你們公安哪次不是這樣說的,可你們寬大了誰?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天天過年。我錢立勇不是十歲小孩,你這一套,還是拿遠一點吧。
「不說是不是?」鍾濤冷冷地打量著錢立勇,這真是一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傢伙。
「呵呵,你到底讓我說什麼嘛。」錢立勇油腔滑調,這段時間,他也在研究公安,還是光子說得對,跟公安打交道,你得學會臉厚、膽大、心細,有時候耍賴是最好的辦法。
「自作聰明是不是?」鍾濤望著令人憎惡的錢立勇,突然說:「你這個天下第一號大傻瓜,被人耍了還沾沾自喜。你以為他們是恩人是不是,他們是你鐵哥們是不是?錯,他們是狼!」
錢立勇剛才還涎著厚笑的臉突然失色:「你……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鍾濤咳嗽了一聲:「你是一頭鑽到套子里的豬!」鍾濤的聲音忽然厲起來,不等錢立勇作何反應,鍾濤又道,「告訴你吧,錢立勇,你挪用的根本不是艾美格爾的銷售款,是你的主子為了控制你,故意用艾美格爾恫嚇你,好讓你服服貼貼聽她的話。你賭博輸錢,也是你主子精心設計的圈套。」
「你胡說!」錢立勇被這些話刺中了,從凳子上彈起來道。
鍾濤觀察著他表情的變化,進一步說:「你當然不相信,我再告訴你一個事實,上次帶你去深圳的那兩個人,根本不是艾美格爾總部的,他們一年前就被艾美格爾公司除名。他們受雇於你的主子,幫你主子演戲,好讓你繼續聽命於他們。」
「你……你……」錢立勇臉上白一道赤一道,鍾濤這些話,真是太令他意外,不過,他還是垂死掙扎地說:「你休拿謊言騙我,你的話,根本不可信。」
鍾濤嘆了一聲,道:「你真是一根筋啊,怪不得他們會看上你,會在你身上花大代價。」
錢立勇以為鍾濤泄氣了,臉上剛露出一絲得意,猛聽鍾濤又說:「要不要我把謝三請來,給你講講是怎麼回事?」
「謝三?」錢立勇再次震驚,難道謝三也讓他們那個了?
「把錄像打開。」鍾濤扭頭跟負責提審的警員說。
年輕的警員很快打開了錄像,上面出現謝三受審的畫面,畫面閃過一陣后,屏幕上只剩謝三一人,他沖鏡頭說:「立勇兄弟,別再扛了,做過什麼都說了吧,三哥對不住你,把你一家給害了。不過三哥也是受害者啊,這夥人,心太狠了,你我都讓他們耍了。兄弟,聽三哥一句話,別再抱指望了,抄手靠不住,誰也靠不住,他們狠啊,你三哥的命,差點就丟在他們手裡,還是好好聽公安的話,爭取寬大處理吧。」
屏幕上的謝三還在說話,錢立勇的頭,早已垂了下去。
謝三是兩天前落的網,也就是鍾濤他們在機場抓捕抄手那天。
謝三是回來自首的。
他在深圳混不下去了,不是說他在深圳掙不了錢,是度不了日。「度日如年啊。」謝三沖尚大同說的第一句話,就這麼悲涼。
抄手是從今年三月開始向他下手的,謝三也不知道哪兒開罪了抄手,他一向很本分的,這本分是指對抄手,抄手讓他物色人,他就四處尋覓目標,抄手讓他聯繫渠道出貨,他就冒著風險,跟那些混在道上的亡命之徒一次次談判。謝三自認為對得住抄手,對得住她那幾個手下,沒想,抄手還是決意滅掉他。
「滅掉一個人就跟滅掉一隻蒼蠅。」謝三用毫不誇張的口氣跟尚大同說。「她不出面,她躲在暗處,那幾個青面獠牙的手下就跟勾魂的小鬼,他們不讓你活,你就活不了。」
謝三一開始還抱著幻想,心想抄手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這女人一遇上麻煩事,脾氣就格外地暴躁,常常會向手下發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指令,謝三指望她的麻煩能儘快過去,脾氣早一天好起來,誰知這樣的夢做了一個多月,就不敢再做。有天他開車去送貨,車子開出市區沒多久,剛駛上那條被稱為「閻王道」的山體坡道,剎車突然沒了。那天他命大,車子重重地撞在山崖上,居然能皮毛不傷活著回來。回來后他就抓緊做一件事,變賣公司,儘快走人。這中間又出了一檔子事,他兩歲的兒子神秘失蹤了!謝三這輩子娶了三個老婆,就生下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如果兒子沒了,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謝三想報警,老婆攔住他:「你想讓他撕票啊?」想想也是,報警只能換來一個結果:撕票!謝三跟老婆苦苦等了三天,等得眼淚都幹了,兒子居然回來了,是裝在舊貨袋裡送來的,裡面還有一封信,讓他滾出深圳,滾到一個別人不認識的地方去,從此閉上嘴巴,老老實實過日子。
謝三再也不敢抱希望了,這條道上,過河拆橋的事常有,卸磨殺驢也是家常事,雖然他不知道哪兒得罪了抄手,但得罪是一定的,不然抄手不會對他下此毒手。有時候自己介紹進來的人犯了錯,你也得受連累。謝三估計,要麼是錢立勇那邊有了問題,要麼就是光子起了歪心!他決計回彬江,查個清楚。誰知剛剛把公司轉讓出去,就聽說彬江這邊發生了連環殺人案,一次死了三位地產商。謝三心說不對呀,死的怎麼會是他們,特別是周曉芸,她跟抄手的關係可非同一般!
緊跟著,謝三就聽說一件更可怕的事,抄手的生意栽了,這次栽得更慘!不是說她賠了多少錢,而是她志在必得的龍嘴湖B2區第16號地落入了騰龍雲手中。謝三知道抄手這些年忍辱負重苦心經營到底為了什麼,也清楚她在深圳這邊不惜代價拉攏和威脅錢立勇幾個的真實目的,一切都是沖著騰龍雲去的啊,她做夢都想看著騰龍雲死!
謝三倉惶而逃,抄手沒解決掉騰龍雲,反倒失去一位最好的合作夥伴周曉芸,這女人不瘋掉才怪!
謝三交待,一開始拉錢立勇去深圳,並不是讓他做壞事,是真心實意讓他掙錢過日子,誰知到深圳不久,錢立勇便喜歡上了賭,後來在賭博當中,他被抄手手下挖了坑,一次欠下五十萬賭債,為還賭債,錢立勇不得不聽命於那個叫阿炳的捲髮男人,阿炳是地道的深圳人,為人狡詐,詭計多端,一腳踩在商界,是抄手在深圳的總代理,一腳又踩在黑道上。早在替香港老闆做事的時候,抄手就認識了阿炳,並跟他偷偷摸摸,關係曖昧。抄手利用他,成功地在深圳站穩了腳跟,並結識了艾美格爾深圳銷售公司幾位經理,後來抄手發跡,阿炳搖身一變,做起了抄手的總代理。說是總代理,其實就是幫抄手物色各色各樣的人。抄手因為涉足的行業多,需要形形色色的人為她服務,包括一些訓練有素的打手,重點幫她出貨。錢立勇一開始是作為打手培養的,阿炳專門調查了錢立勇的過去,認為他做這個合適。一是錢立勇有前科,有前科的男人容易培養成亡命徒。二是錢立勇窮。更重要的,錢立勇也有狠的一面,一次賭博,他輸得身上沒了一個子兒,還想賭,阿炳讓他押上一條胳膊,錢立勇爽快地答應了。結果他又輸了,阿炳遞給他一把刀,冷冷地看著他,等他自殘。錢立勇那天也是夠威風,他抹了把袖子,說了聲阿炳你看好了,這條胳膊過一會就是你的。說完,將左小臂平放在桌上,牙一咬,右手掄刀就砍了下去。如果不是阿炳眼疾手快,錢立勇早就成了殘疾。不過自此以後,他在阿炳身邊的地位不一樣了。阿炳很快將他安排到艾美格爾銷售公司,做起了銷售員。
艾美格爾銷售公司是抄手通過香港的關係操作到自己手裡的,這家公司由艾美格爾和抄手雙方持資,以股份制的形式設立。抄手所以要打這家公司的旗號,重點還是想掩人耳目。表面上這家公司是在做電子產品,暗中,卻做著大量的文物走私與假幣生意。抄手利用走私文物和販賣假幣為自己積累資金,目的,就是有一天重新繼承父業,回到彬江,跟騰龍雲一決高低。
抄手這輩子,最大的敵人就是騰龍雲。如果不是騰龍雲,他父親就不回亡命天涯,流落他鄉,她的人生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每每聽到或看到騰龍雲在彬江呼風喚雨,抄手就恨不得親自操刀,一刀結果掉這個陰險毒辣的男人。
無奈得很,騰龍雲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抄手不得不忍辱負重,從長計議。
或許那時候,抄手就已想好,將來有一天,可以利用錢立勇去對付騰龍雲。
錢立勇在艾美格爾挪用的款,根本不是艾美格爾公司的,阿炳巧施小計,就牢牢套住了錢立勇。
緊跟著是光子。
謝三還供出一個重要的事實,抄手暗中派光子和錢立勇潛回彬江,原本是沖騰龍雲去的!
龍嘴湖B區第16號地落入騰龍雲手中后,抄手大怒,這意味著她花五年心血精心培養和扶持周曉芸,試圖以周曉芸擊敗騰龍雲進而坐上彬江地產界頭把交椅的美夢破產。龍嘴湖B區第16號地是龍嘴湖含金量最高利潤最大的一宗地,早在競拍之前,地產界就風傳一句話,得16號者得天下。為拿下這塊地,抄手把老本都動用了,沒想,周曉芸讓她的希望落了空。更致命的是,抄手曾經向她在香港的合資人誇下海口,如果拿不到16號地,她願意無條件將自己在公司持有的股分讓出三分之一給合資人,以此來做為對自己的懲罰。
抄手哪能經受住如此慘重的失敗,她跟周曉芸惡吵了一架,試圖強行收回在周曉芸公司的投資,誰知周曉芸的中海地產這些年為了跟騰龍雲血拚,早已熬盡了氣血,真可謂千瘡百孔,奄奄一息。新開發的兩個樓盤又因工程質量事故,成了爛尾樓,哪還有錢還給抄手?暴怒之下,抄手遂起殺心,決心以當年父親的方式結束騰龍雲。
誰知就在這節骨眼上,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原本聽命於抄手的光子不知何因竟然倒戈,將刀對準了周曉芸。事發后,抄手極為震驚,她曾暗中派阿炳四處打聽光子,並把懷疑的目光投向謝三。謝三真正的危機,就來自於光子的倒戈。阿炳曾威脅他,如果交不出光子,他將會死得很慘!
阿炳派人將錢立勇一家接回深圳,真正的用意不是向他索債,而是逼他說出倒戈的內幕,無奈錢立勇也不知道光子為什麼要殺害周曉芸,他也是那天晚上到公園后才得知光子要殺周曉芸,一開始他堅決不從,後來光子恐嚇他,如果不跟他一道干,就讓他碎屍街頭。光子跟同夥的威逼加上五十萬元好處費的誘惑,錢立勇動搖了,在那個月色暗淡的夜晚,他終於走出了人生最不該走的一步……
錢立勇終於崩潰,再也撐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我說,我什麼都說,求求你們,寬大我吧……」
錢立勇交待,周曉芸是他和光子還有一個叫強五的男人一同殺害的。事先他並不知道要殺周曉芸,光子一直跟他說,他們的目標是騰龍雲。錢立勇一開始很害怕,也懷疑他跟光子的能力。
「騰龍雲不是一般人,取他的命哪有那麼容易?」他推託著不想干,也勸光子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光子惡恨恨道:「兄弟,現在說不想干已經遲了,你我沒有退路,要麼騰龍雲死,要麼,你我死。我光子還沒活夠,不想死!」
「光子,再考慮考慮吧,騰龍雲是啥人,你我見他一面都難,甭說是下手了。」
光子爆出一片狂笑:「姓騰的雖然有錢,出出進進都有保鏢跟著,但他也有軟肋。這個老色鬼,到處養著情人。放心吧兄弟,老闆早就安排好了,等他跟小情人幽會的時候,我們趁機下手,保證萬無一失。」
「小情人?」錢立勇仍舊懷疑地問,他不相信光子,光子老是吹牛,好像殺人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聽他的口氣,有人掏錢讓他刺殺美國總統,他也照樣能輕而易舉做到。
「不該問的不要亂問,你只管準備好家當,時間地點我來安排。」光子牛氣哄哄地說。
所謂的家當,就是繩子跟斧頭,光子不喜歡用刀,說刀太慢,弄不好還會濺一身血,霉氣。用繩子一勒,然後一斧頭敲下去,甭管他是千萬富翁還是億萬富翁,照舊乖乖地蹬腿。
那段日子,錢立勇如履薄冰,天天做惡夢,他想逃,但又不知道逃往哪裡。再者,他也逃不了,光子已讓自己的同夥強五盯上了他,強五就住在他家,跟他同吃同睡。終於熬過了一周,5月21號晚,光子突然打來電話,讓他們帶上工具,火速趕到兒童公園去。
錢立勇跟強五趕到兒童公園后,夜已很晚,公園裡人影稀落。他們在小廣場邊上見到光子,光子神神秘秘說:「事情有變化,老闆吩咐,讓我們今晚先做掉另一個人。」
「誰?」錢立勇吃驚地問。
「等一會你就知道了,是個女人。」
「我不沖女人下手!」錢立勇爭辯道。
「老錢,都到了啥時候,你還說這種話。東西帶全沒?」光子厲聲喝斥了一頓錢立勇,又問。
錢立勇回答帶全了。光子隨後就做了分工,他負責吸引周曉芸的注意力,錢立勇和強五伺機從後面下手。
「記住,動作要狠,誰他媽拖泥帶水,誰就替她去死!」
二十分鐘后,錢立勇跟強五藏在了茂密的樹林里,透過小樹林,錢立勇看見,已經練完身的周曉芸彎身撿起地上的衣服,沖前方的人工湖掃了一眼,然後邁著悠閑的步子往外走。那個時候錢立勇還不知道,要殺的女人是地產商周曉芸。只是,那一刻,他的心已不再忐忑,猶豫和彷徨彷彿一掃而盡,取而代之的,是狠,是逼上梁山式的果敢。
眨眼間,周曉芸已來到他們面前,就在周曉芸閃過他們藏身之地的那一瞬,光子從前面匆匆走過來,一頭撞向了周曉芸,周曉芸差點被光子撞倒。光子趕忙扶住她,連聲說對不起。周曉芸並不知是計,帶著不滿的口氣訓了一句光子:「走路也不看著點,這麼寬的道,楞往人上撞。」
撞字還沒落地,強五已經躍出樹林,手裡的繩索準確地套向了周曉芸的脖子,周曉芸剛要叫,光子的大手已捂住她嘴巴,同時用眼神命令錢立勇,錢立勇舉起手中的斧子,狠狠砸向了周曉芸的頭。
那一斧子幾乎用盡了錢立勇全身的力氣,周曉芸掙扎著蹬了幾下腿,頭一歪,咽氣了。
剩下的事就簡單多了,三個人將周曉芸的屍體拖進小樹林,借著夜色的掩護,殘忍地將屍體肢解成幾塊,裝進事先準備好的袋子里,又過了一小時,他們從公園北側一處損壞了的柵欄里抬出屍體,裝上車,朝清江大橋方向駛去。
喪心病狂!
聽完錢立勇的供述,鍾濤憤怒的拳頭重重砸在桌子上。半小時后,鍾濤帶著五位警員,火速朝三峰縣趕去。據錢立勇交待,強五一直躲在三峰縣一個叫馬家坪的村子里。第二天清晨,強五落網。至此,周曉芸案算是成功告破。
然而,疑點還有許多。強五和錢立勇都不知道光子倒戈的原因,更不知道光子為什麼要殺害周曉芸。作案后,光子逃往新疆,再也沒跟他們聯繫過。兩人除在當天晚上從光子那兒各拿得兩萬元現金外,說好的五十萬成了空頭支票。
羅素素倒是供出了一條有價值的線索,謝三和強五相繼落網,讓羅素素心裡殘存的希望破滅了。她知道再不積極,只會罪上加罪,於是一五一十將自己知道的情況供了出來。
原來羅素素一直在撒謊,錢立勇在深圳所做的一切,她都了如知掌。錢立勇一開始害怕,不敢答應光子,還是她連挖苦帶諷刺,譏笑錢立勇不像個男人,在她的「耐心」說服下,錢立勇才鋌而走險,走上了這條毀滅之路。
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
陶陶算是讓這個女人上了生動的一課。
羅素素交待,騰龍雲的那個小情人她聽光子提起過,一次跟光子苟合完后,光子邊穿衣服邊說:「他們都喜歡小的,我口味重,只貪你這一口。」
「別口是心非了,指不定背著我,你又偷了幾個,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羅素素赤條條躺在床上,每次跟光子苟合完,她都不想動。跟錢立勇比起來,光子的功夫才叫功夫。然而偷情總是短暫的,羅素素怕被錢立勇嗅到異味,惹來殺身之禍,但她又不想這麼草草結束,她希望光子能留下來,多陪她一會。哪知光子穿好衣服就要開溜,她從床上跳下來,一抱子抱住光子:「幹完事就走,你當我這兒是啥地方?」
「還能是啥地方,銷魂谷唄。」光子嬉皮笑臉道。
「今天你不能走,陪我一夜。」羅素素撒起了嬌。
光子虛情假意哄了她一會,道:「我還有事呢,騰龍雲那小娘們,說好了要給我來電話,兩天了沒動靜,我不放心,得親自去看看。」
「好啊,我說你咋應付差事呢,敢情跟騰龍雲的小娘們勾搭上了。」
光子噓了一聲:「這話可不敢亂講,亂講會掉頭的。」說著,光子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羅素素果真讓光子的話嚇住了,神色駭然地問:「真有那麼厲害?」
光子重重地點頭:「知道嗎,老闆為了買通蒼兒,可是花了大價錢的。」
「蒼兒是誰?」羅素素本能地問出一聲。
光子立馬意識到自己失了口,不過他旋即又道:「蒼兒是個代號,她的真名我也不大清楚。」
蒼兒?未等陶陶彙報完,鍾濤幾個的臉上已頓然起了驚駭之色,難道?
「馬上抓捕蒼兒!」話音未落,鍾濤的身影已躍出辦公室,陶陶如夢方醒,疾步跟了出來。
十分鐘后,三輛警車駛進天龍花園,鍾濤第一個跳下車,沖8號樓二單元撲去。遺憾的是,二單元里騰龍雲送給蒼兒的那套房半月前換了房主,新房主是從天龍花園售樓中心買的房,當時說是業主因工作變動離開了彬江,原房主到底是誰,他們也不知道。
再到售樓中心去問,售樓中心主任拒不承認有個蒼兒,他拿出一份售房合同,原來的房主居然是騰龍雲的夫人。
蒼兒失蹤了!
龐壯國終於坐不住了。
龐壯國原想,鄭春雷他們掀不起什麼大浪,無非就是借題發揮,撓撓癢而已。
龐壯國覺得太放鬆了不行,適當地還得警惕點。他抓起電話,打給黃金龍:「把你那個狗窩收拾乾淨點,別給我動下亂子。」黃金龍當然知道他指的是哪個狗窩,呵呵一笑:「局長大人怎麼說話呢,你這樣一罵,我們都成狗了。」
「你本來就是條狗,賴皮狗,瘋狗!」龐壯國心裡罵著,嘴上卻說:「少給我拿事不當事,關了,把人打發走,聽不見他們在瞎嚷嚷么?」
黃金龍也不是傻子,儘管他被別人詛咒為豬,但關鍵時刻,這頭豬腦子還是很靈的。他又笑了幾聲,畢恭畢敬道:「還用你大局長提醒,龍虎山莊那邊早收拾乾淨了,就等著他們來查。放心,這一次的地方誰也猜不到,就連你大局長,怕也會嚇一跳。」
黃金龍的神秘口氣勾起了龐壯國的興趣,心裡痒痒的,恨不得當下就問新地方在哪。轉念一想,現在還是少碰那玩意的好,免得節外生枝,授人以柄。格老子的,當官真累,玩都不得痛痛快快開開心心玩,這條尾巴,夾得屁股都疼。他恨恨地掛了電話,打算讓自己徹底安靜幾天。
龐壯國需要靜下心來應付的,是向樹聲案。
龐壯國再次拿起電話,這次他打給譚偉。譚偉這小子,也不是什麼好鳥,自從接管向樹聲一案后,神神秘秘,嘴裡沒一句實話,忽而說案子鐵定了,出什麼問題他擔著,忽而又說眼下定案確實證據不足,還得繼續調查,搞得他現在心裡也沒底。兩天前市長范宏大還問,向樹聲的案子怎麼查下了,既不彙報也不結案,打算往什麼時候拖?龐壯國趕忙檢討:「本來要專題彙報的,只是……」
「只是什麼?」
「還有些疑點沒搞清,等徹底搞清了,再向市長彙報。」
「扯淡!」
龐壯國隱隱覺得,市長范宏大對他有意見,特別是在向樹聲的案子上,范宏大主張從快,而他又無力從快。
不大工夫,譚偉腳步匆匆趕來了,進門就說:「人手太緊,這麼下去,案子半年也結不了。」
「你想要多少人,一個排還是一個連?」
譚偉並沒看出龐壯國臉色有什麼不對頭,他在龐壯國面前自由慣了,說話做事從來不假考慮。一聽話頭不對,忙訕笑道:「他們把陶陶抽到了一隊,我這邊缺胳膊少腿的,取個證都難。」
「你到底是惦著她還是惦著案子,我可告訴你,向樹聲案目前社會反響很不好,你是大隊長,手下有三十多號警察,難道別人都不會取證?!」
譚偉意識到說漏了嘴,厚著臉皮道:「局長別生氣,我也就是這麼一說,案子哪敢拖?這不,我剛剛還跟甘肅那邊交涉呢,讓他們協助尋找李涼。」
「怎麼又冒出個李涼來?」龐壯國讓譚偉給說糊塗了。
譚偉這才借題發揮,將小區保安李涼在此案中的重要性渲染了一番。龐壯國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還真是個新線索,看來,向樹聲一案還真不是想象中那麼簡單,弄不好,又會搞成案中案。
當天晚上,龐壯國正好有機會跟范宏大一起吃飯,飯後,龐壯國替范宏大送走客人,在陪范宏大回家的路上,龐壯國將李涼這個看似不重要的線索又渲染一番,鄭重其事彙報給了范宏大。原想讓范宏大表揚幾句,沒想,范宏大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在找借口!」
向樹聲的案子又懸在了那裡,截至目前,仍無進展。與此案相關的消息卻令龐壯國無比沮喪,派往甘肅外調的警員回來了,他們帶來一個壞消息,那個名叫李涼的保安半月前出了車禍,死了。
這不是龐壯國發慌的真正原因,充其量,也就讓他不安上那麼一兩夜,真正讓他坐卧不寧的,還是鄭春雷!
鄭春雷有兩招打在了龐壯國命門上,張曉洋跟曾麗是第一招。范宏大有次提醒他,管好自己的部下,別讓他們動不動就去找領導。
第二招,就是派鍾濤到省城抓捕抄手。按說這樣重大的行動,他這個公安局長怎麼也得知道,鄭春雷居然破壞組織原則,越級行使權力。抄手省城被捕的一瞬,范宏大立刻將電話打給了他:「祝賀你啊,龐局長,你立了大功。」當時他還不知道鍾濤去了省城,更不知道抄手已經落網,范宏大這句祝賀讓他莫名其妙。愣怔了幾秒鐘,他吞吞吐吐道:「市長,你這話我咋……聽不明白?」
范宏大在電話那邊放聲大笑,那笑聽起來跟狼嗥差不多,龐壯國身上一陣陣發毛。范宏大終於笑夠了,笑滿意了:「我說龐大局長,你現在也會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了,不錯,不錯啊。」說完,啪地收了線。龐壯國白著臉呆立了很久,猛然醒悟似的,就往范宏大那兒跑。在范宏大辦公室門口,他被秘書擋住了,秘書很神秘地說:「市長接見重要客人,不便打擾。」龐壯國一頭霧水下樓,到了樓下花園邊,看見同樣手忙腳亂的國土局副局長梁平安。兩個人頭交接耳了一會,梁平安像是泄露重大機密似地說:「聽說了嗎,省城那邊出大事了。」
當晚,龐壯國便聽到比抄手落網還可怕十倍,不,可怕百倍的又一條消息:中紀委採取行動了!
所有的徵兆都表明,他們這條線出了問題。龐壯國如墜深谷,感覺四周儘是黑暗,光明已離他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