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恨如縷·崩絕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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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喚誠和路坦平等全國人大代表將於三月四日下午乘飛機赴京參加「兩會」。
四日上午,陳喚誠和路坦平又主持召開了省委省政府聯席會議。參加會議的領導面前都放著當天的《河東日報》,大家都在看,都在議論。
在組織部長周姜源宣布省委決定調天野的紀委書記時運成出任煤炭廳廳長之後,路坦平宣布了他在京參加會議期間,省政府的工作由一個副省長主持,然後話鋒一轉說:「同志們,河東省特別是天首市,可以用樹欲靜而風不止來形容啊!自從陳書記提出河東經濟工作開始全面治理整頓之後,下邊有積極的行動,也有消極的因素。為什麼這麼說呢?整頓全省經濟是從大局出發的,比如劉頌明和秦漢仁在整頓平州鋁電和天首鋁電兩個集團的工作中表現得就比較積極,比如省安全委員會採取行動對省內所有的煤炭生產企業進行安全大檢查就比較積極,比如省公安廳對天首市的社會環境進行治理整頓也比較積極,這些舉措都是行之有效的。但是有些部門的工作就不是那麼主動,在這裡我就不再點名批評了,給你們留點兒面子,但是如果我們從北京開會回來后你們仍然沒有什麼具體的行動,我可就要點名批評了。昨天老幹部們提出了很中肯的批評意見,我虛心接受并力爭改正自己在工作中的一些失誤和所犯的錯誤。今天大家可能都看了《河東日報》吧,記者聞過喜同志的一篇報道寫得很好,天首市公安局局長擺蘊菲同志搞的『掃黃打非』的行動也非常好。老實說,看了報道我十分震驚啊,就在省委省政府腳下,居然出現燈下黑的現象,這不能不說是省公安廳的失職,是天首市委的失職,這個事情是有損天首市形象的,是有損河東省形象的,薛永剛和劉頌明對天首市出現的這些事情也是有責任的,難怪老幹部要批評我們,我們的工作確實沒有做好啊。在我看來天首市公安局局長擺蘊菲同志的工作就比較主動嘛,查處河東大世界娛樂城也是十分必要的,更是十分及時的……但是你們沒有把事情苗頭消滅在萌芽狀態,也不能不說是一種失職啊!頭疼醫頭,腳疼醫腳,這種做法是要不得的,是非常被動的,今後我們的一切工作都要積極主動,再也不能處處都被動了啊!」
路坦平講完,陳喚誠開始講話,他沒有對路坦平的講話表什麼態,而是先宣布在他赴京開會期間省委的工作由省委副書記井右序同志主持,然後講了四點:一是抓緊搶救紅星煤礦下邊的被困礦工,貫徹落實國務院事故調查處理小組和省委省政府對安全工作提出的意見。此項工作由省委副書記李宜民和新任煤炭廳廳長時運成兩位同志負責。二是抓緊籌備組建河東鋁電集團的前期準備工作,並拿出具體方案供省委省政府參考,此項工作由井右序同志具體負責,秦漢仁、林濤繁、劉暢和林君協助。三是保證河東省的社會環境和政治環境的穩定,堅決打擊一切危害社會集體的不良現象,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此項工作由省紀委副書記王步凡同志負責,薛永剛和擺蘊菲協助。四是加大職能部門和輿論監督作用,對河東省目前存在的不良現象該批評的就批評,該曝光的就曝光。此項工作也由省委副書記井右序負責,組織部長周姜源和省委宣傳部長協助。
最後陳喚誠引經據典又說了一些題外話,他說自己本來是比較討厭那些誤國誤民的禮尚往來的,如果吏治腐敗,官場迎送往就會變成一種災難,他記得一本書上說清朝一位官員叫張集馨,慨嘆自己從政歲月曾道:終日送來迎往,聽戲宴會,有識者恥之。並且在自己的衙署里曾書寫有這樣的一副對聯:問此官何事最忙冠蓋遙臨酒醴笙簧皆要政;笑終歲為人作嫁脂膏已竭親朋僮僕孰知恩。由此可以想象得到應酬已經成了官員們的頭等要事,他們哪裡還有時間和精力去辦正經的公務?這種迎送積弊難道今天就沒有了嗎?今天會後不是還有一個宴會嗎?這算不算是多餘的?我看是可以省略的。但是已經安排了,只好下不為例。舊時代的帝王也有下令禁止迎送的,現在上級嚴令官員之間、上下級之間請客送禮,看來是很有必要的,以後也要盡量減少迎送之類的宴會,要把精力都用到工作中去,把心思都用到經濟建設和為人民服務上去……說了這些,陳喚誠把話題再一次扯到了對聯上,他說了直隸總督署大堂曾國藩撰寫的對聯,接下來又說了南陽府衙和霍州署衙的兩副對聯。陳喚誠高談闊論了一番古人和對聯,喝了口水,用右手攏了一下背頭繼續說:「為官從政,要少說空話,多辦實事,時時反省自己,做到克己奉公……國務院有關部門和國家安全生產管理監督局已經派出以局長為組長的事故調查組,到河東省調查『2·28』礦難事故,希望喻暉同志給予大力協助,我現在不敢說河東省的官員裡邊有腐敗分子,也不敢說『2·28』礦難與腐敗有牽連,但是我們必須正視,反腐敗的任務和發展經濟的任務同樣重要,我就曆數一下這幾年的腐敗大案吧,被稱為安徽第一貪的尹某,貪污九百萬元,不明財產一千多萬元,雲南省的李某家族受賄高達兩千多萬元,深圳的黃某受賄金額一千五百九十一萬元,一千八百九十萬元巨額財產來源不明,貴州省的劉某受賄六百七十七萬元……驚人啊!同志們,難道我們河東省的幹部就四面凈八面光了嗎?我看就不一定!現在的腐敗現象是令人觸目驚心的,造成幹部腐敗的原因固然很多,但是自身的問題也是不容忽視的,物必自腐而後蟲生。在此我也提醒大家,在經濟時代,共產黨人不能有任何的思想懈怠啊,我們要始終繃緊反腐敗這根弦……」
陳喚誠講完話已經十二點了。如今迎來送往確實已經成為一種時尚,陳喚誠本不喜歡這一套,剛才也批評了,但是路坦平已經讓省政府辦公廳安排了,他也不好意思再表示反對,只是在心裡邊和口頭上說了下不為例,他有時候也覺得無奈,不可能一下子就扭轉已經形成的風氣。
在中午的飯局上,很多人向陳喚誠、路坦平和劉遠超等人敬酒,話題也多是祝賀赴京人員開好「兩會」的內容,而陳喚誠等人的話多是絕不辜負全省人民的重託和期望,積極建言獻策云云。
現在有一種現象,領導愛敬酒,好像只有敬酒才能表達他們對下屬的關心。陳喚誠不怎麼喜歡這一套,他不敬酒,路坦平也沒法敬。路坦平好像已經把昨天的不愉快忘記了,他看陳喚誠老不敬酒就耐不住了,主動來到陳喚誠身邊說:「陳書記,還是和大家見個面吧。」
陳喚誠遲疑了一下,他知道路坦平說的見面是什麼意思,就想起王步凡。王步凡沒有和陳喚誠坐在一起,他和剛剛到煤炭廳上任的時運成、天首市代理市長劉暢、反貪局局長秦時月坐在一起。陳喚誠向王步凡那裡看了一眼,王步凡正在看他,他就向王步凡招了一下手,王步凡不知道是什麼事,急忙過來。等王步凡來到,陳喚誠重複了一下路坦平的話:「和大家見個面吧。」
王步凡知道「和大家見個面」是什麼意思,可是他沒有帶自己的酒杯,井右序和陳喚誠坐在一起,就把自己的酒杯遞給王步凡,王步凡拿了酒杯跟在路坦平的身後,開始「和大家見面」,他本來想叫上時運成、劉暢和秦時月的,可是領導沒有這樣安排他也不好擅作主張。因為王步凡身後沒有其他人,在覺得陳喚誠對他偏愛的同時心裡也有些不安,這種場合畢竟不是他出風頭的地方,但是陳喚誠這樣安排了,自然也有道理,他是剛從天野調到省里的,也應該和大家見個面,雖然都認識,意義和過去卻有些不同。
飯局上的氣氛很好,不時有掌聲響起。天野市天南鋁電集團老總林君也是全國人大代表,就坐在王步凡的身邊,王步凡敬完酒回來之後兩個人正在親切地交談著什麼。陳喚誠和路坦平又過來了,兩個人都是一臉春風,還不時交換一下什麼看法,看上去像是一對配合得十分默契的黃金搭檔。路坦平特意向一個副省長敬了酒,交代了一些什麼工作,看樣子像在暗示「兩會」期間省政府工作就拜託給這位副省長了。
陳喚誠在敬酒的時候又特意來到王步凡和林君面前,目光有些深邃,但是沒有對王步凡說什麼。之後分別向李宜民、周姜源和王步凡交代了些什麼,接下來陳喚誠又對林君說:「和大家見個面吧。」
林君有些受寵若驚,他從來沒有被省委領導這麼重視過,急忙站起來,樣子有些拘謹。
陳喚誠笑著說:「老林,你可是工業強省的一面旗幟呢,和大家見個面吧。」
林君隨陳喚誠和路坦平去了。王步凡愛琢磨人,他覺得陳喚誠讓林君和大家見個面,絕不是無緣無故的,可能現在陳喚誠已經非常看重林君了。王步凡有幾個特點,講話愛講三點,因此別人給他取了一個綽號叫王三點,他憤怒的時候鼻子癢,高興的時候耳朵癢,苦悶的時候胸口不舒服,現在林君隨陳喚誠和路坦平去和大家見個面,他耳朵就開始癢了,因為林君是天野人,肯定林君,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肯定他王步凡。
大約四十分鐘,飯局在愉快歡樂的氣氛中結束。陳喚誠在飯局結束之前才禮節性地和時運成、劉暢、秦時月碰了一下酒杯。
陳喚誠下午就要到北京開會去了,赴京之前他還有許多工作需要安排。中午吃過飯,剛剛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秘書閔銳就把剛泡好的碧螺春茶放在陳喚誠面前,見陳喚誠很疲倦的樣子在按摩太陽穴,就主動說:「陳書記,我給你捏捏肩吧?我剛從一個老中醫那裡學會這一手,給我爸爸按了按,老爺子挺高興,說按摩的感覺很舒服。」
「是嗎?」陳喚誠最近確實有些心力交瘁,聽閔銳這麼一說,自己停住按了太陽穴,抬頭看了一眼閔銳。
閔銳很謹慎地說:「陳書記,試試吧,只會起保健作用,不會有壞處。」
陳喚誠是個比較注重修身養性的人,他點了點頭,閔銳才開始給他按摩雙肩,他閉著眼睛好像很享受,其實心裡根本沒有停止思考工作。
閔銳三十來歲,是陳喚誠調任河東省委書記時路坦平給他推薦的秘書,閔銳原來當過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秘書,呼延雷犯錯誤之後他也失寵了,幾次要求到基層去工作,省委沒有給予安排,正當他為仕途苦惱彷徨的時候,路坦平把他招去談話:「小閔,你也是平州人吧,我對平州人是有特殊感情的,當然平州幹部對我也有特殊感情,我很看重平州人啊!這次我和陳書記說好了,讓你當他的秘書,你要好好工作,服務好陳書記,可不要辜負了組織上和領導的厚望。」閔銳當時感動得直落淚,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明白給省委書記當秘書是個什麼概念,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那些市委書記和廳長以後都要敬他三分,甚至很多事情還要來求他幫忙,而他一旦有什麼事情求到市委書記和廳長們的頭上,他們都會無條件地答應,從此以後他閔銳就會一路綠燈地在河東省境內任意馳騁。飲水思源,自己能夠有今天,靠的是省長路坦平的推薦,如果沒有路坦平,他可能現在還是省委辦公廳的材料秘書,一天到晚趴在桌子上擺弄文字,工作有成績是廳長的,出錯誤自己擔著,還得虛心接受領導的嚴厲批評。因此,他雖身為陳喚誠的秘書,感激的卻是省長路坦平,心思也始終在路坦平身上。當初,陳喚誠接納閔銳之前曾經提出過疑問,認為起用閔銳不太合適。路坦平則說呼延雷犯錯誤之後沒有發現閔銳有一點兒問題,這不正好說明這個同志是可以信賴的好同志嗎?於是陳喚誠就答應了。
閔銳看陳喚誠在閉目享受,就小聲說:「陳書記,阿姨已經過世兩年了,陳香姐又在北京,你身邊沒人照顧可不行啊,省委給你分的房子閑著,整天住在辦公室,這樣對你的健康是不利的,您畢竟已經是年過花甲的人了啊,我在一本書上看到孤獨不利健康呢!不行就在咱們河東張羅一個吧,我可以……」閔銳說著還落淚了。
「哈哈,小閔,我都六十多歲了,老嘍!不準備再考慮個人問題了,工作上的事情還操不完心呢!」
「陳書記,現在六十歲還是中年哩,那些七八十歲的人還搞夕陽紅呢,你可不能就這樣孤獨下去,雖然我們都像您的兒女一樣,但是滿堂兒女頂不住一個半路夫妻啊,兒女再孝順,和夫妻的概念也是不同的。我父親比您還大一歲,去年我母親不在了,過年的時候我父親又找了一個老伴,比我父親小二十歲,一開始我父親還怕我不同意,和我一說,我舉雙手贊成,老人應該有個幸福晚年啊,父親笑著說我懂事孝順。」
「小閔,你做得對,你做得對呀!對老人應該多理解多關懷。」陳喚誠說著話看了一下手錶說,「時間到了,我約了省委省政府的有關領導談工作,他們快到了。」
閔銳知道陳喚誠是個時間觀念非常強的人,他約人談話,時間是以分鐘計算的,時間一長,幹部們已經熟悉他的工作作風了,他要求下屬幾點幾分到,下屬都會準時到來,不早也不晚。閔銳剛停住手,就有人按響了門鈴。閔銳趕緊去開門,進來的是副書記井右序,閔銳點點頭向井右序燦爛地笑了笑,然後給他倒上茶退了出去。
陳喚誠和人談話從來不拖泥帶水,喜歡單刀直入。他見井右序已經坐下,就直截了當地說:「老井,人們說要想打鬼,藉助鍾馗,現在河東省高層有天野幫和平州幫之說啊!」
「這種傳言我也聽說了,不過我覺得天野的同志還是靠得住的!」
「不管這種說法正確與否,事實證明,天野的同志是過硬的,鑒於目前的複雜情況,想扭轉河東在某些領域失衡失控的狀態,就必須從幹部入手,因此我才決定從天野提拔了時運成和劉暢。現在有三個方面仍然需要充實,一是工業方面,二是反貪方面,三是社會治安方面。工業方面我準備倚重林君,反貪方面我準備倚重王步凡,社會治安方面有人給我推薦了天野市的公安局長向天歌,你當過天野市的市長,對那裡的幹部比較了解,你幫我參謀一下。」
井右序喝了口水,眼睛望著杯子沒有急於表態。過了一會兒說:「陳書記,我在天野當市長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現在的人變化很快,如果要從天野調人,這個事情我認為王步凡同志最有發言權。」
陳喚誠點點頭,好像不準備再討論這個問題了。接下來說:「老井,關於工業強省委員會的事情,我想用一下三十六計中的第二十七計假痴不癲和第三十計反客為主。」
井右序笑著說:「再加上一計聲東擊西,名義上要讓我老井當工業強省委員會的主任,事實上等時機一到搞他個突然襲擊,宣布合適的同志出任工業強省委員會的主任,是這個意思吧?陳書記,平州鋁電和天首鋁電在路坦平的攛掇下,準備合併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行啊,老井,三十六計你也研究透了。有人要搞趁火打劫、借屍還魂那一套,肯定不會向我彙報,可能要搞一個既成事實的結果來逼我就範呢,我偏不吃這一套,既然用計那就都用計吧。老井,你看我這樣安排有沒有道理啊,假痴不癲計中有寧偽作不知不為,不偽作假知妄為。路坦平和苗盼雨對你老井存有戒心,你當工業強省委員會的主任會立即招來對立面,而將來讓林君同志擔任這個角色,我估計在路坦平眼裡林君就是個基層幹部,可以讓他隨意玩弄於股掌之間,因此他不會對林君產生什麼戒心,而林君同志呢?那可是個人才,大智若愚,大巧似拙,在抓工業方面我看河東還沒有超過他的人,這次赴京期間我準備私下和他談談這個事情。你的任務就是做通大多數常委的工作,到時候以投票表決的形式來決定林君同志的任命,讓林君同志反客為主,領導河東的鋁電工業。」
井右序笑道:「乘隙插足,扼其主機,漸之進也,此乃反客為主之計。」
陳喚誠很嚴肅地說道:「起用林君有三個好處,一是他懂業務,有海外關係,在鋁產品進出口方面可以擺脫路長通的羈絆,獨立工作;二是他與路坦平沒有什麼關係,會聽省委的話,而不會只看路坦平的眼色行事,更不會像劉頌明和秦漢仁那樣心甘情願當路家兩位公子的錢袋子;三是省委把林君同志放在這麼重要的位置上,相信他會加壓奮進,擔當起主力軍的角色。」
「這麼大膽的舉措,恐怕也只有你陳書記能夠想出來,我算服了。」
「服了?」
「服了!」
「哈哈,那就沒有你的事了,我還要和李宜民、王步凡兩位同志談點兒工作,時間已經到了。」
「再見。」井右序和陳喚誠的關係很好,也沒有過多的客套話,起身出門。陳喚誠並沒有起身相送。
閔銳進來把邊關用過的一次性杯子剛剛處理完,李宜民和王步凡相伴進來。他們和陳喚誠打招呼,陳喚誠點頭示意讓他們坐下。兩個人坐下后,閔銳倒了茶水,王步凡道了謝,閔銳向李宜民和王步凡笑了笑便退出去。
陳喚誠依然沒有開場白,單刀直入:「宜民同志,最近把三十六計研究得怎麼樣啊?」
「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病啊?」
「三十六計還沒有研究透,倒是研究出個難以打發掉的感冒,時輕時重,從春節到現在一直沒有好。」
「那得注意身體啊,要好好去檢查一下,我看你的氣色很像是有肝病的癥狀。」
「陳書記會醫術?」李宜民問。
陳喚誠搖搖頭說:「不會醫術,靠觀察。」
「我多次勸李書記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身體,他堅持說自己沒有什麼病。」王步凡說。
「最近是有些體力不支,不過我不會有什麼大事,我們經常搞健康檢查,如果有肝病早就檢查出來了,不會有什麼大病。現在紀委的工作大部分是由步凡同志作的,將來紀委的擔子也要壓在步凡同志的肩上。」李宜民說。
陳喚誠望著王步凡問:「步凡同志,對紀委的工作有什麼新思路嗎?」
王步凡沒有說話,而是把聞過喜寫的那封揭發信從口袋裡掏出來遞給陳喚誠。陳喚誠戴上老花鏡仔細地看,臉上的表情在不斷變化著,看完揭發信,陳喚誠望著王步凡反問道:「濱海別墅區確實是個敏感問題,宜民、步凡,你們對當前河東省的腐敗現象和反腐敗工作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談一談。」
李宜民說:「我來之前,劉頌明親自打電話讓我勸勸我老婆擺蘊菲,把河東大世界的總經理凌海天放掉,說他的話蘊菲不怎麼聽。我想紀委工作的突破口如果從檢查濱海別墅區開始,大世界的事情是否可以先放一放。」
王步凡笑道:「放虎歸山,聲東擊西。」他說罷用詢問的目光望著陳喚誠。因為他事先已經和李宜民交換過意見,過去每逢遇到這類事情陳喚誠一般是不讓查封的,他總在反覆強調團結、穩定和發展,有些時候還強調要注意河東省的整體形象。最近王步凡和李宜民都感覺到陳喚誠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可能是河東省的現狀逼得這位封疆大吏改變了以往的為官之道。
「能不能談得具體一點兒?」陳喚誠現在好像對查處濱海別墅區的事情非常感興趣。
「我想反其意用一下圍魏救趙之計,起到敲山震虎、打草驚蛇的效果,也許通過突擊檢查濱海別墅區能夠引蛇出洞,發現一些問題。」王步凡說。
李宜民強打精神說:「我贊成王步凡同志的意見。」
「我不是很贊成,我覺得應該注意時機,不要輕舉妄動,打草驚蛇。」陳喚誠說。
王步凡有些吃驚,但是他沒有說話,不由自主地又用雙手向後攏了一下自己的背頭,他甚至覺得他攏背頭和陳喚誠攏背頭有時候意義不同,有時候可能意義是一樣的。
李宜民反問道:「為什麼?什麼時機?」
陳喚誠目光深邃地望了一下李宜民說:「老李,我不是反對這個做法,而是要考慮到穩定和效果啊!」然後又用意味深長的口吻說,「步凡,你是個比較穩重幹練的人,對你的能力我不懷疑,但是我覺得你對省里的情況不一定十分了解,因此我提醒你不要處處都把自己暴露得太明顯,工作要做,可以指揮別人做,這樣也有迴旋餘地,再說你現在還是個紀委副書記……」
李宜民已經知道陳喚誠的意思了,因為這一次進京陳喚誠準備向中央建議讓王步凡出任河東省的紀委書記,不想在任命下來之前出現節外生枝的情況。王步凡並不知道,陳喚誠從來不給幹部許什麼願,在沒有成為事實之前,他不會對王步凡說出他準備向中央推薦之類的話,他只是和李宜民交換過意見。
陳喚誠最近對三十六計非常感興趣,剛才聽王步凡說要查濱海別墅,很興奮也很擔心地說:「這次我赴京開會想用一下三十六計的某些計謀,其一就是空城計。我和老路都不在家,在有些人看來省委省政府一時好像出現了群龍無首的局面,出現了權力真空現象,他們就會有所動作,會渾水摸魚,趁火打劫。你們紀委也要藉助空城計先聲東擊西,再渾水摸魚,然後也來他個趁火打劫,最終再來個鐵樹開花。具體操作是否可以這樣啊,紀委要兵分兩路,步凡同志是天首集團虧損問題調查組的組長,要大張旗鼓地制訂出具體的調查措施,但是只造聲勢不去行動,或者有行動不動真格。宜民同志要暗中調查兩件事,一是利用無中生有之計調查天首鋁電集團和平州鋁電集團兼并的不合法問題,我現在雖然不敢斷定他們的兼并肯定有問題,但是在這種敏感時期,他們不向省委彙報就急於採取這麼大的行動,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二是利用放虎歸山之計,把已經抓起來的河東大世界總經理凌海天放出來,欲擒故縱。我敢斷定,假若天首市確實存在黑惡勢力的話,凌海天充其量只是一名骨幹或者爪牙,他的身後肯定還有大人物。河東大世界原來是路坦平的大公子路長通經營的,那麼現在路長通與大世界到底還有沒有關係?幕後還有沒有更大的黑手?河東高層有沒有人充當黑勢力的保護傘?這些問題都要查清楚,在沒有查清楚之前最好不要急於把凌海天抓起來,要拋出他這塊『磚』,引出他身後的『玉』,不然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太被動了。三是要徹底查清『2·28』礦難事故,看一看到底是責任事故還是人力不可抗拒的事故。四是查濱海別墅,這個事情如果可行,就讓老井和你配合,千萬不要讓步凡同志插這個手……」
李宜民點了一下頭說:「第二個任務我負責跟我愛人說一下,讓她積極配合,馬上放掉凌海天。」
「老李呀,一開始我認為擺蘊菲同志也是從平州調過來,曾經對她有過懷疑,但是通過近來的一些事情看,蘊菲同志還是靠得住的。你們不會忘記吧,我到河東省上任的第一天有人給我送了個禮,那就是『7·14』大案,到現在案子也沒有告破,是個恥辱啊!那麼『7·14』大案會不會與凌海天那些人有關係呢?一定要認真調查,慎重對待,絕不能放過任何線索。」陳喚誠的話很坦誠,不加任何掩飾,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忘記「7·14」大案這個恥辱,也比較相信李宜民。
李宜民又點了點頭說:「陳書記放心,我會儘力而為的,通過對黑惡勢力保護傘的打擊,可能對破獲『7·14』大案也能起到一個促進作用,或許能夠找到什麼突破口呢。」
陳喚誠又說:「針對河東省現在的局面,我想到了主席的話:大亂才能大治。蘊菲同志不會不理解吧?」
李宜民說:「她那個人是有些固執,我負責做她的工作。」
陳喚誠又對王步凡說:「我對步凡同志也有兩點要求:一是抓住時機從調查濱海別墅入手,把河東省的水給它攪混,是魚是鱉讓他們自己露出原形,如果能夠摸住幾條大魚,逮住幾個大鱉,就從大魚大鱉身上查起,把河東省那張無形的黑網撕開一個大口子,讓醜惡的東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說的可是抓住時機,如果時機不成熟就不要動手。第二點是我到河東上任之後,在幹部的任用方面路坦平插手比較多,推薦和提拔的人也多。因此現在出現了尾大難掉的局面,要想改變這種局面,必須吐故納新,吸收新鮮血液。我不管他們說什麼平州幫、天野幫,我注重的是黨性和原則,哪裡的同志黨性強、原則性強,我就重用哪裡的同志。我現在考慮天首市出現的黑惡勢力,說明省公安廳廳長薛永剛的工作沒有做好,雖然暫時不能調整他,但是要給他配備一個副手,我看你推薦的那個向天歌就不錯,就讓他到省公安廳當副廳長吧;天首市委過去水潑不進,只聽省政府的招呼而漠視省委,因此增加了一名黨性原則比較強的市長劉暢。省政府的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已經升任省政府秘書長,需要配備一名辦公廳主任,我的秘書閔銳也該提拔了,我準備讓他出任省政府辦公廳的主任,步凡你原來是天野市的市委書記,對天野幹部的情況比較了解,你從天野再給我物色一名秘書。我為什麼這樣安排呢?就是想從基層調一個背景比較單純的同志來當秘書,不讓他介入河東高層的幫派之爭,只是做一個單純的稱職的秘書。」具體什麼樣的秘書是「稱職」的,陳喚誠沒有明說。
王步凡猜不透陳喚誠是對秘書閔銳有看法了,還是正常的提拔,但是他想到把溫優蘭的弟弟溫優良或者自己原來的秘書趙謙理推薦給陳喚誠,溫優良現在是天野市北遠縣的政府辦主任,趙謙理是天野市委辦公室主任,兩個人都很精幹很穩重。為了慎重一些,他試探性地問道:「陳書記,一下子從天野調到省里這麼多人是不是會引起別人的議論啊?」
陳喚誠嘆道:「我也是不得已才用釜底抽薪之計的,現在這個形勢不這樣不行啊,要想取勝必須增加自己的力量削弱對方的力量,河東官場太複雜了,路坦平的勢力盤根錯節,四通八達,我必須採取果斷措施啊。」
王步凡聽了陳喚誠的話有些想笑,他也不是軍事家,也不是帶兵的人,怎麼一張嘴就是三十六計。上行下效,河東官場現在有很多人在研究三十六計,因為省委書記喜歡三十六計,談話之間總會有意無意地扯到三十六計上去,如果你的話與三十六計沾不上邊,可能就會出現不能接軌的現象。於是就說:「為了陳書記的釜底抽薪之計,我向你推薦兩個人供你篩選,天野的趙謙理和溫優良,趙謙理是天野市委辦公室主任,溫優良是北遠縣的縣政府辦公室主任,讓他們其中一個來給你當秘書怎麼樣?小夥子都不錯。」
陳喚誠在王步凡說這些名字的時候,已經起身走到辦公桌旁邊,用鋼筆把這些名字記了下來,扭回頭沒有坐下,似有送客的意思,李宜民和王步凡同時站起身,李宜民說:「陳書記,還有什麼指示嗎?」
「沒有了,你們依計行事吧,我還要和組織部長和宣傳部長談點兒事情。」
「陳書記,那我們就告辭了。」王步凡說。
陳喚誠在李宜民和王步凡離開的時候並沒有送他們。
王步凡在離開陳喚誠辦公室的那一瞬間,突然想起讓溫優良來給陳喚誠當秘書不太合適,因為溫優良現在是劉頌明的小舅子,不管溫優蘭和劉頌明的夫妻關係怎樣,但名義上他們還是夫妻。如果陳喚誠知道溫優良和劉頌明有那麼一層關係,肯定會敏感。他想讓陳喚誠把溫優良的名字劃掉,只保留趙謙理的名字,但是又覺得有些荒唐,只好說:「陳書記,趙謙理和溫優良這兩個人,如果讓我選擇,趙謙理會更合適一些。」陳喚誠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凌海天終於還是被放出來了,並且還是周大海親自把他送回大世界娛樂城的。一進娛樂城,凌海天看到眼前那種蕭條冷落的情景就大罵道:「他媽的,擺蘊菲是成心和老子過不去,看來這個絆腳石確實得搬掉了,周大哥,兄弟向你保證,早晚天首市公安局局長的位置是你姓周的!」
周大海急忙環顧四周,見沒人才說:「兄弟,你小聲點兒,怎麼老這樣沉不住氣呢?唉,通過這件事情呀,不就已經說明西風永遠壓不住東風嗎?你不是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嗎?不過,儘管只是虛驚一場,但以後你做事可要注意點兒,常言說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漚爛。你要知道啊兄弟,一個人、一個團隊的勢力再大,與國家機器相比,那可是微不足道的,你能夠在一個地方稱雄,不一定在所有的地方都是老大。拉登很厲害吧,他也沒有控制整個世界。現在都啥年月了,絕不是千兒八百號人就可以佔山為王的。你數一數算一算,再大的地方勢力與國家政權抗衡,哪一個不是自取滅亡?以後萬事需要講究策略,再也不能蠻幹了!」
凌海天似有所悟地說:「大哥說得有道理,就憑你這樣的提醒,今天我就得好好地招待你。大哥你說,吃喝嫖賭任你挑選,兄弟我埋單。」
周大海笑一笑說:「兄弟,這麼多年了,你還不了解哥哥嗎?這四樣我都不愛好,就愛好權力。對了,我得趕緊回去,不然怕擺蘊菲生疑,以後咱們也應該注意一點兒,最近風聲有些緊啊!兄弟,憑我的直覺,你現在的一切行動可能都在擺蘊菲的監控之中,你的一切行動都要當心。」
「怕什麼?一分膽量一分福,小腳女人成不了大事。你忘記咱們是偵察兵嗎?我的反偵察能力你還不知道?我才不怕他們呢!」
「我現在畢竟與你不一樣,儘管你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也千萬不要大意。」
「哦,對,是不一樣,哥哥還要進步,還要當局長,我也就這樣了,不過我會小心的。」
周大海一抱拳說了聲保重,離開了。
凌海天剛送走周大海,東方雲霞就笑眯眯地進了凌海天的辦公室。見凌海天平安歸來,東方雲霞說:「我說吉人自有天相嘛,他們還能奈何得了我們凌總。」
凌海天也很自豪地說:「我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寵辱不驚,得一辱不寵,得一榮不驕。雲霞,你現在就吩咐下去,大世界照常營業,一切恢復正常。」
「好的。凌總,我不知怎麼就想起上帝的一句話,要想使人滅亡,必先使他瘋狂。」
凌海天瞪大眼睛問:「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嗎?」
「我說擺蘊菲。」雲霞說罷甜甜地笑了一下。
「哈哈哈,這話我愛聽,寶貝,你真會說話,今天晚上咱們到別墅去吧,你得好好陪陪我。」凌海天色迷迷地望著東方雲霞說。
東方雲霞故意婉拒道:「凌總金屋藏嬌,身邊佳麗如雲,難道還……」
「打住,打住,雲霞,我身邊美女是不少,可是她們是啥素質?你是啥素質?現在玩女人都講究個品位和素質,誰還稀罕那些爛女人?今晚不見不散啊。」
雲霞半含羞澀地點了點頭,退出去的時候又對著凌海天嫵媚多情地笑了笑。凌海天卻沒有多看她,而是把目光移向辦公室牆壁上那幅附庸風雅的書法作品上:
日照金甌呈瑞色;
煙浮玉鼎有馨香。
凌海天望著這幅書法,自己先笑了,他根本不愛好這種東西,是苗盼雨特意讓人送過來的,並且囑咐說河東大世界曾經獲得過企業文化獎,不能沒有文化氣息,要他一定把書法掛在辦公室比較顯眼的地方。
11
河東省省政府辦公大樓與省委辦公大樓相距約有三公里遠,處在天首市市中心的紅偉路上。
紅偉路在「文革」前叫孫家巷,「文革」期間許多地名都改成了帶有革命色彩的名字,河東省天首市曾經改名為大鳴市,就是大鳴、大放、大辯論的大鳴,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後,人們都說大鳴市有些文化大革命陰魂不散的感覺,上邊領導每逢說起文化大革命改地名的事情總是拿「大鳴」作為反面典型,河東省的領導也覺得臉上無光,因此大鳴又恢復了原來天首的名字,那些諸如紅偉公社、紅星大隊、紅旗村和井岡山村的名字紛紛改正過來,目前在天首市,只有紅偉路沒有恢復原來孫家巷的名字,據說孫家巷其實沒有一家姓孫的,聽起來也沒有紅偉那麼響亮順口,而紅星煤礦和紅旗煤礦仍然沿用當年的名字。
路坦平出任河東省省長后曾經提出重新蓋一座省政府辦公大樓的設想,並且作為河東當年的十件大事之一寫進《政府工作報告》,後來這個提議硬是沒有在人大代表那裡通過,有人說是陳喚誠認為不合適,因為剛剛到河東來當省委書記,不想明裡反對路坦平的想法,就利用人代會否定了路坦平的提議,人大代表提出省政府也應該節省開支,紛紛建議省政府將舊樓裝修一遍。都說人大代表代替不了長官意志,可是這一次人大代表還真的當家做主了,硬是否決了省長的意見。於是路坦平花了大價錢把省政府辦公大樓裝修得十分豪華,整個辦公大樓都貼上了大理石,現在裝修一新的省政府辦公大樓看上去比省委辦公大樓還氣派,這個形象工程也曾經無數次讓路坦平引以為豪,機關幹部也有讚揚他比前任省長幹得好、有政績的。
在陳喚誠頻頻接見下屬安排部署他的空城計的時候,路坦平也在他的辦公室里一個接一個地招見他的親信,第一批接見的是劉頌明和秦漢仁。
劉頌明和秦漢仁都五十多歲了,一高一低,一胖一瘦,被人們稱為路坦平的哼哈二將,季喻暉和周姜源則是路坦平的左膀右臂。劉頌明細高身材,屬於文質彬彬、老奸巨猾的那一類人,一進路坦平的辦公室,不及坐下,秦漢仁就嚷道:「路省長,我聽說最近網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標題是《閻王之死》,據說矛頭是指向你的,還把那個貪官的名字叫陸七八,陸和路只是音同字不同,是不是有人在學習張春橋和姚文元?當我去查看時,文章還在,就是裡邊的一首詩已經不見了。那首詩里有這樣一句:此文影射路坦平。另外還他媽的虛擬了一個天市,製造了一個假新聞,說一個叫柳茗松的副市長是什麼『三玩』市長,什麼意思嗎?不是在影射我嗎?如果把茗松兩個字顛倒一下不就是松茗嗎?」
秦漢仁乾脆說:「我覺得說平山的那個事情就是說我的,辛和秦諧音,平州也蓋過大劇院,也建過鋁廠,《閻王之死》的作者是河東業餘紀委,會不會是剛剛到省紀委上班的王步凡呢?」
路坦平很不高興地看了一眼劉頌明和秦漢仁說:「胡扯!大驚小怪!我是貪官嗎?你們如果沒有吃鹽就不會發渴。再說了現在報紙和網路上天天報道貪官落馬的事情,難道都和你們有關?一驚一乍的像個領導幹部嗎?中國人不羨慕皇帝忌妒鄰居,說不定是誰搞的惡作劇,不要管它!」
秦漢仁紅著臉說:「不是,我們絕對不是懷疑你的為官為人,就是懷疑怕是王步凡在興風作浪,他可不是省油的燈,在天野就曾經整過不少幹部。」
路坦平好像很大度:「文學作品怎麼能夠對號入座呢?那篇文章有人向我推薦了,我也看過了,和我根本就對不上號嘛!至於此文影射路坦平的說法就更可笑了,什麼叫虛擬網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為官這麼多年了,會沒有得罪過人?這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隨便他們怎麼說,我還是我。漢仁,你的腦子是有病還是進水了?你怎麼總是一驚一乍的沉不住氣呢?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情也能夠往我頭上扣?沒腦子!再說,王步凡怎麼會那麼沒有水平,他現在紀委工作就註冊一個河東業餘紀委?你秦漢仁如果會上網就註冊個平州秦嗎?」
「是,我……我把問題想簡單了,不過網上說的事情讓我有些心虛,好像是一個知情人說的話……」秦漢仁差一點兒說自己沒有腦子。
路坦平笑了,話雖然這麼說,他卻是在故作鎮靜,其實他對「此文影射路坦平」的話也耿耿於懷,對劉頌明和秦漢仁身上存在的問題他是清楚的,只是不便在下屬面前說什麼。再說他也知道秦漢仁不僅扛不了大事,嘴也比較松,他如果就文章的事情發表了什麼看法,秦漢仁極有可能拿著雞毛當令箭,或者惶惶不可終日,那樣就會越描越丑,甚至使自己的陣腳先亂,因此他必須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路坦平不說話,秦漢仁就用手摸著頭,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不妥,急忙又改口說:「是啊,不就是一篇文學作品嗎,我可能把它想歪了,也不應該把天市就理解為天首市,不是還有天野的嗎,人們也不一定就和天首市聯繫起來,況且說的只是一個副市長……還是路省長站得高看得遠。不過……應該說刪得好,刪得好,這個,這個,說明網路也是講政治的嘛。不知道是誰搞的惡作劇,用不用通過關係好好查一下?『此文影射路坦平』這句話我覺得就很有問題,簡直無法無天了,不能聽之任之……」
「不用,不用啊,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秦漢仁就是沉不住氣,你能夠查出什麼?考慮到負面影響了沒有?作為一個地廳級領導幹部首先要有氣量,不要小肚雞腸的……」路坦平說。
劉頌明是個比較愛拍馬屁的人,見路坦平生秦漢仁的氣,又開始拍了:「咱們路省長可是河東省改革開放以來成就最大的一任省長,省政府辦公大樓舊貌換新顏,省里搞工業強省戰略,如果不是路省長,能有這樣的結果?我最佩服路省長的開拓進取精神,下邊的同志也都是這樣的看法。至於有一些不同聲音也很正常,就連聯合國秘書長安南還有人說他兒子怎麼怎麼與他有關係呢,人家不是照樣當秘書長,最終事實不是澄清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路坦平今天不知道怎麼有些神經過敏,現在對劉頌明的話也敏感起來:「頌明,你是在挖苦我還是在諷刺我?我能夠和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先生畫等號嗎?我有幾斤幾兩自己還知道,省里這幾天像炸了鍋,人們好像要把河東省經濟秩序混亂的賬全部記在我路坦平頭上,老幹部們又對我狂轟濫炸,你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我也不能說自己沒有一點兒責任,你們敢說你們就乾乾淨淨嗎?唉……我真是安南就好了。」
「這個不公平,我認為你是河東的功臣,是河東歷史上最有作為的省長!」秦漢仁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
「這個確實不公平,怎麼能夠說你有責任呢?不幹工作什麼時候也不會有責任……」劉頌明也急忙附和,但是他又不敢說什麼具體的話,他覺得路坦平今天的情緒不好,還是少說為佳。
路坦平不說話,看樣子真有些不高興。不過他停了停還是忍不住說:「千秋功罪,自有評說。你們說再多也不起任何作用,以後關於我是功臣的話,不準在公開場合講。」
劉頌明一時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乾脆什麼也不說。秦漢仁忍不住,就又開始為路坦平鳴不平了:「經濟秩序混亂說明了什麼,啊?說明他陳喚誠沒有能力,說明他應該辭職。他是河東省的一把手,啊,有功勞是他的,出問題讓別人來承擔,哪有這種事情啊,哪有這種道理啊?依我看河東省不管有什麼問題,主要責任都應該由他陳喚誠擔著,不稱職就早點兒讓賢,不要老占著省委書記的位置。老幹部憑什麼批評你啊?倚老賣老!路省長,老幹部現在連顧問也不是了,偏偏就愛指手畫腳嚼舌頭,討人嫌!不要理睬他們,什麼寶貴財富,我看就是一些老古董、老廢物。」
路坦平擺擺手說:「漢仁,你什麼時候才能夠成熟啊?辭職不辭職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不要再說這些無用的話了,反正已經被批評了,你們也在批評之列。身為省長,我確實也有責任啊,不是想推就能夠推乾淨的。你們不要小看老幹部的能量,私下裡說什麼不要緊,公開場合一定要尊重他們,你們難道忘了呼延雷是吃誰的虧了嗎?如果不是老幹部到北京去反映他的問題,一個很有希望當省長的省委副書記會倒台得那麼快嗎?不過你們放心,有責任也是工作中的責任,沒有工作哪有責任?說點兒具體的事吧,平州鋁電集團和天首鋁集團合併的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
秦漢仁急忙說:「自從您有了明確指示之後,我們都非常重視,已經談了一下,問題不大,現在有個問題就是:平州鋁電集團是國有企業,天首鋁電集團是私營企業,合併后的歸屬問題應該如何定位?好像不能把一個國有企業一下子就變成私營企業啊,這個事情如果讓老幹部知道又該指手畫腳、說三道四了。」
劉頌明也說:「是啊,我們也在擔心這個問題,兩個企業合併是不是合法?會不會有副作用?再者劉暢會不會跳出來插一竿子?」
路坦平笑了:「你們啊,思想就是不開放,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抱著姓『資』姓『社』的問題不放,現在不是有股份制企業嗎,暫時不必要考慮國有和私營問題,就按股份制企業的路子走,先邁出第一步,再說第二步,股份制企業的好處就是將來還可能搞股票上市。劉暢這個人的性格我還是聽說了一些,只要陳喚誠對她沒有明確的指示,她初來乍到肯定不會和我們對著干。」
「高,路省長對人觀察入微,路省長的話毫無疑問地有高屋建瓴的指導作用,哎呀,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劉頌明又開始拍馬屁了。
「對,對,建成股份制企業是最最合適的,哎呀,我怎麼也沒想起來啊,還是省長高明。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在河東省哪一位領導幹部也沒有路省長睿智。對於我們,可以這樣說……這個……這個……」秦漢仁本來想起別人恭維他的話:爹親娘親沒有秦書記對我們親,天大地大沒有秦書記對我們的恩情大。他想把這話轉贈給路坦平,又覺得有些不合自己目前的身份,忍住沒有說。
劉頌明也想起來幾句非常肉麻的話:蒼天作紙,鳳凰山作筆,濱海作墨,寫不盡路省長在改革開放中的豐功偉績。他也沒有敢說,而是說:「功臣,一個時代,一個地方都需要功臣啊!」
路坦平因為情緒不好對秦漢仁和劉頌明兩個人的奉承都沒有表態,只是交代他們說:「天首鋁電集團和平州鋁電集團合併的事這幾天要抓緊,等我從北京開會回來,一定要見到合併后的天首鋁電集團,你們就按照我剛才談的思路去做吧,時間必須抓緊。另外,天首鋁電集團和平州鋁電集團合併的事最好由你們兩個人出面,不要讓苗盼雨出面,也不要說是我的意思,應該是你們根據當前河東省的嚴峻經濟形勢,雙方都有這個意願,才共同商量要合作的。頌明是省委常委,理應擔負起一定的責任,這個事情要以頌明為主,漢仁你要無條件服從頌明,要始終以大局為重。」路坦平雖然沒有詮釋他說的大局,但是劉頌明和秦漢仁心裡都明白,大局就是路坦平的平安無事。
秦漢仁和劉頌明都知道路坦平和苗盼雨的關係,他們現在還不知道路坦平急於讓兩家企業合併是出於什麼目的,也不敢多問,表面上好像是為了和天野集團抗衡,但是憑他們對路坦平的了解,他是個現實主義者,從來不會意氣用事。秦漢仁和劉頌明見路坦平不再說話,已經知道該告辭了。
又閑談了一會兒,當他們起身告辭走出路坦平的辦公室時,也說了一些開好「兩會」的應酬話,出門離開的時候正好碰見苗盼雨,見她風姿綽約地來找路坦平,劉頌明、秦漢仁都急忙與苗盼雨相互問了好,然後握手告別。他們現在對苗盼雨的尊敬並不亞於路坦平,因為苗盼雨有些時候就代表著路坦平,他們猜想路坦平可能也是和苗盼雨商量天首鋁電集團和平州鋁電集團合併的事情,這個事情畢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夠解決的。
秦漢仁是個頭腦相對比較簡單的人,他把路坦平的這一決策僅僅考慮為要為情婦苗盼雨擴大勢力範圍,要暗中吞併平州鋁電集團。因此心裡多少有些不樂意,但他不敢不執行,也不敢發什麼牢騷。
劉頌明是個老謀深算的人,他已經猜到路坦平這樣做有三點理由:一是為了苗盼雨在將來的河東鋁電集團中爭得一把舉足輕重的交椅;二是經過兩家企業的整合,過去天首集團和平州鋁電集團的一些經濟問題可能會在整合過程中消化掉,他深信省長的兒子和情婦的經濟賬本都是需要晒晒太陽,去去潮濕的;三是為了讓合併后的企業與強大的天野鋁電集團抗衡。因為劉頌明已經感覺到平州幫正在慢慢走下坡路,而天野幫正在迅速崛起,從種種跡象表明,陳喚誠已經不怎麼相信平州人了,更不相信路坦平。在這種情況下,路坦平作為河東省的第二把手,他不可能不採取一些相應的應急措施,不可能坐視天野幫日益興騰而不存戒心。
苗盼雨雖然只是一個民營企業家、天首市的政協副主席,但是由於她和路坦平的特殊關係,到省長辦公室幾乎是直進直出的。見到路坦平彼此也沒有多少客套話,只是點了一下頭。路坦平正在批閱文件,出於禮貌,他抬起頭從老花鏡的上邊看了一下苗盼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沙發。苗盼雨很從容地坐在沙發上。這時秘書進來,對著苗盼雨很燦爛地一笑說:「苗總好。」
「你好!」苗盼雨很禮貌地向路坦平的秘書還了禮。
秘書給苗盼雨倒了茶水,然後把剛才秦漢仁和劉頌明的杯子收掉,再次向苗盼雨笑了笑才退出去。
苗盼雨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笑容,她知道秘書是在討好她,但是她從來沒有像別人那樣去討好秘書,因為只有她不需要討好秘書,反過來秘書是要討好她的。苗盼雨坐了一會兒,等路坦平把文件批閱完畢,才笑著說:「大老闆,凌海天的事情你一定要管,不管可不行啊,原因我就不多說了,其中利害你比我更清楚,他可是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不要從他身上出什麼問題。」
「小雨,這個事情我出面不合適吧?你和頌明、永剛他們說一下,他們會儘力的。」
「關鍵是擺蘊菲不太聽劉頌明的話啊,你也知道海天是不能出問題的,咱們必須保他。再說向天歌也要來公安廳當副廳長,聽說那個人可不是省油的燈!」
「向天歌不過是個副廳長,不是還得聽廳長指揮,不要管他。事情發生在天首市地盤上,只有頌明出面最合適,懂嗎?她擺蘊菲再牛,也得歸天首市委管吧,她儘管是李宜民書記的老婆,但是她畢竟還得服從天首市委領導吧。」
「嗯。不過……」
「另外,聲東擊西、金蟬脫殼這些計謀都可以用一下的嘛,大亂才能大治,就讓天首市亂吧,凌子既然已經關起來了,如果再有亂子不正好說明凌子是沒有問題的嗎。」
「啊,啊,明白了。」苗盼雨似乎對路坦平的話已經心領神會,她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羞答答的樣子,用手拖著下巴不說話。
路坦平最近很少見到苗盼雨這個樣子了,還是當初苗盼雨剛剛投入他的懷抱的時候經常有這樣的羞澀美,他有些驚奇,忍不住問道:「有什麼好事嗎?」他懷疑苗盼雨是因為天首鋁電和平州鋁電合併的事情。
苗盼雨羞羞答答地笑了笑說:「老路,我想要一個孩子。」
路坦平有些吃驚,他知道苗盼雨並不是一個輕易就能夠為情所困的女人,他們原來也說過不要孩子的,她現在突然提出這個問題,是不是怕他以後不再支持她?於是路坦平嘆了一聲說:「以前不是說好不要孩子的嗎?」
「我現在又想要了,人不到什麼年齡就沒有什麼樣的體會,我已經三十多歲了,沒有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錢算什麼啊,再多也不會叫我一聲媽媽……」苗盼雨說到這裡竟然流淚了,她是一個不輕易流淚的女人,現在河東的形勢對她乃至路坦平越來越不利,她已經在考慮自己的退路了。她知道情人關係並不是牢不可破的,孩子是男女之間的紐帶,如果她和路坦平有了孩子,即使路坦平將來辭職了,或者被撤職了,他們仍然能夠以夫妻的名義生活,否則他們之間的關係可能會像春天的柳絮那樣容易被狂風吹得不復存在。並不是她非常愛這個老男人,而是知道她是路坦平情婦的人誰還敢娶她,她幾乎沒有退路了。她現在根本沒有想到他們的將來遠不像她想象的那麼簡單,她這時候還沒有出國的想法……
路坦平能夠聽出來苗盼雨的話是出於真心,他甚至同情這個平時比較堅強的女人,但是她的要求實在是太不合乎現實了,他搖搖頭說:「現在不行,現在真的不行,等癱子死了,或者我退休了才可以考慮……」
「唉……」苗盼雨欲言又止,仍然在流淚。
路坦平安慰道:「現在咱們先不談這個話題吧,最近我的心裡很亂,等過一陣子再說吧。」
「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只是談一談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也能夠理解。」
「省長是誰呀!」苗盼雨已經破涕為笑了。
「省長也是人啊,況且我也是個俗人。」
「在我眼裡你可不是俗人,你是我心目中的神。」
「唉……」路坦平長嘆了一聲。
「唉……」苗盼雨好像被傳染了,也長嘆了一聲。
路坦平不想再說什麼,就說:「你去吧,以後盡量不要到省政府來找我,有什麼事情電話聯繫,非常時期,我們應該注意啊,不要再讓人家說咱們是平州幫。你不知道,老幹部們已經讓我下不來台了。大有炸平廬山之勢啊!現在支持我的老幹部也只有文景明和劉遠超了,劉遠超是個老滑頭,明哲保身;文景明沒有什麼市場,在老幹部這個領域我們不佔上風啊,要知道老幹部有時也能成事,有時也能壞事。一旦他們和誰作對,可是不得了的事情,當年馬疾風和呼延雷不就是吃了老幹部的虧?讓老幹部到北京一折騰,一個丟了官,一個丟了命,教訓,教訓啊!」
苗盼雨冷笑一下說:「文景明和劉遠超支持你主要是得了咱們的好處。哼,不怕他們耍滑頭,情人不會白送,房子不會白用。一百多萬的房子啊。不過劉遠超還真滑,當初給他濱海別墅的時候他就是不要,後來在市中心要了一套,他是怕濱海太扎眼。」
路坦平眯著眼睛說:「這正是劉遠超的高明之處啊,在濱海容易暴露,在市內就相對安全,我看我在濱海的房子也不能再住了,立即搬,你派幾個人今天晚上就搬。為了顧及影響,把那個植物人也搬走,名義上我們還是夫妻,搬了以後你讓人通知一下小捷。以後我們也盡量少去濱海。」
「大老闆,濱海的別墅是小通的,他現在是個大老闆,一個大老闆擁有一套別墅是很正常的,至於劉遠超嘛,必要的時候我會牽著他的鼻子走,只要他有把柄在咱們的手裡,就不怕他不聽話。」
「小雨,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官場有官場之道,其中變數深不可測,有些時候需要韜光養晦啊。」
「要不要給其他那些老幹部送些什麼?你覺得什麼東西可以打倒他們?不能再讓他們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
「你以為金錢是萬能的?對那個年代的人你還是不太了解啊,很多人是不愛錢的,就拿薛永剛來說吧,你送個女人他收下了,你送錢他一分也不會要,你信不信?」
「這個我已經領教過了,不過任何人都有軟肋!老路你說那些老幹部的軟肋到底是什麼?」
「回憶錄。」
「回憶錄?哈哈哈哈,你覺得他們……」
「你別不信,他們現在唯一重視的就是自己的回憶錄,少年常思未來,老人常憶當年,他們的輝煌是過去而不是現在和將來。」
「那我們天首集團出資贊助,就給他們整理回憶錄,一個老幹部一本。」
「你以為就那麼簡單?一般的作家他們看不上,大作家誰願意去給他們寫回憶錄,你又不是不知道文人的德行,都和那個聞過喜是一樣的,清高孤傲,自命不凡。如果是一個沒有脊樑的文人也寫不出好東西,老幹部們也不一定能夠看得上。」
「唉……老路,難道對付那些老傢伙就沒有其他辦法了?我看他們肯定也有軟肋的!」
「也不盡然,也不盡然啊,很多人他就是剛強鐵漢,沒有軟肋啊!不過我對付他們自有我的辦法,那就是哄、攏、捧,咱們雙管齊下,回憶錄也可以搞,能搞幾個是幾個吧!」這時路坦平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一接是劉遠超打過來的,路坦平一邊問好,一邊用手示意苗盼雨離開。苗盼雨本來還想徵求一下路坦平的意見,準備教訓一下專門和天首集團作對的聞過喜,現在看沒有機會說就很知趣地要走,臨走之前又多情地望了一眼路坦平。她也感覺到河東現在的風向不對,給路坦平和自己儘快搬家是刻不容緩的,不然讓擺蘊菲抓了他們同居的現行可就不好下台了。
劉遠超在那邊說:「老路,今天會議上的苗頭可不太對勁兒呀,怎麼那麼多老幹部都把矛頭對準你呀?我覺得平時你還是比較尊重老幹部的,你沒有得罪他們吧?河東省搞工業強省是陳喚誠的主意,大上電解鋁也是他點了頭的,怎麼現在把所有問題全往你身上推呢?我們搞改革也是在探索中前進的嘛,主流應該是好的,老幹部們,哎呀……」
「老劉,這不是得罪人的問題,老幹部的思想你還不知道?他們和我們的思想可不一樣啊。」路坦平也知道劉遠超是故意不往正題上拉。
「你現在要想變被動為主動,就必須在陳喚誠身上做文章,蓋子捂是捂不住了,我建議你現在也要大談電解鋁的失誤,讓河東省的幹部群眾都知道,讓中央領導也知道你路坦平是不護短不遮醜的,必要的時候在《河東日報》上發一篇文章,對河東省工業強省戰略來一次深刻的反思,讓輿論改一改導向。另外,利用在北京開會的機會一定要讓人們知道,河東省目前出現經濟崩潰的責任在於陳喚誠,或者在於決策的失誤,而不能把這種失誤加在某一個人的頭上。對陳喚誠也絕不能一味遷就,你沒有聽人家說小官是跟出來的,大官是斗出來的,誰一味強調團結那隻能說明他在政治上幼稚,我看該是鬥爭的時候了,你難道沒有看出陳喚誠已經開始和你鬥了嗎?再退縮可就沒有退路了。」
路坦平一向對劉遠超比較尊重,因為劉遠超當省委副書記的時候路坦平只是個副省長,從某種意義上說劉遠超曾經是路坦平的老領導。「還是老領導見解獨到啊,我會認真對待這件事情的。」
劉遠超在那邊又說:「現在是來不及了,我建議在北京開會回來之後主動要求召開一次省委常委民主生活會,在會上要攤開說,要把問題講清楚,陳喚誠是河東的一把手,河東出現的任何問題他都應該負責,想找替罪羊是不行的,該負的責任就必須由他陳喚誠負。」
「老領導這個建議很好,先進性教育也到查擺問題的階段了,你要替我做做工作,到時候一定要收到預期的目的,不能再像今天這樣被動。我要查擺自己的問題,陳喚誠應該查擺他的問題。經老幹部這麼一鬧,好像一切問題都出在我路坦平身上,他陳喚誠好像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嗯,應該這樣。還有個事情,我最近聽到一些不利於你的傳言,說白杉芸的死與你有關,說什麼她告了你,有這種事沒有?」
「白杉芸的確是告了我,但是她的死與我沒有一點兒關係,有人說是謀殺,有人說是死於車禍,我現在也弄不清楚,不過陳喚誠對白杉芸的死有些低調處理,連個追悼會都不讓開,確實有些反常。」
「你也覺得這其中有問題?依我看可能真有問題呢!陳喚誠對白杉芸的死為什麼那樣低調,裡邊肯定是有問題的,他低調,你就要高調,當然我說的高調並不是讓你為白杉芸評功擺好,白杉芸的過去你知道不知道?她可是個政治女人,野心家,也是靠和領導上床換取官帽子的女人,她和陳喚誠的女兒是干姐妹,你知道不知道?據說在私下裡白杉芸管陳喚誠叫爸爸,難道白杉芸向上邊反映你的問題不會是陳喚誠授意的?難道不會是另一種形勢的政治鬥爭?現在你要利用群眾愛傳謠信謠這個特點,大做文章。一要讓整個天首市所有的人都知道白杉芸是陳喚誠的乾女兒,她能夠從新聞出版局調到煤炭局完全是陳喚誠一手操辦的,而到煤炭局之後白杉芸工作不力,事業心不強,沒有及時組織對煤礦的安全檢查,才導致了『2·28』特大礦難事故的發生,事故的責任在白杉芸。既然白杉芸有責任,那麼他陳喚誠有責任沒有?重用自己的乾女兒,重用一個庸才,他是不是已經違背了組織原則?二是要對白杉芸的過去大做文章,一個在天南縣和天野市不斷傳出桃色新聞的女人,竟然搖身一變成了陳喚誠的乾女兒,那麼陳喚誠其人算不算聖明,算不算用人失察?但是千萬不能說白杉芸和陳喚誠之間有什麼曖昧關係,那樣就下作了,陳喚誠也不是那樣的人,沒有人會相信他們之間的緋聞,反而會認為傳謠的人下流。三是要讓群眾知道白杉芸既然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現在又是單身,誰敢保證她不是死於情殺呢?她過去有沒有情敵,現在有沒有情敵,誰又能說清楚呢?如果白杉芸是死於爭風吃醋的情殺,警方不去緝拿真兇,而與政治聯繫起來懷疑不應該懷疑的人到底是什麼目的?又是受什麼人指使這樣做的?這些看似非常小的事情,其實卻能夠反映出一些大問題,起碼能夠說明白杉芸告你極有可能是有人指使,故意在整你路坦平,而不是你路坦平要整別人,或者能夠證明你路坦平本身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是有人在搞不安定因素。」
路坦平脫口說道:「哎呀,老領導就是有見識啊,一語點醒糊塗人。」
「啊,我這裡來人了,再見。」那邊劉遠超把電話掛了,這邊路坦平拿著電話思考了半天,他覺得實施剛才劉遠超說的那些辦法,只有讓苗盼雨出馬最合適,就撥通苗盼雨的電話:「小雨嗎?我找你有點兒事情,你有時間嗎?」
「去你辦公室還是其他地方?」苗盼雨在電話那頭問。
「我要去北京了,還是到你的別墅里去吧。」
苗盼雨「咯咯咯」笑著說:「到別墅里去?臨別了嗬,再讓愛情雨露滋潤我一次?老路可真是老驥伏櫪,不減當年啊!」
路坦平現在根本沒有那種心情,鬱鬱寡歡地說:「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談,現在哪裡還有那個心情啊。」
「哈哈哈哈,逗你開心哩嗬,好的,十分鐘后見。」苗盼雨多情地說了「再見」后掛了電話。路坦平是想交代苗盼雨要注意和剛剛上任的反貪局長秦時月搞好關係,女人之間畢竟好接觸,再說路坦平也了解到秦時月並不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如果苗盼雨不失時機地搞一些感情投資,可能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提前鋪一下路肯定會有好處。他把去北京需要帶的東西收拾了一下,然後急急忙忙離開自己的辦公室。
12
剛剛送河東省代表團的代表們上了去北京的飛機,走出機場,李宜民接到醫院院長的電話,說務必讓他到醫院裡去一下。李宜民當時正歡送去天野的井右序和王步凡。
王步凡要陪井右序到天野去考察煤電鋁一體化發展情況,省委的大巴車停在門口,井右序、季喻暉、周姜源等領導要上車了,李宜民和他們一一握手相送,李宜民的臉色仍然很難看,好像真的有病了,他每逢與人握手,對方都要囑咐他多注意身體,他則說自己的身體不要緊。
王步凡是最後一個與李宜民握手告別的,李宜民說:「步凡,你對天野的情況比較熟悉,當好嚮導。」王步凡笑著點點頭。
李宜民說:「紀委的工作有我呢,工業強省是大事。」
王步凡也對著李宜民點了點頭,剛要上車,接到他大哥從老家打來的電話,說他老父親病危,看來挺不過今天了,讓他趕快回去。他聽了電話心情非常沉重,臉色也很難看。
井右序急忙問:「步凡,出什麼事了?」
王步凡只好實話相告:「我父親病危,哥哥打來電話,可能要不行了。」
「父親病危你還不趕緊回去?」井右序的聲音很大,其他人都聽到了。
王步凡看了一下那一車人,他們也聽到井右序的話了,都從車上下來。王步凡覺得目前的工作很緊真有點兒走不開,顯得有些左右為難。
井右序說:「步凡,趕快回去吧,你不當嚮導我們也能夠考察嘛!」
李宜民說:「我給天野市委書記林濤繁打個電話,讓他陪同就行了。」
井右序特意走到王步凡面前說:「多多保重!」因為王步凡的父親畢竟只是病危,現在還不能說節哀順變的話。
王步凡的司機葉羨陽本來是要等王步凡他們上車以後開車回天野和老婆團聚的,現在聽說王步凡的父親病危,急忙把車開過來,結果所有的領導都來送王步凡上車,一個個都說了多多保重的話。他現在歸心似箭,沒有再與其他領導說話,上了自己的車,小車已經飛出省委大院。
剛剛上了天首至天野的高速公路,王步凡給妻子葉知秋打了個電話,問她在哪裡。葉知秋說她已經在老家了。王步凡心裡一沉,覺得父親肯定是不行了,不然葉知秋不會在老家。剛才大哥那個電話,說不定就是葉知秋讓他打的,他剛才慌著接電話,沒有細看電話號碼,現在回想起來就是知秋的電話號碼。葉知秋是個非常明白事理的人,知道他剛到省里工作很忙,平時不怎麼打電話,不像有些女人那麼婆婆媽媽。
葉羨陽知道王步凡急於回家,車開得非常快,王步凡卻囑咐他不要急。這時王步凡手機又響了,他一看是北京的號碼,一接是四弟從北京打來的電話,說他已經到北京機場,一個小時后在天野下飛機,要乘他的車回老家,並且說含愈和同學到北京郊縣去了沒有找到,就不讓孩子回來了。王步凡沒有多說話,只是哼了幾聲。
在回天野的路上,王步凡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儘快見到父親,他想做個忠孝兩全的人,並不想讓別人報道他為了工作,父親病危都沒有回家的「先進事迹」。
王步凡的父親也是一個讀書當官的人,不過他當的是國民黨的官,解放后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王步凡的父親一生都很不得志,他把人生的理想和事業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王步凡的身上,當年每當鄉親們說他的次子王步凡聰明勤奮時,他刻滿滄桑的臉上總會露出一絲別人不易察覺的笑容,他對王步凡寄希望最大,要求也最嚴格。然而由於家貧,王步凡一九七三年初中畢業后沒能夠上高中,在沒有詩詞讀本的情況下,父親讓王步凡讀毛澤東的詩詞,因此毛澤東早期發表的詩詞王步凡全部會背誦。父親還憑記憶教給王步凡一些古詩詞……
王步凡的讀書聲往往是伴隨著父親那個水煙袋的呼嚕聲,當他在小油燈下讀書偶爾抬頭看父親的時候,父親若有所思的身影在油燈微光的映照下印在對面的土坯牆上,很高,很大,像一尊慈眉善目的大佛。有時候父親出診去給鄉親們看病,王步凡仍然覺得父親就坐在他的對面,牆上仍然有父親的身影,好像父親正在伴他讀書。有一天父親從朋友家裡帶回一頁紙,上邊是曹操的《短歌行》,讓王步凡背誦。王步凡當時對「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並不理解,父親就耐心地給他講解周公輔佐成王的故事,而他最受感動的是「周公吐哺」四個字,一個人如果能夠做到「吐哺」的地步,那麼他絕不會是一個平凡的俗人。
王步凡在仕途上受父親的影響也很大,在王步凡的思想還不成熟的時候,父親經常提醒他,鼓勵他,現在他基本成熟了,父親也老了。他有些時候總能夠想起父親經常念叨的那句話:皇天不負苦心人……
王步凡的父親王明道在二○○三年年底老是咳嗽,王步凡的妹妹王步平和丈夫張沉把父親接到天野醫院去檢查,檢查結果出來后,醫生說可能是肺癌。步平聽到醫生的話后哭了,然後躲到衛生間里給王步凡打了個電話。當時王步凡正在鄉下檢查村村通公路,聽了妹妹步平的話,王步凡心裡「咯噔」了一下,在沒有得到準確消息之前,他怎麼也不相信父親會得癌症。父親身體一向很好,心胸也比較開闊,他總覺得父親能活九十多歲到一百歲。
當王步凡趕到天野醫院時,醫生表情十分嚴肅地說:「王書記,伯父很可能得了肺癌,不過還好,只有左肺上有陰影,你看是不是要給他老人家動手術啊?」
王步凡知道父親本身就是醫生,他對自己的病不可能沒有懷疑,父親是個明白人,該怎麼治療一定要徵求一下父親的意見,他沒有回答醫生的話,而是直接來到父親的病床前。他第一眼看到父親,眼淚就流出來了,僅僅半個月沒有見面,父親的容顏已經告訴他,這個坎兒他老人家很可能是邁不過去了。父親見他落淚,先笑了,眼睛仍然炯炯有神:「步凡,不要難過,人活百歲總有一死,我已經八十六歲了,比毛主席活的年齡都大,已經知足了,再活也是累贅,你們也不要存心瞞我,我很可能是得了肺癌。」
王步凡哽咽著說:「爹,結果還沒有出來,也許不是……」
「我自己的身體我能不知道?入冬以來我的身體就開始迅速消瘦,有時候咳得厲害,左肺這個位置也經常疼痛,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我對你說啊,癌細胞可能人人身上都有,只看它發作的早晚而已,你姑姑九十三歲那年才得了食道癌,也算壽終正寢。我覺得我這病可能就是肺癌,不像一般的肺病,我已經治療過了。」王明道說罷又咳了幾聲。
王步凡一時無語,掏出煙要遞給父親,父親擺擺手說:「戒了,已經半個月沒有抽一根煙了,吸煙的人只要不想抽,就是身體有問題了。」
父親不抽煙,王步凡也把煙裝了起來,他怕自己抽煙導致父親再咳嗽。步平來到病房,王明道見步平兩眼發紅,就說:「步凡,我知道他們都聽你的話,我有一個心愿你一定要滿足我。人老了,手術是堅決不做的,不治病你們也肯定心裡過不去,就保守治療吧。」
王步凡噙著眼淚點了點頭,步平又開始哭了。王明道還批評女兒,不讓她哭。
王明道住院治療的那些日子,天野很多人到醫院裡看望他,有送錢的,有送物的,凡是送錢的,王步凡和葉知秋都原封不動退給了人家,水果、花籃這些東西天天都需要從病房裡往外清理,這種現象引起了王明道的注意,在王步凡來看望父親的時候,父親臉色凝重地說:「步凡,我要回天南老家王家溝去,不能再在這裡住了,越快越好。」
「爹,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想葉落歸根。」
王步凡以為是病情突然加重,有些恐慌:「爹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王明道有些生氣地說:「難道你就沒有發現這些水果和花籃?我再住下去對你的影響就不好了。看病的人排著隊,這也是一種不正之風啊!他們都來看望,我有那麼高的威望?還不是因為我是市委書記的父親?再這麼下去市民們怎麼評價?病友們怎麼看待?既然是保守治療,就沒有必要住在醫院裡,現在醫院收費也比較高呢。再說你大哥會輸液,我回老家和在這裡其實是一樣的,沒有必要再住下去了。」
「爹,醫院裡的條件畢竟要比老家好些……」王步凡幾乎是哀求地說。
「你不要說了,我主意已定,你如果不送我,我就自己坐公共汽車回去,趁我現在自己還能動。」王明道一生都是一個明事理的人,住院以後脾氣比以往暴躁多了,有時候說的話根本容不得子女們有任何反駁。
王步凡不想讓父親生氣,只好答應了,讓司機葉羨陽把車開過來。
等葉羨陽一到,王步凡要把父親背出病房,葉羨陽要背,王步凡不讓,還是自己背了父親,他覺得父親的身體已經很輕了。來到車前,把父親放下來,父親已經有些站立不穩,幾個人攙扶著把老人推進車裡,步平扶著病懨懨的父親,步凡自己開車送父親回老家。
回到王家溝,王步凡把父親從車上背下來,可能是路上顛簸,父親翻著白眼休克了,步平和母親都嚇得哭了起來,王步凡急忙掐父親的人中,讓父親躺在床上,過了一陣子才慢慢蘇醒過來……
在父親病危前的兩星期,王步凡回老家去看望父親,見父親已經瘦骨嶙峋,滿身都是黑斑,皮膚粗糙得像老榆樹的皮,大腿瘦得只有正常人的胳膊那般粗,皮包著骨頭,肋骨一根一根地清晰可辨。王步凡撫摸著父親的身軀,淚水滴在父親皺巴巴的手上。
父親很感慨地說:「人固有一死,只是遲早的事,我為什麼不讓你們給我做手術是有道理的,花錢不說,我這把年紀了,做手術很可能下不了手術台。還是保守治療好啊,從有病到現在我又活了一年多,現在我已經過了八十七歲,進入八十八歲了,我在咱們村現在是年齡最大的老壽星了,知足了。步凡,我一生百事不成,唉……時也,命也,你現在仕途一帆風順,可要感謝共產黨對你的培養啊,咱們也算書香門第了,不管官場上有多少腐敗分子,我的兒子絕不能腐敗,咱們家耕讀傳家幾代人,官比你大的目前還沒有,我知道你信仰的是共產主義,共產黨的信仰我沒有怎麼去研究,但是孔孟之道的忠、孝、仁、義、禮、智、信我是懂的,這七個字就是放在現在也不過時啊,作為一個當官的,要敢於俯仰天地之間,對黨和人民不忠你就不是個好官,對父母長輩不孝你也不是個好官……我不管共產黨怎麼教育你,我仍然用孔孟之道來教育你。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為官之道,保國安民,忠、孝、仁、義、禮、智、信就算是我的遺囑吧,希望你們永遠記住我的話,永遠做個對得起人民群眾的人,做人是第一位的,做官是第二位的,我不相信一個不會做人的人會是一個好官……」
王步凡自從調任河東省任紀委副書記后,忙得焦頭爛額,連天野都沒有回去過,更別說回老家看望父親了。接到父親病危的電話,他趕到天野已經不早了,接上四弟就往天南趕。
天仍然下著大雨,王步凡的車進不了村子,葉羨陽也要去王家溝,王步凡不讓。他是淋著雨,踏著泥濘和四弟往家裡趕的,在路上走著他就恨起王家溝的村幹部來,因為支書和村長長期鬧矛盾,村村通公路的款子元月份就撥下來了,自籌部分竟然沒人負責籌集。王步凡的大哥曾經把這個事情打電話告訴過王步凡,王步凡聽說向村民籌集的錢只有十萬元,他就給村裡寄了十萬元,沒有想到村裡用他寄的錢修了公墓,還說給他家留了最好的地方。因此村裡的水泥路到現在還沒有動工修。他和四弟踏著泥濘往家趕,路上摔了幾跤,弄得一身水一身泥,腳也扎破了。來到門口見一輛吉普車停在家門口,車上的人一下來王步凡才發現是老家天南縣的縣委書記,縣委書記很不好意思地說:「王書記,知道你要回來,怕你的車進不了村子,我特意開了吉普車來,還是沒有接到你,真是的……」
「謝謝了,不過這樣不好啊,你是全縣人民的縣委書記,可不是我王步凡家的縣委書記。」
「嘿嘿……王書記,家裡已經安了電話,我會讓縣裡全力以赴……」
「別,千萬別,那樣影響不好,一個都不準來,誰來我讓林濤繁處分誰。」
「我剛才已經批評孔廟鎮的書記鎮長了,這路……我會想辦法儘快修的。」
「現在不說這個了,不行我就再為家鄉出點兒力。你趕快回去吧,把車也開回去。」
「不,我回去,車留下。」縣委書記說罷匆匆忙忙地走了。王步凡本來想讓前後加力的吉普車去送一送,但是想起自己回來時遭的罪就有些生氣,想讓縣委書記也體驗體驗泥濘道路的滋味。
王步凡和四弟回到家中,還是沒能和父親見上最後一面,父親是晚上七點咽氣的,他們是七點半趕到家,終歸還是遲了半個小時。
王步凡見父親很安詳地躺在那裡,忍不住要哭出聲,母親急忙阻止說:「別哭,別哭,現在路上泥多不好走,你不哭,你爹的魂兒就不走,你一哭,他的魂兒就走了,路不好,當心他走的時候跌倒……」
王步凡根本不信鬼神那些東西,可是他見母親說得很嚴肅,只好擦乾眼淚,止住哭聲。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司機葉羨陽可能還在路邊等著他,就掏出手機給葉羨陽打了個電話,說讓他先回天野去,順便在林濤繁那裡替他說一下,他父親病逝了,要在老家料理父親的喪事,就不去看望林書記了。他還讓葉羨陽轉達他的意思,不準天野市的任何人到他的老家來弔唁,誰來就讓林書記處分誰!
按照王步凡老家的風俗,老人病逝,要在家停喪三天。王步凡也不想違背這個規矩,他給李宜民書記打了個電話,說自己的父親已經去世,需要請三天喪假,準備在父親火化的當天就趕回天首市,並且就父親的喪事不準備大操大辦進行了申報,李宜民對王步凡的做法表示肯定之後不免說了些節哀順變的話,還說自己由於身體不好就不來弔唁了。
儘管王步凡一再說不讓人們來弔唁,天南縣的有關幹部還是都來了。天野市的很多幹部聽說王步凡的父親去世也來了,他們都知道王步凡的脾氣個性,每人掏了五百元錢,挽幛倒是送了不少。大哥和三弟都是前幾年蓋的新房子,兩家是鄰居,靈棚搭設在大哥的門前,挽幛大都掛在靈棚周圍和三弟的家門口,看上去形式很大。最有特點的是王步凡的岳父張問天和他的同學們送的挽幛:
大雅雲亡梁木壞;
老成凋喪泰山頹。
在怎麼辦理父親的喪事這個問題上,兄弟姐妹發生了爭議。王步凡的大哥主張大操大辦:「父親一輩子不容易,活著的時候我也沒有盡多少孝心,現在不在了,一定要排排場場給老人辦喪事。」大哥說著還哭了。
「咱們熱熱鬧鬧唱三天大戲,要請就請省劇團,可不能讓別人笑話。這幾年我養鴿子賺了錢,唱戲的錢我出。」大姐說著也哭了。
三弟不多說話,看樣子怎麼都行。
步凡、步平和四弟四妹都不主張大操大辦。
大哥火了:「村子裡邊有多少人盯著咱們家的,人家過喪事市劇團都請來了,我們不能太寒酸讓人笑話。」
大姐也發表了意見:「你們現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怎麼說也不能落後於別人,一定得熱熱鬧鬧、排排場場地送爹走。」
王步凡說話了:「現在上邊一再強調喜事喪事不讓大操大辦,我們可不能壞了規矩……」
「知道你們看重的是官帽子,這也怕,那也怕,誰家沒有老人?花他們錢了?哪輪著他們說三道四!」大姐有些生氣。
「不行這樣吧,你們是公家人,不讓你們花錢不就行了。」大哥也表態說。
「話不能那樣說,不是花錢不花錢的問題,不花錢就不是自己的爹了?上邊對大操大辦的情況很重視,不然我們是要受處分的。」王步凡這樣一說沒有人再說什麼了,但是仍然有些想不開。
凡是在外邊工作的人都支持王步凡的意見,他們家在家務農的人少,最後只好少數服從多數。
雨仍然下個不停,出靈的時候主事的人非讓王步凡自己寫輓聯,說他的字好。王步凡也想最後再盡一份孝心,想了想就寫了幾副輓聯,其中一副是:
生我育我朝夕訓導恩似海;
哭父祭父輾轉瞻仰淚如傾。
寫輓聯的時候,王步凡想起父親一生不得志,論學識、論人品,都是應該在外邊工作的,卻硬是在農村誤了幾十年,有病的時候還經常念叨自己連個退休工資都沒有。想起父親一生的不幸,回憶父親的音容笑貌,王步凡不禁潸然淚下,因此用了一些比較誇張的語言來總結評價父親的生前和身後……
省城這邊劉暢不知道怎麼得到了消息,她通知時運成、秦時月、向天歌、夏侯知、莫妙琴和溫優蘭來了一大車人弔唁王步凡的父親。王步凡想批評他們,又覺得他們是踏著泥濘而來又不好意思批評。時運成他們也沒有久留,簡單弔唁一下每人留下一點兒錢準備走,王步凡堅決不要錢,劉暢就把大家的錢集中起來交給辦喪事的人了,王步凡不想在鄉親們面前拉拉扯扯,就沒有再說什麼。在走的時候,王步凡送他們到村口,時運成故意留一步問:「步凡,白杉芸的死到底是不是車禍?」
「運成,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白杉芸是被謀殺的,天首的水可是深得很,你好自為之吧,在對待煤礦治理整頓方面要膽大心細,一塵不染,注意安全。」
時運成點點頭沒有再說話,他看其他人好像也有什麼話說,就站到一邊。向天歌來到王步凡跟前說:「王書記,我已經到公安廳上班了,可是薛永剛讓我抓後勤,根本不讓我過問大案要案,我幾乎成了一個大閑人,我應該怎麼辦?」
王步凡笑著說:「要麼薛永剛心裡有鬼,對你有戒心,要麼是他對你嫉妒,你該工作得大膽工作,這些現象都是暫時的,時間會解決一切問題的。」向天歌點點頭仍然不是很明白王步凡這話的意思。
秦時月來到王步凡身旁說:「王書記,有個事情需要向你請教。」
王步凡急忙說:「大姐怎麼這麼客氣,你說吧。」
「最近苗盼雨老打電話套近乎,說要請我吃飯……」
王步凡不等秦時月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大姐,你千萬不要理睬那個女人,她除了拉你下水,弄你一身騷沒有其他好處,千萬不要理睬她,你現在是反貪局長,她才和你熱乎起來了,過去你在天野當人大秘書長的時候只怕不會請你吃飯吧?她身上的問題大了,你可得當心!」
「說的也是,我以後不理睬她。」
最後一個到王步凡跟前說話的是溫優蘭,她在王步凡面前仍然像個溫柔的少女。不等王步凡問話,她很堅定地說:「你現在是紀委副書記,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反腐敗的,我痛恨一切腐敗分子,包括我的丈夫……我永遠都是天野那個溫優蘭!」
王步凡動情地說:「謝謝,謝謝你啊小溫。」然後和大家再一次握手道別。
王步凡的父親要去天南火葬場火化那一天,王步凡的前妻舒爽帶著女兒含嫣回來了,去火化的時候,王步凡沒有去,讓前妻舒爽帶著大女兒含嫣,妻子葉知秋帶著小女兒凡秋去了,他在家裡陪母親說話。他和父親感情很深,很想讓父親的形象完整地留在自己的記憶中,他怕看了火葬的場面自己在感情上受不了。
母親和父親的感情也很深,她囑咐王步凡說:「步凡,先不讓你爹的骨灰入公墓吧,就讓他陪伴著我,等我什麼時候也死了,再一起進公墓。唉……轉眼之間就剩我一個人了。」母親說著說著就哭了。
王步凡急忙說:「媽,過一段時間我還想讓你去省城住,讓爹一個人在家裡不孤單嗎?去公墓也好和那些老頭兒老太太們閑聊啊。」
「不行,不行,讓他陪我說話,我哪裡也不去,金家銀家不如自己家,我還是在咱們王家溝住吧,八個孩子現在天南地北的,我也老了,還是覺得回到王家溝好啊,這裡空氣好,養人。你沒有看天南縣城裡現在天上的星星都少了,住不得,真是住不得了,還是老家好。」母親堅持著說。
王步凡不想惹母親生氣,沒有再說什麼。
母親望著父親留下的那個水煙袋久久地發獃,那個水煙袋只怕也有兩百年的歷史了。
王步凡正要勸母親想開一些,聽見外邊吹吹打打地來了人,一個族弟跑來對他說:「步凡哥,外邊來了一群人,抬了很長一條挽幛,挽幛內容是:金石其心芝蘭其室;仁義為友道德為師。挽幛上邊的字是用外國一百塊票子別成的,天哪,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排場,真是排場啊,那得多少錢啊,還是外國錢,不知道是不是電視上說的美元。」
王步凡聽了這話大吃一驚,是誰這麼做呢?這不是成心作踐他嗎?他急忙從家中出來,遠遠看見一群人由遠而近,來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等來弔唁的人走到家門口,一群年輕女子撲到靈棚下就哭開了,嘴裡還叫著親爺爺,嗓音特別清亮。王步凡阻止了幾次也阻止不住那些哭天號地的女人,就對著一個好像是帶頭的人吼道:「你們是什麼人?啊?你們這是幹什麼?」
那個帶頭的人笑著說:「王書記,是這樣的,我叫凌海天,你不認識我,但是我非常景仰像老伯這樣品德高尚的人……」
「凌海天?不認識,但是聽說過你的名字。你來幹什麼?誰通知你的?」王步凡質問道。
「看王書記說的,你可是咱們河東省的清官啊,現在老百姓誰不敬仰清官?伯父過世了,就如同我的親爹過世一樣,我傷心難過啊。」凌海天說著還擠出幾滴眼淚,接著又說,「王書記,前一段時間我父親才過世,現在省城有專業哭喪隊啊,她們哭得可好了,你看看,你看看,她們一個個淚流滿面,哭聲震天,多麼悲慟啊,我敢說她們的親爺爺死了也不會這麼傷心地哭,他們都敬重王書記的人品官品……」
「凌海天,你馬上讓這些人撤離,是我死了父親,又不是人家死了父親,你讓人家哭什麼?」
「錢,她們是為了錢啊,她們來哭一場,每人我給五百塊呢,他們能不好好哭嗎?」
「胡鬧!你凌海天是想和我過不去是不是?啊?」
「不敢,不敢。王書記,我是來給伯父送挽幛的,可不是來鬧事的,我敢嗎?你看看,『沉痛哀悼王老先生仙逝』幾個字是用日元別成的。」
「凌海天,你送個挽幛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怎麼能夠用錢別成字呢?你這不是變相行賄嗎?再說用錢別字太不合適了吧?」
「王書記,日元它不值錢,你就當它是紙,日本那個什麼蠢一郎公然拜鬼,他拜的可是侵略過我們中國殺我們同胞的戰犯啊,老伯那個時候會沒有受過日本鬼子的氣?今天我就是來為老伯出氣來了。」
王步凡簡直氣得哭笑不得,他不想和凌海天這種無賴過多糾纏,就緩和了語氣說:「凌海天,你聽我的話不聽?」
「聽,聽啊!我怎麼敢不聽王書記的話呢?」
「聽話就照我說的做,挽幛我留下,你讓那些哭靈的女子立即把挽幛上的日元取下來拿走。」
「我既然送來了,怎麼能夠……」
「你不聽我的話是不是?」
「聽,我聽話。」
「那你還不行動?」
凌海天看王步凡的臉色嚴峻得有些嚇人,急忙招呼那些哭靈的女人停止啼哭去揭那些別在挽幛上的錢。
王步凡氣得直想打電話讓天野市的公安局長來抓人,可是他不想把事情鬧大,還是忍住了。等挽幛上的錢揭完之後,凌海天又說:「王書記,你看還需要我們幫什麼忙嗎?我看這裡的路不好,不行把我的這輛三菱吉普留在這裡服務吧。」
王步凡覺得凌海天簡直是個不可理喻的人,急忙擺手說:「我什麼忙也不需要你幫,你趕緊帶著你的人離開吧,你能儘快離開這裡就是幫了我的大忙,聽見沒有?」
「好,好,我聽王書記的話,現在就離開,現在就離開。」凌海天轉過身一擺手說:「弟兄姐妹們,撤!」隨著凌海天的命令,前來弔唁的一大群人,登上了兩輛三菱吉普車離開了王家溝。
王步凡望著遠去的人群氣得鼻子直發癢,他剛剛摸了一下鼻子,村長在他身後小聲說:「步凡哥,錢送來了又讓人家拿走挺可惜的。」
「你小子就認得錢是吧?村裡的道路你怎麼不操一點兒心呢?」村長聽王步凡提到道路的事臉紅著低下了頭。
王步凡正準備回家去,又見一輛三菱吉普車向村裡駛來,他只好停住腳步,這時車已經來到他跟前,苗盼雨悲悲戚戚地從車上下來,急忙跑過來與王步凡握手,南瑰妍和東方雲也從車上下來,迅速展開挽幛,挽幛一邊是一行小字「沉痛哀悼伯父大人千古」,中間是「高風延綿有德能司火,懿德永垂無水可達天」十八個大字,下邊又是一行小字:不孝女苗盼雨泣挽。
王步凡望著挽幛簡直想笑,來弔唁就弔唁吧,本是不相干的人,硬要做這種無聊的文字遊戲,說得像親閨女似的,還要「泣挽」。苗盼雨此時真的落淚了,哽咽著說:「王書記,不知道,我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啊,如果知道嗬我應該在老伯生前來看望一下他老人家的。」
面對苗盼雨這個帶有幾分神秘色彩的女人,王步凡不能不客氣幾句:「老人已經病了一年多,年歲大了,也沒有什麼大病,走得有些突然,但是走得很安詳。」
「聽說老伯已經八十八歲了嗬,壽終正寢啊,不知道這裡的規矩嗬,在我們老家這樣的喪事叫喜喪呢!」
「我們這裡也有這種說法,不過我心裡很內疚,沒有時間侍候老人,最後也沒有見一面。」王步凡有些傷感。
「唉,王書記工作太忙了,忠孝嗬自古都不能兩全啊!」
「唉……」王步凡嘆了一聲,沒有順著苗盼雨的話往下說。
苗盼雨這時從包里掏出一張支票說:「王書記,村幹部不在這裡嗎?」
王步凡還沒有說話,村長已經來到苗盼雨跟前:「我,嘿嘿,我就是王家溝的村長。」村長說罷直用手撓自己的頭。
苗盼雨上下打量了一下村長說:「村子里的路該修了,不修對不起父老鄉親啊!我們天首集團資助王家溝一百萬,作為修路建學的基金,王書記的家鄉怎麼能夠連車都進不了村,這怎麼能行呢?」
王步凡聽了苗盼雨的話心裡直發怵,他也意識到苗盼雨是有備而來,也覺得苗盼雨這樣做不妥,急忙說:「這裡是我的家鄉,怎麼能夠讓你苗總破費,還是以後我想辦法吧!這樣真的不妥!」可是當他「不妥」兩個字剛剛說出口,村長已經接住支票了,一個勁兒地感謝。
苗盼雨嗔怒地說:「王書記呀,小女子今天可要斗膽批評你了嗬,現在的幹部有幾個沒有給自己的家鄉辦過事呢?你不給家鄉人辦事,難道也不允許別人給村裡辦事嗎?王家溝也是共產黨領導下的王家溝,天首集團也是共產黨領導下的天首集團,我們天首集團嗬資助王家溝修路可不是沖你王書記來的,我們天首集團哪年的扶貧資金都有幾百萬,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王步凡真的沒啥說了,他還是天野市委書記的時候,村裡的幹部就找過他,讓他利用手中的權力給村裡辦點兒事,被他拒絕了,村子裡邊就有人說他忘本,有人說他忘恩負義。林君也曾經有意幫助村裡修路,他覺得那樣影響不好沒有答應。現在苗盼雨把錢已經交到村長手中,如果他再讓村長還給苗盼雨,顯然也不太合適,人家明明說的是扶貧款,不過誰會相信這筆扶貧款真的與他王步凡沒有什麼關係?只怕只有鬼才相信!王步凡甚至想到以後等忙過這一陣子,把自己買彩票中獎的錢還給苗盼雨。
苗盼雨很有些雷厲風行的樣子,臨別又與王步凡握了手說:「王書記,不打擾了嗬,節哀順變啊,我是個信佛的人,佛說人生的一切都有定數,毛主席的八三四一你聽說過吧?伯父比毛主席活的歲數都大,我們這些晚輩應該知足了。您也要注意身體,我們走吧。」說罷不等王步凡表態一揮手準備上車。
王步凡這時才用怪異的目光注視著南瑰妍和東方雲,那目光非常犀利,就像在問:你們什麼時候和苗盼雨這樣的女人混在一起了?你們怎麼老不走正道呢?和她在一起能有什麼好結果?
南瑰妍臉色有些微紅,東方雲看起來有些什麼,這讓王步凡想起了在天野時候的東方雲,她總是那麼神秘,她現在會不會又充當了苗盼雨的無形剋星呢?在沒有得到證實之前,一切都有可能,一切又都是未知數。人是會變的,當初的東方雲,還是不是現在的東方雲霞呢?鬼才知道!
苗盼雨離開后,王步凡對那一百萬扶貧款仍然不怎麼放心,他想了想打了個電話給李宜民,向他彙報了事情經過,又請示應該怎麼辦?李宜民在電話上說:「兩碼子事嘛,步凡同志,她苗盼雨扶她的貧,你辦你父親的喪事,這個事情我知道了,一切都由我來處理,此事與你無干!」
話是這麼說,可是王步凡對苗盼雨跑到他的家鄉來給他父親弔孝,又來這裡花錢扶貧仍然心存疑慮,總覺得苗盼雨這次動作這麼大不會是簡單的扶貧,扶貧的背後肯定還有其他目的……
13
三月五日是天野市公安局局長接待日,擺蘊菲早早就來到天首市公安局的接待室里,等候那些來公安局反映問題和求得援助的群眾。
接待室里掛有「公正廉明」四個大字,一張簡陋的辦公桌,周圍是木製連椅,擺蘊菲剛剛坐下就有人來向她反映問題了……
上午來反映問題的大多是中年婦女,一個中年婦女一見擺蘊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跪下大哭起來。
擺蘊菲急忙攙起啼哭的那個大嫂說:「大嫂,你別這樣,有話慢慢說。」滿軍把一杯水遞到擺蘊菲面前,擺蘊菲端著水說:「來,大嫂,坐下,喝點兒水慢慢說。」
中年婦女好像很渴,一口氣喝完那杯水說:「擺局長,你說現在的男人怎麼吃喝嫖賭啥都干呢?你可得管管我家那個不爭氣的男人啊,他一天到晚不幹正事,就會到外邊去賭博,我們辛苦幾十年存了十萬塊錢,準備買套房子的,因為錢不夠沒有買成,可是那個死鬼不知怎麼就染上了賭癮,唉,也怪我,我太大意了,沒有把錢看好,十萬塊錢全讓他給輸掉了,聽說還欠了一屁股賭債,現在他躲出去不敢回來,可苦了我和孩子,少吃缺喝,連電費和水費都交不起,擺局長啊,俺不瞞你說,今年春節我和孩子都沒有買一件新衣服……」
「大嫂,你知道你男人在什麼地方賭博嗎?欠誰的賭債?」擺蘊菲問。
「不知道,他從來不跟我說實話。」中年婦女擺著手說。
「有人上門逼債沒有?」
「沒有,我只是聽說他欠了人家的錢,人家知道我沒有錢,找我也沒有用啊。」
擺蘊菲望了一眼王太岳說:「太岳,你讓這位大嫂去把詳細情況說一下,做個筆錄吧。」這個女人的話幾乎就是一些廢話。
王太岳點點頭引著那婦女去做筆錄,另一個中年婦女來到擺蘊菲面前,羞答答地說:「大妹子,我說個事,不知道歸不歸你們公安局管?」
「大嫂,你說吧,該我們管的我們管,不歸我們管的我也能給你拿個主意,或者幫助你。」
「是這樣的,我那個男人在老城區辦了一個公司,後來在大世界嫖娼認識了一個妓女,竟然看上那個妓女了,先是把妓女安排在公司上班,後來在外邊給那個女人買了房子,現在整天不回家,鄰居說他包了二奶,我去問他,他罵得可難聽了,說我的臉像核桃皮,也不知去美容,太老了,不好看。還說只要有我吃的有我喝的就行了,以後不讓我管他的閑事,你說這叫閑事嗎?你說那個小妖精怎麼會那樣不要臉,一個大姑娘家心甘情願當二奶,還不是圖幾個錢?後來果然出問題了,我男人得了腦出血,剛開始狐狸精還挺關心他,拿著錢給他治病,第二次腦出血看人沒有救了,狐狸精就不管了,後來我男人死了,我去收那個公司,沒有料到半年前那個公司就在狐狸精名下了,我問了幾個地方,都說狐狸精是法人……」
擺蘊菲搖搖頭說:「大嫂,現在的社會風氣不太好,這種事情當初你如果反映到你們老城區婦聯去,婦聯出面也許能夠幫幫你,現在你男人已經死了,那個女人又有合法手續,事情就不好辦了。這種事情解決起來比較麻煩,在私營企業老闆身上大多數存在這種現象,如果你有證據證明那個公司是你們夫妻共同的財產還好辦,如果沒有證據……唉,就沒有什麼好辦法了,你還是找證據吧,或者找婦聯,讓婦聯出面和那個女人協商解決吧,這種事情公安局不好管,黨紀政紀對那個女人都不好約束啊。」
大嫂滿臉失望地說:「難道就那樣便宜了狐狸精?我敢肯定公司裡邊大部分的錢是我們的,可就是沒有證據,這可怎麼辦呢。」
「大嫂,現在是法制社會啊,任何事情都需要證據。可能你丈夫當初已經做好了和你離婚的準備,故意把資產都轉移了,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突然得病,後來竟然……」
大嫂聽了擺蘊菲的話,無可奈何地嘟囔著:「唉,試心石,可惜人世間沒有試心石,如果有,拿個試心石一試,誰是真心真意,誰是狼心狗肺不全知道了?我說我對他好,他說狐狸精對他好,現在怎麼樣……你想一個曾經是大世界的妓女會是好人?」大嫂離開了,嘴裡仍然在嘟囔,也不知道是在罵自己的男人還是在罵那狐狸精。
接下來是一位大娘來到擺蘊菲面前,哭訴道:「哎呀,擺局長呀,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擺蘊菲拉住大娘的手說:「大娘,你別急,有話慢慢說。」
大娘說:「我那個兒子不管管真是不行了,他現在吸大煙啊,不過現在大煙它不叫大煙,叫哈羅銀(海洛因)啊!」
擺蘊菲立即警覺起來:「大娘,你的兒子吸毒嗎?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他從哪裡弄來的毒品?」
「不是毒藥,是哈羅銀。」
「不是哈羅銀,是海洛因,毒品。」擺蘊菲解釋道。
「我也沒有見過他吸,在家裡也沒有見過煙槍。煙槍我見過,當年我爺爺就吸大煙。我是聽別人說他吸哈羅銀,對,是海洛因。唉,擺局長,你是不知道啊,我可是個苦命人,孩子他爹死得早,我三十多歲守寡,就這一個兒子,是把他慣壞了,他把家裡的存款都取了,我問他幹啥了,他不說啊,後來才聽別人說他是去吸大煙……」
擺蘊菲又叫住王太岳:「太岳,讓大娘把詳細情況說一說,這個事情一定要引起高度重視。如果事情屬實,立即將吸毒人員送往戒毒所,並追查毒品來源,對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都要引起重視,追根求源。最近吸毒案件頻頻發生,我們必須引起高度重視……」
又是一個大嫂來反映情況:「擺局長啊,你可要救一救我那個閨女,她才十六歲啊,說啥也不上學了,說是要去打工,一開始我還說打工就打工吧,現在才知道她原來是在大世界里干那種事情……唉,丟人啊,我都說不出口啊,你說她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啊!我叫她她還不回去,打扮得就像個小妖精……」
整整一個上午,擺蘊菲都在忙,不過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比如少女賣淫,比如青年吸毒,這些事情竟然都和大世界有關係……
下午,天首市市委組織部部長親自到天首市公安局宣布周大海和王太岳被提拔為副局長的事情,會議室里不免搞得有點兒像開茶話會的樣子。
那位組織部長先談笑風生了一陣子,然後拿出一份文件宣佈道:「根據天首市公安局的推薦,天首市委組織部對周大海、王太岳二位同志進行認真考察,專門召開常委會議研究,並進行了公示。根據公示結果,周大海和王太岳二位同志思想覺悟高,業務能力強,符合提拔為天首市公安局副局長的條件,經市委常委會議再一次研究決定,任命周大海和王太岳二位同志為天首市公安局的副局長,在此我代表市委向二位同志表示祝賀,並希望你們緊跟市委步伐,圍繞經濟建設的中心,在新的崗位上做出更大的成績,不辜負組織的培養,不辜負人民的重託,也不辜負領導對你們的信任……」隨著大家的掌聲,文件已經傳達完畢,放在了擺蘊菲的面前。
那位組織部長好像和周大海很熟悉,兩人不停地交談著什麼。擺蘊菲對周大海的提拔曾經提出過異議,但是劉頌明一再堅持,其他常委沒有一個反對,就連劉暢也沒有表態,擺蘊菲只好服從。她看了一眼周大海,周大海的眼中分明放射出一種勝利者的驕傲和自豪,正和那位女組織部長探討什麼穩定和諧的大問題。再看一下文件,她說不出自己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她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什麼叫無奈,什麼叫身不由己。
輪到兩個人表態了,周大海先說:「感謝組織上的信任,感謝擺局長的培養。我沒有更多的話要說,今後一定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干好工作,報答組織上的信賴和人民的重託……」
王太岳情緒有些激動,眼裡含著淚花說:「我當警察二十年了,年年都是系統模範,僅經偵副支隊長、隊長就幹了十五年,曾經被評為河東省的十佳民警,遇到三次提拔副局長的機會,可是三次都沒有提拔上來,這已經是第四次,唉,不管怎麼說……記得擺局長剛來的時候就把我推薦為副局長,不知為什麼組織上沒有批准,有人曾經勸我說,現在當官要跑,不跑不行,可我就是個從來不知道跑官要官的人;也有人說我這個人不合時宜……唉,事實證明,組織是公正的,我不跑不送,照樣得到了重用。其他我沒什麼要說的,今後好好工作,一定要對得起副局長這個稱號……」
擺蘊菲聽著王太岳的話,心裡有些發酸,她很清楚王太岳的提拔與周大海有關,如果不是有人急於要提拔周大海,不便否決王太岳,很可能他這一次照樣在「組織」那裡卡殼,而代表「組織」的人仍然是劉頌明。擺蘊菲自己是個量才用人的人,可是像提拔副局長這樣的大事,就不是她這個公安局長說了算的。她清楚地記得王太岳上次被否決的理由是開拓進取精神不強,工作沒有新思路。而這一次周大海被提拔的理由恰恰是富有開拓進取精神,工作有魄力、政治上可靠。像這些漫無邊際的虛話,怎麼說都是理由,重用的時候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不重用的時候同樣也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有時候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去評價一個幹部了。當初也不是她非要推薦周大海,是因為劉頌明主動要求為天首市公安局配備兩名副局長,人選有三個:一個是辦公室主任,一個是刑偵支隊長周大海,一個是經偵支隊長王太岳。擺蘊菲本來是要推薦辦公室主任和王太岳的,可就在關鍵的時候,那個辦公室主任莫名其妙地被提拔到市政法委當了辦公室副主任,現在人選只有兩個,她只好推薦了王太岳和周大海。她也隱隱約約感覺出劉頌明有意要提拔周大海,也有意要把那個辦公室主任調離,可是她又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她推薦人選的時候王太岳是排在周大海前邊的,可公示名單上周大海卻排在了王太岳的前邊,今天的宣布和文件上的排名都是周大海在前邊。
出於禮貌,擺蘊菲免不了要向二位副局長祝賀一番,因為上午群眾反映的問題中有些牽涉到大世界和凌海天,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她沒有多說什麼。當她正要給周大海下達再查大世界、再抓凌海天的任務時,卻又接到了劉頌明的電話,電話的主要內容是:為了維護天首市的形象,營造寬鬆的投資環境,市委上報省委批准,對市裡的重點企業要加以保護,因此市委作出決定:一、建議提名凌海天為天首市十大經濟新聞人物候選人之一,河東大世界必須保證正常營業;二、以後沒有市委的批准,公安局不得以任何借口進入重點企業搜查或者抓人,對凌海天這樣的經濟新聞人物一定要尊重。
擺蘊菲對劉頌明的話十分吃驚,聽那語氣是毫無商量餘地的,好像凌海天已經成為十大經濟新聞人物了,劉頌明並且還搬出省委指示來壓她,讓她有些想不通:劉頌明啊劉頌明,凌海天明明是有罪的呀,我有事實擺在那裡,我們已經知道他有罪啊,你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要這樣袒護凌海天呢?讓這樣的人當十大經濟新聞人物妥當嗎?你就是這樣為人為官的?
擺蘊菲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終於忍不住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劉書記,十大經濟新聞人物的標準是什麼?凌海天夠條件嗎?你對他了解嗎?你對大世界了解嗎?」
劉頌明聽了擺蘊菲的質問有些惱火:「老擺,公安是不是在省委市委的領導下工作的?公安就可以不聽省委市委的招呼了嗎?蘊菲同志,發展和穩定是密不可分的,你的行為有些時候已經影響到天首市的和諧穩定了。和諧,和諧,不和諧怎麼穩定和發展?你說十大經濟新聞人物的標準是什麼?標準就是形勢的需要,不是照搬什麼條條框框,老擺,我們可不能彈出什麼不和諧的音符啊!」
「劉書記,我怎麼有些糊塗了,不抓犯罪分子就和諧穩定,一抓犯罪分子就不和諧不穩定,我們除暴安良不正是為了社會的和諧嗎?」
「誰是暴?誰是良?我看凌海天就是良,就是十大經濟新聞人物。你不要多說了,這一次你必須服從,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誰說凌海天是犯罪分子?有什麼證據?我說他是合法商人,他是十大經濟新聞人物。」劉頌明說罷,根本不聽擺蘊菲的解釋已經掛了電話。
擺蘊菲氣得臉色鐵青,正想發牢騷,她的手機上收到了一條簡訊,只有「放虎歸山」四個字,仍然是公安部那個偵察員小田發過來的。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對周大海說:「周局長,就讓凌海天和大世界照常營業吧,以後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到大世界去!」
王太岳不解地問:「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擺蘊菲也惱火了:「為什麼,我怎麼知道為什麼,要問你去問天首市委,去問劉頌明。嗬,凌海天現在厲害了,馬上就是天首市的十大經濟新聞人物了。」擺蘊菲說罷也不理睬那位女組織部長,自己先離開了會議室。
其他人都垂頭喪氣自行解散,周大海臉上掛滿春風,組織部長對擺蘊菲的態度有些不滿,特意握住周大海的手說:「周局長,祝賀你,祝賀你呀。」
周大海急忙說:「副局長,副局長,感謝領導的關心和幫助,我一定努力干好工作,不辜負組織上的期望。」此時的周大海不僅笑容燦爛,而且幾近滿面春風了。而王太岳卻在心裡邊罵道:凌海天是他媽的什麼狗屎,他也配十大經濟新聞人物的稱號?真他媽的怪了!
李宜民送走井右序他們來到醫院門口,院長已經等在那裡,見了李宜民,院長神秘兮兮地說:「李書記,走,到我辦公室里去說話,是關於你身體健康的事情。」
「怎麼?我的身體有什麼毛病了嗎?」李宜民盯著院長的臉問道。
院長好像有難言之隱:「走,到辦公室里再說吧。」
李宜民隨院長來到院長辦公室,院長小心謹慎地開了自己的抽屜,態度非常嚴肅地拿出李宜民的血液化驗單,欲言又止。
李宜民是個性格豪爽的人,看院長那個樣子就笑著說:「看樣子可能還真的病了,什麼病,說吧。」
院長頓了頓說:「我們懷疑李書記得了白血病,你的血型還屬於比較稀少的那一種……」
儘管李宜民是個心胸比較開闊的人,但是聽到自己得的可能是白血病後仍然有些震驚,可能得了這個病就預示著老天爺已經給他判了死刑。雖然現在的醫療條件很好,能夠搞骨髓移植,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血型不好配對,就連女兒李梅的血型都和他不一樣,在河東連給他輸血都很困難,移植骨髓只怕就更難了。他不由自主地問:「已經確診了嗎?」
「哦,應該說還沒有。為了慎重一些,我們派人到北京去了,讓北京的專家再鑒定一下。」院長的表情十分複雜,儘管李宜民的病已經確診,但因為他是省委副書記,對他的病就要格外謹慎小心,說的話也留有很大餘地,就連把李宜民的血樣送北京再一次鑒定,也是為了慎重起見。
李宜民將信將疑,感情十分複雜,他雖然是一條硬漢子,但是對於生命同樣是珍惜的,也希望自己得的不是白血病。於是他強裝鎮定地笑了笑,然後說:「不管結果如何,都必須先讓我知道。現在礦難問題正在審查處理,陳書記和路省長去北京開會了,在這種情況下我的身體狀況是最高機密,你必須保密,如果確診,如果需要……唉,到該公開的時候我會通知你,不該公開的時候要堅決保守秘密。」
院長點了點頭,長嘆了一聲……
李宜民得知自己有可能患了白血病的消息后,心情是極其沉重的。他知道現在骨髓移植治療白血病是有希望的,可是正常人找能夠配對的骨髓都非常困難,更何況他又是屬於「熊貓血型」的那種特殊人,配對的難度和可能性就可想而知了,醫生的話無異於向他宣布了口頭病危通知,或許從現在起他就只有等死了。目前天首市乃至河東省都動蕩不安,他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他根本不可能躺在病床上去安心養病,要治病也必須等陳喚誠從北京回來,也必須等天首集團煤業公司紅星煤礦的事故有個了結。
李宜民畢竟是一條硬漢子,面對疾病,他沒有萎靡不振,更沒有對自己喪失信心,反而自己警告自己:李宜民啊李宜民,你是一個共產黨員,是一個國家幹部,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的話你對別人說過多少次了?現在終於輪到你對自己說了;你不是焦裕祿式的幹部嗎?焦裕祿不就是經常帶病堅持工作的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正是焦裕祿的追求嗎?
離開醫院,李宜民一臉憔悴,十分疲憊地上了車,重重地坐下,他現在還沒有心思去考慮自己的病情,因為省委書記陳喚誠有明確的指示和分工,省委和省政府的領導都要在這幾天完成自己的任務。陳喚誠的具體想法只和井右序說了,沒有仔細和李宜民說,他現在還弄不明白為什麼這幾天非要把人都派下去。
司機看了他一眼,臉上滿是心疼的表情,又知道他是個工作狂,沒敢說什麼,只是請示他到什麼地方去。李宜民心中茫然了一下,然後有氣無力地說出「鳳凰山」三個字。幾天來李宜民幾乎天天泡在紅星煤礦上,中午他抽時間又到煤礦上去了一次,據搶險隊員說礦下已經不再塌方,巷道正在疏通,馬上就會到達出事地點。
整整一個下午沒有來,當李宜民又來到紅星煤礦井口時,他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地上黑壓壓一片屍體,就像是燒黑了的木樁子,而「黑木樁子」還在源源不斷地從井口往外搬運……
井口有一個鐵柵欄,上面寫著「安全為本,質量第一」八個醒目的大字,紅字寫在白漆塗抹之後的鐵板上,鐵板後邊就是那個吞噬掉一百多名礦工生命的井口,黝黑的豎井井口好像一張大哭的嘴巴,那個大嘴巴上邊還掛著一個「天首市貢獻大企業」的獎牌,極具諷刺意味。
李宜民是個最見不得傷亡的人,看著那片黑壓壓的屍體,他痛心疾首,腳步蹣跚了一下,差點兒暈倒。季喻暉正好這時來到李宜民的身邊,急忙攙扶住李宜民說:「李書記,你怎麼了?用不用去醫院?」
李宜民眯著眼睛,清醒一下頭腦,向季喻暉問道:「季省長,紅星礦這一次到底死亡多少人?」
「這個……這個……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困在井下的一百九十九人可能全部遇難,無一生還,有一名礦工下落不明,直到現在礦上也說不清到底那個礦工下井沒有?因此搜救工作仍在緊張有序地進行。李書記,現在的安全形勢越來越嚴峻了,誰負責安全工作誰倒霉。原來這個安全工作是路坦平委託組織部長周姜源負責的,去年硬是在沒有思想準備的情況下讓我負責了。」季喻暉有些委屈,有些不滿地說。
李宜民聽了季喻暉的話,腦袋上像被誰打了一悶棍,他沒有理會季喻暉的抱怨,只注意死亡一百九十九人這個數字,礦難一次死亡一百九十九人這是河東省礦難事故中死亡人數最多的一次,這樣的特大事故不管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都無法向全省人民交代,無法向中央和國務院交代。
此時會聚到井口啼哭的遇難礦工家屬越來越多,有些痛哭欲絕,有些哭昏在地,其情其景,令人堪悲。
李宜民看著那些可憐的礦工家屬,臉色蒼白,表情悲哀,他本來想去安慰一下那些遇難礦工的家屬,剛邁出一步,頭就暈得差點兒跌倒。季喻暉趕緊把李宜民攙扶住說:「李書記,你應該保重身體哩。上車,上車吧。」他幾乎是架著李宜民的胳膊把他攙扶上車的,並且一再囑咐李宜民應該馬上回去休息。坐上車,李宜民又強打精神交代季喻暉道:「季省長,你是抓工業和安全的副省長,一定要做好礦難的有關善後工作。賠償的問題可是個政治問題,千萬馬虎不得,也一定要讓天首集團有個明確的態度,不要因為賠償的事情激化矛盾,影響穩定。」
「這個李書記你放心,苗盼雨已經明確表態,在理賠上一定要讓遇難礦工家屬滿意,準備根據以往賠償標準再追加一萬元。」
李宜民對這樣的理賠方案還比較滿意,頭往車座後背上一靠,對司機說:「走,下山吧。」
車子走在山道上,李宜民接了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是李書記吧?」
「是,我是,你哪一位?」
「我是紅星煤礦的一名礦工,紅星煤礦上有個叫牛鐵柱的人好像你認識是吧,他是省勞動模範。煤礦出事故那天早上,牛鐵柱明明沒有上班,礦上不知為什麼非說他上班了,這幾天牛鐵柱又神秘失蹤了,他會不會已經被什麼人謀殺了?」
李宜民心中一驚:「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反映這個情況?難道你懷疑牛鐵柱有什麼不測?你能夠證明牛鐵柱確實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我是老牛的朋友,老牛現在是否活著我不太清楚,反正礦上出事的時候他確實還活著,他是三月一日早上被人叫出去之後就沒有消息的,這個事情他老婆可以作證,我也有證據,他們家住在老城區七號大雜院里。三月一日凌晨他還給我送了一件十分重要的東西。」
李宜民確實認識牛鐵柱,牛鐵柱曾經是他的徒弟,他也很想從牛鐵柱那裡了解一點兒紅星煤礦的事情,於是就說:「你是不是覺得天首集團有什麼問題?是不是知道牛鐵柱出什麼事情了?如果你了解什麼內幕可以直接告訴我,也應該告訴我,你不會連我李宜民也不相信吧?你叫什麼?也是一名礦工嗎?」
「李書記,我相信你是一名真正的共產黨員,我現在也只能提供這麼一點兒情況,牛鐵柱知道的情況比我多。我不是礦工,但我是一名真正的共產黨員,我知道牛鐵柱是工段的段長,他應該了解事故發生的原因,並且還了解一些紅星煤礦入股的情況,不是民股,是官股,因此他可能已經被人盯上了,至於死活我現在還不知道。」
「入股?什麼人入股?什麼官股?」李宜民有些吃驚。
「官股就是一些官員入的股,據說還是一些領導幹部,具體是誰我目前還不清楚,但是我有證據。」
「哎,你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我怎麼和你聯繫呀?」
「李書記,我會主動跟你聯繫的,我敢肯定天首市有黑惡勢力,就是天首集團也有,說不定他們還有聯繫。我現在還不敢拋頭露面,一露面就會有人對我下手,我不想做牛鐵柱第二,因此我現在還不想告訴你我的具體情況。」
「有這麼嚴重嗎?」
「我們是基層幹部,對基層的情況比較了解,可能真實情況要比你想象的複雜得多啊!」
「啊……你是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的?」
「李書記,天首市公安局的擺局長不是搞了個局長接待日嗎,今天她在接待信訪的群眾時,我打了她的電話,說要反映紅星煤礦上的有關事情,並且是非常重要的,她告訴了你的手機號碼讓我直接打你的電話。李書記,咱們河東省紀委為什麼就不搞個接待日呢?」
「有啊,省信訪局有接待日啊,我們省領導經常接待上訪群眾呢!」
「哈哈,那個嘛形式大於內容……我不想多說什麼。」
「啊……既然你現在不想在電話上說,你有什麼事也可以及時打電話給我,或者約個時間見個面,我的電話二十四小時開機,我現在要到煤礦上去開會離不開,你可以隨時找我。」
「啊,啊,打擾了,我沒有事,等你有時間我再和你聯繫,這個事情最好見面再說,比較重要呢。李書記,你忙吧,我不打擾了。」
李宜民和對方說再見的同時,對自己接的這個電話將信將疑,如果真像剛才那個人說的那樣,牛鐵柱了解一些紅星煤礦發生事故的內幕,那麼他要是找到牛鐵柱,牛鐵柱肯定會向他說實話的,如果紅星煤礦有人入股,那麼入股的又是些什麼人呢?是商人?是基層幹部?還是省里的有關領導?他艱難地抬了一下頭,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對司機說:「去老城區七號大雜院。」司機打了一把方向,小車從環城路上駛上老城路。李宜民要親自去見一見牛鐵柱,他了解牛鐵柱的為人,也相信牛鐵柱會跟他說實話。
小車剛到老城路上,季喻暉就給李宜民打來電話說:「李書記,在紅星煤礦下邊又找到一具屍體,現在死亡人數已經增加到二百人了……」
李宜民十分疑惑地問:「季省長,我清楚地記得發生事故的時候孔礦長明明說井下被困職工是一百九十九人,現在怎麼會是二百人?」
「哎呀,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礦上沒有把人數搞清楚吧!」
「現在遇難礦工家屬的情況怎麼樣?」
「還行。苗盼雨親自處理善後事宜,遇難礦工的家屬還比較滿意,目前沒有什麼異常情況。」
李宜民滿腦子疑惑地來到老城區七號大雜院里,下車后見一個老頭兒在院里轉悠,李宜民走上前問道:「老哥哥,向你打聽個人,請問牛鐵柱在哪裡住?」
老頭抬起頭吃驚地問道:「你不知道?牛鐵柱已經死了,在煤礦上死的,剛才他老婆和女兒已經去了。」
「啊?」李宜民吃了一驚,頭又暈了一下,看來問題真的複雜了,他也不想多說什麼,又問:「他家裡現在有沒有其他人?」
老頭說:「沒有其他人,鐵柱的老婆和女兒都哭著去煤礦上了。」
看來牛鐵柱極有可能是真的死了。李宜民的臉立即沉了下來,告別那個老頭兒,李宜民又想起剛才接的電話,就覺得牛鐵柱的死可能真的有問題。他剛上車就撥了剛才接的那個電話號碼,那邊是一個小姑娘接的電話,問了半天李宜民才明白是個公用電話,現在想找剛才打電話的那個人也沒法找了。他只好給自己的老婆擺蘊菲打了個電話:「蘊菲嗎?現在有個事情需要你來幫忙,你現在立即帶人去紅星煤礦,找到一個叫牛鐵柱的礦工家屬,牛鐵柱可能也死了,死亡原因需要查明,牛鐵柱的屍體不能火化,要經過法醫鑒定后才能火化,他很可能是被謀殺后才移屍井下的。」
擺蘊菲在那邊說:「啊,宜民,你說什麼?謀殺?又發生了一起謀殺案?我的頭都大了。你說誰謀殺一個礦工幹什麼,有這種可能嗎?」
「蘊菲,你不要聲張,先把事實搞清楚再說,這個事情你必須親自督辦!可能不可能只有讓實事說話。」
「好的,好的,我立即帶人去調查。」
李宜民又交代說:「小菲,你可千萬要把好關,絕不能讓他們把牛鐵柱的屍體火化。另外,我覺得你們從現在起應該把苗得雨和孔礦長監控起來,如果牛鐵柱真是被謀殺的,苗得雨和孔礦長肯定是知情人或者是指使者,據舉報者說天首集團煤業公司可能涉及官股,你抓緊時間去調查,一有結果立即告訴我,我好讓檢察院傳喚他們。」
「好的,明白。」擺蘊菲接電話的時候滿軍就在她的身邊,滿軍聽到了電話內容,他面部的表情極其複雜,臉色十分難看。擺蘊菲因為從來沒有聽說過「官股」這個詞語,她也沒有來得及細問。
擺蘊菲在給王太岳打電話讓他過來的時候,滿軍悄悄退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王太岳來到擺蘊菲的辦公室,擺蘊菲十分嚴肅地說:「太岳,不,王局長。」
「嗨,擺局,還是叫太岳吧,叫局長我不習慣。」
「那好吧。太岳,我現在對周大海這個人是越來越不敢相信了,他現在在哪裡?」
「嗯,好像是去凌海天那裡了。」
「他和凌海天怎麼聯繫這麼勤呢?唉,不說他了。太岳,天首集團看來問題不小,現在有了新情況、新任務,咱們兩個要分一下工,你吩咐下去,讓你手下的人,一要監視凌海天最近的一切動向;二要監視天首集團煤業公司總經理苗得雨和紅星煤礦的孔礦長,他們很可能謀殺了一名叫牛鐵柱的礦工。」
王太岳有點兒吃驚地問:「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謀殺一名礦工呢?」
「可能是牛鐵柱握有他們犯罪的證據吧,我目前對情況也不很清楚,但是可以肯定裡邊有問題,不然他們不會下此毒手。」
「好,我馬上去布置。」王太岳說罷退出去了。
擺蘊菲又立即和屍檢科的同志聯繫,她準備親自帶人到火葬場去給牛鐵柱做個屍檢。
滿軍聽到了擺蘊菲剛才的話,悄悄從擺蘊菲的辦公室里溜了出來,他心裡十分矛盾,那天晚上在他家裡發生的事情又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不給天首集團通風報信吧,妻子和兒子在他們的手上,隨時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如果給他們報信又愧對擺蘊菲,愧對人民警察這個稱號。一會兒是妻子和兒子慘死的幻覺,一會兒是擺蘊菲平時對他的好處,一會兒是一個警察的職業道德,他的心緒亂得像一團麻,他望著公安局辦公樓上的國徽流淚了,想想妻子和兒子他也流淚了……他思考再三,最終還是發出了一條簡訊。
看到擺蘊菲風風火火從辦公樓里走出來到車跟前,滿軍急忙打開了車門,等擺蘊菲鑽進車裡,他才急忙上車,擺蘊菲並沒有注意滿軍的表情,而是命令般地說:「小滿,走,去火葬場,快!」
「擺局長,到那裡……」滿軍吃驚地問了半截,就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司機不應該問那麼多,已經違反規定。
擺蘊菲並沒有責備他的意思:「到那裡你就知道了。」擺蘊菲此時心裡很亂,她連多說一句話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是又說了一個「快」字。滿軍把車都快開飛起來了,如果是平時擺蘊菲會及時提醒他慢一點兒,可是今天沒有,一直催促他把車開得快一點兒……
14
每天早晨上班,東方雲霞照例會給凌海天的辦公室仔仔細細打掃一遍衛生,然後泡上一杯茶。這些天天重複的事情幹完,她都會注視一下路長通留下來的「企業文化獎」獎牌,暗笑這個像妓院一樣的河東大世界也配掛這樣的獎牌,不知道天首市政府是依據什麼發這個獎的,也不知道大世界憑什麼和那些貢獻最大、實力最強的企業相提並論的,更不知道現在這樣的評獎活動具有什麼樣的現實意義……當她想完這些剛剛出去,凌海天就搖頭晃腦地來上班了,他進辦公室的第一動作就是先喝幾口茶水。
昨天晚上凌海天又被苗盼雨請去吃飯了,苗盼雨是個比較會籠絡人心的女人,她現在基本上已經控制了路長通手下的那一幫子人,他們都非常聽她的話,她也坐穩了黑社會老大的交椅。凌海天喝著東方雲霞給他泡的茶,品味著這個苗盼雨介紹來的女人,他覺得苗盼雨簡直是給他送來了一件十分珍貴的寶貝,讓他有些玩味無窮……
南瑰妍背著一個包邁著貓步進了凌海天的辦公室,打斷了凌海天的思緒。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苗盼雨親自來了,他那天見過南瑰妍,知道她是苗盼雨身邊的人,也發現南瑰妍特別像苗盼雨。當他確認來的是南瑰妍時,趕緊起來迎接。
東方雲霞過來給客人倒茶水,南瑰妍卻說:「不用倒水,你出去吧,我和凌總說個事情,馬上就走。」
東方雲霞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看了一下南瑰妍,笑眯眯地退出去了。
「坐吧。」凌海天很有禮貌地說。
「不啦。」南瑰妍沒有坐的意思,放下包又說,「凌總,苗總讓我給你送幾瓶好酒,說是讓你受用的,並且說讓我見到你之後就立即回去。東西我放下,再見吧!」南瑰妍說罷起身就要走。
凌海天說:「這麼急,不坐坐?」
「君命不可違啊!對了,苗總說讓你一定嘗一下酒的味道,立即嘗。」南瑰妍說罷這話,身影已經消失在辦公室門口。
凌海天望著南瑰妍送的那個包,有些不解,昨天晚上他還和苗盼雨在一起吃飯,昨天她並沒有提起酒的事情,只是說牛鐵柱的事情幹得很漂亮。牛鐵柱是怎麼死的他並不清楚,他只是奉命搜查牛鐵柱留下來的揭發信,他正在考慮如何下手。現在想起剛才南瑰妍說的那句話:苗總說讓你一定嘗一下酒的味道,立即嘗。他覺得苗盼雨的話里肯定有話,就打開包來看,裡邊是四瓶劍南春酒,他取出一瓶,打開包裝盒,驚呆了,裡邊是一把手槍和許多子彈,還有一張紙條:
活兒幹得很乾凈。牛鐵柱的遺體第一個火化。據說牛鐵柱有寫煤礦入股及煤礦發生事故的揭發信,須找到。牛家的人好像要搬遷。黃河大橋上有一輛客車應該「報廢」。
老闆
凌海天看了紙條又是一驚,他急忙看那三個酒盒,打開一看全是烈性炸藥,他明白了苗盼雨紙條上「搬遷」和「報廢」的含義。他眼裡發出了兩道凶光,手卻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有些不太明白,如果說牛鐵柱因為寫揭發信應該讓家「搬遷」,那麼黃河大橋上的客車該「報廢」的理由是什麼呢?信上並沒有說具體是什麼客車。思索片刻,凌海天似乎明白了。目前把天首市的水攪渾也許是最好的障眼手法,也是苗盼雨需要的效果,只要警察都忙於「恐怖襲擊」事件,其他事情可能就顧及不過來。他笑了,同時也怕了。他笑的是苗盼雨聲東擊西、瞞天過海的計謀很精明,怕的是苗盼雨精明背後的愚蠢。他是軍人出身,他知道小打小鬧驚動不了公安部,如果把事情鬧大了,公安部一旦插手,可以說幾乎沒有什麼案子是破不了的。他又想起周大海的話:你要知道啊兄弟,一個人、一個團隊的勢力再大,與國家機器相比,那可是微不足道的,你能夠在一個地方稱雄,不一定在所有的地方都是老大。拉登其人很厲害吧,他也沒有控制整個世界。現在都啥年月了,絕不是千兒八百號人就可以佔山為王的。你數一數算一算,再大的地方勢力與國家機體抗衡,哪一個不是自取滅亡?以後萬事需要講究策略,再也不能蠻幹了!
凌海天仍然在發獃,他也知道現在上邊已經出台了「命案必破」的規定,「搬遷」牛鐵柱的房子只怕不是苗盼雨的目的,讓牛鐵柱一家人永遠閉嘴才是她的最終目的。如果讓牛鐵柱一家人閉嘴還算是一件小事的話,那麼讓黃河大橋上一輛客車「報廢」可就是大案要案了,一旦死亡人數過多,那就必定要驚動公安部,到那個時候他們這一幫人一個也別想活。唉,女人啊女人,別看苗盼雨有些方面精明過人,但是此舉可能就是最愚蠢的一步臭棋。難道她只想到渾水摸魚,就沒有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唉,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啊!他很想給苗盼雨打一個電話溝通一下思想,勸她取消「報廢」客車的行動,但是他也知道苗盼雨獨斷蠻橫的個性,剛才南瑰妍說的「君命不可違」的話仍然在他耳邊迴響。現在他們都是苗盼雨這個女老闆的部下,部下的職責就是無條件服從,根本不能討價還價。
這時凌海天的手機突然叫了幾聲,把他驚了一下。他知道手機收到簡訊息了,打開手機一看,上邊是這樣一句話:
趕快到老城區七號大雜院二門幢七樓702搜查,看有沒有揭發材料,刻不容緩!老闆。
看了手機簡訊,凌海天坐在辦公桌前一連抽了三支煙,思想鬥爭也比較激烈,他以前對路長通的命令從來沒有打過折扣,但是對苗盼雨一時還真不好無條件接受,然而不接受又不行。他輕輕嘆了一聲,重重地掐滅煙蒂,然後打開他的保險柜,從裡邊取出一個工具包和一個布袋子裝入懷中,起身急急忙忙離開辦公室,並沒有鎖辦公室的門。過去他到什麼地方去辦事,一般是要和雲霞交代一下的,今天他沒有對雲霞交代什麼,他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出去的事情。他習慣性地往大門口走,忽然想起周大海讓他注意一些的提醒,為了防止有人跟蹤監視他,他走了偏門,並且沒有開自己的車。
凌海天離開辦公室后,坐計程車來到老城區七號大雜院,直接進了二門幢來到七樓702門前,為了防止家中或者對門701有人,他按了兩次門鈴,見702和701都沒有動靜,他急忙打開工具包,取出一把萬能鑰匙,僅操作了幾下,門就開了。他進了房門,急忙把房門鎖上。他害怕走的時候有人注意上他,又從懷裡掏出那個布袋子,來到衛生間,戴上發套、手套、腳套,粘上鬍鬚,想給臉上化一下妝,水管里沒有水,衛生間里只有一個很小的鏡子,就胡亂化了一下妝。他走出衛生間,環視一下這個五十來平方的兩室一廳,房間里簡陋得幾乎沒有什麼現代化氣息,客廳里放著一個舊茶几、一套舊沙發,茶几上有一部電話。他先把沙發移動了一下,見下邊除了灰塵和垃圾沒有其他東西。兩個房間的房門都開著,他先到牛鐵柱夫婦住的房間里搜查,舊立櫃里什麼東西也沒找到,舊桌子的一個抽屜里除了兩隻銀手鐲和一些獎狀之外,其他什麼東西也沒有,另一個抽屜里有幾百塊錢和幾個毛主席紀念章,也沒有發現什麼東西。他又看了一眼牆壁,一個鏡框里是牛鐵柱夫婦的照片,他取下鏡框,後邊也沒有什麼東西,牆壁上也沒有斧鑿的痕迹,他又將被褥翻了一遍,仍然沒有發現他需要的東西。他帶著失望的神情來到另一個房間里,這個房間像是牛鐵柱女兒住的房間,一張床,一個簡易衣櫃,一個木板箱。他檢查了一遍仍然沒有發現什麼東西,卻意外發現了肖燕子和牛鐵柱女兒的合影。肖燕子曾經在大世界當過舞女,他也比較鍾愛肖燕子的姿色,還沒有等他下手就被苗得雨看中帶走了,他當時也吃過醋,但是他也知道不能因為一個女人傷了哥兒們義氣……
凌海天找不到要找的東西,順手把照片揣進懷裡。他走出房間來到客廳,客廳的舊茶几上的電話讓他眼睛一亮。他迅速將電話拆開,在電話里安放了一個小竊聽器,又把電話裝好。他看見窗台上放著一盆極其普通的吊蘭,就走到窗前看了一眼花盆,裡邊也不可能會存放什麼東西,因為裡邊的土至少有半年沒有動過。他無意間向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見擺蘊菲的警車進了七號大雜院的大門,他吃了一驚,腦子裡迅速思考著脫身之計。如果從樓道里走肯定會被人發現,或者和擺蘊菲碰上,憑他的直覺,公安可能也是到牛鐵柱家來的。他忽然想起牛鐵柱家的房子是頂層,趕緊出門,門口正好有一個天窗,還有爬梯可以通向樓頂,他快速爬上樓頂,看了一下,對面的樓頂與這個樓頂相距大約十幾米遠,他後退幾步,用百米跑的速度向前衝去,然後一躍騰空跳到那幢樓上……
擺蘊菲趕到天首市鳳凰山火葬場時,牛鐵柱的屍體已經進爐十分鐘了,牛鐵柱的老婆和女兒小惠在外面等著,小惠抱著牛鐵柱的遺像,遺像上滴了很多淚水。擺蘊菲問了一下情況,火葬場的領導說是市委書記劉頌明打了電話,專門囑咐說牛鐵柱是省勞動模範,火化的時候要照顧一下,於是就讓他第一個火化。擺蘊菲知道其中有問題,她問牛鐵柱的老婆:「大嫂,牛師傅生前向你說過什麼話沒有?」
牛大嫂哀傷地搖搖頭說:「我問過,他什麼也不說,他可能是怕俺為他擔心啊。」
「那麼牛師傅寫過什麼東西沒有?」擺蘊菲問。
「寫過。唉,寫了整整一夜,他不讓我看,我只看見了一個標題,是揭發煤礦上的什麼事情。天快明的時候我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他了,我想他肯定是到礦上上班了,沒想到他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牛大嫂淚流滿面已經哭得說不下去了。
「他寫的東西呢?」
「不知道,他沒有給我看,我也沒有問,他那個人脾氣很倔哩。」
「他寫的東西會不會是放在家裡什麼地方了?」
「不知道,我沒有在意啊。」
「牛師傅寫的東西可能很重要,你能不能跟我回去一趟找一下?哦,對了,我是天首市公安局的局長擺蘊菲,請你相信我。」
「擺局長,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你是李宜民書記的愛人,李書記還是鐵柱的師傅呢,按理說我得稱你嫂子呢。」
擺蘊菲拉住牛大嫂的手說:「咱們是姐妹啊!」
牛大嫂說:「嫂子,你看老牛在裡邊還沒有出來,我也不便離開,這樣吧,我相信你,把鑰匙給你,你自己去我們家裡找吧,俺那個窮家也沒有什麼寶貴東西。我們住在老城區七號大雜院二門幢702,是頂層。」
擺蘊菲遲疑了一下,覺得此時讓牛大嫂離開顯然是不合適的,但是就目前的情況看,牛鐵柱的死確實是一個謎,他的火化也是一個謎,死亡礦工帶上牛鐵柱有二百人,為什麼第一個火化的恰恰是牛鐵柱,這難道僅僅只是偶然的巧合嗎?她來不及調查這個事情,她也不能再耽誤時間讓揭發信丟失,那樣可能會讓她更加被動。於是她就接了鑰匙說:「大妹子,情況緊急,我現在還來不及和你說話拉家常,隨後我再把詳細情況告訴你。」又看了一眼牛鐵柱的女兒說:「閨女,節哀保重,阿姨走了。」
擺蘊菲告別牛鐵柱的老婆和女兒,自己開車出了鳳凰山火葬場的大門,這時遇難礦工的屍體正往火葬廠里運送,一路儘是哭聲,情景凄慘。二百具屍體,估計火葬場得幾天忙活。
在路上擺蘊菲給王太岳打了個電話,問王太岳在什麼地方。王太岳說:「剛才我去徐老四家附近看了一下,那裡仍然很平靜,好像沒有人再注意徐老四這個人了,我現在在大世界門口,沒有見凌海天有什麼活動。」
「太岳,徐老四家仍然要派人保護,凌海天也要好好監視,你把這些任務都派給別人,你趕緊隨我到老城區七號大雜院牛鐵柱的家裡去一趟。」
「擺局,又出什麼事了?」
「到了那裡再說吧。」
擺蘊菲的車子剛剛在七號大雜院里停穩,王太岳也趕到了,他們一前一後向二門幢702房奔去,到了門口見門開著,就直接進了牛鐵柱的家,屋裡狼藉一片,擺蘊菲跺一下腳說:「唉,太岳,我們又來晚了,屋裡已經被人翻過了。」
「他媽的,我們真是遇到高手了,處處被動。」王太岳十分懊惱地說。
「咱們趕緊看一看現場,看罪犯留下什麼蛛絲馬跡沒有?」
「好。」王太岳答應著和擺蘊菲到各個房間里看了一遍,可什麼有用的東西和線索也沒有發現。王太岳問擺蘊菲:「擺局長,用不用採集指紋?」
擺蘊菲搖搖頭說:「上次徐老四媳婦上交的錢上都沒有留下指紋,這是一個反偵察能力非常強的老手,這一次也肯定不會留下指紋。太岳你看,地上的腳印都不像人的腳印,肯定是個高手啊,唉,咱們撤吧。」
離開之前,王太岳注意了一下牛家的電話,他的腦子靈機一動,走上前把牛家的電話耳機拆開,在耳機里安放了一個竊聽器。擺蘊菲看著王太岳的行為,想阻止,但是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口。
離開的時候,擺蘊菲把牛家的門又鎖上了。在鎖門的時候她注意了一下,鎖沒什麼問題,她又說:「太岳你看,門鎖也不是撬壞的,他們家抽屜里的錢也沒動,罪犯肯定就是沖著那份揭發材料來的,可能揭發材料已經被人拿走了,這個作案的罪犯不簡單啊!」
王太岳點點頭說:「我們太被動了,我覺得罪犯應該是接受過特殊訓練的人。」
擺蘊菲點點頭,她無意之中抬頭看見天窗,就給王太岳使了個眼色,悄悄往上指了一下,兩個人迅速從爬梯上攀到房頂,上邊沒有人。舉目望去,天首市一派繁榮景象,樓下車水馬龍,四周的樓頂上沒有任何移動的目標,只有城市的喧囂聲陣陣入耳,擺蘊菲和王太岳的心情也像路面上的行人那般雜亂。
在回天首市公安局的路上,因為擺蘊菲與王太岳分乘兩輛車,擺蘊菲給王太岳打了個電話,讓他繼續監視凌海天的動向,她準備親自到紅星煤礦上去一趟,會一會那個孔礦長,順便查一查牛鐵柱死亡的詳細情況。
擺蘊菲來到紅星煤礦之後,煤礦事故調查組的人正在向孔礦長詢問情況,她的丈夫李宜民和副省長季喻暉也在,擺蘊菲沒有和任何人說話,悄悄坐下來聽。
一位調查組的領導說:「煤礦安全是全國安全生產工作的重中之重,做好煤礦生產的安全工作意義重大。黨中央、國務院一直高度重視煤礦安全工作,多次強調必須以對人民高度負責的精神,抓好煤礦安全生產,防範煤礦事故的發生。誠然,當前我國經濟處於快速增長階段,煤炭需求持續增長,煤炭價格上升較快,嚴峻的安全形勢也隨之而來。瓦斯是煤礦安全生產的最大危害,就全國來說瓦斯治理嚴重滯后,還跟不上安全生產的需要。而你們天首集團煤業公司在煤礦瓦斯治理和瓦斯事故防範上還停留在十年前的水平上,沒有搞科技攻關,沒有專項資金投入,人員也沒有及時培訓。瓦斯檢測系統處於癱瘓狀態。中央領導曾經強調指出,地方監管的職責重點是開展日常的安全監督。本著『誰主管誰負責』的原則,煤礦由哪一級人民政府管理,煤礦安全就由哪一級人民政府負責,煤礦出了事故就追究哪一級人民政府負責人的責任。據我們所知,天首集團煤業公司是省煤炭廳主管的,副省長季喻暉同志主抓安全工作,試問,紅星煤礦瓦斯檢測系統已經失靈好長時間了,季喻暉同志你知道不知道?你們到煤礦上來檢查過沒有?請問孔礦長,你們面對瓦斯檢測系統處於癱瘓狀態採取過什麼補救措施嗎?」
季喻暉和孔礦長都低頭不語,像個罪犯,李宜民病懨懨地坐在那裡也不多說話。
「你們這是犯罪,是對礦工弟兄犯下的罪行,他們要討還血債呢!你季喻暉是要承擔責任的!」調查組的那位領導說。
會議一時結束不了。擺蘊菲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她急忙走出會場,一接是王太岳打來的:「擺局長,聽在老城區八號大雜院里監控的民警說,徐老四媳婦從窗戶發現過七號院樓頂上一個人跳到八號院的樓上,遠遠看上去身影很像當初劫持她兒子的那個人……」
擺蘊菲聽了這話迅速作出判斷:「太岳,白杉芸的死,牛鐵柱的死,我們不能再孤立地看待了,可能是一個犯罪團伙一次有組織、有預謀的行動,我們必須弄清楚幕後和前台的作案分子都是些什麼人。從現在起,對牛鐵柱的家人要實施二十四小時的監護,如果犯罪分子已經得到牛鐵柱的揭發信,就不會再去了,如果沒有得到,我估計他們還會接觸牛鐵柱的妻子和女兒,甚至她們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你們一定要提高警惕,保護群眾安全,你做得很好,把牛鐵柱家的電話監聽起來是很有必要的。」
擺蘊菲又進入會場,孔礦長一臉委屈和不平地剛剛做完檢查,下邊是副省長季喻暉做檢查,他的檢查像在作報告:煤礦企業必須建立健全安全生產責任體系,明確包括董事長、總經理、黨委書記在內的所有崗位生產責任,可是由於天首集團煤業公司的體制特殊,沒有黨委,煤礦企業的行政一把手是安全生產的第一責任人,必須對煤礦的安全全面負責。但是,由於苗得雨眼睛有病,害怕潮濕,平時很少下井,而你孔礦長是應該經常下井的。事故發生后,我檢查了你們的工作日誌,二月份孔礦長僅下過五次井,按要求你應該下井十五次。瓦斯檢測系統已經失靈一個多月了,既沒有上報,也沒有及時採取補救措施,這些責任都應該由你孔礦長負責,不應該由苗得雨來負責,紅星煤礦的法人雖然是苗得雨,但是日常工作是由你孔礦長主持的。在此我沒有推卸自己責任的意思,我是省內主抓安全工作的領導,二月份忙於扶貧送溫暖工作,我也沒有下過井,對安全工作抓得也不緊,最終導致事故的發生。我心情很沉痛,已經向省委省政府遞交了請辭書……那麼你孔礦長作為主管安全生產工作的礦長,礦上出了特大事故,我看也是應該追究你的刑事責任的……「
孔礦長臉如死灰,長長地嘆了一聲,由於會議室里格外安靜,他這一聲長嘆顯得很刺耳、很悲哀,他似有難言之隱。又嘟囔著說:「看來我是要扮演替罪羊的角色了,唉,我自認倒霉……」
下邊是李宜民講話,看來講話還短不了。擺蘊菲這時突然想起應該從牛鐵柱的家人那裡了解一下牛鐵柱平時與誰關係最好,看來從孔礦長這裡只怕了解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於是她又站起身離開會場,風風火火地開車下山了。
田秀苗和萬馭峰仍然住在夏侯知的別墅里,青年男女之間在一起一旦久了,就會產生感情火花,現在萬馭峰也不覺得田秀苗那樣可惡了,田秀苗也不覺得萬馭峰那麼討厭了。他們這幾天一直在熟悉天首市的情況,現在他們對天首的情況已經基本了解,就連別墅里住了幾個大人物,都是誰,他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這天下午萬馭峰正在洗自己的衣服,田秀苗睡醒起床后看見萬馭峰在洗衣服,就說:「嗬,會洗衣服的男人將來肯定是個好丈夫。」
萬馭峰打趣說:「小田,我發現男人現在是越來越沒有地位了,有人總結說,結婚前是洗一個人的衣服做一個人的飯,結婚後是洗兩個人的衣服做兩個人的飯,生了孩子……」
「打住,打住,前景就不要規劃了,還不知道你將來能不能找到老婆呢?」田秀苗笑著到衛生間去。
萬馭峰只顧洗衣服,沒有發現田秀苗去了衛生間,就說:「哎呀,就憑本帥哥的長相和才華,說不定將來能娶個部長的千金呢,不過官家的女兒脾氣都大,愛欺負人,還不如娶個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兒。」見沒有人吱聲,就扭頭看了一下,才發現田秀苗去衛生間了。他在襯衣領子上打了一些肥皂,上邊的黑漬洗不掉,就用指甲刮,一邊刮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這天首市也太髒了,襯衣一天就得洗,一次也洗不幹凈。」
「小萬,有你這麼洗衣服的嗎?這樣要不了幾次領子就讓你刮爛了,弱智!」田秀苗說罷去衛生間取來牙膏。
萬馭峰沒有抬頭說:「咱不是沒有老婆嘛,如果有老婆的話,那可就不一樣了,那個時候我命令一聲……」
田秀苗取來牙膏說:「哎,哎,老婆也不是洗衣機,丈夫也不是操作洗衣機的人,小心把牛吹死。來,還是我給你洗吧,看你笨手笨腳的,我就可憐你這樣弱智的人。」
萬馭峰抬起頭望著田秀苗調侃道:「小田,是我迷失方向了,還是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別說,放著洗衣機不用還真有些弱智。」
田秀苗知道萬馭峰把自己比作洗衣機了,故意環顧一下房間:「好像這裡沒有洗衣機,只有一個飼養員。小萬,可能是你真的迷失方向了,太陽永遠都不會從西邊出來。起來!」田秀苗把萬馭峰拉起來,然後很用心地給他洗襯衣,先給領子上有黑漬的地方抹了些牙膏,然後輕輕地揉搓衣服。
萬馭峰站在旁邊看,點點頭說:「嗯,今天從靚妹這裡又學了一招,唉,我要有一個像你這樣的老婆就好了。」
田秀苗很嫵媚地笑著說:「又佔便宜不是?當心再擰你。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
萬馭峰急忙說:「有鏡子,有鏡子。小田,我發現你有時候也很溫柔的。」
「現在不說我是母老虎了?」
「小田,咱們換個話題不再探討母老虎了好不好,咱們討論公老虎。小田,你說現在這個社會是男人太賤還是女人太賤,僅這濱海別墅里就有許多被包養的二奶,季喻暉包養了花雪月,不過他現在沒有老婆,好像已經和花雪月結婚了,秦漢仁包養了侯姑娘,劉頌明包養了江心月,薛永剛包養了南瑰妍,路坦平包養了苗盼雨,這河東的高官可真夠可以的,他們的膽子也太大了。」
「這個你可沒有我清楚,還有呢,凌海天包養了東方雲霞,劉遠超包養了東方曙霞,周姜源還包著個二爺。現在唯一沒有搞清楚的就是那個林得玉是誰包養的。」
「劉遠超也包養情婦?他可是政協主席啊!」
「政協主席怎麼了?省長不也包養情婦嗎?小萬,你說這個林得玉到底會是誰的情婦呢?咱們住到這裡以後,沒有注意到誰和她接觸過。唉,現在的社會風氣真是令人擔憂啊!」
「小田,這個問題應該客觀看待,過去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只要有錢娶幾個老婆都沒人管,四川一個軍閥一輩子娶了十二個老婆,他逃到台灣后九十三歲還娶了一個十八歲的姑娘,這個姑娘雖然只和他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可還給他生了一個女兒。現在的風氣不比國民黨時期公然納妾要好嗎?」
小田紅著臉說:「九十三歲還能讓女人生孩子?這個男人夠可以了的,你說那個孩子會是那個老頭的嗎?」
「哈哈,我又不是那個老頭,我怎麼會知道。小田,我看河東省高官中存在的問題基本有眉目了,我準備向領導彙報一次。」
「彼此彼此,我也該向領導彙報工作了。」
「那咱們一塊兒回北京?」
「哈哈,我又不是領導,我咋能知道領導讓不讓回去?」
「說得也是。」
衣服洗好了,田秀苗把衣服抖了兩下,用衣服撐子撐了掛在衣架上,又嘆道:「小萬,你說現在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貪官?每年查出的貪官數量都在上升,殺了一批又一批,出現一批接一批,我看我們的工作任重而道遠啊!」
萬馭峰說:「小田,我敢說我的工作比你的好。」
「何以見得?」
「你想啊,腐敗現象肯定是暫時的,將來政治文明了,可能就很少有腐敗分子了,可能我將來的工作是很輕鬆的。而你就不同了,我看刑事犯罪什麼時候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根除,只怕你要忙碌一輩子了。」
「彼此彼此,在我看來咱們兩人選擇的職業都不好,什麼時候也別想閑著,西方國家不照樣有腐敗分子嗎?就連有些總統都不幹凈,我看你這一輩子也別想閑著,即使將來中國沒有腐敗現象了,可能你已經成了反腐敗的專家,那時候可能會把你借調到聯合國去參與世界反腐敗,就像現在的反恐與維和那樣,那時候你就厲害了,一張嘴就是我代表聯合國……」
「別,別,別再拿我開涮了,你將來可能會成為國際刑警,出國是有可能的,我這搞紀委工作的只怕是沒有出國的機會了。」
田秀苗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說:「不和你貧了,我該出去活動了。」
「彼此彼此,我也得去省紀委一趟,走吧,咱們一路同行。」
稍微收拾打扮了一下,田秀苗和萬馭峰又出發了,田秀苗仍然挽著萬馭峰的胳膊,不過她現在覺得自己很想挽萬馭峰的胳膊,最近兩天她已經不忍心再擰萬馭峰了,也沒有再說他弱智。從別墅大門出來,他們又發現那個林得玉牽著小狗從外面回來,小狗今天又換了一身新衣服,打扮得就像一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
之後萬馭峰和田秀苗分別向上級請示彙報了一下工作,領導沒有讓他們回北京,而是告訴他們中紀委和公安部都將於近期派專案組到河東來,讓他們留在河東積極配合。並且明確指示他們,隨著調查工作的深入,他們的行為也可以半公開化了,這樣可以起到「一石擊起千層浪」的作用。
田秀苗和萬馭峰被派到河東來其實也就是讓他們起到投石問路的作用。因為白杉芸雖然向中紀委寫了揭發信,反映的情況也比較重要,但是作為省委書記的陳喚誠,當時對路坦平的問題還沒有認識得那麼透徹,他甚至不想背省委書記整治省長的惡名,因此在中紀委領導通過電話徵求他的意見時,他多多少少還有袒護路坦平的思想,因此在不能回絕的情況下他建議讓中紀委先派人到河東暗訪,如果路坦平真有問題再採取措施也不遲。
作為上級領導,更知道穩定的重要性,也不會僅僅憑一封揭發信就認為路坦平真的有問題,因此就採納了陳喚誠的意見,派田秀苗和萬馭峰先來河東暗訪。
陳喚誠雖然早就對路坦平有看法,但是他沒有想到路坦平會是一個徹底墮落的腐敗分子,對路坦平的看法發生質的改變是在礦難發生和白杉芸死亡之後,通過分析,通過反思,陳喚誠覺得再不能像以前那樣對待路坦平了,如果他沒有足夠的警惕性,不作堅決的鬥爭,可能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就要被中央拿掉了,河東的損失會不可估量。穩定和發展對河東固然重要,但是反腐敗和保護人民利益、國家利益顯然也是非常重要的。因此田秀苗和萬馭峰才有了河東之行,並且還頗有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