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四十七章 到底為什麼
這是參加工作的第一個周末,小佳所在的園管所要去游長江,侯衛東就在星期六抽空回了一趟吳海縣,由於沒有發工資,囊中羞澀,就找父母借了五百元錢,當然,侯衛東向父母借錢,向來是老虎借豬,有借無還。
鄭光芬聽到了侯衛東的情況,就催著侯永貴去益楊找關係,說催了三次,把侯永貴說煩了,道:「我又沒有在益楊工作過,去找誰,一切靠自己,想當年我還不是自己硬幹出來的,秦鎮長不是答應把侯衛東調下山,慢慢來,不用心急。」
「關係就象是存款,用一次便少一點,所以最好的朋友關係要用在最關鍵時期,另外,磨磨老三的傲氣,也是一件好事。」
劉光芬知道侯永貴的脾氣,嘴裡抱怨了幾句,又覺得老頭子說得有理,也就暫時停止了嘮叨,在侯衛東返回青林前,她又悄悄塞給侯衛東一千元錢。
星期天晚上,回到了上青林鄉,從益楊縣城回到了冷清清的小院子,侯衛東過了好一陣才重新適應山上的環境。這一次回吳海縣,他帶了一些書,還有一個微型錄音機,不僅可以音樂磁帶,還可以收聽廣播,雖然在電視普及的九十年代初,收聽廣播有些土氣,可是有廣播總比沒有好。
夜深人靜的時候,躺在床上,聽些暖暖的甚至曖昧的話題,或是安靜地聽上一段音樂,也算是對上青林生活的補充。不過,到了青林鄉的第二個星期,侯衛東心裡有了盼頭。
上一次為計生辦出了大力,計生辦黃主任承諾將其調到計生辦以後,從星期一到星期五,他天天滿心歡喜地等著調到計生辦去,誰知,調動就如害了不孕症的女人肚子,天天盼著卻沒有一絲動靜,侯衛東遠在上青林,也沒有好友在青林政府,無法打聽內線消息,只有干著急,卻無法可施。
滿心希望變成了失望,這五天,侯衛東無所事事,鑽研了五天人民日報,又將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看了一遍,好在有了這本書,即能不斷地給侯衛東打氣,又能讓他消磨難耐的時光。
到了星期五下午,想著在沙州的小佳,侯衛東在辦公室坐立不安,連《人民日報》也索然無味。
侯衛東對工作組有了進一步了解,確實如池銘所言,上青林鄉和下青林鄉合併,總有一些人不好安排,成立工作組,其實就是變相地將部分不受歡迎的人安置在上青林鄉。
工作組是真正的一盤散沙,整個青林工作組,只有侯衛東堅持在辦公室坐班,一來他家沒有在青林山上,在樓上坐著也無所事事,不如到辦公室看報紙;二來他也想在高鄉長面前留個好印象,鎮政府領導很少上青林山,趙書記和秦鎮長等領導對他的印象,實際上主要依據就是高鄉長的意見,高鄉長雖然離職了,侯衛東卻對高鄉長相當重視,這是一個間接決定侯衛東命運的人。
下午三點多鐘,高鄉長來到底樓,看到侯衛東還一本正經地坐在辦公室里,他就拐了進來,問道:「侯大學,今天星期五,你回不回家?」
侯衛東心中正如貓抓,表面卻甚為平靜,道:「我準備下了班就下山。」
高鄉長寬厚地笑道:「侯大學,要回家就現在走,現在下山,山下還有客車,再晚了想走都走不了,今天是星期五,你不用在這裡守著了。」
高鄉長名為工作組長,但是工作組成員都屬於各個部門,各有各的事情,各有各的領導,他這個組長虛有其名,只是掛個名,重要活動牽個頭而已,憑著前些年的餘威,工作組成員還是很尊敬他,不過畢竟人走茶涼,每個人內心的真實想法,哪只有鬼才知道。
目前,工作組只有新毛頭侯衛東是真心實意地聽從高鄉長的安排,這讓高鄉長對侯衛東很是滿意:這個小夥子不僅守紀律,而且很勇敢,沒有知識分子的臭架子,和山下苟林完全是兩樣人。
聽了高鄉長的安排,侯衛東還有些猶豫,高鄉長就催促道:「快走吧。」侯衛東這才站了起來,道:「高鄉長,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快些走,走晚了就沒有車了。」
侯衛東將短袖換成了T恤,裝作沉穩地向從高鄉長的視線消失,轉過彎,他就加快了腳步,走上了小道,想著能去見小佳,心情一陣激動,便順著小道一溜小跑,他以前田徑隊的同學到峨眉山旅行之時,曾經與同學們比賽,幾個血氣方剛的棒小夥子,不顧山勢,一口氣從山頂跑到了山下,這一次,從青林山往下跑,侯衛東也是如飛一般,從山頂跑了下來,到了山底,一看時間,下山居然只用了十六分鐘。
等了半個小時,客車才慢悠悠地轉了過來,侯衛東早就心如火箭,只想一下就射到沙州去,與親愛的小佳見上一面。
俗語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侯衛東坐在客車上,恨不得把司機踢到車下去,好不容易到了益楊縣城,此時火熱的太陽已變成了美麗的夕陽。
好在還有一班十二點鐘的夜車開往沙州,這是益楊做生意的小老闆們專用車,十二點出發,在客車上睡上一覺,到了沙州是早上三點過,休息一會,沙州最大的綜合批發市場就開市,小老闆們多是賣衣服的,買上一包貨,就坐著這一班客車往回走,到了益楊縣城,也就是七點左右,擺上貨,商店就可以開門了。
有了這班貨車,益楊縣的流行服飾始終跟上了沙州的步伐,比周邊的幾個縣明顯要快上幾個節拍。
侯衛東就打定主意做這班客車,早上三點到沙州,他找個通宵錄相室坐了幾個小時,上午九點半,在沙州公園,這是侯衛東與小佳的約會地點。
坐了客車,車費著實不便宜,滿車人都很熟悉,互相打著招呼,開些葷素搭配的玩笑,侯衛東不是這個圈子的人,他上了車,就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十二點,客車準時出發,在搖晃的客車上,侯衛東很快就睡著了,而且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和小佳在夜色中,漫步在沙州學院的草叢中,最後還上了無名上山,正當情節漸漸進入高潮的時候,客車到了沙州市綜合批發市場。
小老闆們一轟而下,而侯衛東也就隨著他們下了車,這些小老闆們都是熟門熟路,下車就到了一家夜攤上,喝了些湯水、滷菜,慢慢地吃了起來,侯衛東站在夜色中,看著黑沉沉的天空和一排路燈,不知應該到何處去,他也就來到一家看上去冷清的夜攤點上,要了些滷菜和啤酒,坐下來慢慢地喝。
小老闆在時,四周吵鬧連連,可是綜合市場門一開,他們一轟而散,把侯衛東一個丟在了小夜攤前,他反而不自在了,吃了一個多小說,原來想就在這裡熬到天亮,可是從青林山上出發時算起,他已經在路上走了七個多小時,此時已困得不行。
又坐了半個小時,夜攤老闆們開始打掃戰場了,侯衛東也只得離開,他瞧見在批發市場正門對面,有一個檔次不低的賓館,就走了進去。
「沒有房間了?」得到了服務員的回答,侯衛東一臉的鬱悶,正準備轉身離去。服務員又道:「老闆,今天沙州所有的賓館都爆滿了,按摩房裡還有床位,你可以做一套按摩,再睡一會,也就將就一晚了。」
侯衛東在車上之是時,隱隱聽到什麼糖酒交易會,卻沒有想到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動靜,沙州市所有的賓館居然都被佔滿了,不過,提起按摩,侯衛東又想起了在沙州客車站的遭遇,心道:「天就快亮了,忍忍就過了。」
離開了賓館,侯衛東就一個人在市區里轉,沙州市這幾年經濟發展迅猛,城市建設也搞得不錯,一個人走到夜色中,有明亮的路燈相伴,倒也顯得不太寂寞。
走了一會,他走到一座街心花園,見樹叢中中有一張椅子,就走了進去,坐在那裡等待著天明。
在街心花園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幸好是夏天,天氣熱,坐在室外的椅子上不僅不冷,微風拂來,還有幾分涼快,雖然有幾個蚊子在飛,可是見識了青林山上的大塊頭蚊子,這沙州城裡的蚊子也就算是娘娘腔了。
由於在室外,侯衛東也不敢睡得實沉,保持著半分清醒,就在半睡半醒之間,忽然覺得有腳步聲,他睜開眼,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站在身邊,小女孩哆嗦地道:「叔叔,幫幫我,有幾個壞人跟著我。」侯衛東睡意全消,他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小女孩道:「我從家裡跑出來的,有幾個人跟著我,叔叔救我。」
三個人影已經出現在了樹林前,借著路燈,侯衛東清楚地看到這是三個乞丐模樣的成年男子,他們在樹林外張頭探腦,其中一人就向里走。
看清楚是乞丐,侯衛東就想起了傳說中的丐幫,不過,現代丐幫的名聲卻和坑蒙拐騙聯繫在一起,他們跟著這個小女孩,絕對不懷好意。
侯衛東估計了實力,低頭往下看了一眼,撿起一塊半截磚,握在手中,道:「你們幹什麼,這是我妹妹,滾開。」
進來打探的乞丐只以為裡面有女孩,被這一聲嚇了一跳,他完全沒有白天在路人面前的溫順,從懷裡摸出了一把刀,道:「你是誰,別壞大爺的事。」那個小女孩躲在侯衛東身後,已嚇得渾身發抖。
侯衛東吼道:「老子是混江湖的,有種就上來。」
乞丐多是欺軟怕硬之輩,後面一個乞丐見侯衛東身體結實,膽子也大,就說了句:「倒霉,走。」三名乞丐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到三名乞丐走了,侯衛東暗自驚出了一身汗水,小女孩就一臉崇拜地盯著侯衛東的臉。
侯衛東見女孩子有些象離家走的學生模樣,道:「你讀幾年級了,怎麼一個人在外面?和家裡人吵架了?」那女孩子點點頭道:「我讀小學六年級。」又很倔強地道:「我不回家,媽媽不對。」
「現在的小孩,都慣成了什麼樣子。」侯衛東心裡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聽小女孩子只說媽媽不對,就道:「媽媽不對,回去以後批評她,你爸爸在哪裡?」小女孩搖頭道:「爸爸不在家。」
小女孩子眼神中帶著些懼怕,想來仍然沒有從剛才的事件中清醒過來,侯衛東也知道有多少乞丐,便嚇唬小女孩道:「外面壞人多,若是剛才叔叔不在,就要被那幾個壞人帶到很遠的地方賣掉,再也見不到爸爸了,你怕不怕。」小女孩抓住侯衛東的衣服角,道:「叔叔帶我去給家裡打電話。」
侯衛東暗道:「看來這個小女孩家庭條件還不錯,肯定是被慣壞了,若我是人販子,她已被拐騙了。這些小女孩子,真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可是見著小女孩子可憐的模樣,就道:「我帶你到找公用電話。」
兩人來到了沙州市綜合農貿市場,在一個小煙攤前看到了一個公用電話,小女孩撥通電話,喊了一聲:「媽。」也不知電話那一頭說了些什麼,小女孩臉上顯出高興的表情,扭頭問侯衛東道:「叔叔,這是哪裡?」
「沙州綜合批發市場。」
打完電話,侯衛東就買了一包雲煙,和小女孩坐在煙攤前的長木凳前,他給小女孩買了一包餅乾,倆人一人抽煙,一人吃餅乾。沙州綜合批發市場人來人往,還有兩個保衛模樣的男子,也就不必擔心安全,小女孩也就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她看到侯衛東在抽煙,就遞了一塊餅乾過去,道:「叔叔,你吃一塊,很好吃。」這是普通的餅乾,從包裝就可以看出味道不怎麼樣,小女孩卻吃得津津有味,想必是真餓了。
過了一會,一輛普桑開進了綜合市場,一男一女從車上沖了下來,他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煙攤邊吃餅乾的女兒,女的一把抱住了小女孩,道:「粟糖兒,媽媽答應給你買鋼琴。」那男的看見小女孩,明顯鬆了一口氣,隨即就看見了坐在一旁的侯衛東,很快又將目光轉向了小女孩。
那女的見寶貝女兒完好無損,提心弔膽過了一個晚上,終於可以放心了,她一抹眼淚,又道:「粟糖兒,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準離家出走。」那男的眉頭緊鎖,他生氣地道:「這還不是你慣的。」女的回過頭來,道:「這個時候說這些幹什麼。」男的就不說話了。
男的走到公用電話旁,取過五角錢,道:「這是剛才的電話費。」公用電話的老闆指了指侯衛東,「他已經付了。」
男的看見女兒手上還有一句餅乾,對於眼前這個年輕男子,他還是保持著一絲警惕,他取出一百塊錢,臉上露出笑容,道:「這是電話錢和餅乾錢,我代表全家人謝謝你。」
侯衛東搖了搖頭,道:「小事一樁。」他揮了揮手,道:「我有事,走了。」小女孩見侯衛東要走,就掙開媽媽的手,來道侯衛東身邊,道:「叔叔,你叫什麼名字?」侯衛東想了一會,也沒有說名字,道:「小妹妹,以後要聽大人的話,不要一個人亂跑,外面的有好人,也有很多壞人。」
經過這件事情,在沙州綜合批發市場隨意了轉了一圈,天也就漸漸地亮了。
侯衛東只知道沙州公園的大體位置,他也沒有坐公交汽車,離開了綜合批發市場以後,就朝著沙州公園走去。走了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沙州公園的門口。
此時剛剛七點,距離九點的約會時間還有二個小時,侯衛東肚子又餓了,在公園門口的麵館,要了三兩雜醬面,盡量緩慢地吃完了這三兩麵條,麵條味道好極了,可只有三兩,將麵湯也喝得乾淨,不過花了十來分鐘。
經過這一夜的折騰,饒是侯衛東年輕力壯,也感到身心俱疲,他坐在了公園門口的木椅上,頭靠著木椅子,享受著夏日清晨的清風,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在睡夢中,他居然夢到了青林小學校的綠化,還有鐵家的香噴噴的白鰱魚。
正夢中吃魚,忽然天地一陣搖晃,侯衛東眼看著紅燒魚在夢中消失,正在惱火,就看到一身紅衣在眼中閃耀,紅衣也是兩件套的,上身襯衫,下身長裙。
小佳看見侯衛東背靠著木椅子睡著了,口水順著嘴角流到了胸口,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將侯衛東搖醒以後,就取過紙巾,將男朋友的臭口水擦乾淨,又將一個醬肉小包子塞進了侯衛東的嘴裡。
兩人有千言萬語,見面之時卻不知從何說起,特別是才見面的時候,兩人都特別的客氣。
走到公園大門,侯衛東準備去買票,小佳拉了拉他的手,道:「公園是我們園管處的,不用賣票。」果然,還沒有走到大門口,公園門口的中年人就熱情的招呼,「張小佳,今天怎麼有空到公園來檢查工作。」
張小佳抿笑道:「何會計,我哪裡有資格檢查工作,我來耍。」何會計看見張小佳挽著一個年輕人,開玩笑道:「張小佳,男朋友長得好帥。」聽到有人誇獎侯衛東,小佳心頭甜滋滋,介紹道:「這是公園的何會計,這是男朋友侯衛東。」
何會計遞了一枝煙,熱情地問道:「在哪裡上班。」小佳就道:「在益楊。」何會計明顯地楞了楞,隨即又笑道:「益楊,你們兩人是同學?」
沙州人對益楊有一種從內心深處的輕視,何會計眼中稍縱即逝的驚疑和不解,還是被侯衛東敏銳地感覺到了,這讓他心裡很不舒服,心道:「公園的會計有什麼了不起,等以後混出個人模狗樣,再來看你的嘴臉。」
沙州公園曾是嶺河省頗有名氣的公園,只是隨著省會城市建設怕加速,沙州公園就漸漸沒落了,不過,做為老公園,它的底氣還是頗為厚實,進了公園,就看見許多高大的樹木,還有許多剪裁得很是精緻的大小造型花木。
走了這一段路,兩人客氣感這才消除了,小佳鼻尖微微有些出汗,緊緊靠著侯衛東,她很興奮,不停地講著工作以後的各方面情況,讓侯衛東插不上嘴。看著左右無人,侯衛東就摟著小佳的腰,隔著薄薄的裙子,他的手掌能感到小佳腰間肌膚的細膩和熱度。
兩人在沙州學院相戀三年多,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躲躲藏藏中渡過,對於尋找合適的地形十分在行,走了一段,他們就尋到了一處合適的地點,這種地點必須滿足三個條件,一是當事人的視線必須要開闊,這是前提條件,不能發現其他人,就算是藏得再好,自己也很被動,二是自己後背一片最好是圍牆、山岩、建築物等阻礙物,這樣就不會有人從背後出現,三是就是隱藏條件要好。
找到了這個地點以後,侯衛東和小佳就緊緊的抱在了一起,小佳就要親吻過來,侯衛東有些尷尬地道:「晚上和早上都沒有刷牙。」小佳很講衛生,就停止的進攻,她使勁地掐了侯衛東一把,道:「討厭,為什麼在旅館里不刷牙。」
侯衛東苦笑道:「沙州開糧酒交易會,所有旅館都住滿了。」
「你昨天晚上在什麼地方睡覺?」
簡約地講了昨晚的經歷,小佳眼睛有些濕潤,關切地問道:「你困不困,若困就靠在我身上睡一會。」
侯衛東意味深長地笑道:「這個時候睡覺,就真是暴斂天物了。」
「你壞。」小佳又掐了侯衛東一把。
兩人就是乾柴和烈火,環境稍稍適宜就會被點燃,侯衛東和小佳緊緊擁抱在一起,過了一會,小佳就轉地身,用背靠著侯衛東,這是兩人在沙州學院里熟悉的姿勢,侯衛東雙手從小佳襯衫里伸進去,將其乳罩解開,就握住了小佳挺立的雙峰。
鴛夢再溫,兩人都格外激動,只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園又在園管處的勢力範圍內,兩人都盡量地剋制著自己,侯衛東最終還是在小佳手上一泄如注。
激情過後,兩人就坐在公園的陰涼處聊天,談彼此工作經歷,也談遇到的困境。
「我把你的情況給金玲俐說了,她認為在青林山上,你隔書記和鎮長這麼遠,無論做得再好,他們都不知道,幹了等於白乾,你還是要想辦法回到青林政府去。」
金玲俐是張小佳高中最好的朋友,她沒有考上大學,就在煙草公司上了班,工作幾年來,在小佳面前,儼然就是一個老江湖了。
「計生辦黃主任有意將我調到計生辦去,秦鎮長已經同意了,應該沒有多大問題。」侯衛東見張小佳頭髮微微邊緣有些捲曲,用手摸了摸,道:「頭髮燙過。」
「好看嗎?」
「我還是覺得以前的直發好看一些。」
「嗯,你不懂,現在沙州市最流行這種小捲髮。」
侯衛東在心中暗道:「在青林山上,抬頭望明月,低頭看大嬸,流行已經離我很遠了。」
「你爸爸、媽媽態度好些沒有?」
說到爸爸和媽媽,張小佳臉色就暗淡了下來,她道:「他們還是老樣子,時不時敲打我,他們心裡知道我們還在來往,只是拿不到把柄,規定我晚上必須九點鐘回去。」
侯衛東想起陳慶蓉難看的臉色,暗中嘆息一聲,他握著小佳的手,道:「小佳,你要相信我,給我些時間,我一定會做出成績,讓你爸爸和媽媽相信我。」他心裡沉重,卻故意開心地揮了揮手,「胡漢三肯定很殺回沙州的,我們要有信心。」
小佳看著侯衛東堅毅的神情,也就堅定了許多,分手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來,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對兩人的愛情歸宿也有著莫名的灰心,沙州和益楊,在現實中,確實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鴻溝,就如王母娘娘製造的天河一般寬闊。
當頭靠在侯衛東的肩膀之時,小佳彷彿又回到了重前,自信心也重新找了回來,她握著侯衛東的手,道:「我相信你。」
在公園裡呆到二點,侯衛東和小佳才出去吃了午飯,隨後,就在沙州四處尋找旅館,結果和昨夜一樣,沙州所有賓館、旅店都人滿為患,小佳想起交遊廣闊的金玲俐,就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問她有沒有辦法。電話接通以後,小佳簡單說了幾句,啐了一口,道:「胡說八道。」又紅著臉,道:「謝謝了。」
掛了電話,侯衛東見小佳即高興又羞澀,問道:「晚上的住房解決了嗎?」「金玲俐的哥哥到雲南出差,要一個月才回來,他有一套房子,鑰匙交給了金玲俐,今天就讓給你住。」
看到小佳紅朴朴的臉蛋,侯衛東自然聞弦歌而知雅意,他的小兄弟不爭氣地就豎了起來,心口也「蹦、蹦」地跳得歷害,兩人心照不宣地去取鑰匙。
一棟灰色的家屬樓,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撐著小花傘,站在樹蔭下,看到大汗淋漓的兩人,女孩子臉上露出了笑意。
「侯衛東,久聞大名了,我是金玲俐。」
侯衛東就笑道:「金玲俐這三個字,我寫得極熟了,今天終於見到名字的主人了。」侯衛東給小佳寫信,總是寫上「金玲俐轉張小佳收」。金玲俐工作了幾年了,脖子上掛著一條精緻的項鏈,衣服領子開得很低,雪白的乳溝很是刺眼。
金玲俐是張小佳的閨中秘友,對於兩人的戀愛故事知之甚詳,今天也總算見到了故事的男主人公,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侯衛東,這個男主人從相貌、氣質到談吐,都和張小佳甚是般配,只可惜在益楊工作,要不然也算得上白馬王子了。
金玲俐對張小佳耳語了幾句,小佳看了侯衛東一眼,就紅著臉去打金玲俐,她們兩人鬧了一會,金玲俐就遞了一把鑰匙給小佳,轉身對侯衛東道:「太熱了,我要回家吹空調了,也不耽誤你們兩人的寶貴時間。」
金玲俐此舉,對於侯衛東來說,是真正意義上的雪中送炭,侯衛東說了兩句感謝的話,便目送著金玲俐進了門洞。
兩人得了鑰匙,便不想在烈日下多呆一分鐘,侯衛東輕聲道:「我去買避孕套。」小佳道:「不。」也沒有說更多的理由。
張小佳讀高中之時,曾經跟著金玲俐到過他哥哥的家,憑著記憶很順利地找到了住房。
對於單身漢來說,這是一間頗為清爽的住戶,屋內有兩株盆景,據說很貴,需要精心管理,這也是金玲俐的哥哥將鑰匙交給她的主要原因,裡面的設施也很全,除了冰箱、電視等日常家用電器以外,還有當時並不多見的空調。
將防盜門反鎖,侯衛東就將小佳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在窗式空調的嗡嗡聲中,房間里的溫度慢慢地降了下來,但是,兩個年輕人的熱情卻「嗖嗖」地上升著。
張小佳站在房間,微閉著眼睛,一幅任君採摘的樣子,侯衛東指尖有些顫抖,他輕輕地將解開小佳的扣子,露出了有著暗紅色花蕾的乳罩,隨後,又將小佳的襯衫脫了下來。
兩人戀愛多年,除了沒有真正性愛以外,兩人也算是親密無間,可是,他們倆人的親密行動都是創造條件進行的,具體地說,多是在野外進行的,所以每一次親熱都有所保留。
侯衛東是第一次在安全的環境之下看到小佳的身體,他身心皆很放鬆,並沒有急於脫下小佳的乳罩,如欣賞藝術品一樣,將目光停留在小佳光骨的上身。
終於,他慢慢地解開了乳罩。
小佳對於侯衛東是全身心開放,她沒有任何保留,讓胸前的美麗蓓蕾直接面對著侯衛東。
侯衛東用手指輕輕碰了碰蓓蕾的頂部,他動作如此輕柔,就如面對著一位剛剛初生的嬰兒,害怕動作一大就會弄疼嬰兒吹彈可砍的肌膚。
小佳沒有想到侯衛東會如此溫柔,她牽著侯衛東的手,放在自己的蓓蕾上,道:「衛東,我愛你,永遠。」又輕聲地道:「你也脫掉。」
侯衛東三下五除二就脫掉了自己的衣服,年輕的身體看上去很是健康,肌肉緊繃,沒有一絲贅肉,肩膀到腰間形成了一個漂亮的倒三角,倒三角的底端,則是充滿活力的小傢伙。
小佳是第一次看到侯衛東徹底的裸體,她目光中有一些迷離,手指在腹間的八塊肌肉間劃過,她的手指讓侯衛東一陣痙攣。
侯衛東雄力的力量瞬間爆發,他一把將小佳抱了起來,直接放到床上,然後快速地將裙子脫了下來,這一下,兩人終於徹底地赤誠相見。
趴到了小佳身上,侯衛東喘著氣道:「沒有套子。」小佳道:「這是我的第一次,不能用套子,我在安全期,別怕。」
在小佳的引導之下,侯衛東試著用勁。「啊。」小佳緊緊抓住了侯衛東的手臂。
儘管屋內有空調,兩人同時結束了人生的又一個第一次,汗如雨滴,每個毛孔都有一粒汗珠,休息了十多分鐘以後,兩人就相擁著去淋浴。
經歷了人生第一次,小佳如水一般溫柔,細心地為洗了一會,又見到了英姿勃發侯衛東。
晚上八點,兩人已連續地做了四次,體力消耗巨大,直接體現就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衛東,我要回去了,今天我給家裡說是單位加班,這才請假出來,若是九點以前不回家,家裡肯定又要起風波。」
侯衛東親了親小佳平坦而柔軟的小腹,抬起頭來,道:「走吧,在外面吃點東西,就送你回家,我們兩人要從長計議,要給父母一些適應的時間。」
將小佳送到了大樓下面,幾個居委會老太太仍然忠於職守在小賣部前,她們目光銳利地看到了牽著手的侯衛東和小佳,而幸福中的兩人仍然沉浸在甜蜜的愛情中,根本無視這些居委會大娘們。
「明天,我等你。」侯衛東握著小佳的手,站在陰影的燈光中,胸中充滿著柔情蜜意。
星期六整天沒有回家,小佳擔心父母會責怪自己,她就站在黑暗處,蜻蜓點水般地親了親侯衛東,道:「明天等著我。」小佳匆匆就告別了,讓侯衛東滿腔的溫情無處施放,不過,此地在小佳父母的地盤之上,也難怪小佳這麼緊張。
「為什麼自己的婚姻,就非得受到父母的約束,難怪巴金要寫家、春、秋,封建思想真是害死人。」
就是侯衛東和小佳無限恩愛的時候,陳慶蓉和張遠征在家裡氣得吃不下飯。
沙州市有句俗話——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對於獨生女張小佳,張遠征和陳慶蓉寄予滿腔的希望,他們一直在工廠里工作,也沒有特別的社會關係,因此對小佳的婚姻把關極嚴。
當小佳回到家中之時,立刻看到了兩張冷如冰的臉。
而侯衛東卻沉浸在愛河之中,送走小佳,回到房內,侯衛東仔細回想著每一個細節,這一夜,他睡得極香,第二天醒來之時,已是十點鐘。
小佳細心,已為侯衛東準備了兩包康師傅速食麵。
侯衛東起了床,坐在沙發上看了會電視,這是他人的房子,他也不太好意思一天到晚都用空調,他找來一個座扇,一邊泡麵,一邊吹風,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著小佳如天籟般的敲門聲。
可是,電視台翻看了無數個,小佳的敲門聲始終沒有響起來,心急火燎地等到了下午二點,小佳才終於出現屋裡。看著小佳的臉色,侯衛東就知道事情不妙,急問道:「怎麼回事情?」
「我昨天是說單位加班,爸媽沒有辦法。今天上午媽媽出去買菜,回來就大發脾氣,說我學會的撒謊,罵我不聽話。」
「你媽怎麼知道我們在一起,她最多是懷疑,哪裡能肯定,你不承認,她就沒有辦法。」
小佳帶著哭腔道:「昨天我們分手的時候,被居委會的阿姨看見了,今天早上,她們就給媽媽說了。」
侯衛東奇怪地道:「那你怎麼出來的?」
「上午在家裡和爸爸、媽媽大吵了一架,我是硬衝出家門的。」
小佳家庭的風暴,不用細說侯衛東也能想象,他緊緊抱著小佳,喃喃地道:「小佳,對不起,難為你了。」
兩人昨日還處於幸福的頂端,今日就掉進了冰窖里,小佳在侯衛東懷裡哭了一會,慢慢地冷靜了下來,道:「我想搬出去住。」
侯衛東聞了聞小佳的發香,再一次緊緊將小佳擁抱在懷中,他道:「為了緩和與家庭的關係,最好不要出去住,畢竟我們是一家人,不要把關係搞得太僵,以免將來不好收場。」
小佳淚流滿面,道:「他們的態度很堅決,若是你再來找我,他們就要寫信到益楊縣委組織部去。」
聽到這個威脅,侯衛東也是臉色頓變,他想了想,道:「他們要寫信,我也沒有辦法,這是他們的權利,我一沒偷,二沒搶,三沒嫖,四沒貪污,我們是自由戀愛,寫了信我也不怕。」
小佳夾在兩頭,如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顯得格外地憔悴。
小佳的神情,侯衛東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深深地責怪自己:「這一切都怪我,誰叫我沒有本事,三年內,我一定要調到沙州。」
雖然下定了決心,可是想想在封閉到青林山上,要想混出名堂,調到沙州市去,似乎比唐僧到西天取經還要難。
雖有短暫的灰心,侯衛東還是很快他就開始調整心態,鼓勵自己:「人死卵朝天,只要努力,就會出現奇迹。」
小佳偎在懷中,道:「衛東,乾脆我想辦法調以益楊去。」侯衛東立刻拒絕了這個要求,他道:「小佳,你是獨生女,離開沙州必然會深深地傷害父母,我不願意你們一家人因為我反目成仇,你放心,給我三年時間,我一定會殺出一條血路。」
小佳堅強地道:「好,我等你。」
兩人又瘋狂了一回,然後,小佳趕回家,侯衛東則直奔車站。
在汽車站門口,侯衛東心中突然湧起了一陣不好的預感,他一時分不清為何有這種感覺,可是越是接近車站,這種感覺就越是強烈,進車站時,看了一眼車站門外的錄相室,錄相室外坐著一個瘦小的女人,兩目無神地看著街道上的行人。
進了車站,侯衛東一眼就看到了抱著手沉著臉的陳慶蓉,侯衛東眼睛轉了轉,沒有發現張遠征的身影,事到如此,他不能躲避,就迎著陳慶蓉走了過去。
「陳阿姨,你好。」
陳慶蓉抱著雙手,看上去很嚴肅,等侯衛東開了口,「侯衛東,你是一個男子漢,是個懂感情、有責任心的男子漢。」說到這,她聲音突然哽咽起來,道:「我們就只有一個女兒,我們不願意她嫁到益楊縣,若你是真心和小佳好,為了小佳的幸福,求求你,不要再來了,不要再來打攪我們的生活。」
在陳慶蓉眼裡,侯衛東就如遠在南美州的外地物種,偶然到了沙州,居然還把他們的生活弄成了一團亂麻。
侯衛東征在當地,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他愣了一會,才道:「陳阿姨,我和小佳是真心的,這樣分手,我痛苦,她更痛苦,請給我們一些時間,我和小佳一起努力,一定能改變現狀。」
陳慶蓉抹了抹眼淚水,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可是在這個社會上,光有能力是不夠的,小佳的青春只有一次,我們做家長的,不能讓她去賭博,人心都是肉長的,將心換心,希望你能理解。」
侯衛東不得不承認,陳慶蓉所說極有道理,而且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話,這讓他極為難,猶豫了一會,他還是堅定了信心,道:「陳阿姨,要我和小佳分手,我做不到。」
陳慶蓉臉色更加難看,臉上有淚水也有怒火,更有無奈。
陳慶蓉的神情,讓侯衛東感覺自己就是一個侵略者,他道:「給我三年時間,我一定要調到沙州來。」
陳慶蓉精神一振,道:「三年時間,若是三年時間你不能調到沙州,就一定要與小佳分手,我代表小佳的爸爸答應你,三年之後若你調到沙州,一定不會再阻止你們。」緊接著又道:「我們說話算話,你也要承諾一件事情,這一段時間就不要和小佳見面,你們都才參加工作,應把主要精力用在工作上,年輕人要珍惜機遇。」
「好一招緩兵之計。」
侯衛東討價還價道:「周末見一面,我們不會影響工作的。」
陳慶蓉態度堅決地道:「我不跟你講條件,這三年,我和小佳的爸爸不準小佳和你見面,否則我就和小佳斷絕關係,若是為了小佳好,你最好不要到沙州來。」
侯衛東最後沒有答應陳慶蓉提出的條件,兩人就不歡而散。
和陳慶蓉見了一面,讓侯衛東心情頗為煩悶,一路上,思想鬥爭激烈,想起陳慶蓉的話以及她悲傷的神情,侯衛東總覺得此事對兩位長輩有些殘酷,可是不對他們殘酷,就要對愛情殘酷。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似乎古人早就有了定論。
沙州之行,侯衛東感到了肩上的巨大壓力,道路是自己選擇的,任何人也不能怪,只有殺出重圍,才對得起小佳的一片深情。而殺出重圍,必須一步一步做起,第一點就是要在青林鎮站穩腳跟,然後回到到益楊縣政府,再殺奔沙州。這個目標說起來簡單,但是做起來並不容易,從繁華的沙州,踏上了古老場鎮的鄉土,侯衛東立刻深切地感到了理想與現實遙遠的差距。
周一、周二無事。
依然沒有調動的消息,侯衛東心中想著努力奮鬥,可是現實卻是如此地無奈,他被放逐到了上青林場鎮,沒有任何工作,他就算想拚命工作也無處著手。
「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在這個信念支撐之下,侯衛東準備了筆記本,每看一篇《人民日報》,他都要認真做好筆記,從中吃透中央的精神。
星期三上午十點,侯衛東仍然一個人坐在辦公室學習《人民日報》,如此學習,有沒有用,侯衛東沒有底,可是不學習,在這上青林鄉上,只是成天鬼混,仔細看了社論,又翻到四版,再看了篇外交官旅非日記。
院子里傳來了說話聲,院子底樓有個郵政代理點,時常有人進來打電話,侯衛東並沒有在意,繼續專心地看著《人民日報》。
「侯大學,這是粟鎮長。」胳腮鬍子李勇進門好,大大咧咧地介紹道。
「粟鎮長,這就是侯衛東。」
粟鎮長個子極小,只有一米六多一點,身材也瘦小,他主動伸出手,道:「侯衛東,歡迎你到青林鎮來工作。」
李勇接著介紹,「這是農辦田主任,農經站黃站長。」
田主任穿了一件褪色的老軍裝,樣子很是純樸,黑而瘦,黃站長則和上青林白春城有三分相似,白白胖胖,衣服看上去檔次也很高,倒有幾分沙州人的感覺。
侯衛東到上青林鎮已有近十天,對青林鎮政府的頭頭腦腦也有了基本的概念,知道粟鎮長是分管農業的副鎮長,便禮貌地站起來,道:「粟鎮長,請裡面坐。」他拖過來一張藤椅,道:「粟鎮長,這邊坐,冷快。」
又對田主任和黃站長道:「兩位領導請裡面坐。」田主任和黃站長就談笑著往裡面走。
粟鎮長四處看了看辦公室,誇獎道:「幾天沒有來,這間辦公室也就變了樣子,以前,到處都是灰。」
粟鎮長這話是實事,侯衛東接管了辦公室以後,徹底地給辦公室做了清潔,將所有的污穢全都一掃而空,這樣做的理由很簡單,一是為了做給高鄉長看,二是既然自己要在這間辦公室上班,工作環境整潔一點也就不是壞事。
以後,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辦公室和會議室打掃乾淨,這是舉手之勞,侯衛東也就堅持了下來。
拉了幾句家常,高鄉長、李勇、獨石村的秦書記和江主任、田福深等人都到了辦公室,粟鎮長道:「辦公室太小了,我們還是到會議室去開會。」
進了會議天之驕子,粟鎮長看著清爽的會議室,眼睛一亮,道:「楊新春終於下決心把會議室掃乾淨了。」高鄉長就在一邊道:「現在辦公室和會議室都由侯衛東來打掃。」粟鎮長奇怪地問道:「楊新春是工勤人員,怎麼讓侯衛東來打掃辦公室。」高鄉長就解釋道:「楊新春是上青林場鎮的郵政代辦員,這是田鎮長和郵政所老薑一起商量的。」
聽說是田鎮長安排的,粟鎮長也就沒有細說這個問題,見大家坐了下來,他道:「狗日的天氣,當真是熱得要命,高鄉長,中午讓嫂子煮鍋稀飯,炒盤迴鍋肉,我們喝兩杯。」
坐在下方的秦書記就大聲道:「今天中午就不麻煩高鄉長,粟鎮長親自來追收去年沒有交的提留統籌,我們獨石村再窮,這個客還是請得起。」
「什麼叫做親自來追,這是我的本職工作,我還親自解手,親自吃飯,親自陪老婆睡覺。」粟鎮長幽了一默,隨即臉色一正,道:「今天上山,一件事,追收去年獨石村欠的提留統籌,具體情況請江主任講一講。「
江主任是獨石村的村委會主任,是一個面相忠厚的中年人,他從包里摸出來一張紙,道:「去年提留統籌一共欠三千四百一十二元,主要是獨石村二社,何家院子欠得最多」
等江主任把具體人家點了,粟鎮長就道:「提留統籌費是國家規定應徵收的費用,但去年青林鎮徵收的情況很不理想,全鎮徵收不到總數的60%,很多農戶拒繳,上青林獨石村就是一個例子,我分析,全鎮徵收困難的主要原因有三條:一是個別群眾交費意識差,對合理的負擔也不願承擔;二是提留統籌費計算不合理,村級財務管理混亂,收取方法也存在問題,致使村裡無法正常開支,影響了工作的開展,有的村因收不上提留統籌費,村幹部的工資無法支付,挫傷了村幹部的工作積極性。」
他加重語氣,道:「今年如果不採取措施收清,拒繳農戶還會增多,我們工作將更被動,趙書記和秦鎮長讓我到獨石村,就是抓一個典型。」
粟鎮長口才極好,這一番話講得頭頭是道,令侯衛東刮目相看,暗道:「粟鎮長還真有水平。」
到了上青林,他時常聽到工作組的幹部談起提留統籌,也有粗步了解,所謂提留,是指村一級組織收取的公積金、公益金和管理費,統籌,則是鎮政府收取的計劃生育、優撫、民兵訓練、鎮村道路建設和民辦教育等經費,是鎮村兩級的重要財源。
會議室,依然是濃烈的煙霧。
粟鎮長繼續道:「提留統籌費是鎮村兩級的重要收入,我們必須下大力氣解決好徵收難的問題,一要切實做到在5%以內徵收,並公開計算方法,以得到農戶的認可;二要細化徵收辦法,對一些困難戶應通過群眾公評的方式准予緩交或減免。三要強化民主理財,落實財務公開辦法,定期公布提留統籌費的收支情況,接受群眾監督。四要對確有交付能力而拒繳的,採取必要的處罰措施,以推動徵收工作的開展。」
說到這裡,他一頓,道:「今天我們就是來採取處罰措施的,重點只收一戶,就是何家院子的何紅富,提留統籌他家去年沒有交,今天也沒有交,還四處散發這歪歪道理,不抓這個典型,獨石村的款項就無法收取。」
布置完任務,秦書記就道:「何紅富歪理特別多,你去給他做工作,他的理由還比你多幾條,這一次講道理沒有用,只有來硬的,他養了兩條豬,倉里還有穀子。」
粟鎮長道:「只牽一條豬,擔四挑穀子,我們還是要給何紅富留條年豬。」他說完,看著侯衛東道:「這種事情,現在派出所不會出面,還是得依靠我們自己,李勇負責牽豬,秦書記負責找幾個村幹部挑穀子,不來點硬火,何紅富不會服軟的。」
侯衛東一聽這個任務,心道:「怎麼總是讓我幹這種事情,看來都是勇敢惹得禍。」只是粟鎮長把任務交待了,他也只好服從。
粟鎮長就帶著一行人朝獨石村奔去,這一次到獨石村與前一次追計劃生育不一樣,追計劃生育就如夜襲陽明堡一般,是搞偷襲,此次追提留統籌則是大張旗鼓,使的是殺雞給獨猴看的計謀。
來到了獨石村,不斷有村民問:「秦書記,你們到哪裡去?」「江主任,過來喝口水。」「江主任,我哪個事情要給好久解決。」
進了何家院子,看著院子里的村民,秦書記就道:「何紅富,在不在家。」出來一個年輕女子,抱著一個小孩子,她相貌還不錯,站在門口,也不怵他們,道:「秦書記,何紅富不在。」秦書記道:「尹小紅,這是鎮里的粟鎮長,帶隊來收提留統籌,你去把他喊回來。」
尹小紅看了一眼粟鎮長,道:「何紅富到坡上去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不了主,你們要找他,就在這裡等一會。」江主任汗水淋漓,他對尹小紅道:「小紅,快點出找何紅富,我們就在這裡等他。」
尹小紅這才抱著小孩朝外走,走到一根田坎上,對著竹林喊道:「何紅富,當官的來了。」過了一會,就見一個白白凈凈的年輕人走了回來,他道:「這些人真是沒有事干,又來了。」
侯衛東原來以為何紅富又是郭蠻子似的人物,誰知卻是一個白面書生型。何紅富回來之後,倒也沒有發蠻,將眾人都請進了屋裡,粟鎮長談道理是一把好手,何紅富也頗有幾分辯才,很快,屋裡就剩下他們兩人的爭論聲。
「我先不說提留,就說統籌款,統籌款里有一項叫做鄉村道路建設費,這個錢就是用來修鄉村公路的,我們獨石村交了這麼多年鄉村道路建設費,為什麼上青林鄉目前一條公路都沒有?村裡的一條小道,還是我們自費修的,若是修通了到上青林的公路,我立刻把拖欠的所有款項都交清。」
何紅富把一本小冊子拿出來,翻著項目與粟鎮長辯論。
「上青林的公路肯定要修,鎮政府已經規劃了,這條路盤山而上,點點錢是擱不平的,我們正在爭取上級資金。」
何紅富翻了翻眼睛,道:「幾年前就講規劃了,現在還沒有動靜,反正我只認一條,公路還久開始動工,我就立刻交錢,現在讓我交錢不得行。」
粟鎮長反駁道:「統籌款如何使用,不是一個人說了算,要由鎮人民代表同意,更要統籌規劃,你這說是無理取鬧。」
「還有,村裡用了多少錢,也要公布出來。」何紅富也不管村裡的秦書記和江主任在場,又道:「我們交的提留,不是讓村裡大吃大喝的,你們將村裡的帳公布了,我就交提留。」
秦書記生氣地道:「何紅富,你不要張嘴亂說話,村裡每一筆,都經得起檢驗,農經站黃站長也在這裡,他們每年都要組織人查帳,你問他,獨石村的帳目那一年不是清清白白的。」
何紅富不屑地道:「農經站要查,查得出什麼,帳早就做平了。」
在利益問題嚴重對立、衝突的時候,辯論無法解決問題,粟鎮長最後也認識到了這個問題,他道:「何紅富,有意見可以提,但是,拖欠的提留統籌一定要交。」
何紅富就道:「沒有把問題說清楚,我就是不交。」
粟鎮長黑著臉,道:「相關手續你都拿到了,我們是先禮後兵,今天不交錢,我們就挑穀子,牽豬兒。」
何紅富暴跳如雷,道:「你們是共產黨的幹部,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什麼時候變成土匪了。」他堵在門口,道:「你們今天敢挑穀子,我就到北京去上訪。」
粟鎮長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道:「我是按照政策和鎮人代會制定的標準在收,你隨便到哪裡去告,我都不怕。」說到這,他不再和何紅富糾纏,吼道:「愣著幹什麼,挑穀子,牽豬兒。」他又對侯衛東和李勇使了一個眼色,道:「大家各人做好各人的事情,不要著急。」
侯衛東和李勇按照事前的布置,早就有意無意地靠近了何紅富,聽到粟鎮長的命令,便來到何紅富面前,李勇認識何紅富,勸道:「富娃,皇糧國稅,自古就要交,你拖得過一年,拖不過兩年,還是交了,免得豬兒被牽走。」
何紅富眼睛就四處看。
侯衛東見他的樣子不對勁,就道:「不要亂來,好漢不吃眼前虧。」何紅富就要朝裡屋走,侯衛東搶先一步,將他堵住,何紅富推了侯衛東胸口一把,沒有推動,侯衛東就抓住他的手,兩人較了一會勁,何紅富無法甩開侯衛東,又被李勇抓住另一隻手,住屋裡沖又被兩個堵得嚴實,何紅富是高中生,考大學只差幾分,是村裡的高學歷,見對方人多勢眾,他也就沒有莽撞,沖了幾次,見沖不進去,就氣得在門外直喘粗氣。
其他人就進屋去挑穀子,肥豬在圈裡不停地叫著,尹小紅見家裡穀子被挑了出來,立刻哭鬧起來,「抓強盜,強盜大白天搶人了。」
何家院子是一個大院子,住了七家人,都姓何,聽到尹小紅的吵鬧聲,他們都圍了過來。
粟鎮長就大聲地道:「我是鎮政府的,在執行公務,何紅富拖欠了兩年提留統籌,大家說,皇糧國稅該不該交。」尹小紅抱著孩子,衝到粟鎮長面前,吼道:「我家糧食和農業稅交了的,這才是皇糧國稅,提留統籌算什麼皇糧國稅,都是拿去被狗吃了。」
秦書記聽了句話,心裡就不舒服,道:「尹小紅,你怎麼這樣說,你爸爸當年也當過大隊會計,他也是狗,你就是狗崽子。」
院子里的何姓眾人,有的出言幫著何紅富,有的就抄著手看熱鬧,小孩子則不管三七二十一,高興地跑來跑去,一時之間,院子里人吵雞飛豬哼狗跳,好不熱鬧。
四挑穀子被挑了出來,肥豬也從圈裡被牽了出來,粟鎮長就道:「穀子和肥豬要被牽到鎮政府去,給你兩天時間,若是到時不交提留統籌,就把穀子和肥豬賣了充抵提留統籌,價格也不虧你,就按照市價來賣。」
在何家院子眾人的漫罵之下,在尹小紅惡毒的詛咒之下,粟鎮長還是將穀子和豬兒牽到了青林老場鎮,穀子就放在了底樓的一間空辦公室里,豬兒就讓伙食團原有的豬圈裡喂著。
伙食團團長兼團員池銘滿心不願意,對粟鎮長道:「我沒有餵過豬,這條肥豬養在這裡,只有被餓死。」粟鎮長也不生氣,道:「上青林場鎮,誰家不會養豬,伙食團養豬更是方便,別推了,就暫時放在伙食團,等幾天,我會讓人來處理。」
在會議室,農辦田主任、農經站黃站長、獨石村秦書記、江主任就坐在一起打牌,最近在沙州流行打雙摳,兩幅牌,四個人各分兩組對打,侯衛東、李勇就站在一邊看他們打。
秦書記興緻很高,他打了一把好牌,摳了對方的底,分數翻了一番,大笑道:「侯大學,上一次到獨石村來,沒有請你喝酒,今天就由獨石村做東,給侯大學接風。」
李勇道:「我已經安排好了,還是老地方。」
江主任抬頭看著侯衛東道:「侯大學駐村沒有?」
駐村是鎮政府的一項工作制度,也就是將鎮政府派駐到各村幫助工作的幹部,簡稱駐村幹部,獨石村的駐村幹部就是李勇。
侯衛東在心中自嘲道:「以前有一部電影叫做被《被愛情遺忘的角落》,現在我是被工作遺忘的幹部。」可是在這種場合下,侯衛東也不願意說怪話,笑道:「我才到青林老場鎮,正在熟悉工作,領導還沒有安排駐村。」
江主任手上一把爛牌,他一邊打一邊與侯衛東聊天,「熟悉工作,你坐在辦公室怎麼能夠熟悉工作,農村幹部就是田坎幹部,只有走田坎,才能把工作做好,不如這樣,等會我去跟粟鎮長說說,讓你到獨石村來駐村,我和秦書記雙手歡迎。」秦書記也道:「侯大學辦事情可以,就和轉業幹部差不多,你和李勇駐到我們村裡來,肯定能將村裡的工作搞好。」
侯衛東心道:「秦鎮長答應調我到計生辦去,如果在獨石村駐村,就得經常到上青林山,爬坡上坎,累得慌。」就委婉地道:「領導沒有發話,我想到駐石村也不得行。」
江主任積極地道:「哪還不容易,粟鎮長到高鄉長家裡去了,等吃飯的時候,我去給他說。」
打了幾輪,粟鎮長就和高鄉長走了下來,粟鎮長道:「秦書記,早點吃飯,今天下午還要開黨政聯席會。」
今天成功整治了拖欠大戶何紅富,粟鎮長心情明顯不錯,在酒桌上頻頻出擊,眾人喝跑以後,就和膀大腰圓的秦書記較量起了酒勁,一個是大塊頭,一個是小個子,但是到了最後,兩人一個是虎,一個是熊,誰都占不了便宜,粟鎮長想著下午要開會,就主動罷戰。
吃飯前,李勇就主動約黃站長和田主任打牌,喝過酒以後,黃站長就提出要檢查白春城的工作,就和農辦田主任留了下來。
粟鎮長獨自一人下山。
他出門之時,手不自覺得扶了一下牆壁,侯衛東觀察到這個細節,見黃站長和田主任朝農經站走去,就跟著粟鎮長和高鄉長向著小院走,隨後又跟到了楊新春家裡買了三瓶礦泉水。
高鄉長狠狠地喝了一口,道:「侯大學,粟鎮長要下山開黨政聯席會,喝得有些多了,你就陪著他下去,記住,一定要安全送到。」
雖然是第一次和粟鎮長接觸,可是他對粟鎮長的印象卻很好,立刻滿口答應道:「高鄉長放心,我一定將粟鎮長安全送到。」粟鎮長聽說侯衛東送他下山,再三推辭,可是在高鄉長的堅持之下,粟鎮長還是同意讓侯衛東陪一段。
到了小道,山風一吹,原本沒有多少醉意的粟鎮長就突然蹲了下來,對著一顆可憐巴巴的小樹開始吐了起來,中午喝得是凍啤酒,粟鎮長個子小肚量大,這一吐居然是極為誇張的一堆,侯衛東看得即興心驚又好笑。
路邊小樹,憑空得了一大堆肥料,想必來年肯定會長格外旺盛。
粟鎮長就坐在路亂邊一塊青石上,對侯衛東道:「小侯,找點土,把那一攤子埋了,讓過往的人看到,又要罵共產常腐敗。」看著侯衛東處理了污物,又道:「我們歇歇再走。」
「今天我們去挑糧食,牽肥豬,你有什麼看法?」
侯衛東沒有想到才吐過的粟鎮長會突然問起這樣的問題,有些意外,想了想,才道:「我想這也是工作需要吧。」
粟鎮長大吐了一通,頭腦舒服得多了,他笑了笑,道:「侯大學是政法專業,可能對鄉鎮財政這一塊不太熟悉。」
「確實不熟悉。」
「一般說來,鄉鎮財政總的收入可以分為三個大的部分,即預算內的財政收入、鄉鎮統籌收入和部門收費。」
粟鎮長看到侯衛東臉上神情,便詳細解釋起來:「預算內的財政收入是正規的稅收入帳的資金,以及上級返還和補助收入;鎮統籌資金是由鄉農經站入帳管理的資金收入,一般稱為「五項統籌」,統籌款是按人頭從農民攤派收取的,另外還有義務工和積累工;部門收費是行政或事業單位在提供服務時的有償性收費,如計生辦的收費,國土辦向土地開發商收取的服務費;學校向學生收取的雜費等。」
粟鎮長口才好,記性好,幾句話,就讓明白了大致情況,他暗自佩服,態度恭敬地道:「粟鎮長,喝水。」
「青林鎮是農業鎮,稅源不好,每年的財政收入只有一百三十多萬,而青林鎮政府由上、下青林鄉合併,幹部數量多,有干、工一百一十多人,加上三所小所,一所中學,老師有二百多人,一百三十多萬隻能是算是吃飯財政,而且捉襟見肘。」
他加強了語氣,「就是這個原因,鎮里對提留統籌以及計劃生育收費抓得很緊,這不是存心與老百姓過意不去,這些錢不收上來,政府根本無法運轉,這麼多幹部職工還等著吃飯,都要養一家人。」
對於鎮財政如何開支,侯衛東並沒有完全弄明白,他只是得出這樣一個概念:青林財政就是吃飯財政,不想辦法收錢,政府運轉就成問題。
粟鎮長坐了一會,站起身來,道:「好,今天就不說了,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再好好聊一聊。」
「我酒已醒了,小侯就不必送我了,最多二十分鐘就到了,還要讓人送,真是笑話了。」
侯衛東爭了幾次,被粟鎮長堅決地拒絕了。粟鎮長走了一段,回頭看到侯衛東還站在山上,便對他揮了揮手,道:「太陽毒,你回去吧。」
等到侯衛東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粟鎮長心道:「今天真是喝多了,廢話真多,不過,這個小夥子真是不錯,比起苟林來不知強上好多倍,歐陽軍雖然不錯,也還不如侯衛東。」
他又想到江主任的建議,暗道:「把侯衛東放在工作組,確實可惜了,這個小夥子工作幾年,就是鄉鎮工作的一把好手。」
粟鎮長沒有想到,就在聯席會上,趙書記和秦鎮長就為如何安置侯衛東的問題再次發生了爭論。
在黨政聯席會上,秦鎮長提議將侯衛東調到計生辦,充實計生辦力量,而趙書記則認為上青林有三個村一個場鎮,工作組力量不夠,既然分了大學生來,就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侯衛東只是一個小人物,他的去留只是一個引子,兩人積怨也不是一天兩天,當場就拍了桌子,兩個一把手意見不統一,分管組織的蔣副書記就提議暫時將侯衛東的問題放一放,不作調整,維持現狀。
粟鎮長就提議讓侯衛東作為獨石村的駐村幹部。
結果,粟鎮長的建議得到了大部分班子成員的同意,趙書記和秦鎮長借著侯衛東的安置問題又掰了一次手腕,趙書記否決了秦鎮長的提議,略佔上風。
就在黨政聯席會召開第二天,組織部副部長肖兵帶著綜合幹部科長郭蘭來到了青林鎮,他們主要目的是了解公開招考的十名幹部的工作情況,附帶著調研組織工作。組織部來考察的時候,提前一天給趙書記打了電話。
此事趙書記有意無間地忘記與秦鎮長通氣,秦鎮長就按著他的工作日程,跑到縣農辦去要項目去了。等到秦鎮長的車離開了政府大院,又過了十多分鐘,趙書記才把蔣副書記叫到了辦公室。
「剛才接到肖部長電話,他七點過就出發了,在十點半左右,要來鎮里調研組織工作,到時你參加。」
在益楊習慣里,不管正職還是副職,皆按照正職來稱呼,比如肖兵,就應該稱呼為肖副部長,可是這樣稱呼彆扭,基層同志一律稱呼他為「肖部長」,沒有哪一個會把「副」字加上去。
蔣書記疑惑地問道:「不知道這次肖部長到益楊來有什麼目的沒有?我們也好做好有針對性的彙報。」
「我打電話給吳灘鎮張大為,他說肖部長真正目的就是了解十名公開招考幹部的工作情況,但是,你也要準備組織工作的情況。」
蔣書記長著一雙圓臉,一笑起來,雙眼就眯起了一條縫,「公開招考,這可是縣委幹部人事改革的一項重要內容,我們把侯衛東安排在工作組,也不知道組織部門會不會有意見。」
「組織部門能有什麼意見,侯衛東分配到青林鎮,就是青林鎮的幹部,到工作組去,到最艱苦的地方去,有利於幹部的成長。」
趙書記在黨政聯席會上,與秦鎮長暗自鬥法,侯衛東只是一個普通的幹部,趙書記對他並沒有特別的愛與憎,阻止侯衛東調入計生辦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侯衛東調動是秦鎮長提出來的,而秦鎮長擺不正自已的位置,到了青林鎮不久,就與自己針尖對麥芒,因此,秦鎮長提出來的事情,只要不違背大原則,他總要放一放再說。
書記趙永勝是青林鎮土生土長的幹部,而鎮長秦飛躍卻是從縣裡派下來的幹部。
秦飛躍原本就是鄉鎮企業局的副局長,對管理企業很有一套,來到青林鎮以後,他把基金會抓得很牢,同時也就間接把鄉鎮企業老闆團結在身邊。趙永勝原來就是下青林鄉的書記,原來鄉長生病以後,趙永勝實際上就是書記、鄉長一把抓,說話自然一言九鼎,兩鄉合併以後,他與秦飛躍的矛盾就是從如何管理基金會逐步擴大升級。
十點,肖部長準時到了青林鎮。
趙書記就按照調研要求,由蔣書記報告青林鎮的組織工作,趙書記與肖部長很熟悉,彙報完成以後,幾個人就坐在會議室輕鬆地聊天。
肖部長隨意地道:「侯衛東是如何安排的?」
趙書記丟了一根煙給肖部長,笑道:「老肖,恐怕這是你們到青林來的主要目的吧」
肖部長具有組工幹部的典型笑容,他抽了一口煙,在煙霧中笑了笑,道:「縣委趙書記很重視這十個公開招考的幹部,說不定那一天就要問起這十個人的使用情況,我們組織部門總要心中有數吧。」
「侯衛東分到上青林鄉工作組。」
肖部長反問道:「上青林工作組?」工作組的情況肖部長是知道的,聽說分到工作組,不禁有些驚奇。
「上、下青林合併以後,鎮政府設在了下青林,而下青林只是一個鄉的規模,不論從辦公地點到住宿,都有極大的壓力。另外,上青林七千多人,也需要服務和管理,所以,我們就在上青林上設了工作組,即解決住房問題,又能更好地為老百姓服務,侯衛東如今就分在了上青林,是獨石村的駐村幹部。」
肖部長是明白人,他心道:「十個公開招考幹部,就數這侯衛東處境最差,也不知這趙永勝是如何考慮這件事情的。」
趙永勝見肖部長在煙霧中一幅高深莫測的樣子,想到他先前說的話,感到了一陣壓力,他靈機一動,就道:「侯衛東到了青林鎮,表現不錯,鎮黨委準備給他壓擔子,讓他擔任工作組副組長,慢慢地接過高鄉長的工作,他這個副組長,按照他所做的事情來看,就相當於以前的副鄉長,若是他能夠勝任這個副組長,青林鎮黨委就給他壓擔子了。」
肖部長也沒有過多評價趙永勝的話,他在本子上記了幾句,然後抬起頭,道:「趙書記,公開招考幹部,是益楊縣委在幹部制度上的一次改革,沙州市委組織部很是重視,已有兩位處長來打前站,專門調研公開招考後備幹部的相關工作。」
趙永勝就試著道:「肖部長,你看侯衛東的工作是否需要調整。」
肖部長笑道:「這是青林鎮黨委的權力,組織部門向來尊重你們的意見,而且趙書記交待過,公開招考的幹部也不能搞特殊,要一步一個腳印從基層幹部,進行自然淘汰,若是人才,就大力提拔,若才能平庸,則按照幹部使用原則進行合理使用。」
趙永勝和肖部長是黨校同學,而且都是班幹部,兩人頗為熟悉,此時正事全部談完,趙永勝就提議道:「正事辦完,有兩個方案,一是回益楊城吃飯,二是找個魚塘,我們一邊鉤魚,一邊談心。」
肖部長喜歡鉤魚,聽到這個安排,把筆記本一合,笑道:「到底是老夥計,好,咱們走吧。」
蔣書記就在一旁道:「趙書記聽說肖部長要來,特地找了一個好塘子,全部是土鯽魚。」
「土鯽魚好,濃縮的全部是人生精華。」
一行人就說說笑笑地出了院子,上了車,朝著魚塘走去。
趙永勝和肖兵部長興緻勃勃鉤魚之時,侯衛東仍在山上,滿懷著希望地等著調到計生辦去。
可是,隨後的消息卻讓侯衛東哭笑不得,蔣書記在黨政聯席會的第三天來到了上青林山下,把工作組所有人召集起來,宣布侯衛東駐獨石村,並任工作組副組長,協助高鄉長工作。
對於工作組來說,這是一個充滿喜劇色彩的安排,高鄉長主持工作組的工作,能夠把眾人招呼住,並不是工作組組長有多大權利,而是高鄉長當了二十多年領導,在幹部中頗有威信,而且他說的話,鎮里領導都要給三分面子,所以工作組成員才願意聽他安排。
侯衛東是新毛頭,安排一個工作組副組長的職務,管不了任何業務,官不象官,兵不象兵,若高鄉長不在,他根本無法開展工作。
蔣書記宣布侯衛東任職以後,胳腮鬍子李勇就開始起鬨,讓侯衛東請客。侯衛東想哭的心都有,看著笑成眯眼的蔣書記,他一咬牙,道「蔣書記,小侯到了青林鎮,還沒有聆聽過你的指示,今天到了上青林場鎮,無論如何要請蔣書記喝一杯。」
蔣書記名叫蔣興財,原是上青林鄉的副書記,兩鄉合併以後,被任命為副書記,他逢人便說三分好,是典型的不倒翁,不過一直都是副職,從來沒有當過一本手。他對侯衛東任職的原委再清楚不過,見到侯衛東請吃飯,就道:「啥子指示喲,侯衛東來到青林鎮,還沒有明確具體是哪一個辦公室,黨政辦公室是綜合科室,我建議就將侯衛東歸口於黨政辦。」
高鄉長笑眯眯的,侯衛東是一個踏實肯乾的人,任命為工作組副組長,就多了一個跑腿的人,從他個人來說,這個任命他是高興的,但是,他心裡也明白這樣做對侯衛東不公平,安慰道:「以前秦鎮長同意給工作組一些經費,這是肯定要落實的,今天就不由侯組長請客,而由工作組請客。」
現實就是一張網,身在其中,越是掙扎就越緊。
送走了蔣書記,高鄉長就緊緊地握住了侯衛東的手,道:「以後你就是工作組副組長了,工作一個月不到,就當了副組長,侯大學前途無量。」
侯衛東苦笑道:「我剛從學校畢業,什麼事都不懂,讓我當這個副組長,壓力太大了。」他嘴裡說得好聽,心裡卻道:「不知道這是那個王八的主意,把我掛在山上。」
侯衛東是毫無反抗能力的新兵,在青林政府領導面前,不過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此時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侯衛東只得咬碎牙齒往肚子里吞,快樂地接受了這個安排,當然,不快樂是不行的,侯衛東可不願意一邊做事一邊發牢騷,這種做法叫做割卵子敬神,卵子被割掉了,神也得罪了。
李勇是駐村幹部,他把侯衛東帶到了獨石村,獨石村也算是和侯衛東有緣,侯衛東兩次下村,都是到的獨石村,村裡面對新來的駐村幹部也很是重視,村委會、支部一班人基本到齊,支書秦大江、村委會主任江上山、以及文書陳達川、民兵連長兼團支部書記楊柄剛、婦女主任朱姚芬,加上工作組組長高鄉長,剛剛坐了一座人,這一次沒有到上青林老場鎮的大館子,而是在秦大江家裡,一個背靠著山林,前面是魚塘的風水之地,殺了土雞,捉了魚,倒上自泡的蛇酒,舉行家宴。
划拳、喝酒,粗話,讓家宴熱熱鬧鬧,不知不覺中,十斤一罐的蛇酒被一掃而空,李勇、江上山、陳達川、楊柄剛都喝得坐不穩了,側門的簡易廁所里,除了臭味,更一股刺鼻的酒味,,楊柄剛則被抬到了床上,床邊放了一個盆子,讓他盡情的吐,桌子,高鄉長則主動退出了戰場。
秦大江脫了上衣,露出壯實的上身,他滿臉通紅,道:「侯小伙,好兄弟,再喝一杯。」他家裡所用的杯子俗稱為「良種杯」,比普通的杯子大上兩圈,一杯就有一兩。
婦女主任朱姚芬是一位典型的農村婦女,她酒量向來很好,可是這種喝法,在村裡也少見,她見到侯衛東雙臉發青,知他已經過量了,就勸道:「秦書記,侯大學,就喝最後一杯了,吃點菜。」
秦大江瞪起牛眼,道:「朱姚芬,侯大學是我們村裡的駐村幹部,你必須再和侯大學喝三杯,別讓他說我們獨石村無人,連一個學生娃也搞不定。」
侯衛東心中原本就鬱悶,聽到了秦大江的說法,頓時心中鬼火湧起,道:「秦書記,我先和你喝三杯,敢不敢喝。」
秦大江也是強弩之末了,望著滿滿的三杯酒,他猶豫了片刻,道:「朱姚芬是婦女主任,在獨石村工作很多年了,是老前輩,你先和他喝。」
侯衛東酒勁上涌,理智少了許多,犟頭犟腦地道:「這三杯酒喝了,我再和朱姚芬喝。」他舉起酒杯,道:「不喝是屁眼蟲。」仰頭就喝了一杯。
秦大江臉上掛不住了,也喝了一杯。
喝完三杯,侯衛東只覺肚中一片翻江倒海,就如火山爆發一樣,一股火流就朝嘴裡沖了過來,他連忙用手捂住嘴,將污物堵在了嘴裡。
哇,秦書記和侯衛東同樣的遭遇,污物如瀑布一般,直接噴到了桌子上,朱姚芬只覺胃裡一陣發酸,她連忙朝屋外跑去。
侯衛東到底沒有忍住,他蹲在地上,在桌子旁吐得一塌糊塗。
醒來之時,已是滿天星斗。
侯衛東昏頭昏腦地坐在床上,半天沒有反應過來身處何處,摸著黑走到喝酒的堂屋,點著一盞昏暗的燈光,秦家堂客正坐在桌前打瞌睡。
「侯幹部,你醒了。」秦家堂客站起來,「你們今天喝好多,秦大江現在還沒有睡醒,我給你們兩人煮了一鍋紅苕稀飯,快來喝。」侯衛東此時頭欲炸開一般,肚子裡面的東西早就吐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地道:「給你添麻煩了。」
秦家屋裡堂客就道:「這有啥子嘛,快喝,紅苕稀飯養胃,秦大江每次喝醉了,都要喝紅苕稀飯。」她打了一個哈欠道:「吃了稀飯,就去睡。」
第二天,侯衛東就被狗叫聲驚醒了,天末大亮,目光所及,薄霧中一片水田,遠處,就是隱隱的樹木,他走到水塘邊,見秦家堂客從豬圈出來,就主動招呼道:「這麼早就起來了。」
如何稱呼秦家屋裡堂客,是一個問題,叫姐,可是她年齡四十多了,相貌看起來至少有五十歲,叫阿姨,秦書記又和他稱兄道弟,這樣叫又亂了輩分,侯衛東想了想,覺得還是叫嫂子比較好。
就主動道:「嫂子,怎麼沒有見到小孩。」
秦家屋裡堂客道:「我有三個小孩,二個兒娃子,一個女娃,都到廣東去打工了。」
侯衛東不由得想起了何紅富的話,隨口道:「上青林山沒有公路,真是制約發展。」
「前幾年上青林鄉還想著修路,現在看來更沒有希望了。」秦大江紅腫著眼睛走了出來,「青林鎮發展重點在下青林鄉,修路,盼了好多年,我也沒有信心了。」
侯衛東心中一動,「我是青林工作組副組長,若是能組織起來把路修好,說不定能引起領導的重視。」就道:「秦書記,俗話說,無路不富,上青林的發展太慢了,就和八十年代初沒有什麼區別,我看癥結就在這公路上。」
秦書記站在魚塘邊,隨手扯了一把草,丟在水中,道:「上青林山上資源很是豐富,一是茶葉,二是石頭,三是煤炭。」
青林茶葉很有名氣,煤炭也好理解,石頭是怎麼一回事情,他就不太明白,問道:「什麼石頭?」
秦書記指了指一處山坡,道:「青林山上有很多石頭,硬度很高,以前我接待過地質隊的,他們說這些石頭可以燒石灰,也可以製造水泥,還可以用來做鋪路的碎石,就是因為沒有通公路,石頭就成了廢物。」
他用腳跺了跺,道:「下青林有許多煤窯,挖出了煤質量好,價錢也買得高,上青林不少地方也挖得出煤,只是沒有公路,沒有人願意開礦。」
「既然是一座寶山,為什麼不把路修通?」
「上青林鄉是小鄉,只有七千多人,鄉政府哪裡來錢修路,前年上青林鄉準備提20個積累工,10個義務工,並向縣政府爭取一點資金,準備將上山公路修通,公路都勘測好了,正準備開工,縣政府就讓上青林鄉和下青林鄉合併了。」
侯衛東脫口而出,「既然這樣,我們乾脆就組織起來,把公路修通。」
秦書記搖頭道:「侯大學不了解情況,修條公路複雜得很,人力不說,還要炸藥,不是一件小事,沒有政府來組織,根本完不成這個任務。」
侯衛東不知修公路的艱苦,又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更為了弄點實績出來,急切地道:「事在人為,當年紅旗渠比這修公路更難,還是愚公也能移山,我們七千人的上青林,就不能修一條路。」
「你當真想修路?」
「是的,在何紅富家裡,我就有這個想法,何紅富雖然說是歪歪道理,可是歪歪道理也是理,他就說,如果修路,他就願意交錢,看來上青林群眾都有這個想法。」侯衛東兩眼冒光,熱情洋溢地道。
秦書記見侯衛東真想修路,雖然不抱多少希望,還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將幾年來為了修路發生的事情簡要地介紹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