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4-15)
14
不知是時間久了,大家看膩了她,還是跟王仕民毀婚的事情造成了不好的影響,抑或是如林靜辭所說,她和馬原的關係已經人盡皆知,總之是再也沒人給陳婉凌說親了。
這天和電視台的人一起吃飯,有個小編輯多喝了幾杯,暈頭暈腦地說:"這當官的女人啊,人人羨慕,特別是像吳台長和陳局長這樣有才有貌又有地位的女性,那更是人中龍鳳,是在半天雲里過日子,可只有一項,當了官的女人不好找對象。我有一個親戚,在環保局當書記,論人品,那也是一等一的,可就是在婚姻問題上不順利,蹉跎到現在,四十好幾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她說女人的地位越高,談婚論嫁的對象越少。往上找吧,但凡到了一定位置的男人都有家室,往下找吧,就算你有心屈就,人家還不一定樂意高攀呢!天天在單位被上司管著就夠受的了,誰願意再往家裡擺個領導?那不是活找罪受嗎……"
陳婉凌沒辦法,只能板著面孔直來直去地說:"如果是敬同事,這杯酒我二話不說,全乾!如果非要說什麼道歉的話,這杯酒,我是不會喝的,你又沒得罪我。
小編輯說:"如果您不喝,就是不肯原諒我了。"
陳婉凌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想發火了,把酒杯往桌上一頓,說:"我醉了,不能再喝了。"
小編輯還想進一步努力:"我幹了,您意思意思就好。"
陳婉凌說:"我一點也不能喝了。"
小編輯求救似的看了吳小麗一眼,吳小麗趁勢站起來說:"陳局長,你就做個樣子,表示表示就行了嘛。"
陳婉凌說:"吳台長酒量深,你們多跟吳台長喝兩杯吧,我是不行了。"
吳小麗假模假樣地說:"人家是向你道歉,又不是向我道歉。"
陳婉凌冷笑一聲說:"向我道歉?為什麼要向我道歉?他說當官之前沒結婚的女人嫁不出去,我陳婉凌又沒當官,我操的哪門子的心?難不成吳台長認為,但凡說到嫁不出去的女人,指的就是我陳婉凌?"
陳婉凌說這些話時,雙眉倒豎,臉色鐵青,屬下從沒見過她這樣嚴厲的樣子,一個個嚇得噤若寒蟬。特別是那小編輯,早已六神無主,只知道跟著陳婉凌的話說:"當了官,當了官!嫁得出去,嫁得出去!"吳小麗則裝瘋賣傻地說:"哎呀!老吳說錯話了!該打該打!我哪敢說陳局長嫁不出去呢?就算再借我一個膽子,我也不敢說的呀!陳局長又能幹又漂亮,只要陳局長一聲令下想結婚,排隊報名的人怕要把咱們廣電大樓給擠爆了呀!"吳小麗借題發揮,左一個陳局長想結婚,右一個陳局長想結婚,說得好像陳婉凌當真那麼迫切地想要結婚似的。
按陳婉凌的性子,哪裡看得上這等胡攪蠻纏的小人?可工作之中就是這樣,什麼人都會碰到,什麼人都得接觸,喜歡的,不喜歡的,討厭的,甚至是看他一眼都嫌髒了眼睛的,你還是得天天面對他們,以平靜的態度去跟他們交流、共事。陳婉凌壓抑著厭惡之情,以玩笑的口吻說:"能讓排隊的人把咱們廣電大樓擠爆的,恐怕也只有咱們吳台長了,我陳婉凌可沒這個本事。在座的還有誰有這麼大的魅力嗎?"
在座的女賓都搖頭說:"沒有沒有。"
陳婉凌輕輕一句玩笑話,就把吳小麗的冷嘲熱諷給化解了,吳小麗心裡多少有些不服氣,不過陳婉凌誇讚她有魅力,吳小麗是很喜歡聽到這一類的讚美話的,哪怕這些讚美裡面帶著一點不甚尊重的意味。她實在是有些日子沒聽過這樣的恭維話了。
吳小麗摸了摸擦抹得紅紅白白的老臉,感嘆地說:"我都已經是他日黃花了,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陳婉凌說:"哪裡哪裡,吳台長風華正茂。"
小編輯還一直站在那兒呢,這會兒趕緊接了陳婉凌的話說:"陳局長說得對,吳台長在我們心目中永遠是最漂亮的。我敬吳台長一杯。"
吳小麗也忘了繼續刁難陳婉凌,端起酒杯就喝了。小編輯趕緊把杯子里的酒給幹了,僵持了將近二十分鐘,他這杯酒,總算有了著落。
事後,小編輯經常與人說起"吳台長對下屬親切,沒架子。陳局長脾氣大,一般人給她敬酒都不喝的,要領導敬酒她才喝"。不知情的人聽了,就在後面批評陳婉凌:不就是個副局長嗎?論實權,還不如台長大呢,有什麼好神氣的?知情人聽了,只笑笑地不搭話,背地裡給小編輯取了個外號,叫"憨寶",就說這人憨得可愛,但再可愛,畢竟還是"憨"的。
15
陳婉凌再聰明也只不過是一個僅有兩年多工作經驗的幹部而已,對於政治,她可以說連邊都沒摸到,對於領導藝術,也僅僅是略通一二,跟吳凡這樣的九段高手過招,自然是慘敗無疑。
在前不久開展的巡迴看變化活動中,吳凡當面表揚陳婉凌,在酒桌上又給足她面子,婉凌以為有了機會,就挑了個她認為吳書記比較清閑的時間,前往彙報工作。
吳凡看見陳婉凌顯然有些吃驚,他定了定神,露出迷茫的神情說:"你是,那個……"
看起來吳凡對婉凌有些模糊的印象,但一時想不起來。
婉凌急忙微笑說:"吳書記,我是廣電局的陳婉凌……"
說到廣電局,吳書記這才記起來:"哦,是了,上回巡迴看變化活動時,我聽過你的解說。"
又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婉凌趕緊說:"我上回跟您提到過想給艾城製作一個宣傳片的事,不知道您還有印象沒。這是我們編寫的宣傳片腳本,想請您指導一下。"
吳凡接過陳婉凌遞過來的稿子翻了翻,說:"好嘛,可以嘛,拍宣傳片是好事,可以拍嘛,這個事你向分管領導彙報就可以了嘛。"
陳婉凌沒想到吳凡會這麼說,上回跟他提到這個事時,他顯得很樂意的樣子,這會兒卻把事情一腳踢給分管領導,完全不願管的樣子,她一時情急,脫口說:"已經向分管領導彙報過了。"
吳凡說:"向分管領導彙報過了就行嘛,還來找我幹什麼?"
婉凌心知說錯話,趕緊補救說:"分管領導都說吳書記水平高,要請您把把關……"
吳凡臉色一沉,用手指敲擊著稿紙說:"這是哪個說的?哪個說的叫哪個來跟我說!"
婉凌嚇得不敢做聲,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過了一會兒,吳凡緩和了語氣:"宣傳片,可以拍,你們只要協調好各部門之間的關係,儘管放手去做就行,不用再來向我彙報。"
婉凌來找吳凡的目的就是想藉助他的威嚴爭取各個部門的配合,吳凡當了這麼多年的領導,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用心所在,他這樣說,就是表明對這件事情既不反對也不支持,她想怎麼做,全憑她自己的本事。
陳婉凌的如意算盤落了空,頹然地走出政府大樓。
後面有人追上來叫了她一聲,婉凌回頭一看,卻是何芳。
何芳滿面笑容地向她跑過來,說:"陳局,好久不見,最近忙什麼呢?"
婉凌心下奇怪,這個素日對她橫眉冷對的老冤家,今日何以如此熱情?該不會知道她在吳書記那裡碰了釘子,有意前來羞辱她吧?
婉凌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是何主席啊,好久不見。"
何芳仍然是笑眯眯地說:"是啊,自從你調到廣電局之後就沒再碰過面。你也是的,都不回來看看我們這些老同事。"
婉凌撇著嘴笑了笑說:"我知道何主席最講紀律的,不敢去打攪你們工作。"
何芳說:"這話可就見外了,說什麼打攪不打攪的?婦聯就是你的娘家,隨時來隨時歡迎!"
婉凌心想:如果婦聯是我的娘家,那你何芳就是惡毒的后媽,有你這麼個厲害角色在,我敢回去嗎?
何芳看婉凌臉色不好,知道她對以前的舊事還有些介懷,於是嘆了一口氣說:"小陳啊,哦,陳局,我這麼叫你不介意吧?在我眼裡是把你當自家妹子看,覺得這樣叫著順口些。"
婉凌說:"沒事,聽著還親切些。"
何芳說:"小陳啊,你走了之後的這段時間,我對以前的工作方式進行了深刻的反省,現在的我,跟以前已經很不一樣了。"
婉凌想不到何芳會跟她說這種話,一時倒不知怎麼作答。
何芳拍了拍她的肩說:"其實我後來想想,你和小劉倒都是性情中人……"
說到劉碧玲,何芳靈機一動:"小陳,你今天忙不忙?要不,我們把小劉叫出來一起吃個飯吧?我在職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還就是瞧著你們兩個最順眼!"
婉凌被何芳反常的行為搞得一愣一愣的,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何芳不等婉凌答話,飛快地掏出手機撥了劉碧玲的電話,沒想到劉碧玲二話不說滿口答應了,不知情的人想不到她們是冤家,還會誤以為她們是經常約會的閨密呢!
三個漂亮女人滿面春風地走進一家咖啡廳,在服務生的引導下來到電話預定好的包廂。包廂里暖氣開得很足,劉碧玲帶頭脫了外套,露出米白色恆源祥毛衣和一個豐滿高挺的胸脯。何芳也脫了外套,露出暗紅色鄂爾多斯的毛衣,她胸前的一對寶貝也是實力雄厚,不可小覷。劉碧玲湊過去摸一摸何芳的毛衣,問她在哪兒買的,多少錢,又說這衣服品質不錯。室內氣溫太高,陳婉凌不得不跟著她們也把外套給脫了,她穿的是一件萍牌咖啡色線衣,劉碧玲和何芳同時瞄了她一眼,說:"你太瘦了,要多吃點好的。"
服務員遞了酒水單上來,何芳轉手遞給劉碧玲,請她點單。劉碧玲接了酒水單,眼睛卻並不往那單子上看,而是盯著何芳手腕上鑲滿碎鑽的白金鏈子,誇讚說:"好漂亮的手鏈!鑲這麼多鑽,很貴吧?"何芳說:"倒不是很貴,一萬多點,雖然鑲的鑽多,但是碎鑽不值什麼錢。鑽石關鍵要大顆的。"劉碧玲說:"那倒是。我上回去省城出差,看見馬部長的夫人有一顆這麼大的,不曉得要幾多錢。……不過,太大了也不好看。"劉碧玲誇了何芳的手鏈,作為回報,何芳也誇了劉碧玲的戒指,兩人寒暄完了,又轉頭對陳婉凌說:"小陳倒是沒置什麼首飾?"婉凌本不喜歡這些東西,被她們一問,倒不好這麼回答了,因而玩笑說:"你們好命,都有老公送這些好東西,我可憐沒人疼,沒人送這些金銀財寶。"何芳說:"沒人送就自己買嘛,做女人一定要懂得愛惜自己。"一句話嗆得陳婉凌臉都紫了,好像她沒戴金剛鑽、紅寶石就是不愛惜自己似的。婉凌耐著性子說:"我戴首飾不好看……"何芳搶著說:"哪有女人戴首飾不好看的?特別是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劉碧玲也說:"是啊!婉凌氣質比較優雅,我看她最適合戴項鏈,那個張曼玉代言的那款鉑金鏈子,叫什麼-水-的那一款,我看你就最適合那一款了!"幾個月之後,陳婉凌偶然在一家珠寶行看見劉碧玲說到的那款項鏈,說不上喜不喜歡,見價格不是特別高,她就買了下來。
折騰了大半個小時,服務員的耳朵都被震聾了大半邊,三人總算點單完畢。何芳附庸風雅地叫了一瓶紅酒,剛喝了沒兩口,就露出迷濛的表情,眯著眼睛問婉凌:"哎,小陳,我見你下午到市委辦去了,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
婉凌就猜到她必然會提起這個事情,因而淡淡地笑笑說:"什麼好事輪得到我啊?"
何芳說:"誰不知道你是吳書記眼裡的大紅人啊,以後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我們啊!"
劉碧玲也附和著說:"可別忘了,你以前答應過我,如果你當了皇帝,那就要封我為皇后!"
何芳說:"那我要當貴妃!"
婉凌說:"我這輩子可是沒希望當皇帝,只能指望你們了。"
何芳控制不住好奇心,追問道:"吳書記到底找你談什麼?"
婉凌只說:"沒談什麼。"
何芳幹了一杯酒,頗有感觸似的說:"在機關里混了六、七年了,越混越沒味道。"
劉碧玲贊同說:"確實沒味道。"
"可不是?"何芳說,"我剛進宣傳部那會兒,和婉凌一樣,特有幹勁!可誰知道,幹得越多,就錯得越多。領導看不到你工作中的成果,只看見你工作中的失誤。要做事就難免會出紕漏嘛!那些什麼事都不做的人,倒一個個得到領導的賞識,說他們工作踏實!當然踏實啦!什麼都不做,當然什麼錯誤都犯不了!"
劉碧玲給何芳滿了一杯酒,說:"何姐,你說的這些,我特能理解。"
何芳說:"小劉啊,你也是個苦命的,論人品,論工作能力,你早就該提正科了,多少在你後面進來的人都提上去了,你呀,也跟我犯了同樣的錯誤!"
婉凌聽了這話覺得好笑,在劉碧玲前進的仕途上,何芳不就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絆腳石嗎?她倒好,反倒做出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樣子來了。更可笑的是劉碧玲,以前恨何芳恨得什麼似的,現在也做出一副"知我者何主席也"的模樣來。
何芳和劉碧玲互表了一陣忠心,又回過頭來招攬陳婉凌,說了一大堆貌似掏心掏肺的話,說得婉凌好像只有與她們滴血為盟,才足以回報這"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情。
一頓飯吃下來,臨別之時,三人已是如膠似漆,在咖啡廳門口左擁右抱,遲遲不忍揮手作別,又站在冷風裡說了好些"同病相憐"的話,這才戀戀不捨地各自招手叫車。
婉凌總結何芳請客吃飯的三層意思:一是打探她和吳書記的關係;二是互相攀比服裝首飾;三是向她和劉碧玲示好。這第一層和第三層意思是有所預謀的,而第二層意思,則全然出於女人的本性,是計劃之外的。婉凌暗下決心,像這種扯淡的飯局,以後再也不去了。然而其實到了下一次,何芳叫起來,她還是不得不赴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