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二
晚上,程銳從小賣店出來,手裡拎著一個塑料袋,裡面有兩瓶酒,一盒午餐肉罐頭,還有一袋花生米,幾個鹹鴨蛋,向郎三家走去。郎三聽見敲門聲,起身開門,看見程銳手裡提著酒,沒吱聲,轉身去了廚房,取來了兩隻酒杯。程銳把手裡的東西放在桌子上,坐在了桌旁。
程銳打開酒瓶,邊斟酒邊說:「三哥,這次給你處分,你能想得通嗎?」
郎三說:「我能想通!只要對廠子有利,背個處分算什麼事?這麼大的廠子沒有點規矩那還得了?各車間各行其是,你賣這個,我就敢賣那個,那還不亂了套。」
程銳釋然,笑著說:「你呀!啥都明白,我知道你是故意和我叫板。」
「剛子,我不是非要和你叫板,你當廠長要一碗水端平,大夥對趙君亮一伙人有意見,你別老是護著他,這樣對你不好!大夥都在看著你。」
程銳舉起酒杯:「我知道三哥是為了我好,來,三哥,我敬你一杯。」
兩人乾杯。
程銳放下酒杯說:「我們要客觀地看待以前的問題,廠里賣設備吃飯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許多問題是當時的大環境造成的。新軍事變革,武器裝備更新換代,賣的設備大多是淘汰落後的設備,不值得大驚小怪。」
「你這是為他打掩護!」
「我找君亮談了,君亮過去可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可是我們畢竟兄弟一場,他答應幫我,我們一起拉他一把不行嗎?」
「就怕你拉不動他。」
「三哥,這麼多年你有一點沒變,還是愛鑽牛角尖。」
郎三瞪著眼睛:「是我鑽牛角尖,還是他不仁不義?」
程銳說:「你看你,又來了。」
「趙君亮不再是小時候的大亮了,他在廠里拉幫結派,你是不知道他現在有多渾?以前的廠長什麼都聽他的,趙君亮沒少出壞主意。109生產線就是他主張賣的,最後全都吃了。你不知道,趙君亮身後跟著一大幫腐敗分子……這幾年我心裡窩著一股火。」
「我知道,有火沖著我來。今兒你是為我擔擔子、背黑鍋,我再敬三哥一杯。」程銳又舉起了杯。
兩個人一飲而盡。
程銳想了想,掏出手機:「我叫君亮過來一起喝兩杯。」
郎三攔住程銳:「別叫他!他來了我也不待見。」
「都是兄弟何必呢?」
郎三說:「我沒這個兄弟!」
早晨上班,林媛來到趙君亮辦公室,告訴他不知什麼原因,建行五百萬貸款被暫時凍結了。趙君亮立刻想到了回扣的問題。現在貸款哪個環節不需要打點呢,這差不多已經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了。他馬上給建行的朋友打電話。朋友委婉地說要百分之四的回扣。趙君亮本來想找程銳商量,轉念一想,依程銳的性格他是不會同意的。沒辦法,趙君亮只好到王老六的磚廠拿了二十萬塊錢去了建
行。程銳為了恢復供電不惜下跪,給了趙君亮強烈的震撼,他感到程銳為了救廠把一切都豁出去了,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幫剛子渡過眼前的難關。
下班前,趙君亮來到廠長辦公室,把貸款回扣的事對程銳做了彙報,順便請程銳去他家吃飯。
程銳聽后火冒三丈:「他們這是索賄!」
「這我能不明白嗎?」
「我們給了就是行賄。我們不幹這種事!你把這五百萬退回去!」
趙君亮說:「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我們不是求人家嘛。我就知道你不會同意,你知道現在貸款有多難嗎?我們廠這麼困難,貸款五百萬是多大的面子?開弓沒有回頭箭,事情到了這一步了,要不這樣,一切責任我來承擔,你就當不知道,這件事與你無關。」
程銳漲紅著臉說:「你以為我是怕承擔責任?君亮,你這是往火坑裡跳!」
「我知道你現在很為難。」
「就是再難也不能讓兄弟跳火坑!」
趙君亮說:「我這個人反正是不清不白,和你說實話,在上屆班子里這種事沒少做,蹚渾水也不是第一次,我不在乎再多犯一次錯誤。」
「我們這屆班子不做這種事!君亮,我要嚴肅批評你!」
趙君亮說:「那你就看著辦吧。」
程銳知道趙君亮是為了幫他,可這是原則問題。程銳不想再聽趙君亮解釋,扔下趙君亮直接來到總會計師辦公室,進門便說:「林媛,你馬上把建行的五百萬貸款還回去!」
林媛滿臉疑惑地問:「為什麼?」
程銳生氣地說:「不要問為什麼!叫你還回去你就還回去!」
林媛說:「可是現在我們還不回去了。錢一到賬,立即被划走了幾十萬利息,剩下的四百萬讓我提前打進下月工資卡里了。」林媛還想問問緣由,程銳已經怒氣沖沖地走了。
兵總批複郎三立同志擔任廠工會主席的文件到了,程銳收到批文立即來到204車間向郎三表示祝賀。
郎三問:「204車間交給誰?」
程銳說:「你還繼續當204車間主任,等有合適的人選再作調整。今天是周末,君亮說晚上找我和你到他家喝酒,敘敘舊。」
「他的酒我不喝。我去喝酒更說明我這個工會主席是他恩賜的。我告訴你,憑本事我照樣選上,在工會主席問題上,他不過是做了個順水人情。這個酒我不喝。」
「兄弟之間至於這樣嗎?有什麼話當面說開就得了。君亮和我說了,大嬸病重
期間他照顧不周,你生他的氣了,多次向你道歉你都不接受,你什麼時候學得鼠肚雞腸了?」
「我們之間是這個問題嗎?」
程銳問:「那是什麼問題?」
「去年,趙君亮把107車間一台數控機床賣給南方的一家鄉鎮企業,一千多萬的進口機床,三百多萬就賣了。廠領導拿著這筆錢又是出國考察,又是出去招商,揮霍一空!一件事也沒辦成,說是交學費了。我和劉興東寫信把他告了。趙君亮打擊報復,把劉興東的車間主任撤了。因為這件事我和他惡幹了一仗。」
「你們之間可能有誤解,當時君亮只是副廠長,最多也就是個錯誤的執行者。」
「可他至少是個謀划者!你可別小看了趙君亮,前兩任廠長水過地皮濕,我們廠誰也沒有他的根基厚。趙君亮能當上廠級領導靠的就是擺弄各種關係。他在廠里管幹部,不信你問一問,在我們廠想當官不找趙君亮好使嗎?」
程銳說:「你和他對著干,他還提名你當工會主席,說明君亮還是想著你的。」
「我不領他情!」
「不領他情,蒸汽管道爆炸你為什麼替他擔責任?」
「那我是看你的面子!要不我才不管呢。你來當廠長,這回他腰杆子更硬了。」
「你的意思我是他的後台?」
「你現在很像他的後台!趙君亮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我承認趙君亮有本事,但是他心不正。我看出來了,現在只有你才能降得住趙君亮,你想讓他幫你撐住這個局面對不對?」
「不是降住誰的問題,我們不是兄弟嗎?一個籬笆三個樁,他幫我,我們一起幫他。」
「小心他拖你下水。」
「我就這麼好拖下水?」
「不好說。在重大利益面前誰知道你會變成什麼樣?對你我也得小心點。」
郎三堅持不去趙君亮家喝酒,程銳也沒辦法,只好打電話告訴趙君亮取消這次聚會。
趙君亮下班回到家,趙媽媽坐著輪椅從裡屋出來問:「怎麼你一個人回來?你不是說請剛子和郎三到家喝酒嗎?」
趙君亮有點沮喪地說:「不來了。」
妻子易娟說:「那你不早點告訴家裡,我準備了這麼多菜。」
「酒席好辦客難請啊!他們不來我們自己吃。」趙君亮在餐桌前坐下,獨自喝酒。
趙媽媽問:「剛子為啥不來?」
趙君亮說:「他晚上有事。」
趙媽媽問:「那郎三呢?為什麼也不來?」
趙君亮說:「程銳不來,他也就不來了唄。」
趙媽媽疑惑地望著趙君亮:「你們是不是鬧彆扭了?你打電話叫他來,就說我請他。」
趙君亮說:「不來就算了。」
趙媽媽說:「你不打電話,我打,今天是周末,他一個人在這。我請他,我看他敢不來!」
趙君亮說:「今晚他真的有事,改天再請他。」
趙媽媽說:「小剛子撇家舍業一個人在這不容易,以後星期天叫他回家吃飯。」
趙君亮說:「人家是廠長,還用得著你照顧。」
趙媽媽說:「他就是當再大的廠長在我面前也是孩子。你們小的時候,一起上學,回家一起寫作業,一起玩,那時多好!剛子沒少吃咱家的飯。」
趙君亮端著酒杯,默默地回想起小時候程銳端著碗和他搶肉吃的情景……小時候趙君亮和郎三在一起沒少打架,郎三在三兄弟中是老大,一身的蠻力,趙君亮打不過他,好在有程銳在其中拉架,程銳總是暗中幫著自己。趙君亮至今仍認為程銳在暗中幫他。
這些日子程銳和趙君亮一直在忙成立民品車間的事。和平年代軍工企業的軍品產量還不足生產能力的百分之二十,軍工企業要想生存得好,必須有民品項目支撐,利用軍品生產能力和技術生產民品,實踐表明「軍民結合,以民養軍」是一條成功的路子,也是國際上的通行做法。趙君亮在市裡人熟,程銳讓趙君亮開車帶他到市裡走一走,爭取利用國家對老企業的技術改造貸款,上民品項目,然後成立民品公司。民品項目今後將是188廠的半壁江山,其重要性無須多言。
趙君亮說:「兵總派你過來應該廠長兼書記才對,派王大義過來當書記,是想讓他看住你對不對?」
程銳說:「有人監督是好事,我這種人得有人看著才行。」
「我看未必是好事,干點什麼事他都跟著找茬。」趙君亮發牢騷說,「昨天我在外面喝酒回來,王書記對我說叫我注意點影響。我怎麼注意影響?上民品車間項目不得疏通各方面的關係嗎?你以為我願意喝酒嗎?喝酒傷身,我這酒精肝應該算工傷才對。」
程銳知道趙君亮和王大義有矛盾一時難以溝通,便打岔說:「我這個人就好喝酒,喝公家酒,也喝私人酒,朋友的酒喝,工作的酒也喝,好人請我喝酒我去,壞人請我喝酒我照樣去,沒人請,我自己喝。我跟你說,酒是個好東西,喝到肚裡先是化學作用,後來是生理作用,最後上升為精神作用。三杯酒下肚話就好說了,好話壞話都能說,都說喝酒亂了神、亂了性、亂了方寸,我怎麼沒亂?別人亂我不亂,嘿嘿。」
趙君亮說:「記得前年你在579廠職工大會上說,『喝酒也是生產力』被上級通
報批評。」
程銳笑了:「那是在579廠,中午招待客戶我喝多了,下午開會時我信口開河說喝酒也是生產力。結果讓人舉報了。」
趙君亮說:「昨天請你喝酒你都不來。」
「昨兒我真的有事。」
「你呀!就別騙我了,我知道是郎三不來,你也就借故不來了。這小子在你面前肯定沒少說我壞話。」
程銳問:「你和郎三到底是怎麼了?」
「說來話長,高中畢業那年我考上了大學,他沒考上。他偏說是我搶佔了他的定向生的名額,從那以後他總和我作對,好多年了……」
程銳說:「你倆小時候就愛在一起抬杠,過去的是是非非我不想問,找個時間哥仨把話說開。兄弟就是兄弟,我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人。貸款的事我知道是為了幫我,可這是要犯錯誤的!這種事不能再幹了。昨天用那五百萬貸款好不容易把這個月工資發下去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謝謝你!」
「我們倆還用得著說謝嗎?你是船老大,只要你不把我扔到河裡,我就跟著你划船。」
「我幹嗎要把兄弟扔到河裡?以前的事我不想問,不過今後你真得注意點。你是不是有個表弟叫王老六?還是六合公司的老闆。」
趙君亮解釋說:「不是親表弟。」
程銳說:「我不管你和他是什麼關係,只是希望你少和他攪和在一起,我聽說這個人不地道。你把屁股擦乾淨,咱哥倆好好乾!我就不信救不活188廠!」程銳這麼說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心裡十分清楚188廠已經病入膏肓,救命如救火,來不得半點耽誤和遲疑,只有迅速整合各方力量,因勢利導化解危機,抓住機遇求生存,188廠才可能走出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