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血案!血案!
鷺島國賓館位於南湖中央的鷺島上,省委後門和南湖公園側門各有一座橋通往鷺島。兩座橋上二十四小時有衛兵站崗,平時除了接待中央首長和重要外賓從不對外開放。齊全盛對這座國賓館並不陌生,當年陳百川任省委書記時,他沒少來過。有一次奉命彙報鏡州的城市規劃,還陪著陳百川和國務院一位領導同志在4號樓住了三天。
鷺島的確是個能靜心休息的好地方,湖水清澈,空氣清新,鬧中取靜,位於省城市中心卻又沒有市中心的嘈雜喧鬧。如果鏡州沒發生那麼多煩心事,如果老婆、女兒沒被深深地攪到鏡州這場政治地震中去,他會把鄭秉義和省委的這種安排理解為一種特殊關心。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一場來勢兇猛的政治地震畢竟已經在鏡州發生了,班子里兩個常委出了問題,老婆高雅菊竟也涉嫌受賄二百多萬,女兒又鬧得下落不明,這種特殊關心就有了另一層意思。因此,這次住進鷺島4號樓,齊全盛的感覺和過去大不一樣了,心裡很清楚,自己實際上已被省委變相軟禁,離雙規只有一步之遙了。
好在來時就有了最壞的思想準備,齊全盛倒也在表面上保持住了一個經濟大市市委書記的尊嚴和矜持。在省委辦公廳兩個秘書陪同下吃晚飯時,他破例喝了兩杯紅酒,還笑眯眯地為那兩個秘書要了一瓶五糧液,要李其昌和司機也陪他們喝一些。省委辦公廳的兩位秘書顯然承擔著某種特殊使命,不敢喝,齊全盛便也沒勉強,只讓李其昌喝了兩杯,就草草作罷了。
吃過晚飯,給齊全盛準備藥物時,李其昌才發現:因為來得有些匆忙,齊全盛這陣子一直吃著的中草藥和熬藥的藥罐都沒帶來,提出要和司機一起回鏡州拿一下。齊全盛不悅地數落了李其昌幾句,也就同意了,要李其昌快去快回。省委兩個秘書當時就在面前,並沒表示什麼反對意見,李其昌便叫上司機下樓走了。
李其昌走後沒多久,大雨落了下來,豆大的雨點打得窗子啪啪響。齊全盛不免有些擔心,想打個電話給李其昌,囑咐李其昌和司機路上小心一些。不料,拿起電話才發現,4號樓里的電話全沒開,連那部紅色保密電話都沒開,手機又被李其昌帶走了,心裡不禁一陣悵然。
這時,省委辦公廳兩個秘書敲門進來了,賠著笑臉向齊全盛請示:還有什麼事要他們做?
齊全盛覺得好笑,很想出個難題,讓他們把電話全開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這怪不得他們,不是老對手劉重天抓住鏡州大做文章,他今天不會呆在這裡「休息」。於是,便要他們到服務台找撲克,大家一起打打撲克。兩個小夥子很高興,不但找來了兩副撲克,還叫來了一個女服務員,四人湊成一桌打百分,兩個小夥子一家,齊全盛和女服務員一家。
女服務員是個挺漂亮的小姑娘,人很機靈,也許常陪首長打牌吧,牌打得挺好。第一局,兩個秘書只打到3,他們已打到了A;第二局,兩個秘書連3都沒打過去,他們又打到了A。
齊全盛打趣說:「你們兩個小夥子不要老這麼謙虛嘛,啊?凈讓著我們就沒意思了。」
其中一位秘書討好說:「齊書記,我們這哪是謙虛啊,是您老牌打得好哩!」
齊全盛呵呵笑道:「問題是要認真,幹什麼都要認真!我看呀,你們現在的心思不在打牌上嘛!」說著,放出了一手的梅花,「八個梅花,你們手上都沒有梅花了吧?好,通吃!」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夾雜著一陣陣雷鳴電閃。兩個秘書小夥子益發不安了,一邊出牌,一邊議論著:「雨這麼大,高速公路會不會封閉了?」
「是啊,如果高速公路封閉,李秘書他們今夜可能就回不來了。」
「打個電話問問吧,看看高速公路關了沒有?」
……
在手機里一問,省城至鏡州高速公路並沒關閉,兩個小夥子才又多少有些安心了。
齊全盛也只好說破了:「你們呀,只管放心打牌,既是休息嘛,就好好休息。我們李其昌同志不會一走了之,不論今夜雨多大,時間多晚,他都會趕回來,絕不會讓你們挨克的。」
果然,是夜十二時三十分,在省城至鏡州高速公路關閉前半小時,李其昌趕回來了。齊全盛在樓上窗前注意到:那輛掛著鏡州001號牌照的奧迪打著雪亮的大燈,在傾盆大雨中衝到4號樓門前,戛然停下,李其昌提著藥罐子和一大包中藥從車裡鑽了出來,衝進了門廳。
片刻,李其昌出現在樓上,見他們還在打牌,便以齊全盛老秘書的身份責備說:「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還和齊書記打撲克啊?快下樓休息吧!齊書記,我去給你放水洗澡!」
齊全盛似乎意會到了什麼,把手中的牌一扔,伸了個懶腰:「好,好,那就洗澡睡覺!」
李其昌到衛生間去放水,省委辦公廳的那兩位秘書和女服務員也告辭走了。
三個不相干的外人一走,李其昌把門一關,激動地道:「齊書記,又出大新聞了……」
齊全盛「噓」了一聲,指了指衛生間,示意李其昌到衛生間去說。
到了衛生間,齊全盛把水龍頭開得很大,這才在「嘩嘩」水聲中問:「怎麼個事?」
李其昌壓抑著內心的激動:「齊書記,你……你想得到嗎?劉重天經濟上出問題了!」
齊全盛一怔,顯然十分意外:「不太可能吧?劉重天怎麼會在經濟上出問題?啊?」
李其昌這才從貼身穿著的襯衣口袋裡掏出了祁宇宙的舉報材料:「齊書記,你自己看吧!劉重天過去那位秘書祁宇宙從監獄里傳出來的舉報材料,咱市委辦公廳的同志今天下午放到你辦公桌上的,我去辦公室拿葯時發現了,就給你帶來了!」指點著材料,「你看看這裡,祁宇宙在舉報材料上明說了,劉重天受賄案發生時,你親自過問過,很多情況你最清楚!」
齊全盛情不自禁地「哦」了一聲,接過舉報材料看了起來。
材料豐富翔實,把七年前藍天股票受賄案描繪得栩栩如生,連許多細節都沒有錯訛。真想不到祁宇宙的記憶力會這麼好,七年過去了,此人被判刑入獄,身陷囹圄,竟還沒忘記那場不見硝煙的爭戰。齊全盛記得很清楚,在那場爭戰中祁宇宙是堅定地站在劉重天一邊的,藍天公司的行賄者指認時為市長的劉重天收受了四萬股股票,祁宇宙卻把責任一把攬了過來,說是自己打著劉重天的旗號索要的。今天,祁宇宙卻翻供了,在他最需要炮彈的時候,
把一發足以將劉重天炸個粉身碎骨的重磅政治炮彈送到他手上來了,他還等什麼?難道還不該奮起反擊嗎?!
恰在這時,李其昌把他心裡想的話說了出來:「齊書記,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我看是反擊的時候了!讓劉重天這麼一個大貪官查處您,查處我們鏡州,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確實是天大的笑話:劉重天當年的秘書祁宇宙突然舉報劉重天,而且又是在這種你死我活的關鍵時刻,這也太離奇,太詭秘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聯想到祁宇宙入獄后搞保外就醫被他發現阻止了,益發覺得祁宇宙不可能冒險來幫助他。反擊的念頭被本能的政治警覺取代了,齊全盛把舉報材料還給了李其昌,一邊脫衣服準備洗澡,一邊不動聲色地吩咐說:「其昌,你想法了解一下:這個東西是怎麼搞出來的?為什麼一定要送給我呢?啊?」
李其昌急切地道:「這還用問啊?人家祁宇宙覺悟了,現在實事求是了!」
齊全盛下到了寬大的浴缸里,舒舒服服地躺下了,不緊不慢地說:「其昌,這話你不要說,七年前你還在大學讀研究生,根本不知道藍天股票受賄案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祁宇宙是個什麼人物!這個祁宇宙本質上不是個好人,四處拉幫結派,在鏡州就沒幹過幾件好事,也只有劉重天容得了他。他會實事求是?還什麼覺悟?算了吧,這種人還是少和他∴隆!
李其昌坐到了浴缸的缸沿上:「老爺子,你又糊塗了吧?祁宇宙本質上好不好與你有什麼關係?——與你有關係的只是這份舉報!如果落實了這份舉報,劉重天就得滾出鏡州,就得到大牢里去蹲上十年八年!你老爺子真是的,該出手時為什麼不出手?我都替你著急!」
齊全盛笑了,是發自內心深處的那種笑:「其昌,你急什麼?啊?真是不急皇帝急太監了!還該出手時就出手,我都在這裡休息了,還出什麼手啊?向誰出手啊?你倒說說看!」
李其昌熱烈地道:「老爺子,你要真聽我的,我就建議你拿著這份舉報材料和省委鄭秉義書記,省紀委李士岩同志好好談一談,請教一下他們:劉重天的經濟問題是不是也要查一查呀?反腐敗是不是有個因人而異的問題?如果沒有因人而異的問題,就請他們先查劉重天!」
齊全盛擺擺手:「好了,其昌,你不要說了!你這個建議並不高明,太幼稚了嘛!你不想想:既然我能收到這份舉報材料,秉義同志、士岩同志會收不到嗎?沒準中紀委、中組部都收到了!所以,我們就不要多操心了,這份心該誰操就請誰去好好操吧,我倒該省省心嘍!」
然而,內心的激烈情緒仍是壓抑不住,洗過澡回到房間,齊全盛身著浴衣站在落地窗前,凝望著窗外風狂雨驟的夜景,禁不住脫口說了句:「劉重天,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挺多久!」
李其昌馬上接話道:「老爺子,那你還等什麼?出手反擊吧!祁宇宙在舉報材料上說了:你對這個案子最清楚,人家就等著你明確表個態呢!你這個態一表,劉重天非垮不可!」
齊全盛迴轉身:「這個態我不表,我相信省委,相信秉義同志,當然,也要看看他們!」
李其昌這才悟出了什麼:「齊書記,那你的意思是——」
齊全盛一字一頓道:「我要看看中國共產黨的一級省委對反腐倡廉的決心到底有多大!」
話剛落音,一連串驚雷炸響了,窗外變得一片通亮,恍若白晝。
李其昌禁不住想起了從歐洲招商回國那個雷雨之夜,笑道:「齊書記,今夜雨真大,還雷鳴電閃,真像我們回國那夜,——你老爺子說,是不是太有意思了?!」
齊全盛意味深長:「有什麼意思呀?啊?再這麼風狂雨驟,可要洪水滔天了!」
李其昌這才想了起來:「哦,對了,齊書記,還有個事忘給你說了:劉重天手下那幫廢物現在總算搞清楚了,——楊宏志是被債主綁架,專案組昨天通過省公安廳對王六順討債公司的王六順發出了2001第十八號通緝令,現在恐怕正在省城四處找王六順呢……」
齊全盛沒等李其昌說完便笑了:「嗬,可真夠熱鬧的呀,到現在還沒找到那個重要證人楊宏志!也許抓到王六順就能順藤摸瓜找到楊宏志了!好,好,這辦案思路很好嘛!啊?」
李其昌會意地大笑起來……
葛經理總的來說還是講道理的,那天喝著二鍋頭,和楊宏志說了心裡話:「……楊老闆,你基本上是個死老虎了,我這單生意是虧定了。可我不能怪你呀,要你寫的信你都寫了嘛,也沒再耍什麼花招,應該說是盡到心了。我呢,該走的程序沒少走,也盡責了嘛!所以,楊老闆,這一百一十八萬咱就先放在一邊吧,從今往後咱就當好朋友處,有事你只管招呼!」楊宏志馬上招呼,提出了一個關乎陽光的問題:「葛經理,我這一天到晚蹲在地下室里,曬不到太陽,對身體影響很大哩!你看能不能像監獄放風那樣,每天讓我上去晒晒太陽?」
葛經理摟著楊宏志直笑:「老弟,又不夠朋友了吧?上去一見陽光,你還不蒸發了?你雖說是死老虎,總還是只老虎嘛,再不濟我們王六順討債公司也得落張虎皮嘛!關於你身體健康的問題,我倒有個考慮,徵求一下你的意見:生命在於運動嘛,你能不能多運動運動?」
楊宏志虛心求教:「葛經理,在這三間地下室里,你看我該怎麼運動啊?」
葛經理教誨道:「運動有多種形式,比如說,給我們討債公司的同志們擦擦皮鞋,洗洗衣服,也是一種很好的運動嘛!既鍛煉了你自己的身體,又幫助了我們的同志,還增加了朋友之間的感情,不比上去曬太陽好得多?當然嘍,這只是我個人的一個小小建議,既不是命令,也不代表組織。我再重申一下:我們王六順討債公司,是個信譽卓著的集團公司,文明討債是一個必須堅持的基本原則,如果你因為這件事投訴我,我是絕不認賬的,這話事先得說清楚。」
楊宏志忙道:「葛經理,你看看你,這回是你不夠朋友了吧?我哪能為這點小事去投訴你呢?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我給你們添的麻煩夠多的了,讓你們操了這麼多心!」
葛經理似乎動了感情:「你老弟知道就好!我還從沒為哪個業務對象操過這麼多心哩!你也知道,目前我們市場經濟還在初級階段,法律手段和制裁措施都很不完善,於是就出現了許多像你這樣賴賬的楊白勞,我們身上的擔子也就比較重了,既要討債,又要對你們進行法制教育。楊老闆啊,你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寄生蟲的日子也過了好久了,不是外人了,你憑良心說,看著我和同志們這麼為你忙活,慚愧不慚愧呀?啊?就沒想過替討債公司的同志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為我分點憂?就光想著曬太陽?比太陽更溫暖的可是同志之間的感情啊!」
楊宏志被說服了,從此以後成了葛經理討債公司的編外成員,雖說不參與公司的主營業務,輔助業務全包了,洗衣服,擦皮鞋,掃地,揩桌子,忙得不亦樂乎。身體也在這忙碌之中有了點健康的意思,臉上竟生出了些許紅潤的光澤來。朋友之間的感情更是大為增加,葛經理和同志們對他的表現相當滿意,每當穿著鋥亮的皮鞋出門討債時,總忘不了表揚楊宏志幾句。
然而,對陽光的懷念仍是那麼強烈,楊宏志做夢都夢著陽光下的自由,——儘管這奢侈的夢想有點對不起葛經理。為了重獲這份陽光下的自由,楊宏志不要任何人催促,仍天天寫信,開頭第一句話總是「華玲我愛」,弄得葛經理和同志們一看他寫信就先把這話說了出來,讓他挺不好意思的。這期間,也留了點心,暗地裡干起了很不夠朋友的偵探工作:擦皮鞋時,楊宏志會根據皮鞋上塵土的多少,污染程度,判斷皮鞋的主人是在城裡還是在鄉下逼命討債;洗衣服時,楊宏志會翻遍衣服上的口袋,尋找衣主們可能留下的犯罪證據。
這時,楊宏志對自己的遭遇已不無懷疑了:種種跡象證明,這不像是一次簡單的討債,他好像落進了某種精心策劃的陷阱中。這一懷疑竟是正確的,那天他終於在葛經理臟衣服的口袋裡發現了兩封沒寄出的信,其中有一封竟是他十幾天前寫的!這一發現讓楊宏志吃驚不小,楊宏志本能地想到:也許他寫下的一封封信從來就沒寄出過,也許人家是想讓他死在這裡!他們是些什麼人?是不是和藍天集團腐敗案有關係?一時間,恐懼像潮水一般把楊宏志吞沒了。
那天在家值班的是黑臉老趙。楊宏志揣摸了一下,覺得憑自己的力量和手段打倒這位五大三粗的老趙奪門而逃可能性不是太大,遂決定和老趙做一次生意,——葛經理講原則,拒腐蝕永不沾,老趙未必也這麼講原則。這些日子處下來,楊宏志已經知道了,老趙養了一堆超生娃,日子過得挺緊,為了點加班費幾次在背後大罵葛經理。
一個人只要窮,只要愛錢,那就有空子可鑽。
楊宏志拿著那兩封沒寄出去的信,和老趙攤了牌:「老趙,這是怎麼回事?」
老趙挺意外,愣了一下,一把奪過信:「你……你這是從哪兒找到的?啊?」
楊宏志說:「從葛胖子的臟衣服里。」
老趙鬆了口氣:「那就與我無關了,你去問葛胖子吧,這都是他的事!」
楊宏志誘導說:「就和你無關么?我老婆收不到信,不送錢來,你到哪兒掙錢去?」
這話戳到了老趙的痛處,老趙罵罵咧咧道:「可不是嘛,這個月獎金提成全屁了!」
楊宏志便說:「老趙,你的獎金提成我發了,給我拿紙拿筆來!」
老趙樂了,多少有點激動:「楊老闆,你……你這人夠意思!」拿來了紙筆,「我每月的提成獎金不算多,也就兩千塊左右,我為你忙活,你就給我發個兩千吧,我不能坑你。」
楊宏志想了想,提筆寫道:「華玲:即付來人十萬元,性命攸關,切切!!!楊宏志。」寫罷,將紙條遞給老趙,說,「拿著我這個紙條到我老婆那裡取錢吧,地址你們知道的!」
老趙看著紙條上的數字,眼光發直,手直抖:「十萬?楊老闆,你……你送我十萬?」
楊宏志點點頭:「就是十萬,多了我也拿不出來了。」
老趙卻又遲疑了:「你……你不會把這事告訴葛經理吧?」
楊宏志道:「我告訴葛胖子幹什麼?這是咱們朋友之間的事!」
老趙又問:「你……你沒有什麼條件吧?要放你我可真不敢,葛胖子他們可黑著呢!」
楊宏志笑道:「沒什麼條件,真沒什麼條件,朋友嘛,能幫的忙總要幫!你老趙有四個超生娃,日子過得那麼難,又為我的事拿不到獎金提成,我不能不管嘛!」
老趙感動極了,「撲通」跪下:「楊老闆,我……我替我家娃兒們謝你了!」
十萬拿到手的第三天,又逢老趙值班,老趙很恭敬地請楊宏志喝了酒,把自己知道的向楊宏志說了。老趙說,據葛經理無意中透露,這次對他的綁架是一個大人物下的令,連葛經理都無權放他。楊宏志挺悲哀地說,那我就在這裡等死吧,不過,就算我死了,有困難你照樣找我老婆,朋友之間千萬別客氣!老趙慚愧了,借著酒意把反鎖著的門打開了,要楊宏志逃。
自由的陽光就這樣靠十萬元買到了手,楊宏志連拖鞋都沒來得及換,便衝出了地下室。
然而,一出地下室,一陣暴烈的陽光便將楊宏志擊垮了。長期的地下室生活已使楊宏志接受不了陽光的強烈刺激了,走向地面的一瞬間,楊宏志眼前一片恍惚,整個世界都模糊不清了。在那個燦爛美好的中午,陽光幾乎變成了無恥的殺手,差一點兒收回了楊宏志已獲得的自由。那當兒,如果老趙變了卦,如果葛經理和手下這幫人回來了,他在眼睛假性失明的情況下,十有八九會被重新扔進地下室。
跌跌撞撞走到大路邊,視力逐漸恢復了,楊宏志才攔了一輛計程車:「快,去鏡州!」
計程車司機打量了楊宏志好一會兒:「你先生去鏡州什麼地方呀?」
楊宏志心慌意亂,怕好不容易獲得的自由再被誰一把沒收,——這裡畢竟是省城,
人生地不熟的。於是,先鑽進車裡,鎖上車門,才急急道:「別問這麼多了,先到鏡州再說吧!」
計程車司機笑了:「那你先生可以下車了,這裡就是鏡州。」
「什麼?這裡是鏡州?」楊宏志根本不信,「你開什麼玩笑?我現在可沒這個心思!——真是的,我在這裡呆了這麼長時間,還不知道這是省城嗎?快,快開車,去鏡州!」
計程車司機沒開車,也有些不高興了:「哎,你這人是怎麼了?腦子有病啊?我在這裡開了十年車,還不知道這裡是省城還是鏡州?告訴你:這裡是鏡州老城區,那邊是獨秀峰,這邊是二建項目公司楊老闆蓋的那座爛尾樓,——藍天科技城,不信你自己下車看看去!」
楊宏志沒敢下車,搖下這邊的車窗一看,獨秀峰赫然撞入眼帘,搖下另一側車窗再看,不遠處竟真的冒出了那座他一手承包蓋起來的藍天科技城!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原來自己不但沒到過省城,竟還是被關在離自己建築工地不遠處的一個地下室里!根據記憶重新判斷,那座地下室應該是市糧食局的廢棄糧庫,藍天科技城開工時,他還在那裡安置過一些幹活的民工。因此便想,葛經理這幫朋友也太不夠朋友了,在這種事上都騙他!他呢,也是太糊塗了,竟然不識廬山真面目……計程車司機又說話了:「看明白了吧?這裡是不是鏡州?」
楊宏志連連道:「對,對,是鏡州,是鏡州!哎,你快開車,快!」
計程車司機把車啟動了:「說吧,你先生到底要上哪兒去?」
楊宏志也不知道該上哪兒去。家是肯定不能回了,信寫了不下二十封,葛經理和那幫朋友們人人知道他家的地址;躲到公司也不行,遲早還得落到他們手上。想來想去,最安全的地方也許只有市檢察院反貪局了,在那裡起碼不用再提心弔膽了,於是,要司機直接開市檢察院。
司機顯然沒把他當好人,笑問:「你這個樣子,去檢察院幹什麼?」
楊宏志掩飾道:「哦,這個,啊,——撈個朋友,我有個朋友前幾天進去了。」
司機越發懷疑了:「撈人?就你?我看你這樣子只怕連檢察院的大門也進不去。」
楊宏志這才發現,自己光著上身,只穿了條印著美國星條旗的沙灘褲,腳上穿著一雙破拖鞋,怎麼看也不像個有身份的主,只好改了口,信口胡說道:「老弟,我……我和你說實話吧,我……我要去舉報一個大貪官!我……我他媽的被這個大貪官害苦了,都家破人亡了!」
司機馬上想到了自己的車資:「這麼說,我這趟車錢是沒指望了?得盡義務了?」
楊宏志忙道:「哪能啊,我……我先讓市檢察院付給你,一定!」
司機倒也爽快,嘆了口氣說:「就是不付也沒什麼,咱也得為反腐敗做點貢獻嘛!」
楊宏志一顆心這才放定了:「就是,就是,反腐敗也不能光靠黨和政府,我們老百姓也要盡點力嘛!我……我要不是因為和腐敗分子進行堅決鬥爭,也……也落不到這種地步!」
因為楊宏志落到了這種地步,到市檢察院便不好下車了,司機把車停在門口,主動替楊宏志跑了趟腿,告訴舉報中心的值班人員,說自己車上有個被大貪官折磨得家破人亡的同志,要進行重要舉報。舉報中心的一位主任很重視,親自出門,把楊宏志接進了舉報中心大門。
楊宏志進門不談舉報,對著主任「撲通」跪下了:「主任,你……你們快把我抓起來吧,我……我投案自首,我叫楊宏志,誣陷好人,把……把藍天科技聘任總經理田健害苦了!」
主任一時間大喜過望:「你是楊宏志?」馬上抓起電話,向什麼人做了一番彙報。
主任打電話時,楊宏志就老老實實在一旁跪著,大氣不喘,一副守法公民的樣子。
放下電話,主任發現楊宏志筆直地跪在那裡,不無歉意地把楊宏志拉了起來:「哎,你怎麼還跪著?楊宏志,起來,快起來!你今天能來自首,態度就很好,專案組的同志馬上就過來,請你回答一些重要問題,希望你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向專案組說清楚。」
楊宏志連連點頭:「好,好,只要知道的我全說!」突然想了起來,哦,對了,有個事得請你們幫忙,——那個計程車司機的計程車費我還沒付,不是不想付,是沒錢。到大門口時,我看了一下計程器,是八十九元,你們替我先付一下好不好?我出去以後會還你們的。」
主任不在意地說:「好,好,楊宏志,這錢我個人替你付了!」說罷,掏出一張百元的票子,讓中心的一個年輕同志出門去付錢。
不料,計程車司機已經走了。
這位同志還真為反腐敗做了一回奉獻……
對楊宏志的突擊訊問一小時后就開始了,主持訊問的是省反貪局審訊專家老程,地點在市反貪局剛投入使用的全功能審訊室。審訊室現代化程度很高,攝像錄音系統把審訊情況即時發送到了指揮中心辦公室,劉重天和陳立仁雖然置身指揮中心辦公室,卻有一種身在現場的感覺。楊宏志和老程在幾台顯示儀熒屏上同時出現,各個不同角度的影像都有,聲音也
很清晰。
正面那台主熒屏顯示:已經自首的楊宏志落魄不堪,頭髮鬍子好長時間沒修理了,長得一片狼藉,像個野人,腳下是雙髒兮兮的破拖鞋,穿了條長到膝頭的沙灘褲,赤裸的上身臨時披上了一件檢察人員的制服。這副形象足以證明楊宏志沒講假話,他的確是被一夥來路不明的傢伙綁架扣押了二十七天,可能還有生命危險。這也印證了劉重天和陳立仁以往的判斷:除了白可樹、林一達、高雅菊這些落網的前台人物之外,暗中還有一股惡勢力深深卷到了鏡州腐敗案中。從楊宏志的供述中可以看出,這股惡勢力能量很大,消息靈通,作案手段也很高明,讓你時時刻刻感覺到它的存在,卻又很難抓住它,從誣陷田健開始,這股惡勢力就在起作用了。
楊宏志態度極好,不停地說:「……我真不是想害田健,田健和我無冤無仇,我為什麼要害他呢?我就是想要回我那八百萬,或者換塊地也行,總比沒有強。我知道藍天科技負債纍纍,說完蛋不知哪一天就完蛋,就四處找人,想把這筆債務了結掉。最早沒讓任何人提醒,
我就主動給田健送去了五萬,田健沒收,要我不要害他。我把這事和藍天公司的范總一說,
范總說,小楊,你也太小氣了嘛,想討回八百萬才掏五萬,人家當然不收了,起碼也得三五十萬嘛!我說,范總啊,我哪有三五十萬?現在都破產了。范總說,借嘛,小的不去,大的不來……」
老程敲敲桌子,打斷了楊宏志的話頭:「楊宏志,你停一下,——我問你:這個范總是藍天科技的財務總監范友文,還是集團公司主管基建的副總經理范從天?請你說清楚些。」
楊宏志道:「是范友文,我們背地裡叫他小飯桶,集團的那個范從天我們叫他大飯桶。」
老程明白了:「好,繼續說吧,說細一些,盡量不要有什麼遺漏。」
楊宏志說了下去:「范友文的話我不敢信,這狗東西不是玩意兒,黑著呢!每支付一筆工程款,總要勒我十萬八萬的,前後拿了我四十五萬,該卡我照卡我!我當時就想:別我的八百萬欠款要不回來,再白扔進去幾十萬!我就告訴范友文:算了,算了,這險我不去冒了。」說到這裡,停下了,抓起面前的一瓶礦泉水,「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劉重天注意到了范友文,對陳立仁說:「這個范友文受賄四十五萬,我看可以傳來了!」
陳立仁點點頭,抓起面前的電話:「老鄺嗎?去藍天科技公司,傳訊財務總監范友文!」
熒屏上,楊宏志放下礦泉水瓶子,繼續交代:「……可我沒想到,范友文卻主動找我了,用密碼箱送了三十萬現金來,要我去送禮,說明白了:如果這筆錢田健收了,我如願拿到了新圩海邊那塊地,或者拿到了八百萬欠款,就加倍還他六十萬;若是啥都拿不回來,這三十萬就不要我還了,算他押錯寶了!我當下一想,這買賣挺合算,也就答應了。這種押寶討債的事我在深圳碰到過一次:深圳北嶺集團欠了我朋友王玉民四百萬工程款,要了三年沒要回來,王玉民就發話了,討債費用他不管,誰給他把這四百萬要回來,他給誰一百萬……」
劉重天正聽到關鍵處,見楊宏志把話題轉到了別處,有些著急,拿起話筒正要提醒主審的老程,老程卻已截住了楊宏志的話頭:「楊宏志,深圳的事以後再說,你繼續說范友文!」
楊宏志只得說范友文:「……范友文讓送就送唄,反正這三十萬不是我的,扔到水裡也與我無關。第二天,我提著這三十萬,又找了田健。田健這人是個清官,少見,仍是不收,要我別把他看低了,還告訴我:可能以地抵款的方案在董事會上通不過,這事也就算了……」
「怎麼就算了?這三十萬後來又怎麼跑到田健宿舍的床下去的?」老程追問道。
「這個……這個,怎麼說呢?」
「實事求是說嘛,既是自首,就要有個自首的樣子嘛!」
楊宏志又說了下去:「……田健沒收這三十萬,我就打起了這三十萬的主意,心想,狗日的范友文過去這幾年收了我四十五萬,又沒給辦什麼事,也該我黑他一回了。范友文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找我喝酒,在香港食府請我吃龍蝦,敲我說:一個人要想在江湖上混出個名堂,就得講江湖上的規矩,不能因小失大,最後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還陰陰地告訴我:他能讓我成在鏡州,也能讓我敗在鏡州。這話真嚇出了我一身冷汗,我就把三十萬還給了范友文。范友文卻也怪哩,偏不收,說他這人一諾千金,還就是要做成這筆大買賣。他給了我一把鑰匙,要我打開田健宿舍的門,把這三十萬悄悄放到田健床底下去。我這才覺得事情太蹊蹺:世界上哪有用這種做賊的辦法送禮的?范友文不是瘋了就是要搞什麼大名堂……」
劉重天聽到這裡,愕然一驚,對陳立仁道:「老陳,這個范友文看來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抓住此人,鏡州案背後的那股惡勢力就會暴露出來,你再打個電話給老鄺,提醒他們:行動一定要迅速,務必要立即抓到此人,千萬不能出現什麼意外!」
陳立仁正要打電話,老鄺的電話卻先一步打了進來:「陳局長,壞了,范友文今天不在藍天公司,到省城出差去了,目前在省城什麼位置也不知道……」
陳立仁想了想:「通知省檢察院和省城公安部門配合緝查,發現后立即拘捕!」
熒屏上,老程在問:「……楊宏志,你既然知道這裡有大名堂,為什麼還要誣陷田健?」
楊宏志哭喪著臉:「我哪想誣陷田健呀?還不是因為那八百萬么?再說,第二天就要開董事會,我就把事情往好處想了:田健看到床底下那三十萬,會在董事會上替我據理力爭……」
老程反問道:「田健怎麼會知道自己床底下被你偷偷放進去三十萬?」
楊宏志幾乎要哭了:「我……我這不是鬼迷心竅么?以為他到床底下拿鞋就會看到。」
老程仍是不信:「楊宏志,你就一點沒參與范友文的陰謀?」
楊宏志真哭了:「我要參與了這個陰謀,你們……你們斃了我!」
老程不再問了:「好吧,你就將怎麼把這三十萬放到田健宿舍的過程說說吧!」
楊宏志說過程時,劉重天得出了一個結論:聘任總經理田健註定了在劫難逃。身為總經理,他必須對一個上市公司的經濟效益負責,必須把公司的家底摸清楚,這就勢必要把白可樹、林一達這些大大小小的貪官暴露出來。貪官們就急了,就想借范友文和楊宏志之手,以三十萬套住田健。如果田健同流合污,鏡州腐敗案也就不存在了,你黑我黑大家黑,你貪我貪大家貪嘛。可這個田健偏是個正派人,炸藥包便無意中被他點燃了。
這時,老鄺又來了個電話,說是范友文的下落找到了,現在正從省城趕回鏡州。
劉重天當即指示:「請有關部門在高速公路各出口處攔截范友文!」
審訊室的審訊仍在緊張進行,時間已是晚上七點二十分了。
熒屏上,老程在發問:「……楊宏志,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事後又要去舉報?這不是故意誣陷田健嗎?你就不怕以誣陷罪坐牢嗎?你當真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真相了?」
楊宏志訥訥道:「我……我也怕,也……也不願舉報,可范友文非讓我去,一天里催了我好幾次!還說了,只要我去舉報,那三十萬退回來他就不要了,算我白賺了。我……我真是財迷心竅啊,想著……想能白賺這三十萬,也……也就昧了一回良心……」
老程說:「你當真以為舉報以後,這三十萬就能退給你了?」
楊宏志覺得奇怪:「怎麼?你們不退給我,還能退給范友文嗎?」
老程臉一拉:「楊宏志,說點題外話,也對你進行點普法教育!你記住了:不論是索賄還是行賄的賄款,執法機關收繳后一律上交國庫,從沒有退還行賄人的事!你又上當了!」
楊宏志垂頭喪氣:「早知這樣,老子才不會去舉報哩!范友文可坑死我了!」
老程問:「除了范友文,還有沒有誰參與過這件事?比如齊小艷,白可樹?」
楊宏志搖搖頭:「沒有,齊總和白市長像我這種人哪夠得著啊?!」
老程又問:「那你回憶一下:在這個過程中,范友文有沒有再提起其他什麼人?」
楊宏志想了想:「也怪了,除了范友文,還真沒有誰找過我,范友文也沒提過別人!」
劉重天馬上想到,這番策劃真夠精心的,除了范友文這一條線索,竟沒有第二條線索!
陳立仁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提醒說:「劉書記,人家搞的可是單線聯繫啊,如果,——如果我們今天讓范友文溜了,這麻煩可就太大了!」劉重天憂慮道:「溜了倒也不怕,總還可以抓回來,我更擔心另外一種可能啊……」
陳立仁想都沒想,一句話便脫口而出:「——被他們搞死,在陽光下蒸發掉?」
劉重天點點頭:「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楊宏志逃掉,必將促使他們採取滅口行動!」
簡直像偵探小說中的情節,劉重天這話說過不到十分鐘,老鄺的電話打來了,報告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范友文的車在省城至鏡州高速公路一百二十三公里處發生嚴重追尾車禍,司機重傷,范友文當場死亡。肇事車是輛日產巡洋艦,掛著省城的假牌照,事故發生后,巡洋艦的駕駛員失蹤。據范友文的司機說,那個駕駛員後來跳到輔路上一輛賓士車裡逃了。
劉重天和陳立仁都被這事實驚呆了,像置身於一場噩夢中。
陳立仁怒不可遏:「他媽的,線索還真斷了,防著這一手,他們還是來了這一手!」
劉重天倒還冷靜:「老陳,先不要罵娘!他們既然來了這一手,證明我們是搞對了!這條線索斷了,應該還有別的線索!」說罷,抓起話筒,果斷地對審訊室內的老程命令道,「老程,暫停審訊,請楊宏志帶路,立即趕往楊宏志被綁架的地點進行搜查,快!」繼而又對陳立仁交代,「你馬上通知省公安廳趙副廳長,請他也立即趕過來……」
這次行動是急速的,幾分鐘后,幾輛警車拉著警笛衝出了市檢察院的大門。
警車在夜色中急馳,大街兩旁的霓虹燈被拉成了五彩繽紛的色帶急速後退著。
陳立仁情緒很激動,一上車便對劉重天說:「你看看,這個鏡州被齊全盛搞成什麼樣子了?啊?竟然出現了這種有組織的犯罪!楊宏志自首時說的那個大人物是誰?肯定不會是范友文吧?!省委怎麼還不對齊全盛實行雙規呢?怎麼對他這麼客氣?秉義同志到底在等什麼?」
劉重天勸阻道:「老陳,對省委的決定不要說三道四,這可不太好!」
陳立仁哼了一聲:「讓犯罪分子這麼猖狂就好?!」
劉重天看了陳立仁一眼:「齊全盛和犯罪分子有什麼關係?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陳立仁這才發現劉重天口氣中的微妙變化:「劉書記,那你是怎麼想的?」
劉重天看著車窗外的不斷變幻的街景,冷靜地分析道:「鏡州這股黑勢力如此頂風作案,不惜代價,顯然有自己的目的。我認為他們不是為了已經落網的白可樹、林一達和高雅菊這些人,更不是為了齊全盛,而是另有所圖!」
陳立仁不同意劉重天的分析:「我看,他們就是為了保齊全盛,齊全盛太可疑了!」
劉重天搖搖頭:「老陳,你錯了。通過今天對楊宏志的訊問和這段時間的調查,我倒覺得齊全盛不在可疑之列,這個同志很可能是清白的,起碼是不知情的!有些事情已經清楚了:聘用田健,是齊全盛在白可樹、齊小艷,甚至趙芬芳的一致反對下獨斷專行硬要用的,這個同志的作風我知道,他定下的事不容更改。那麼,請你想想,齊全盛如果知道藍天集團內部爛成了這個樣子,知道田健會成為一顆危及自己的定時炸彈,還會堅持用田健嗎?!陷害田健更與齊全盛無關,楊宏志今天交代得很清楚了,是范友文一手策劃的,正是因為要避開齊全盛,范友文這幫人才在齊全盛出國招商時對田健下了手,妄圖把藍天腐敗內幕掩飾起來!」
陳立仁問:「那麼,身為市長的趙芬芳為什麼要下令立案抓捕田健呢?目的何在?」
劉重天道:「目前的事實已經做出了說明:她是想在一片混亂中謀取自己的政治利益!」
陳立仁略一沉思:「這倒是!齊全盛被請到省城休息后,這個女人又活躍起來,四處大罵齊全盛,還通過我一個親戚帶話來,說她一直就不是齊全盛的人,只是在齊全盛的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還說了,你當年被齊全盛擠走的教訓她不能不接受,這些年她心裡也很苦……」
就在這時,劉重天的手機響了。
劉重天以為是公安廳趙副廳長的電話,忙打開了手機。
不料,卻是小舅子鄒旋打進來的電話。
鄒旋顯然又喝多了,在電話里語無倫次地說:「姐……姐夫,報告你一個大好……好消息,我……我提了,市委組織部的哥們兒告訴我,是趙市長點名提的我,市建委副主任!我這……這九年的正科到底升……升正處了!朋友們非……非要給我祝賀,推都推不掉!」
劉重天本想關機,遲疑了一下,還是沒關:「這麼說,我也得祝賀你嘍?」
鄒旋直樂:「姐夫,又……又和我逗了,你這個省紀委書記不到鏡州來辦案,來協助齊全盛主持工作,誰……誰他媽眼裡會……會有我?齊全盛壓了我九……九年啊,他這個霸道書記用了一幫貪官污吏,就……就是不用我!據說趙市長几次要提我,都……都被齊全盛在常委會上否了!哎,姐夫,這我可得說一句:咱……咱女市長真是大好人啊,根本不……不是齊全盛線上的人,你……你可千萬不要搞錯了……」
劉重天聽不下去了,怒不可遏:「夠了,夠了,鄒旋,我手機里都有酒味了!就你這樣的酒鬼還正處?齊全盛能讓你把正科干九年已經夠可以的了!我再警告你一次:少打著我的旗號招搖撞騙!至於你這個正處,我看不是事實,目前鏡州市委書記還是齊全盛,全盛同志在省城,我也不知道她趙芬芳有什麼權力決定幹部任免?!」說罷,掛上了電話。
陳立仁從劉重天的話語中聽出了名堂:「看看,女市長又向你拋政治媚眼了吧!」
劉重天哼了一聲:「她搞這種政治投機也不看看對象!」說著,按起了手機,要通了市政府值班室,「市政府值班室嗎?我是劉重天,給我通知一下趙芬芳市長,請她明天一上班就到市委我辦公室來一趟,我有事要和她談!對,就是明天!」
這時,車已行進在十車道的鏡州新圩區至老城區的快速道上。
看著車窗外的夜色和滾滾車流,劉重天發起了感慨:「老陳,鏡州案子很複雜,我們這個社會也很複雜啊!齊全盛的老婆、女兒涉嫌經濟犯罪了,搞得齊全盛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可自省一下,我不也有這方面的問題嗎?不也沒管好身邊的親屬、部下嗎?以前那個秘書祁宇宙因為股票受賄被判了十五年,至今還在監獄服刑;今天,我這個酒鬼小舅子一不小心又『正處』了,他們出了問題我就說得清呀?想想都讓人害怕啊!」
陳立仁道:「劉書記,祁宇宙是自作自受,你小舅子更與你無關,是趙芬芳拍馬屁嘛!」
劉重天一聲長嘆:「嚴重的問題就在這裡啊!你知道內情,當然說不出什麼,不知內情的同志怎麼看呢?我們老百姓又怎麼看呢?黨風就被趙芬芳這類馬屁精敗壞了,我這個紀委書記就被抹上了白鼻樑,就被人家套住了!我看全盛同志沒準就在這方面吃了大虧喲!」
陳立仁剛想說什麼,報話機響了起來,是趙副廳長的聲音:「……劉書記,劉書記,我是老趙,我已經抄近道趕過來了,你們注意一下,我的車馬上插入你們的車隊了!」
劉重天回頭一看,果然發現一輛省公安廳的警車擠到了自己座車的後面。又過了大約五六分鐘,目的地到了,在前面帶路的第一輛警車下了快速路。
嗣後,公安廳、公安局和反貪局的幾輛警車全停到了市糧食局廢棄的破糧庫前,趙副廳長和幾個手持槍械的警察匆匆從車裡跳出來,保護著楊宏志走進了原糧庫辦公樓下的地下室。
片刻,趙副廳長從地下室上來了,神色不安地跑到劉重天面前報告說:「劉書記,我們……我們還是來晚了!楊宏志說的那個什麼葛經理和黑窩裡的歹徒全不見了,只有一個手動葫蘆掛在牆上,還……還發現了一具屍體……」
劉重天一怔,對陳立仁道:「走,我們去看看!」
趙副廳長攔住了劉重天的去路:「劉書記,你……你還是別看了吧……」
劉重天不聽,推開趙副廳長,和陳立仁一起,疾走幾步,下到了地下室。面前的情形讓劉重天大吃一驚:一個身高足有一米八幾的大漢被赤身裸體倒吊在手動葫蘆的鐵鉤子上,身上被捅了十幾個血洞,地面上滿是血跡,血腥味濃重刺鼻,像個正在使用的屠宰場。死者的大腦袋幾乎垂到了地上,腦門上不知被什麼人用不幹膠粘了一張紙條,紙條上是打字機打出的幾個大字:「劉重天,這就是你的下場!」顯然作案者料定他們會找到這裡來。
劉重天仔細看了好半天,冷冷一笑,不屑地道:「我的下場?我倒要看看他們最後會落個什麼下場!」看了看身邊的同志們,口氣平靜,「楊宏志呢,在哪裡呀?把他帶過來!」
大家四下一看才發現,楊宏志已癱在地下室的台階上站不起來了。
兩個警察把楊宏志硬架到了劉重天面前:「劉書記,楊宏志來了!」
劉重天指著屍體:「楊宏志,你辨認一下,看看這個死者是誰?」
楊宏志帶著哭腔道:「是……是黑臉老趙!今天就……就是他把我放走的。肯……肯定是因為放了我,壞了葛經理他們的事,才……才被殺了!」身子再次癱到地上,「劉書記,我誣陷好人,罪大惡極,你……你們快判我的刑,把我關起來吧,求……求求你們了……」
劉重天心裡很沉重,像安慰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似的,和氣地安慰道:「楊宏志,你不要怕!從今天下午走進鏡州市人民檢察院大門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安全就在我們的嚴密保護之下了,請相信我這個紀委書記的話:鏡州永遠是人民的天下,絕不是哪些惡勢力的天下!」
話雖這麼說,回去的路上劉重天仍心事重重。他潛在的對手太兇殘了,短短一個下午竟然製造了兩起血案,而且幾乎就是在他眼皮下製造出來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股惡勢力是在向他示威,——不是向其他什麼人,就是在向他劉重天示威,死者身上列印的紙條說得很明白,沒有任何異義和含糊!一次正常的反腐敗行動怎麼激起了這麼強烈的反彈?這股惡勢力和鏡州腐敗案到底有什麼關係?和白可樹、齊小艷有什麼關係?齊小艷會不會在這股惡勢力控制之下?
劉重天當即決定,連夜趕往省城,突擊審查白可樹,尋找新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