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縣長正抱著一枝滾燙的梨花
仁義縣長葉百川一下飛機,就看到仁義駐京辦主任劉梅正站在停機坪邊。他心裡一陣發熱。劉梅也看見了他,走過來,提過他的包。葉百川就勢握了下劉梅的手,兩個人停頓了會兒,目光交織著。劉梅道:「上車吧。」
車子是廣本。劉梅先將包直接放到後排位子上,自己開車,葉百川就坐副駕位。她正要發動車子,葉百川突然伸過頭來,在她右臉上親了一口。
她笑道:「那麼多人呢。開車了。」
論年齡,葉百川比劉梅要整整大20歲。劉梅29歲,葉百川49歲。劉梅一頭黑髮,而葉百川幾乎是禿頂。葉百川的禿頂據說是家族遺傳。他35歲就開始掉頭髮,到40歲時,基本上是寸草不生。他也曾到北京上海等地的大醫院看過,民間偏方也不知用過多少,統統都沒有效果。過了45歲,他索性不再瞎折騰了。何況就在45歲那年,他從副書記轉到了縣長的位子上。也正因為當了縣長,認識了當時正在縣一中當教師的劉梅。然後……一切都像命中注定的一般,兩個人走到了一塊。在第一次性事後,劉梅說葉百川的禿頂禿得有風度,這話讓葉百川心緒激動,不僅又戰鬥了一次,而且從此以禿頂為榮了。不過,他們的關係沒能堅持多久。一年後,葉百川在財政局當股長的妻子將他們堵在了賓館的房間里。當然都沒有聲張,葉百川的妻子讓他們當面寫下了保證書。這保證書果真起了些作用,後來的一年,他們基本上沒有再來往。可是前年年初,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兩個人在街頭相遇。葉百川那晚喝了點酒,正往政府走。劉梅一個人正回宿舍。沒有多餘的話語,兩個人一道在劉梅的宿舍里,重回往昔。一個月後,在葉百川的建議下,仁義縣成立了駐京招商辦。劉梅任主任,另外一個招商辦成員是原來的政府辦副主任添作成。添作成兒子在北京,老婆正在北京帶孫子。他樂得掛一個駐京辦副主任的名頭,其實根本就不到駐京辦來上班。這樣,仁義駐京辦其實就是劉梅一個人,既是主任,又是辦事員。這劉梅一到北京,竟然活絡得讓葉百川也不敢相信。不到半年,京城許多部委都有了熟人,有的甚至成了朋友。兩年來,仁義縣通過駐京辦爭取了近3000萬的資金。葉百川在仁義的大小會上,對此很是表揚了一番,說:「現在就是要重用人才。人才就是生產力。仁義駐京辦就是鮮明的例子。一個駐京辦,每年能爭取上千萬資金,這比一個年產值過億的企業還來得實在。」今年年初,仁義重獎經濟發展功臣,劉梅自然也在列,獎金20萬。聽說她一拿到獎金回到北京,就請了所有的朋友好好地聚了一次。劉梅性格直爽,與很多朋友都是以兄弟相稱。
仁義駐京招商辦在五環之外。因為來得遲,並沒有找到合適的房子。現在的房子其實是租用賓館的房子,共3間,分別是劉梅的辦公室,卧室,添作成的辦公室。仁義有人進京,如果來京辦的話,就直接住這家賓館。北京城裡,大大小小的駐京辦上萬家,但有自己產權的房子的,並不很多。各省駐京辦幾乎都有大樓,早年就有著名的「七省大院」,在馬甸南路那邊,是由贛、湘、魯、閩、浙、吉、蘇七省於上世紀90年代聯合建設的,是七省駐京辦的所在地。當然,現在這幢六層建築已顯得陳舊,可是風光依然,人來人往川流不息,連繫著各省與北京各部門。在農展館那邊也有很多省的駐京辦大樓,冠以省名的大廈就有四五座之多。這些大廈,除了各省駐京辦辦公之外,大部分還都配套建有賓館,有的還是四星級或五星級賓館。個別大廈內,還有高檔的休閑場所。每到黃昏,總能見這些大廈門前,不斷地有車子來來往往。有駐京辦的,有中直各部門的,談工作,喝酒,休閑……一切在靜悄悄地進行,一切都是那麼的神秘和朦朧。
地市一級的駐京辦比起省級的,就差得太多了。南州市駐京辦位置倒不錯,在後海邊上。這一切得益於首任南州市駐京辦主任吳南。吳南喜歡書畫,當初選擇駐京辦地址時,他一下子就看上了現在這個四合院,花了20多萬買下來了,如今市場價已經漲到了1000多萬。在南州駐京辦的四合院邊上,就是著名的「濰坊之家」。這裡曾經是濰坊駐京辦的所在地,不過,如今駐京辦已經撤了,四五千平米的四合院就一直閑置著。縣級駐京辦似乎都沒有自己的房產。要麼租房,要麼住賓館。當然,也有的是設在當地在京人士的企業或者公司里。仁義駐京辦剛剛成立時,並沒有配車。第一筆400萬的財政扶持農業項目資金爭取到后,葉百川專門從財政撥了一筆錢,給駐京辦配了車子,就是現在劉梅開的廣本。明黃色的,鮮艷,俏嫩。葉百川看著劉梅,呼吸著混合了劉梅身上氣息的空氣,他似乎有些沉醉了。
葉百川這次進京,是專程到國務院扶貧辦彙報的。仁義的一個山區開發項目擱淺了。縣老貧辦主任王福,明天就到。葉百川是提前直接從省城坐飛機過來的。上午他在省政府那邊開會。開完會就趕到機場。在飛機上,他就想著劉梅的樣子,想著那年輕而充滿芳香的隱秘花園……已經有兩個月沒有見到劉梅了。上次劉梅回仁義,他出差了。
車子在賓館停下,兩個人上了四樓,一進房間,葉百川就急切地關上門,抱住劉梅,用力地啃了起來。房間在旋轉,兩個人也在旋轉,轉著轉著,葉百川有些不能自持了。劉梅卻推開了他,說:「等等吧,先洗下,休息會兒!」
葉百川沒有鬆手,而是加大了手在劉梅身體上滑行的速度。劉梅嬌喘著,就在葉百川要將她抱到床上的時候,手機響了。
葉百川沒接。
手機繼續響,他只好接了,是縣委書記范任安。葉百川「嗯」了聲,范任安說:「聽說到北京了?」
「是啊,到扶貧辦。就是那個項目,我得來再督促下,不然就……」葉百川說著,手從劉梅的左胸移到了右胸。
劉梅低著頭,范任安道:「那好吧,回來后要開書記會,有些人事要動一下。」
葉百川又「嗯」了聲,便掛了電話。范任安是去年才從市裡下到仁義當書記的,本來,葉百川信心十足地以為自己會順理成章地當上書記,結果卻迎來了空降兵。范任安比葉百川小10歲,是南州最年輕的縣委書記,在全省也是數得上的幾位年輕書記之一。因為年輕,所以在葉百川的眼裡就明顯地「輕」了一點。兩個人在一塊配合的這8個月,縣裡大事其實都是葉百川說了算。范任安好像也樂於接受這種模式。不過,最近葉百川發現情況有些變了。比如人事。范任安即將開始他上任后的最大規模的一次人事調整,事前居然沒有徵求葉百川的意見,直接就讓組織部操辦了。剛才范任安說要開書記會定人事,也許就不會像以前那樣一邊倒了。葉百川想著,心裡就有些煩,也有些不快。他的手從劉梅身上滑開,劉梅進了衛生間,然後出來道:「水溫調好了,快點洗吧!」
葉百川邊沖洗邊想著范任安。縣委書記與縣長鬧矛盾,這是中國縣一級官場最普遍的現實。范任安的前任就與葉百川矛盾公開化了,結果是被市裡狠狠地批評了一頓,調到市旅遊局當局長了。范任安應該知道這些,因此前8個月,他低調、穩妥。但是,他畢竟是書記。他得從人事入手。葉百川已經有些習慣了范任安的「放手」,要是突然一收緊,他還真的有些不適應。不過,最近葉百川也找了下省里領導,想換一下位置。省委齊副書記也答應他,會幫他做些工作。畢竟也是當了5年的縣長嘛,到另外的縣當個書記也是理所應當的。
洗完出來,劉梅正在打電話。葉百川聽到她哥哥長哥哥短的,就有些難受。他走到劉梅邊上,抱住她,又摁了她的手機。劉梅說你先上床,我也沖一下。葉百川只好放了手,躺在床上。劉梅進了衛生間,他拉過被子,反覆地聞了聞。除了劉梅的氣息,似乎沒有其他的氣息。他放心了,百無聊賴地望著屋頂。窗外天光漸暗,城市正從白日的喧囂里一點點走向岑寂。
葉百川望著,忽然有些憂傷。
劉梅的手機響了。手機就在床頭的柜子上,他拿起來看了看,號碼顯示是強哥。
「強哥?」葉百川咯噔一下,放回手機。手機繼續響著,如同春日夜晚固執地叫春的老貓。他躺下來,剛才那憂傷更深了一層。終於,手機安靜了下來。
劉梅從浴室出來,直接就上了床。葉百川卻沒動。劉梅笑著,在葉百川的胸前磨蹭了會兒,問:「累了?」
葉百川搖搖頭,劉梅又撐起來,撫著他的禿頂,漸漸的,葉百川開始按捺不住了。他猛然地翻過身來,像只下山的餓虎,撲向了劉梅。劉梅驚叫著,很快就被覆蓋了……
葉百川平躺下來,呼吸也慢慢地均勻了。他看著劉梅,這個年輕的女人,真正地屬於過自己嗎?也許屬於過,也許壓根就沒有屬於過。這樣想著,憂傷又再次襲來。他側過身,正想休息會兒,劉梅的手機又響了。
劉梅拿過手機,看了看,然後又望了下葉百川。葉百川沒說話,她才接了。
「強總啊,你好!」還是剛才那個強哥的電話。劉梅背對著葉百川,手壓著聽筒。
「梅子,快過來吧?」強總道。
劉梅說:「快了。6點。」
葉百川身子顫了下。
強總似乎還說著什麼,劉梅道:「你就等著吧,到時再說。」
放了電話,劉梅轉過身來說:「池強池總,我昨天告訴他,你今天過來,他說非得請你坐坐。」
「啊!」池強是仁義人,現在在北京搞演出經紀。就是將一些北京的明星們組團到各地演出。葉百川見過一次,那次池強回仁義,帶了個才十幾歲的電影學院的女學生。池強自己也40出頭了,早年在仁義鄉下有過一次婚姻,但很快散了。據說後來就一直單身。這池強竟然與劉梅……葉百川開玩笑似的問道:「你不會被他經紀了吧?」
「這……」劉梅眼睛瞥了下,低下頭用頭髮撩著葉百川的頸子,說:「你看我像嗎?除了縣長,誰敢經紀我?」
葉百川「哈哈」一笑,轉了話題,問:「扶貧辦那邊聯繫了嗎?」
「聯繫了。等明天鄒主任他們一來,就過去。最好明天晚上,請開司長他們一次。」劉梅繼續道:「這開司長有個性,人也瀟洒,喜歡搞些小活動。」
「就怕他沒愛好,只要有愛好就好。」葉百川說著又問:「時間差不多了吧?」
劉梅看了看手機,說快了,就想起床。葉百川卻又抱住了她,兩個人云里霧裡又做了一次。劉梅笑著,說:「猴急,哪像個縣長?晚上還早呢。等會兒身體虧了,酒都喝不下去。你們這些人哪!就是:為了位子,不要命;見了女人,不要身子。」
葉百川讓劉梅給他拿了支煙,點著。人說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其實,做這事後一支煙,比神仙還神仙。煙霧一升騰,葉百川的憂傷就全消失了。他想到范任安,這小年輕人,竟然也……他猛吸了一口,然後撥通了組織部長姚萍的手機,問是不是要動人事?姚萍說是的,任安書記打了招呼。葉百川問都動哪些人啊?我這個副書記可是一點也不知道啊!姚萍一聽這口氣,就知道葉百川是問罪來了,就笑著道:「百川縣長能不知道?你要不知道,我們組織工作還有原則嗎?百川縣長正在北京吧?我正等你回來,好向你彙報呢。」
姚萍這話說得既原則,又通透,葉百川也不好再說了。何況他本來也就是點一下的意思,並不想多當真。組織部長說起來是管人事管幹部,但能管得了幾個?組織部長管的更多的是程序,是規章,是過程,是形式。
晚上,池強在東來順請葉百川。同來的還有一男一女。男的頭髮比女的還長,看樣子五十來歲,女的則只有二十六七的模樣。葉百川乍一見,覺得這女人有些眼熟。平時,葉百川很少看電視,但晚上回家酒醒后,則非得看11點以後的電視劇。好像這女人就在某部片子中出現過,演一個風塵花魁,風流野性,給葉百川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但他沒說出來。大家坐定,池強先是隆重地介紹了葉百川縣長,然後介紹說:「這是藝術團的劉導,這是賈藝,著名影星。」
葉百川伸出手,劉導只是點了點頭,賈藝站起來,把手放在葉百川的大手裡,說:「葉縣長好型,劉導,要是上片子,一定大發。」
「那倒是!」劉導附和了下。
葉百川先是沒弄明白,想了下,才清楚,便尷尬道:「我不是型,是有特色。現在是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嘛,什麼事都得講究特色。有特色就有生命力,有特色就能不斷發展。謝謝賈小姐抬愛了。」
池強在邊上打趣說:「下次劉導得安排個片子,讓我們葉縣長的光輝形象也感染感染全國人民。讓賈藝做葉縣長夫人,這一配,就絕了!哈哈,是吧?」
大家都笑,劉梅低著頭,看著手機,然後抬頭對葉百川說:「鄒主任和葉總他們明天上午到。」
喝著酒,池強和劉導還有賈藝就說到圈子裡的事。說起馬上就要開庭的某銀行的一位副行長和兩位女明星的軼聞,池強道:「那副行長我見過,長得實在不敢恭維,怎麼她們就……劉導啊,我一直想探討一下,這圈子裡還有沒有真正的愛情?」
「沒有!」劉導將杯子舉著,晃了晃。
池強卻道:「圈子裡沒有,圈子外還是有的。比如我,就堅信愛情的力量。」他說著,眼光卻瞟向了劉梅。葉百川愣了下。劉導說:「圈子外我不清楚,反正我是不相信愛情的。妞妞,你相信嗎?他媽的愛情,還有?」
賈藝笑了下,站起來,猛地親了口劉導的臉,說:「我就是我的態度!」
大家都笑。葉百川卻笑得有些勉強。池強問葉百川來京是不是為項目的事,葉百川簡單地說了。劉梅說明晚得請開司長坐坐,如果池總方便一起吃個飯。池強說:「那不行,你們官場上的事情,我不方便,也不適合。不過,我倒是可以為家鄉做點事,明晚我給你們介紹個女演員,那些平時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司長、處長們,就好這一口。我保證能讓他們……葉縣長,這不違紀吧?」
「吃飯違什麼紀?哈!」葉百川說,「池總這建議好,劉主任,我看可行。活躍活躍氣氛嘛!」
池強又說到現在是市場經濟時代,也是品牌時代。仁義要發展,還得做品牌。葉百川說怎麼做?我們這山區小縣,難哪!池強說其實不難。下次只要葉縣長能拿個200萬,我請一幫兄弟姐妹們去鬧一鬧,然後在中央台播一下,這品牌不就出來了?要宣傳哪!酒香也怕巷子深,何況仁義這老酒並不真正的很香!
劉梅說:「這主意不錯。葉縣長,我看仁義可以搞。」
「200萬哪!」葉百川道。
「不就200萬?想想辦法嘛。」劉梅說,「強哥也贊助點,為家鄉嘛!」
「那當然。就請劉導來擔任總導,保證這演出能轟動。不過,也還得有個名目。各地都在搞節,仁義也搞一個吧?前幾天,我接到陝北一個縣的邀請,要搞香豬節。你聽這名目?什麼東西都能搞節。仁義哪樣沒有?我們也搞。葉縣長,這事只要你縣長一聲令下,我池強立馬就組織人。我個人一分錢不要,就當是奉獻給家鄉了。」
「這得謝謝池總。仁義特產豐富,還得從這上面做文章。我們的水果也多,不行就搞桃花節怎麼樣?」
池強搖搖頭,劉導也說:「桃花節太多了。」
「那就梨花節?」
「這個我看行。人家都搞桃花,我們就來梨花。梨花一枝春帶雨,多美啊!好!」劉導說,「那得有看頭,有幾千畝吧?」
「那……」葉百川遲疑了下,道:「也就200畝。」
劉梅明白葉百川這話有些誇張了,仁義是有梨花,可都是零星的。200畝的梨園,可能還只在葉百川縣長的想像之中。不過,她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劉導又說了:「多少其實無所謂。到時搞節時,從其他地方將開花的梨樹提前移過去,不就行了?去年我搞的那個西瓜節,那些西瓜都是當地政府發動老百姓從別的田裡臨時移栽來的。看不出來啊!誰還去較這個真?」
「哈哈,這倒是。」葉百川也笑了,禿頂在燈光下更加明亮了。
大家又扯到細節,到散攤子時,基本上達成了共識——四月初,清明時節,在仁義舉行「中國崛室謇婊凇保毖敫吖娓竦難莩鐾盤宓餃室澹侔焓⒋蟮睦婊謐⊙莩觶閶醒氳縭猶讓教褰斜潰⑼佬竅蛉蠆シ擰?葉百川竟然有些激動。作為一縣之長,他是很想做事的,而且想做大事。這仁義梨花節就是大事,回到駐京辦后,他還沉浸在這種激動之中。他在心裡想了好幾個經常在電視上露面的演員,如果這些人能去,仁義還愁不出名?一出名,商就來了。節慶搭台,經濟唱戲,就得這麼唱嘛!他越想越激動,以至於當他抱著劉梅滾燙的身子時,彷彿正抱著一枝梨花,他把所有的氣力都壓了上去。梨花顫動著,發出了巨大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