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過堂
查案不在乎時間長短，只需與當事人唇槍舌劍兩個回合，就知道當事人有沒有問題，問題有多大。
二十三
熊世昆的舉報信充當了檢察院的引路人。
華楚天在財政局辦公大樓的工地上找到福建老闆馬良。
馬良問清對方來意后想給董家打個電話，號只撥了一半，手機便被華楚天收繳。馬良意識到來者不善……自從董作為下台後他就沒有平靜過，總有大難臨頭的預感。
這一天終於來了。
馬良來不及收拾行李便被華楚天帶到反貪局。
華楚天親自過堂，問他在南集經手了多少工程，賺了多少錢，結識了哪些朋友……
看似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但字字千鈞。
馬良同董家的關係有目共睹，華楚天也知道，也就不隱瞞。
華楚天問他是什麼時候認識董家的。他說是四年前經朋友介紹認識的。華楚天問他結識董家有什麼目的。他說想在南集找一個後台，因為董的父親是地委書記。
華楚天站了起來：「你們認識后幹了一些什麼事？」
馬良說：「合夥做了兩筆生意。」
「什麼生意？」華楚天問。
馬良說：「這是商業秘密，無可奉告。」
涉及到實質性問題，馬良馬上閉口不談或兜圈子……
上午的談話不歡而散。
到了吃中飯的時候，法警給馬良端來了一碗米飯和一碗白菜，馬良吃了兩口便沒了食慾。吃慣了大魚大肉的人吃不慣這種「牢飯」，他要請客，請辦案檢察官一起上餐館。沒有人理他。不吃就拉倒，鐵門被重重地關上。進入了午睡時間，卻沒有床，他只能坐在凳子上打盹。閉上眼睛就想起董家會來救他……董家說過，只要堅持十二個小時不說，檢察院就得放人。
下午沒有人訊問，法警給了他幾張材料紙和一支圓珠筆，讓他交代問題。
他把上午交代的那些又寫了一遍，沒有新內容。
晚飯後訊問再次開始。
換了幾名不認識的檢察官，說話口氣強硬，態度十分惡劣。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多年的檢察實踐讓他們摸索出了一套訊問嫌疑人的經驗，那就是因人而異——對待政府官員一類的犯罪嫌疑人，檢察官的態度一般都溫和，並且重證據，明大義，因為這類人懂法；對待老闆這類犯罪嫌疑人，他們態度強硬，不給喘息機會，因為老闆錢多、法律知識少。
馬良除了董家教的兩招外，法律知識貧乏得可憐，檢察官態度一變他就亂了方寸。
檢察官讓他挺胸收腹立正貼在牆上。
他不敢不做，怕挨打。進過檢察院的朋友和他說過，那個地方不是人待的地方，稍不配合就挨打……好漢不吃眼前虧，聽話的人不至於挨打。
不是人人都挨打，有時是虛張聲勢。自從最高檢察院出台七條硬性措施之後，檢察官不敢打人，但是可以嚇唬人。儘管嚇唬人也是不對的，但是辦案總要有一點手段，臉色不好也是出於案情的需要。辦案就是鬥智斗勇，虛虛實實。
檢察官向馬良出示熊世昆的舉報信。
馬良沒有想到熊世昆會舉報他，稍後一想也許有詐，可能是檢察官施展的詭計。
檢察官沒有告訴他信里的具體內容，但是信封上的字體對他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
不知道內容也就想試探虛實，他從無關緊要的講起。
檢察官看破他的伎倆，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說他不老實。如此反覆，還是泄露出一點實質性的東西——為攬建財政局辦公大樓工程，他在董家的引薦下送給熊世昆五萬元。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超過了十二小時，馬良沒有見到董家的增援「部隊」，仍被檢察院送進拘留所。
華楚天立即把案情向桂為民作了彙報。
桂為民精神為之一振，要華楚天到他家中詳細彙報。
消息同時傳到了董家父子耳朵。
怎麼辦？田淑琴亂了方寸，她怕檢察院抄家。
董作為狠狠地訓了她一頓，說她成不了大氣候。
這一次她虛心接受。
董作為打電話請司法局鄭顧申副局長到他家，說要諮詢法律知識。鄭顧申雖有顧慮，但是不能不來。他是在董作為的過問下才被提拔當上副局長的。
鄭顧申把《刑法》第392條原文背出：向國家工作人員介紹賄賂，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介紹賄賂人在被起訴前主動交代介紹賄賂行為的，可以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
董作為點了點頭。現在還來得及，只要兒子主動交代，董家就可以免於處罰……可是檢察院不會一了百了，反而會變本加厲……聯想到省、地紀委聯合調查組在南集的活動，他知道來者不善，更知道有些人不會就此罷休……他沒有想到，人離開了政治舞台，想過清靜的日子都不行……樹欲靜而風不止，搞政治猶如走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退出江湖更會有殺身之禍。
二十四
熊世昆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打垮了自己。
檢察院乘勝追擊，連夜抄了他的家，把他帶進檢察院。
熊世昆這才大夢方醒，桂為民不僅要打倒他，還要踏上一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雖說他當財政局長多年，但是法律知識貧乏得跟馬良差不多。他的一生沒有受過多少挫折，並且始終處在別人求他的位置上，怎能經得起「一嚇二詐三丟手」？好在一比一沒有證據，檢察院也沒有辦法，那麼他要賭一把。
說服了自己那麼就咬緊牙關，不承認收錢。
這時也就沒誰認得你是財政局長，檢察官用上了車輪戰術，輪番訊問，不準睡覺。再大的官進了檢察院也是犯罪嫌疑人，並且背後有一個更大的官在支持檢察院。檢察官都知道這層關係，所以對犯罪嫌疑人不計後果——查出問題有功，查不出問題要挨批評。
誰不想立功？
熊世昆堅持不住，想美美睡上一覺，即使是站著睡也可以。
不行！不承認受賄就甭想睡覺。
熊世昆提醒檢察官，說他們這樣做是違法的。
華楚天說只要不打人，延長一點留置時間怕什麼。
熊世昆實在熬不住，提出要見華楚天。
華楚天怕露面，因為熊世昆在台上時對他不薄，無論他在交警隊還是在檢察院，只要他華楚天伸手要錢，熊世昆多少能解決一些，並且對交警支隊的罰沒收入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們去發糊……但是不親自上陣不行，也沒有可供他選擇的餘地，如果姑念熊世昆的老感情，那麼他就完不成桂為民的任務。
華楚天站到熊世昆的面前，熊世昆求他讓他好好睡一覺。
他說行，不過不是現在，承認受賄后就可以。
他想罵華楚天「扯出蛋了不認人」，卻沒有底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最終還是承認收了馬良五萬元。
檢察官說他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了。
華楚天馬上電話告捷。
桂為民要他乘勝追擊，要把熊世昆同董作為父子相互勾結的內幕深挖細查。
熊世昆在美夢中被檢察官叫醒。
第二回合的審訊開始。
這個時候之所以叫審訊，是因為檢察院的逮捕通知單已經開好了，就放在華楚天桌上。
華楚天還是沒有親自參加審訊。
這一輪審訊主題很明確，就是查熊世昆與董作為父子的經濟利益關係，具體地說：一是受賄的五萬元是馬良的還是董家的？在這項工程承包中，董家有多少紅利；二是潘露霞給了熊世昆及董作為多少回扣或者說是紅包。
熊世昆沒有想到還要查他與潘露霞的往來。他想說沒有，可是兩百萬房改資金撥到潘露霞的賬上沒有好處費別人不相信，好在有劉祠更籤過字，要找就找劉祠更或者潘露霞。
潘露霞早就不知去向。董作為下台後潘露霞意識到待在南集沒有好下場，於是捲走資金逃跑，留下了一塊推平的土地……臨走時她給熊世昆打了一個電話，說她在海南做生意。
熊世昆恨這個女人無情無義，說走就走，怎麼一點留戀都沒有？
熊世昆得到的好處就是潘露霞的身體。當時潘露霞也給了他兩萬元現金，不過被他退回去了。他覺得收了她的錢太庸俗了。之後潘露霞又送了一套名牌西服，他還是不要。潘露霞說董作為、高天澤都有，他這才收下。潘露霞還向他許諾，等商品房建成後送他兩套，另加10%的分紅……
這些話都可以跟檢察官講，順便還自我表揚了一番廉潔。
案情迅速反饋到桂為民桌上。
桂為民單獨約見了江麗娟，談出了自己的想法，也是南集地委的想法——請求省紀委迅速對董作為實行「雙規」，從潘露霞身上尋找突破口。
江麗娟說條件成熟，不過省紀委還沒有這個權力，得向省委打報告，經省委同意後方能實施。
桂為民下令檢察院立即捉拿潘露霞。
同時請董家進檢察院。
第一個接見董家的人是華楚天。
時過境遷，昔日的哥們如今一個是座上賓，一個是階下囚。
「華哥！」他故意不稱華楚天的職務，「平日是我招待你，這一次到了你的地盤你得把我招待好。」董家露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華楚天真想揍他一頓，怎奈昔日的交情太好拿不下面子，他知道董家講義氣，服軟不服硬……還知道桂為民搞董家不是目的，主要是想出董作為的洋相。
「華哥，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一個私營老闆，又不是國家工作人員，請我到檢察院來幹什麼？」董家居然先審起華楚天來。
「董家，注意一點形象。」華楚天強忍心頭怒火，「要正確認識自己，現在誰也保不了你……」
「我要誰保？」董家不等華楚天把話講完，「我沒有犯法，誰敢把我怎麼樣？……我董家做生意靠的是朋友，靠的是義氣……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我最瞧不起。」
華楚天知道董家在罵他，可是不便發作，只能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與這種人一般見識。
「董家，我好心提醒你不聽，那好，我不問你，會有人問你。」華楚天說完揚長而去。
董家在檢察院的表現猶如王朔的一本書名——我是流氓我怕誰？
二十五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潘露霞雖然沒有讀過《孫子兵法》，但是熟知理財之道——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現在人不和就走人，捲走資金走得越遠越好，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去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越遠越好。
泱泱大國，人山如海，腰纏萬貫的人走到那裡都受歡迎。
不過她最終沒有走遠，選擇到省城一家開發區投資辦廠。之所以沒有走遠，是因為「越是最危險的地方越安全」。
開發區在招商引資上有許多優惠政策，當投資額度達到一定數量就把你當爺，就免除你一切後顧之憂，包括上戶口、辦居民身份證。
潘露霞投資二百六十萬，搖身一變成了虹日家具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改名換姓叫黃漫雪……從此過上了百萬富姐的生活，開始充分享受每一天。
開發區內娛樂設施齊全，外邊流行什麼這裡就興什麼，每個人都在開動腦筋，只要能賺錢就有人想方設法地創造條件，迎合社會每一位消費者的心理。
潘露霞在開發區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老闆，還是唯一的女性老闆，因而有很高的知名度。
開發區內外商投資企業佔了一半以上，大多數是港澳台同胞及新馬泰客商。在這個大舞台上，每個人都能找到一份自己的角色。
潘露霞是當仁不讓的女主角，舉手投足遊刃有餘。她有成熟女性的魅力，與她過招的男人不存在誰玩誰，彼此都在享受對方。也不言情，更沒有結婚的打算。朋友也勸她不要結婚，說她這種人不宜結婚，除了她對家庭不負責外，關鍵是她放蕩不羈的性格將損害任何多情的男人。
潘露霞聽從朋友的勸告，只當情人不當新人。
最好的朋友就是黃大江先生。
黃先生是澳門人，身懷絕技——被動運動。據他自己講，這種被動運動有別於傳統的中醫按摩，是祖宗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秘招，不外傳，只傳男不傳女。他的爺爺、父親曾侍奉過皇室，是宮官御醫，傳到他這一代便發揚光大。他到過俄羅斯、日本，既是旅遊又是游醫。在澳門期間他為衛奕信將軍施展被動運動時，取得衛將軍信任，把他留在了澳門……信不信由你，反正都是他自己說的。
潘露霞與他是在健康沙龍上認識的，他是沙龍老總。
或許是沙龍門前的大幅廣告牌起了作用，潘露霞進了這家沙龍。黃大江親自為她做被動運動。
不做不知道，做了才清楚，所謂的被動運動就是傳統中醫推拿按摩。黃大江不苟同，堅稱是被動運動，並且說出一二三來……儘管他巧舌如簧，潘露霞仍然堅持是中醫推拿術。沒有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桑拿、按摩、點穴、拔火罐她都見過，無非是用新穎名字來吸引眼球而已。這年頭新生事物容易被人接受，不過被動運動也說得過去，消費者躺在床上自己不動，由按摩師在消費者身上運動，不叫被動運動難道還叫主動運動？
也名副其實。
不管是主動運動還是被動運動，總之生命在於運動。
她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
接觸多了，黃大江還有一些怪理論，並能與她一拍即合，最能引起共鳴的理論是——性交是人類最積極最活躍的體育運動，能使人每一個細胞達到興奮狀態。
潘露霞說他會總結，他說他會實踐。於是從理論到實踐，他倆配合得天衣無縫。
只要是對健康在意的人，他就向你宣傳男女愉悅之合。怎樣才能愉悅？如何才能達到愉悅高潮？他說得你身心蕩漾，到了蠢蠢欲動的地步。
黃大江是個獨身男子，離婚後也不想結婚，正合潘露霞的要求。兩個不想結婚的人遇到一起，都想結合而不願結婚，真是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
不久他倆還是結婚了。不是違背諾言，而是為了她能赴澳門定居。準確地說，她不是想在澳門定居，而是在乎澳門的身份證。只要結婚就能當上澳門同胞，還能享受外商投資優惠，澳門特區的身份有著極強的吸引力。
潘露霞搖身一變成了外商，人們對她的底細更是撲朔迷離。
有了澳門同胞回鄉證，潘露霞的膽子大了起來，大到無所顧忌的地步……甚至還真的以為自己是港澳同胞。
她哪裡知道南集檢察院正在找她。
根據熊世昆提供的數據，南集檢察院在郵電部門的幫助下，查出了潘露霞的電話號碼，根據這個號碼檢察院回撥卻是空號。
潘露霞早已棄之不用。
為了轉移視線，她故意打電話給熊世昆，說自己在海南。
自從進省城開發區后她就斷絕了與南集方面的任何聯繫，包括董作為。不是太絕情，而是為了保護自己。
董作為找了她幾次，問遍了她的熟人、朋友，均不知道她的去向及行蹤。為此董作為還感嘆，世間唯女子和小人難養。
不是難養，其實她很想與董作為保持聯繫，也不認為董作為的政治前途就此完結，她堅定董作為還有東山再起之日……然而官場如戰場，董作為的對手絕不會心慈手軟，她必須在人間蒸發……日後董作為真能東山再起她再作解釋不遲，她相信董作為也會原諒她的。
檢察院雖然沒有找到潘露霞，但從潘露霞與熊世昆的電話中查到潘露霞打電話的位置，因而斷定潘露霞一定在省城。
檢察院把追查的重點放在省城，同時請求省城警方予以支持。
警方通過計算機查詢，沒有南集檢察院要找的潘露霞。
人海茫茫，要找出一個潘露霞的確很難。
南集檢察院向警方提供潘露霞的照片，警方把照片輸入計算機系統，通過計算機辨認，很快查到了黃漫雪。
通過比對，確認無疑。
警方調出黃漫雪的檔案，此人已移居澳門……線索似乎已經中斷。
「那就到戶口轉移地調查，總會有一點線索……」華楚天發出指令。
追查組來到開發區，來到虹日傢具公司，正好遇上潘露霞。
潘露霞身份在澳門、人在開發區。百萬家資投在開發區她捨不得離開，要澳門居民身份是為了享受外商投資優惠政策，當然也有逃亡的打算……澳門是彈丸之地，發財還得在大陸。
追查組見黃漫雪似曾相識，但是不敢斷定她就是潘露霞，畢竟黃漫雪已經是港澳同胞。
就在他們掏出照片比對時，潘露霞意識到情況不妙。跑只會引起追捕，不如從容面對。她迎上前問：「先生，你們是不是找我姐姐黃漫雪？……請跟我來。」
沉著穩健起了作用。
追查人員相信了她的話，姐妹長相一個樣不足為奇。
她將他們引進會議室，給每個人泡上了一杯熱茶，說了一聲「我找姐姐去」，便溜之大吉。
半小時不見人影，追查人員到隔壁辦公室一問，方知剛才倒茶的人就是黃漫雪。
上當了，大人給小孩騙了。
從此黃漫雪再也沒有露面。
見不到潘露霞拿不到罪證，南集檢察院只能眼睜睜地望著虹日傢具廠由黃漫雪夫家黃大江接管。
開發區是外商投資保護區，當地政府有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無緣無故封門、收費、查稅、抓人，何況是南集來的檢察院。
潘露霞是董作為案子的關鍵人物，沒有她就等於沒有舉罪證據。桂為民非常氣惱，對華楚天發出死命令：「一個星期內必須把潘露霞給我抓住。」
潘露霞還是沒有去澳門，這一次是真的在海南。
黃大江在海南辦了一家健康沙龍連鎖店，潘露霞暫時在那裡避風頭。
黃大江囑咐她不要打電話，她止不住，主要是舍不下百萬家資。
檢察院如獲至寶，揮師南下。
這一次她沒有上一次幸運，被檢察人員帶回了南集。
有外商身份檢察院不敢馬虎。潘露霞看出了這個軟肋，不是耍賴就是刁難。
黃大江帶著律師來到南集，放言是來接潘露霞回省城度周末。雖然他長在大陸，但是他對大陸的法律知之甚少，以為大陸打官司跟澳門一樣，有錢人輸不了官司。
他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根本沒把南集檢察院放在眼裡。
華楚天指示法警立即趕走黃大江，不允許他在檢察院院內徘徊，不允許他的車子停在門口，理由是干擾檢察院的正常工作。
法警沒有好話講，立即下逐客令。
他提醒對方要文明執法。法警把眼一瞪，要以妨礙公務罪抓人，嚇得黃大江鑽進小車開溜。
潘露霞在檢察院大吵大鬧，口口聲聲說檢察院無權拘傳外商，她要向特區特首投訴。
「好，安排車子送你回澳門……」華楚天將她押上警車，走了大約三個小時到達了目的地。
潘露霞下了車，一看四周都是山，嚇得臉色蒼白：「你們要干……幹什麼？」她以為他們是要送她上西天。
原來是到了同心縣拘留所。
她怕進去，怕同獄的犯人打她。
不想進去可以，只要交代問題。
她說行，條件是必須先送她回南集。
回到南集她就開口了，但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氣得華楚天又要送她去同心拘留所。
她問華楚天想要什麼，華楚天說她知道。的確知道，眼前這群人無非是對董作為感興趣。事到如今只好對不起了……她說，她送了五萬元給董作為的夫人田淑琴。
華楚天頓時來了精神，要她把送錢的時間、地點說清楚。
潘露霞以為說完后就可以走人。
她太天真了。完事後潘露霞立即被關進了拘留所。
「你們不講信用！」她吼起來。
「跟你這種人講什麼信用！」華楚天指著她的鼻子，「對你這種人仁慈，就是對人民犯罪。」
「你……」她說不出話來。
她好後悔。
二十六
江麗娟把董作為請進專案組，向他宣布省紀委的決定：「經省委同意，省紀委決定對董作為同志進行立案查處，從即日起實行『雙規』……」
江麗娟站了起來，一隻手扶眼鏡，一隻手拿著文件，邊念邊觀察董作為的表情。
董作為表情木然。雖說他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場合，但是並不緊張。什麼場合他董作為沒見過，還在乎紀委？當地委書記時，紀委書記在他面前都是點頭哈腰的。
江麗娟隨即宣布紀律，並指著身邊的四位男同志對董作為說：「他們四個人是你專案組的成員，每天陪你同吃同住，直到問題弄清楚為止。」
「我不需要人陪。我沒有問題。」董作為硬邦邦地講。
「不要表態太早……請注意場合。」江麗娟知道他在耍書記大牌，意欲給他一個下馬威。
董作為不再吱聲，也懶得爭論。現實就是這樣，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談話結束后他被安排在一家不起眼的招待所住下來，四個專案組成員與他同室，既是照顧他也是監視他，同時還負責審問他。
這家招待所他當地委書記時從未來過，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房間沒有電視，沒有電話，早晚有熱水供應。有食堂卻不讓他上食堂用餐，而是由專人送上門。他的活動空間就是這間十六平方米的房間，憋得慌可以在走廊上散步，並且有人陪走……他問專案組，憑什麼限制他自由。
專案組說這是為他好，怕他想不開，自殺。
笑話，這完全是在污辱他。他當書記多年，還沒有聽說過「雙規」這麼厲害，紀委簡直是無法無天，居然可以限制人身自由，並且還沒有時間規定。
專案人員耐心解釋什麼叫「雙規」，即在規定的地點規定的時間把問題說清楚。
董作為問：「沒有規定讓你們三陪吧？」
「不叫三陪，叫辦案。」專案人員解釋。
「那麼規定時間是多少天、多長時間？」董作為問。
專案人員說：「時間與清楚畫等號，何時把問題說清楚，何時就取消『雙規』。」
董作為說：「怎麼叫說清楚？何謂說清楚？我說清楚了，你說不清楚，真理在你們一邊，你們這樣做超越了憲法和法律……拘留都有時間限制，坐牢都有時間界限，唯有你們『雙規』就沒有時間界定，希望你們不要執法犯法。」
專案組人員提醒他，這不是坐牢。
董作為說：「不是坐牢勝似坐牢……你們憑什麼剝奪我的居住自由、通信自由？……我要與家人見面，我要向上級反映你們侵犯人權的情況。」
再也沒有人理他，他們知道熱處理和冷處理的關係，冷他一陣就好了。
沒有人咬嘴更是無聊。
他主動賠禮，說不怪他們，他們只是執行任務而已。
時間久了彼此對立情緒少了一些，但是案件沒有絲毫進展。
他不再發火，每天跟專案組人員講故事，講他昔日的輝煌以及為南集人民做的好事大事。
平心而論，他的確做了不少好事，並且有些好事正在受益；也有不少人留戀他，稱他是黨的好乾部。但是功不能抵過，功是功，過是過。
他也承認有缺點，譬如年關收了一些土特產以及親戚朋友送的煙酒。並說沒有缺點的幹部不見得是好乾部，要想不犯錯誤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干事。
專案人員問他還有沒有其他問題，他說沒有，信不信由你。
一個多月過去，毫無進展。
這樣僵持不是辦法，江麗娟決定正面交鋒。
她辦過不少地廳級幹部的案件，還沒有敗陣過。正因為有這個成績，省委才破格提拔她為紀委常委；還是由於有這個成績，她這次被省委書記欽定為董作為案件的主辦人。
「董作為，我們已逐步查清你兒子在建築市場上的一些問題，而這些問題無一不與你關係密切。」江麗娟單刀直入。
董作為說：「兒子是兒子的事，老子是老子的事，共產黨不搞株連政策，請你不要把兩者混為一談。」
江麗娟說：「如果沒有你這個當地委書記的父親，你的兒子能攬到工程嗎？」
董作為說不見得。他不排除有些人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安排他兒子接手工程，因為中國是一個人情的社會，是一個官本位的社會，但是他本人沒有插手兒子的建築工程。
江麗娟換了一個話題，問他與潘露霞是什麼關係。
「同志關係。」董作為立馬回答。
「與大款是同志關係？」江麗娟問。
「難道不行嗎？」董作為把視線轉開。黨的書記為了工作需要，可以與任何人接觸，甚至可以是自己的敵人……毛主席當年不是還跟蔣介石合作過？毛主席在尼克松面前稱蔣介石為我們共同的朋友，沒有人認為不妥。
「動用房改資金，造成南集兩百萬經濟損失，這個責任你還想推給誰？」江麗娟故意激他，同時在提示他——好漢做事好漢當，不要把問題推給別人。
「是我的責任歸我承擔，不是我的責任就不要強加在我身上。」董作為不作正面回答，而是講辯證法。
「在這個問題上，你收到好處沒有？」江麗娟問。
「沒有。」他幾乎是不假思索。
「我看你態度很不老實。」江麗娟說出一句難聽的話。
從來還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董作為說話，完全是審問犯人，是對他人格尊嚴的一種侮辱。他火起：「請你說話放尊重一點，『文革』那一套做法現在行不通了。」
江麗娟沒有生氣，而是說「放錄音」。
是華楚天與潘露霞的對話。錄音明白無誤地告訴他，潘露霞招了。
江麗娟一直注意觀察董作為的動靜，可他卻沒有動靜。
錄音放完后江麗娟問：「有什麼想法？」她以為這些足夠把他鎮住。
黃大江囑咐她不要打電話，她止不住，主要是舍不下百萬家資。
檢察院如獲至寶，揮師南下。
這一次她沒有上一次幸運，被檢察人員帶回了南集。
有外商身份檢察院不敢馬虎。潘露霞看出了這個軟肋，不是耍賴就是刁難。
黃大江帶著律師來到南集，放言是來接潘露霞回省城度周末。雖然他長在大陸，但是他對大陸的法律知之甚少，以為大陸打官司跟澳門一樣，有錢人輸不了官司。
他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根本沒把南集檢察院放在眼裡。
華楚天指示法警立即趕走黃大江，不允許他在檢察院院內徘徊，不允許他的車子停在門口，理由是干擾檢察院的正常工作。
法警沒有好話講，立即下逐客令。
他提醒對方要文明執法。法警把眼一瞪，要以妨礙公務罪抓人，嚇得黃大江鑽進小車開溜。
「我覺得可悲！」董作為說。
以為觸及到了他的靈魂，她問：「怎麼可悲？」
「堂堂黨紀部門竟用這種拙劣的手段……你們紀委是不是從電影里學到這些辦法？可惜電影里的道具幫不上什麼忙。」董作為說完笑了起來。
江麗娟火起：「這不是道具，是實實在在的東西……給他看潘露霞的交代材料。」
潘露霞的字跡他熟悉。一點不錯，是潘露霞的親筆交代。
看完材料后他的第一想法不是潘露霞背情忘義，而是有人想徹底打倒他。他一陣悲涼，為什麼現實如此殘酷無情？把人拉下台不說，還要置之於死地……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並想過幾天安靜日子的董作為，以為會從此遠離權力紛爭，遠離官場爾虞我詐……不行吶，人們記住的都是你的恩怨，有恩報恩，有怨報怨。
「潘露霞跟我本人沒有金錢關係，只是送給我一套西服，還是高天澤送來的。」董作為說。
「你愛人收錢你知不知道？」她只對收錢感興趣。
董作為說不知道，要是知道就立即退掉了。
江麗娟說：「有人舉報你與潘露霞的關係曖昧。」
「沒有這回事，我的行蹤秘書記錄在案，秘書始終在我身邊，你們可以去問高秘書。」董作為說。
在男女私情上，他的態度很明朗——生理需要。他當縣委書記及地委書記時，包二奶的幹部他一個也沒處理。他認為感情上的事說不清楚，紅杏出牆或另有所愛總是有原因的，不然誰會不顧一切地搞婚外戀。有一次在討論處分幹部的會議上，地區紀委提出給一名包二奶的副局長行政撤職處分。他不同意，並發表了自己的見解……之後他的講話傳到社會，被人們稱之為支持包二奶書記。他說婚外戀是對婚姻的一種補償，離婚是對不幸婚姻的解脫。他堅持這個觀點，並認為不論在什麼情況下，只要男女雙方願意，就不算違法違紀。
但是作為他這一級不大不小的幹部，有這種事總不光彩。不承認能保住面子，傳統觀念仍然制約人們的行為。
這次交鋒算是董、江的第一個回合，雖然沒有收穫，但是江麗娟堅信董作為有問題。
在江麗娟腦子裡，沒有突破不了的案件。她從事紀委工作二十餘年，深知紀委工作的難度，越重證據越難找到證據。表面上證據隨處都有，每天都有腐敗發生，但是真正取證起來，又是些你來我往的禮節性交往……反腐敗越反越多，這麼大的國家，一夜之間想把腐敗根治的確是個難事。
二十七
董作為與外界隔絕已有五個多月了，現在他才意識到，當官對一個人來說並不是十分重要的，親情最為重要，自由最為重要。
他好想家，想回家見一次自己的親人，特別是出生不到一年的小孫子。還有，董國不知怎麼樣？估計副縣長不會當得太久，桂為民一定會想方設法讓他下台……高秘書怎麼不來看他？想著，想著，老淚縱橫。
他的申請專案組不答應，說是江麗娟不同意。
事到如今他還能指望誰？
跑，他完全可以逃跑。四個專案人員對他的防守不是十分嚴格，並且年輕人一旦進入夢鄉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唯有他，老了，整晚整晚睡不著，一點響動就能把他驚醒。
突然他見到四個黑影穿窗而入。
「誰！」他警惕地喊起來。他怕有人加害他，然後說他是畏罪自殺。
沒有回答。
四個黑衣人是有備而來，各有分工。一人迅速上前把內室反鎖。董作為他們住的是套間，外室住兩人，內室住三人。他睡在內室中間床上。
「少廢話！」黑衣人警告他。
響聲驚醒左右床上的專案人員，但是還沒等他倆反應過來，頭上便挨了兩記悶棒，於是再也沒有反應。
他被黑衣人裝進麻袋，從三樓窗戶放到樓下。
樓下還有三個人接應。
聽到響動，外室的人這才意識到出了問題，拚命地叩打內室，門不開，只得把頭伸到窗外，只見兩輛小車消失在黑夜中。
喊來了服務員打開內室，不見董作為。兩名專案人員被弄醒，卻什麼都不知道。
清點房屋，除了董作為不見外，其他任何東西沒有被翻動的跡象，卷宗一件不缺。
不一會兒江麗娟、黃文潔趕到專案組。
桂為民帶著公安處處長隨後趕到。
二十八
董作為被帶進一處豪宅。
黑衣人退出，田淑琴現身。
夫妻相見相擁而啜。
到此他才清楚是董家手下人所為。
「你在害我。」董作為責怪田淑琴。
田淑琴事先也不知道，是阿厚一手策劃的這次行動。
董家被抓后，阿厚當家。他暫停了董家一切生意，以免惹是生非。阿厚到看守所見過董家，董家囑咐他照管好他的家人，善待他的員工，不要鋌而走險。阿厚是個好鬥分子，想立功，於是便有了這次行動。
五個月不見，田淑琴消瘦許多。她的壓力比丈夫還大，董作為在位時她以「南集第一夫人」自居，得罪了不少人，現在丈夫隔離審查，兒子董家被抓進看守所，不少人在看她的笑話。她是一個極愛面子的女人，家庭落到這步田地叫她如何開心？每日寢食不安，人不消瘦才怪。董作為問了一些外邊的情況及家中情況后，囑咐她要小心，下一步可能輪到她。
他要走，去專案組。他知道，有人要拿這件事做文章，想把問題鬧大。從政多年，這點政治敏感他還是有的。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桂為民、江麗娟把他被劫持的情況迅速向省委作了彙報，並提出了下一步防範措施。現在正在靜候省委的答覆，沒想到董作為自己回來了。桂為民很失望，計劃胎死腹中。
江麗娟對他的主動投案表示歡迎。
他向專案組彙報，說黑衣人認錯了對象，把他當成一起債務糾紛的責任人……唯有這樣才能達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目的。
他們信了，社會上這類事時有發生，不少債務糾紛都是用這種方式解決的。
為以防不測，專案組決定把他弄到同心縣電力招待所居住。
二十九
董作為被紀委帶走後高天澤便無事可干。他是董作為的專職秘書，董作為不在他就等於失業。按慣例，董作為不當地委書記就不應該再配司機、秘書，省委考慮到董作為還沒有到退休年齡，雖然沒有職務可級別還在，從調動幹部積極性出發，上面還是維持他的待遇不變，這樣專車、秘書一樣都不少。領導下台，高天澤從最忙碌的人變成最偷閑的人，以前每天除了陪董作為聊天外便無事可干……現在連聊天的人都沒有了，他拿著共產黨的錢不干事心發慌，於是便找秘書長要事做。
秘書長是新人，高天澤還是第一次找他，這才知道地委辦公室進了不少新人，多是桂為民從行署辦公室帶過來的人。
秘書長說位置剛調整不久，即使有位置也不能安排他，因為董作為還只是「雙規」，有沒有問題誰都不知道，如果他沒有問題而把他秘書支走，那麼他就有想法，怪罪下來誰都擔當不起。
有道理，那麼就等，等省紀委的定性下來。
秘書長讓他回家看書。
也只能這樣了，高天澤想。
幾天不出門外邊傳他也被「雙規」，氣得他每隔幾天到地委辦公室轉一圈。去了也不是滋味，許多人怕沾上他這層關係，能躲則躲，甚至還有做怪相的……他發誓今生再也不當秘書了。
雖然秘書也是一份工作，不是哪個人的私人秘書，但人們總是有意或無意地將你畫圈。
當秘書是一種光榮，當秘書也是一種風險。領導倒台秘書倒霉，領導上升秘書上進，這似乎成了一條規律，誰也走不出這條規律。
現在不求陞官只求平安。
平安已經不可能，既然有風險，那麼風險一定會來臨。
地委秘書長通知他，要他到地區紀委報到。
肯定不是調他到紀委工作，這個報到意味著接受審查。董作為受審查他沒有不受審查之理，是禍躲不過的，他指望這一天快些來臨，這樣就能早一天還他清白。
高天澤最放心不下的是妹妹。
桂海量依然在纏著高天亮，並信誓旦旦要與她結婚。
他不能容忍妹妹與這種人來往，就是一般的交往也不行。他來到婦產科。
白醫生把高天亮從病房叫出來。
他問她是不是還在與桂海量來往，她點頭肯定。不能做得太絕，不能成戀人還可以做朋友。加之拍馬屁的人恭維她找了一個地委書記的兒子做朋友，讓她有些飄飄然……唯有院長知道桂海量的為人，要高天澤做妹妹的工作，不要與這種人來往。
高天澤說他要陪董書記出去轉一圈，有兩件事要她答應哥哥：第一，不準跟桂海量來往；第二，夏茜來電話就告訴她，他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與她聯絡。
從哥哥口氣中她知道哥哥可能遇上了麻煩，因為她知道董書記已被紀委帶走，還聽說檢察院抄了董作為的家，抄出了十幾塊金磚。
高天澤叫妹妹不要聽信外面的謠言，叫她最好把媽媽接來一起住。
她說不需要，即使遇到不順心的事她還可以找桂海量商量……高天澤不允許妹妹提桂海量的名字，讓她必須跟桂海量一刀兩段。
她說她已經是大人，有交友的自由……氣得高天澤要打她。卻下不了手，只得打電話給姐姐高天明，讓她請媽媽來南集住些日子。
辦完這些后他才到紀委報到。
黃文潔在辦公室等他，見面后就宣布地區紀委的決定，從即日起對他實行「雙規」。
他的案由黃文潔直接辦，這是桂為民的意見。科級幹部的案子理應由地直紀工委承辦，桂為民只對黃文潔放心，這等於是抬舉了高天澤。
誰讓他是地委書記的秘書。
三十
「小高，知道請你來有什麼事嗎？」黃文潔親自過堂。她身邊坐著兩位幫手，負責記錄。
「不知道，」高天澤擺著手，「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不是裝糊塗，是實話實說。
黃文潔抖著手中的材料：「你是什麼關係調進地委辦公室的？」
這個問題也要問？從當秘書的第一天起就不斷有人打聽他是通過什麼關係當的秘書，他從不認為這是問題，但現在由紀委書記來問，就成了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我跟董書記是工作關係，他是地委書記，我是地委書記的秘書，是組織安排。」高天澤說得很得體。雖然高家與董家有一定的歷史淵源，但是兩家沒有血緣關係，也就談不上任人唯親。
他沒有用「董作為的秘書」幾個字，避開了一個「私」字。既然是地委書記的秘書，那麼就是組織的安排。
原則是這樣，但是沒有人相信。這是個關係社會，關係無孔不入。
黃文潔說：「地直機關那麼多幹部不選，為什麼偏選中你？……你有什麼與眾不同？」
回答這個問題有點難說，機關幹部都差不多，要說與眾不同他還真沒有。於是他承認他是一個平凡的人，沒有與眾不同的地方……他認為，與眾不同的人都在搞衛星、原子彈。
黃文潔沉默片刻后覺得他的話有理，再問：「現在編製緊張，基層幹部一般進不了地直機關，你是特例……」
「不，還有你。」高天澤搶過她的話，「黃書記也是來自於基層，只不過您是來自於教學第一線，我是來自於農村基層……基層的幹部能不能進機關，我想您最有發言權。」
黃文潔意識到自己講了錯話，糾正道：「我是說，為什麼選中你！」
「難道我不行？」高天澤意識到不能再謙虛，「雖然我來自於縣委辦公室，但我具備當地委書記秘書的條件：第一，我是一名正式黨員，進地委辦公室之前就有四年黨齡；第二，我是大學本科畢業，不是黨校水貨文憑；第三，我有文字功底，在全國省級以上刊物發表過幾十萬字的作品；第四，這幾年我的秘書工作大家有目共睹，沒有誤領導事，沒有誤南集的事，每天天亮就起床，白天跟領導轉，晚上跟材料轉，沒有休息日，沒有節假日，大年三十上午都在上班……」
黃文潔略有所思。教書育人的人喜歡學生勤奮，她開始認真地打量著對方，驀然發現對方的一臉正氣以及眉宇間散發出的睿智光芒……
「那麼，請你把董作為與潘露霞之間的關係講一講。」黃文潔換了口氣，言語中兼有女性的溫柔和教師的親切。
一個「請」字把高天澤說服，回答問題不能再用反問句了。他說：「董書記與潘露霞的關係屬於個人隱私……但是有一點我要肯定，他倆關係不錯……要想深層次了解他們，我建議你們還是最好問他們自己……」
黃文潔說，紀委掌握的情況是情人關係。
高天澤不肯定也不否定。還是那句話，兩個人的事只有他們兩個人清楚。
黃文潔換了一個話題問他是否知道潘露霞與董作為有什麼經濟往來。
只能回答他看到的，沒有看到的他不敢猜測。他說潘露霞每次來南集都給董作為及秘書和司機帶一點小禮物，走時董作為回贈一些土特產……
這顯然不符合黃文潔的要求，她要他再想想。
高天澤想了想，想出了一件事，那就是潘露霞給他和董書記一人送了一套金利來西服。他不敢要，潘露霞說是水貨，說是她的一個搞服裝的朋友在珠海搞的仿冒產品，並叫他不要對董書記講是仿冒品……這樣他才收下。
總算得到一點有用的東西，黃文潔鬆了一口氣，同時也證明高天澤這孩子誠實可靠。
三十一
黃文潔對高天澤有了一點好感。之後她去了高天澤工作過的單位調查，眾口一詞，都說他是個勤奮好學的孩子……地委辦公室的幹部說他有同情心，樂於助人，當書記秘書辦了不少好事，還敢於說實話。
黃文潔不得不重新審視高天澤。說句真心話，高天澤案是她當紀委書記辦的第一宗案件，她很想有所作為，進而實現董作為案子的大突破，然而沒想到高天澤不是貪官污吏，而是一名正義有為的好青年，一名黨的好乾部。
她向桂為民建議，解除對高天澤的「雙規」。
這麼快就結案，桂為民一臉的不解。聽完她的彙報后，桂為民批評她辦事草率，頭腦簡單，方法不當，最不應該的就是——有同情心。
桂為民不准她解釋，她只得求助於江麗娟。
江麗娟調來卷宗。
她比任何人都急，董作為至今不承認得了潘露霞五萬元，把紀委對他的認定否定得精光，把全部責任都推給他的老婆孩子……沒有強有力的證據叫她如何向省委交差？如何向南集的老百姓交代？有些人是好捉不好放，她陷入到騎虎難下的境地。
然而翻過卷宗還是沒有突破口，她將高天澤的卷宗交還給黃文潔。她對黃文潔還有一點不大信任，不是懷疑她的能力，也不是懷疑她的人品，而是認為她到紀委時間不長，沒有辦案經驗……還有一點就是，黃文潔愛心太重，重教育輕處理。畢竟她是教師出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江麗娟決定親自會一下高天澤。
她沒有以省紀委常委的身份出現，而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坐立一側。主問官是她的屬下。
問話開始，一問一答的形式。
問：「高天澤，有人舉報你給董作為當秘書得了不少好處。」
答：「不是給董作為當秘書，而是給共產黨的地委書記當秘書。」高天澤知道來者不善，必須針鋒相對。
這種說話的口氣，只有沒有問題的人才敢這樣「放肆」，因為無私者無畏。
江麗娟意識到後生可畏。
她不插話，耐心地聽。
隨著問話的深入，現場的氣氛也有了火藥味，但是誰都沒有發作，畢竟都是有涵養的人，都知道用不卑不亢的辦法應付對方。
現在她可以下結論：高天澤沒有問題。再問下去也是這個結論，查案不在乎時間長短，只需與當事人唇槍舌劍兩個回合，就知道當事人有沒有問題，問題有多大。
她同意黃文潔的結論。
黃文潔再次找到桂為民，請求解除對高天澤的「雙規」。
桂為民說：「要放你自己去放……當初是你要對他『雙規』，又不是我叫你去辦的。」
黃文潔說：「當初認為他有問題，現在他沒有問題……沒有問題就必須放人，這是共產黨人的實事求是原則。」
桂為民火了：「你跟我講實事求是……」他想說她還不夠資格。現在他是一區之尊，容不下別人的教訓，「講實事求是你當不成紀委書記……請問你，你有什麼政績？……你自己想一想！」
黃文潔沒想到桂為民會說出這樣無原則的話。她知道，桂為民無非是在提醒她，沒有他桂為民就沒有你黃文潔……她說：「又不是我要當紀委書記，又不是你讓我當書記……既然省委讓我當地委委員、紀委書記，那麼我就必須在職一天負一天的責任。」
問：「高天澤，有人舉報你給董作為當秘書得了不少好處。」
答：「不是給董作為當秘書，而是給共產黨的地委書記當秘書。」高天澤知道來者不善，必須針鋒相對。
這種說話的口氣，只有沒有問題的人才敢這樣「放肆」，因為無私者無畏。
江麗娟意識到後生可畏。
她不插話，耐心地聽。
隨著問話的深入，現場的氣氛也有了火藥味，但是誰都沒有發作，畢竟都是有涵養的人，都知道用不卑不亢的辦法應付對方。
現在她可以下結論：高天澤沒有問題。再問下去也是這個結論，查案不在乎時間長短，只需與當事人唇槍舌劍兩個回合，就知道當事人有沒有問題，問題有多大。
她同意黃文潔的結論。
桂為民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說重了，於是緩和一下語氣，說：「老同學，不是要你去違反原則，我只是為你著想……你想想，你當紀委書記辦的第一個案子就砸鍋了，以後你如何在紀委立足？」
她不承認砸鍋，要桂為民指出那一點辦錯了。
桂為民說：「沒有砸鍋，沒有砸鍋……你是對的行不行？」
黃文潔說：「我要對黨對人民負責……我要辦鐵案。」
桂為民說：「不要跟我講大話、套話、空話，我只看效果。」
「我這是大話、套話、空話嗎」黃文潔擺出不服輸的架勢，「桂書記，我辦的案必須經得起歷史檢驗……若干年後我離開紀委離開人世，如果後人能評價我是一位秉公辦事的好人，我就心滿意足了。」
「不要說得那麼遙遠，那麼嚴重。」桂為民對她徹底失望，「我看這樣，地委即將召開專門會議，主要議題是討論董作為的問題，到時你把高天澤的問題也在會上講講，看大家是什麼意見……你看呢？」
她點頭同意。
望著她的背影，桂為民檢討自己用人決策上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