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亡之旅
一
"上了山頂就進入都寧地盤啦。"陳正言興奮地介紹。
幾天前他們走的不是這條路,走的是108國道,現在走的是106國道。雖然同為國道,卻有天壤之別。108國道改造不久,既寬闊又平坦,二級水泥路面。106國道只有個別地段進行了改造,基本保持了原汁原味。從地圖上看,兩條國道基本平行,都是京廣大通道。如果圖快,走108;如果想觀賞南國風光,走106。
他們選擇了106。
聽他這麼一講,王晶的倦意煙消雲散。她端正身子,眼觀前方,鬥嘴道:"看你臭美的樣子,我倒要看看你的家鄉是不是江南最美的地方。"
二人一路鬥嘴,已經鬥了幾個省。剛休戰,現在又開始鬥起來。
有一個人喜歡,那就是葉國保。作為司機,他最怕的就是寂寞,特別是跑長途車,如果沒有人說話,很容易產生疲勞,搞不好還會打瞌睡。他倆鬥嘴,葉國保既是聽眾又是裁判,不僅沒有瞌睡,而且還說了算。或許是無知者無畏,他敢點評,並且鐵面無私,不徇私情。王晶抱著靠墊望著窗外,陳正言說她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她偏說是猶抱琵琶全遮面。爭執不下,請裁判員。葉國保一言九鼎,判陳正言勝。他解釋道:"你們在城裡生活,沒有見過農村開油鍋。見過的人都知道,油泡著枇杷,枇杷的一面吃進油里,另一面浮在油麵,當然就是-油泡枇杷半遮面。"
說得他倆哈哈大笑。
有了葉國保這個活寶,一路上少不了歡聲笑語。
王總不在車上,他們就沒有顧忌。王宏觀嫌坐車太累,加之酒店有急事,於是改乘飛機回北京。他不喜歡一個人出行,每次出差總要帶助手。他要女兒陪同回北京,王晶一千一萬個不答應。只好讓陳正言陪同。陳正言答應女兒卻不答應,要走一起走。父親不高興,她更不高興。沒辦法,王宏觀只得一個人孤零零地上飛機。
不這樣不行,總不能讓葉國保一個人開車跑長途。
"拋棄"了王總,他們好開心。
車到了松樹嶺頂峰。
停車,三人同時下車。
松樹嶺不僅是大山的分水嶺,而且是兩省的交界線。這時,他們變成了巨人,一腳跨兩省。
眼前是藍天白雲,無數秀麗的山峰踩在腳下,三百里的風光盡收眼底。
"這就是我的家鄉。"陳正言自豪地說。
"真美!"王晶脫口而出,"正言,你沒騙我,真是名不虛傳。"
突然她發現一個問題,只見山峰不見村莊。
"村莊都在山腳下,被綠樹掩蓋了。"陳正言像是一名稱職的導遊在細心地向遊人講解,"下山後,沿途要經過許多村莊,你會發現江南的秀美和北方的粗獷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江南美,江南的女子一定更美!"王晶自言自語地說。
是多愁善感還是想象力豐富?
"喜歡就嫁到這裡來。"葉國保冷不丁地將了她一軍。
彼此是好朋友,說話無顧忌。
他們是不打不相識。那次酒店集會散席后,王晶突然想起來了,陳正言正是那晚救她的青年。她好激動,立即追趕,她要面謝恩人。怎奈大街上人山人海,不見陳正言的蹤影。到家后,她腦子裡總是陳正言的身影,不行,必須立即找到他,不然睡不著覺。她找到施繼權家,問陳正言的住址。不知是施繼權對北京不熟還是陳正言租住的地方太偏僻,施繼權說不出所以然來,急得她團團轉。施清香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不悅。在酒桌上她就對她的輕佻行為表示不滿,甚至有些瞧不起,她還沒有見過這樣放肆的女孩。說句心裡話,她對陳正言也有幾分好感。"有什麼事跟我講,正言大哥最聽我的。"她說,話中有話。王晶望了她半天,說:"你不懂,還是我當面跟他說吧。"明顯有幾分不買賬。施清香氣得不再理她。王晶不在乎她的態度,仍然沒完沒了地問陳正言的情況。"對了,您把他的電話號碼告訴我。"王晶說。施繼權翻出號碼本,她掏出手機,施繼權報一個數字她按一下鍵。電話通了,沒人應答。打了半天,終於有人接電話,但不是陳正言。施清香幸災樂禍地說:"正言大哥不接不熟悉的電話。"
王晶突然明白過來,笑著說:"你的正言大哥是個好人。"
輪到施清香尷尬了。
第二天一早,陳正言就被電話吵醒。他還以為是派出所的電話,沒想到是王晶打來的。
王晶說她正在上次被搶劫的地方,讓他馬上來接人。
他沒有多想,翻身起床。
幾乎是跑步。
他問她什麼事。
"難道你忘記了?"她反問。
"……"他裝著不知道。
她說:"感謝你那晚救了我,要不是遇上你恐怕我的命早就沒有了。"
說得這麼恐怖。
他知道她會提這件事,裝馬虎是為了保護葉國保。他說:"你認錯了人,我根本就沒有救你。"
分明在撒謊。如果不是他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
為什麼不承認?她盯著他的眼睛尋找答案。
答案出來了——他避開她的目光。
明白就行了,她不願揭穿。既然不願承認,那麼一定有理由。
"走,到你的宿舍看看。"她提議。
突然想起宿舍凌亂不堪。他建議去餐館用早點,她不答應。
只得硬著頭皮去宿舍。
門緩緩打開。
她大驚失色。家裡被小偷光顧?見他平靜如故,才知道不是小偷所為。
"發生了什麼事?"她問。
他如實地告訴她。
"算了,到我爸爸的酒店去,爸爸正缺幫手。"她說。
他沒有馬上答應,而是反問她:"你能當家?"
"怎麼?瞧不起我是不是,告訴你,酒店有我20%的產權。我也是老闆。"她說。
不是吹牛皮,而是事實。這20%是母親離婚時分得的財產送給她的。母親跟父親結婚是特殊時期特殊的產物。母親是一名舞蹈演員,不知什麼原因被剝奪了上舞台的權利,下放到京郊的一家拖拉機廠當工人。同是工人的父親與她相識相愛並很快地結婚。結婚後母親一直不要孩子,她眷戀著舞台,盼望有朝一日重操舊業。結婚是為了躲避廠革委會主任的糾纏。"文革"結束不久,父母所在的企業倒閉。為了吃飯,夫婦倆開了一家小吃店。手頭逐漸有錢了,母親卻老了。平反后回原單位,但不能上舞台,只能當後勤人員。辭職,一心一意干起飲食業。產業越盤越大,日子越來越富裕。這時,從澳洲來了一位伯伯,要帶母親去澳洲。他不只有錢,要命的是,他是母親的初戀情人。他有品位和氣質,父親在他的面前是老土。他求父親把母親還給他,母親也深愛這個男人。他倆走了,母親的那份財產就變成她的了。當然,她要母親不要財產。她恨母親,不願去澳洲留學,但最後還是去了。幾年後回北京,父親驚奇地發現女兒變了,不僅不指責母親,還讚賞母親勇敢。
追求真愛有什麼錯?
她被同化了。
還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我還有個朋友也得一起去。"陳正言說。
"還有條件。是不是搶我錢包的朋友?"王晶問。
怎麼知道?第一,那晚他一去不復返;第二,她在酒桌上瞥了一眼葉國保。
他不再隱瞞,只得點頭默認。
新生活從頭開始。這下好了,三個患難之交的朋友走到一起。施繼權帶著兩個難弟登門致謝。王宏觀說:"不用謝,要謝就謝我的女兒和香香,是他倆促成此事。"
香香?不就是施清香,她也能說得上話?
"好啦,誰願意娶我?沒有人願意娶我嘛。"王晶毫不掩飾自己。
話有所指。
陳正言裝著沒聽見。他繞開話題建議道:"王晶,照張相作紀念。"
"好。"王晶擺出優雅的姿態,問,"後面的風光能不能照下來?"
"恐怕不行。"陳正言答。
"拿我的相機。"王晶說,"把數碼相機也拿下來。"
陳正言把所有的相機挎在身上,儼然像個專業攝影記者。
一陣猛拍。
人和大自然一個都不能少。
該上車了。
王晶興味盎然,不願走,還要拍。不是拍個人照,而是要拍合影。
她說:"葉師傅,你來為我和正言拍幾張合影。"
相識這麼久還沒有一起照過相。
葉國保接過相機,對陳正言扮了個鬼臉。
主動權在王晶,她說了算。她說怎麼拍就怎麼拍。陳正言像道具,被王晶指揮得團團轉:一會兒站著,一會兒蹲著;一會兒側面,一會兒正面。
怎麼開心就怎麼拍。
"OK!"王晶滿意地叫停。
葉國保舉起手中的相機,喊道:"王大小姐,咱們還沒有合影。"
"Sorry,對不起。"王晶道歉道。
她跑到葉國保的身邊,親昵地挽住他的手,面露微笑地說:"正言,快照。"
正言從不同的角度按下快門。
非常盡興。
車子重新起動。
山腰的雲霧逐漸朝山頂爬行,眨眼工夫就爬到腳下。他們被雲霧包圍,感覺人和車浮在雲中,像在空中飄遊。
"我成了仙女啦!"王晶忘情地呼喊。
"小聲點,不然,我讓你下凡。"陳正言故弄玄虛地說。
說下凡就下凡,真的下凡了。
雲霧過後是小橋流水人家。
"你真神。"王晶誇道。
不是他神,而是大自然神。他知道會出現這種變幻。他說:"當地人稱這個地方叫天上人間。戀愛的人喜歡來這裡驗證,如果是-天生的一對,地產的一雙-就會出現剛才的現象。"
"真的?"她興奮地叫了起來。
其實是他胡編亂造。
她信以為真,臉上泛起幸福的笑容。
走完山路,前方是一塊小盆地,過了盆地便能望見都寧市區。
葉國保加大油門,賓士S320小車像脫韁的野馬風馳電掣。
一個急剎車。
為什麼停車?
不停行嗎?三名警察出現在車前。
敬禮后,警察接過葉國保遞過的駕駛證、行車證,命令道:"下車。"
葉國保下了車。
"北京的車子到這裡幹什麼?"警察問。
他如實回答。
一名警察把頭探進車內。
一男一女高傲地坐在車上,正眼都不瞧他一眼。警察的自尊心受到傷害。他轉身問葉國保:"他倆是什麼人?"
"我們總經理助理和總經理的女兒。"葉國保說。
沒話找話,問這些不沾邊的事幹什麼?只有一種可能——找碴兒——罰款。
陳正言推開車門用都寧話說:"你們是交警還是刑警?怎麼沒完沒了?"
三個警察愣了一下,沒想到還是本地人。
"你是都寧人?"瘦子警察問道。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陳正言反問道,"如果不重要,我拒絕回答。"
瘦子警察正色道:"必須回答。"
陳正言回敬道:"我不想回答。"
"好!你嘴硬。"瘦子警察說,"小方,打電話給文哥,發現了偷車可疑分子,二男一女,偷的是賓士S320。"
"憑什麼說我們偷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誣陷好人。"陳正言火冒三丈,抓住瘦子警察想揍人。
不能揍。
惹不起躲得起。"走,國保。"陳正言說。
"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瘦子警察搖搖手中的執照說。
顧不了那麼多。"開車!"陳正言說。
車子像離弦之箭。
追。
儘管有警笛助陣,怎奈車子不是一個檔次。不到五分鐘,賓士車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他們有對講機。
前方出現援軍。
"有警察。"葉國保驚惶地說。
"不管他,衝過去。"陳正言說。
攔車的警察緊急讓路,遲一秒鐘就有撞上的可能。
大奔擦身而過。
追!兩輛警車緊追不捨。
陳正言一旁指揮,葉國保沉著應對。
進城區。
向右。
過橋向左。
進市委大院。
停車。
沒有電影里驚魂未定的鏡頭,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三人從車上下來。陳正言指著市委辦公樓對他倆講:"我在這裡上了四年班,現在隨我一起去見見我的同事。"
從一樓到五樓沒有遇見一個熟人。
怪事,大換血了?
不是大換血,而是所有幹部都在會議室學習。市委辦公室有條不成文的規矩——禮拜四下午為政治學習時間,雷打不動。不學習不行,不學習思想覺悟提高不了。與其說是學習,倒不如說是讀報。就像"文革"時期農村生產隊開會一樣,念一念報紙,讀一讀文件,隊長講兩句話,散會。效果如何?不談效果,總之,學比不學好。
推開會議室的門。
所有的人都驚詫,沒想到陳正言還活著。
洪政趕緊從凳子上站起來,握住陳正言的手說:"歡迎,歡迎你回來上班。"
"我不敢,我怕被抓。"陳正言詼諧地說。
哄堂大笑。
洪政面露尷尬,說:"誰敢抓你?你是市委辦的幹部,打狗欺主。"
發現用詞不妥,忙更正:"有我洪政在,誰也不敢動你半根毫毛。"
爽!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真的有人抓我。"陳正言一臉正經地說。
這回不像在開玩笑。
"誰?"洪政滿不在乎地問。
誰有這大的膽,敢抓市委常委的兒子。
"告訴我,我要他向你道歉。"洪政仗義地說。
不是吹牛。在都寧他有市場,他的話可以代表市委。
"在樓下,"陳正言說,"是公安,恐怕你也奈何不得。"
"我就不信這個邪。"洪政仗義地說,"我要看看他們是不是有三頭六臂。走,我為你主持公道。"
這不是他的性格。他的性格是唯唯諾諾。
反常。
他也敢講狠?市委辦的幹部露出了驚奇的目光。
果不出所料,兩輛警車一前一後夾著大奔。
陳正言領著他們朝著大奔走去。
就在開門的一瞬間,一夥警察上前摁住了他們。
"鬆手,不得無禮!我是市委秘書長洪政。"洪政大叫,他的雙手被反剪在背上不能動彈。
好在嘴巴沒有封住。
起到效應。一個警察仰著頭看著洪政,檢驗是不是"水貨"。
貨真價實。
這名警察厲聲命令道:"鬆手!放人!"
極不情願地鬆手。
洪政抖抖手,正色道:"你們是哪個局的?誰給你們的膽,竟敢到市委抓人?"
"報告首長,"為首的警察立正敬禮說,"我們是區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刑警,奉命捉拿竊車大盜。"
"誰是竊車大盜?"洪政問。
"他們三個。"瘦子警察出面指認。
"放你媽的屁!你才是竊車大盜!"葉國保罵道。有人給他撐腰他怕誰?
"有什麼根據?"洪政步步緊逼。
"……"
"無中生有,執法犯法。"洪政嚴厲地說,"沒有經過法院判決,誰也不能定罪。我說你是殺人犯你服不服?"
"……"
"把你們的警號抄給我。"洪政命令道,"馬上向我的貴客賠禮道歉!"
剛才還神氣十足的英雄,這時候成了泄氣的狗熊。
他們跟文哥吃香的喝辣的,還沒有受過這樣的窩囊氣。沒辦法,文哥這時不在,沒有人撐腰,只得忍氣吞聲。
不情不願地道歉。
"今天到此為止,但這件事沒有結束。回去后寫一份檢討報市委,我要視你們的態度來決定給你們什麼處分。"洪政滿臉嚴肅地說,"還不快走。"
兩部警車無聲無息地走了。
洪政馬上換成笑臉。他握著陳正言的手說:"什麼時候來上班?位置我給你安排好了,先當一段時間辦公室副主任。"
"喲!那可是縣級幹部。"陳正言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回答。
"你是才子嘛。只有職務與能力相吻合,才能留住人才。"洪政說出理由。
現在講能力?
難道他過去沒有能力?無非是老爸現在當了常委。
何時不再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二
"喂,我找閔潔。"一口純正地道的北京話。
誰?閔潔在心裡打結。想了一陣,猜不出來,只得問對方:"我是閔潔,請問尊姓大名。"
"我嘛……你不認識,有一個人你認識。"王晶把電話遞給陳正言,甜甜地說,"不錯,很講禮貌。"
陳正言接過電話,說:"小潔,是我,正言。"
"正言,是你!"閔潔在電話里驚喜地喊道,轉而警惕地問:"剛才是誰?"
"是我的一個朋友,叫王晶。"陳正言坦然地說。
他坦然,她不能坦然。多愁善感是女人的天性。真的有女朋友?她想起了他母親的話,不祥之感油然而生,說話有些不大自然:"你……你在哪兒?"她問。
"我剛回都寧,還沒有到家。王晶要在都寧最好的酒店請我的客人,請你到光宗大酒店來。"陳正言說。
"要她請什麼客?到都寧歸我請。"閔潔回擊道。
"好,不管誰請,你快來。"陳正言說。
太粗心了,沒有在意女孩的感受。他根本就沒有想到她會不悅。
收起電話后他對王晶說:"王晶,你在大廳等我們,我和國保去接我的父母親。"
王晶不依,要一起去。
不是不讓她去,而是坐不下。他說:"你就在這裡等人,閔潔等一會兒要來。"
等就等,只得服從。
她坐到沙發上,順手從報夾中拿出一份報紙看起來。
這時,一群人簇擁著一個人出現在大廳。
大廳頓時熱鬧起來,接二連三的請安聲此起彼伏。
什麼大人物?
王晶抬頭瞟了一眼,恰好與來人目光相遇。她馬上收回目光,繼續看報紙。
來人的目光鎖定她。人在移動,目光沒有移動,直到電梯的門關上。
"文哥,是不是看中了那個小娘兒們?在咱們的酒店還不好說,你點個頭,我馬上給你弄上來。"張偉兵討好地說。
閔元文望著他沒有說話。
進了總統套間,張偉兵舊話重提。閔元文慢條斯理地說:"你們就知道搶,能不能多用點腦子。不錯,這個小娘兒們我是喜歡,你們有什麼辦法讓她臣服於我?記住,我不僅要她的身,而且還要她的心。說清楚點,我想讓她當你們的嫂子。"
張偉兵疑惑地看著他。看清楚了,文哥不像在開玩笑。
文哥動心了。
文哥何時這樣當真過?
張偉兵馬上退出。他要立功,要討好文哥。為了文哥,他可以兩肋插刀。他想給文哥一個驚喜,把美人送到他的床前。
來到大廳,王晶卻不見了。他問服務員,服務員說她跟一個女孩上樓了。
又來一個?一陣竊喜。好,大哥一個我一個,就這樣搞定。他心裡美滋滋的,走路特別有力。
在芙蓉包間見到了要找的人。
"請問是不是張先生訂的包房?"他彬彬有禮地問,真的用起了腦子。
這麼有禮貌是因為記住了文哥剛才講過的話。
"不是。"閔潔背朝著他簡潔地說。
張偉兵沒有走的意思,一雙賊眼不停地轉,他在思忖著說什麼好。終於想出來了,他說:"張先生說的是芙蓉廳怎麼會有錯呢?小姐,是不是你們搞錯了?"
沒話找話。
不願有人打攪。閔潔轉過身來,面露慍色地說:"拜託你,問清楚再來好不好?"
"我問清楚了,就是這個廳。請你們立即消失。"裝的就是裝的,很快就露出了狐狸的尾巴。
誰怕誰?何況在她大哥的酒店。"請你不要無理取鬧!"閔潔警告道。
正在這時,王晶的電話響起,是陳正言的電話。她告訴他在二樓芙蓉廳。
陳正言和葉國保馬上上樓。
見兩個大塊頭男人沖著自己而來,張偉兵以為要打架。自知不是對手,怕吃虧,他馬上打電話搬救兵。
陳正言一眼就望見閔潔,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深情地說:"你還好嗎?"
"伯父伯母怎麼沒來?"閔潔答非所問。
這才發現氣氛不對,旁邊多了一個虎視眈眈的男子。
不容他多想,一群人衝進他們的包間。
門被關上,亮出了手中的傢伙。
很清楚,要打架。
閔潔拔出腰間的手槍,大喝一聲:"誰敢動手?"
沒想到她有槍。
雙方僵持住。
閔潔知道這夥人不會善罷甘休,隨時都會發起攻勢,必須乘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搬救兵,她的救兵就是大哥。她一隻手持槍一隻手掏出手機。電話通了,她說:"哥,我在你的酒店二樓……"話沒說完手槍被人踢掉。
頓時一片混亂。
雙方大打出手。陳正言他們寡不敵眾,很快就被制伏。張偉兵走到王晶的面前,說:"恭喜你,我大哥看上了你。我得喊你嫂子。"
"閉嘴,"王晶鄙視地說,"一群渣滓。"
張偉兵惱羞成怒,舉著拳頭想打,沒膽量。誰敢打大哥看中的人?轉移方向,認準閔潔。他涎著臉對閔潔說:"我最喜歡有性格的女人,特別是拿槍的女人。"說著就要動手,被陳正言踢翻在地。
他爬了起來,從手下手中奪過閔潔的手槍,對著陳正言的太陽穴說:"你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你。"
"你敢?"陳正言嗤之以鼻地回答。
低估了他,這夥人什麼事都能做出來。
張偉兵拉開保險,真的要開槍。
"住手!"
是閔元文的聲音。
"誰叫你動手的?全都給我站到一邊。"他斥責道。
張偉兵看不到閔元文生氣的臉色,迎上前討好地說:"文哥,我在替你教訓他們幾個……"
"啪!"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瞎了你的狗眼,我妹妹你也敢欺負。"閔元文厲聲喝道。
沒想到大水沖了龍王廟。張偉兵這才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哭喪著臉站在一旁。
閔元文走到妹妹的跟前,問:"小潔,傷到了沒有?"
"哥,讓他們向我的朋友道歉。"閔潔要求不高。
話音未落,一個個齊刷刷地跪地求饒。
怎麼這樣自覺?
閔潔的話就是指示。
妹隨哥貴。
閔元文雙手抱拳逐個道歉:"對不起,請原諒。你們都是稀客,是請都請不到的客人。為表示歉意,我作東,宴請各位。"
誰稀罕你請客?
"哥,你把他們帶走。"閔潔下達驅逐令,這種場合外人越少越好。
不行,閔元文不答應。
還想怎樣?他要借這個機會抖抖自己的威風。"走,就這樣便宜他們?你同意我都不同意。這些人是賤相,必須讓他們對你們有深刻的印象。來人,拿六瓶北京紅星二鍋頭來。"
幹什麼?喝酒。執行家法。
六瓶酒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
"誰先來?"他漫不經心地說,沒有半點強求的意思。
閔潔聽不懂,都聽不懂。這是行話,外人當然聽不懂。
聽不懂不要緊,看得懂就行。
老規矩:誰為頭誰帶頭。張偉兵上前,拿起一瓶酒在嘴巴里轉了半圈,吐出瓶蓋。然後雙手抱瓶作揖,說:"對不起各位,我張偉兵有眼無珠得罪了大家,為表示歉意,我先干為敬。"說完,脖子一仰,咕咚咕咚一瓶酒到肚。
接著上。
就像是接力賽,一個連著一個。
在王晶眼裡,六瓶酒就是六瓶敵敵畏。與其說是喝酒,倒不如說是在自殺。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們,沒有人退卻,一個個視死如歸。
紅星二鍋頭,60度。在北方高寒地區不算高度酒,在南方熱帶地區是絕對的高度酒。本地人喝的白酒一般是40度左右。正因為度數高,所以成為刑具。光宗的家法,喝酒是最低的懲罰。相對於自殘,喝酒算什麼?大不了醉一回,醒了什麼都沒有發生。砍手剁腳不同,痛過之後是殘廢。
喝。酒量大的一瓶下肚,沒事,只是滿臉通紅;酒量小的有事,當場打擺,分不清南北東西。
接力賽結束,閔元文揮手放行,一個個在"謝謝文哥"聲中退下。
謝什麼?
皇帝賜你死,你還要謝主隆恩。
"上菜。"閔元文打著手勢。只要高興,他就愛手舞足蹈。
他怎麼不走?
敗興。
一粒老鼠屎壞一鍋粥。有他在,甭想有好心情。
"哥,你去忙吧。"閔潔含蓄地說。
只差沒趕他。
"我不走。"他說,"我怎麼能走呢?這個酒店是我的,幾位是我妹妹的客人,我走了不是顯得太小氣了?我作東,陪你幾位朋友一醉方休。"
他不知趣,你一點辦法也沒有。這叫做請菩薩容易送菩薩難。
只得由他。
酒菜上桌,非常豐盛。他們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只要是文哥請客,就按最高標準下單,山珍海味俱全。
閔元文舉杯致辭:"歡迎我妹妹的朋友光臨都寧。不才略備薄酒,敬諸位大哥、老弟、妹妹——乾杯。"
祝酒詞背得滾瓜爛熟。
言語也還謙虛,不知者還以為遇上了斯文人。
一飲而盡。
酒壯人膽。他的目光鎖住王晶,不再有半點收斂。想主動搭話,卻不知道姓甚名誰。只得求助於妹妹,他問:"小潔,怎麼不給大哥介紹一下你的朋友?"
閔潔看出他的心事,知道他不懷好意。她不想讓大哥沾邊,於是沒好氣地說:"喝你的酒。"
沒想到自己的親妹妹竟不給面子。
碰了一鼻子灰。
當然不會罷休。
難不倒他。他讓服務員把他的名片逐一發送。他知道,發得出去收得回,馬上就能收到對方的名片。
不出所料,他收到了陳正言和葉國保的名片。
關鍵的人物沒有名片。他不氣餒,讓服務員拿筆和紙給王晶,讓她寫。
接過王晶寫好的白條,他開始琢磨起來。
"王晶,晶晶亮,雪碧。我記住了。"閔元文情不自禁地說。
不得不佩服。"晶晶亮,雪碧。"是台灣歌星張惠妹的雪碧廣告詞。這時候用得恰到好處。
王晶莞爾一笑。
笑得他心花怒放。他趕緊自斟一杯,走到王晶跟前,紳士般的樣子,說:"晶晶亮小姐,我敬你一杯。"
王晶禮貌地站起來,舉杯相撞。
她用嘴抿了一下。
他不依,硬要她乾杯。理由是: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點。
這麼快談起感情來?太快了點吧。
快什麼?恨不得見面就上床。
"那好,我請你帶酒。"王晶大度地說。
閔元文受寵若驚。"好!"話落酒干。
鬧酒最容易縮短距離,交往一個月不如鬧一次酒。
招待客人為什麼上酒?因為酒精能讓人興奮、豪爽,能讓彼此不熟悉的人很快地熟悉。
很快形成了三分天下的格局:陳正言與閔潔說話,王晶跟閔元文聊天,葉國保一個人喝悶酒。
為擺脫尷尬,葉國保纏著服務員沒話找話地閑談。
正在興頭上,陳文翰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夫人華容。"嗬,三國鼎立。"陳文翰說。
怎麼現在才來?
怪陳文翰。他才下班。他不知道兒子回來,到家后,華容告訴他兒子回來了。他沒有像上次那樣,而是冷靜觀察。屋子裡沒有一點動靜,他以為妻子又在騙他。華容見他上書房,把他喊住。幹什麼?上酒店,兒子在酒店等他。真的?這次是真的。
"爸!"正言觸電般站了起來,跑上前擁抱著父親。
將近三年沒有見面。
父子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陳文翰推開兒子,他要遠距離全方位地看兒子。
"長高了……"
"結實了……"
"變英俊了……"
越看越愛。他再次把兒子擁在懷裡,沒有語言,輕輕地拍打著兒子。此時無聲勝有聲。要不是人多,他肯定會流淚。
閔潔滿臉都是淚水。她哭什麼?
怎能不哭,是遲到的淚水,是控制不住的淚水。在見到正言的瞬間她就要哭,是環境不允許她哭。
她怎麼會哭?
他們是什麼關係?
王晶在揣摩。上帝,千萬不要告訴我他倆是那層關係。
她在祈禱。
三
花山城郊以南三公里處,有一座山叫狗兒山。這是座名山,在當地很有名氣。之所以有名,是因為山上有兩座建築物。一座建築物是看守所,另一座建築物是花山寺。兩座建築物都是在20世紀60年代興建的。那時的花山寺不是寺,是骨灰堂。蔡峰主政花山時,將骨灰堂改為花山寺。為什麼要改?有三種版本的傳說:第一種傳說最為可信。相傳花山這地方有一座古寺,建於明朝,毀於民國。解放后,當地百姓要求恢復古寺的呼聲很高,加之骨灰堂是仿古建築,蔡峰順水推舟,將骨灰堂更名為花山寺。第二種傳說也有道理。骨灰堂落成后一直處於閑置狀態,只有三三兩兩幾盒骨灰,為充分利用資源,因此改作他用。第三種傳說最玄。一日,蔡峰遇上一位長者,上前請教:"為什麼花山縣委書記、縣長到地區只能平級調動?"長者抬頭見花山,問,山頂上的建築為何物?蔡峰答:骨灰堂。老者說,死人壓活人永世不得翻身。蔡峰恍然大悟,要下令拆除。老者又說,除惡從善,改作廟宇,普度眾生。蔡峰照辦。說來也怪,花山寺開光后,蔡峰連升三級。因此,花山縣委書記沒有不被提拔的道理。
傳說終究是傳說,信不信由你。有傳說才有深厚的文化底蘊,才神秘。沒有傳說就是平淡無奇,人們津津樂道而流傳千古的都是美麗的傳說。
山下正有一輛小車向山頂爬行。
陳正言坐在車內,靠在他身邊睡覺的女孩是閔潔。他倆上山不為獵奇,而是看望祝賀平。
車子沿著盤山公路迂迴而上。山不高,從山腳爬到山頂只需10分鐘。在山頂處出現一個岔路口,左行就是花山寺,右行就是花山看守所。去惡從善悉從尊便。
右行,去看守所。
威嚴的武警戰士守護在大門旁,黑洞洞的槍口提示司機來人到了禁區。
停車。
陳正言推醒了閔潔。
閔潔在車上對著反光鏡梳理凌亂的頭髮,她必須以姣好的面容出現在母親的面前。
陳正言掏出一張紙條遞給哨兵,是都寧市公安局的准見證。
祝賀平是三天前從都寧城區轉到花山縣的。以前她一直住在賓館。從賓館到看守所意味著性質發生了變化,不再是人民內部矛盾而成了敵我矛盾。當然還不能這樣定性,這只是逮捕。在法院沒有作出有罪判決前,誰也不能定性她有罪,只能稱之為犯罪嫌疑人。
從賓館戴上手銬到上囚車這一時段,她只說了一句話,一句舊話,是對陳文翰說的——讓正言跟閔潔一起來看我。說完站在車門旁不動,一雙期盼的目光等待回答。沒有理由不滿足她,陳文翰點了頭。她滿意地上車。囚車拉響了警笛,一個勁兒地往前直奔,出城區進郊區,過村莊穿山嶺,進縣城上山路,兩個小時后才停車。下車后,她才知道到了花山縣看守所。
為什麼要到花山?
她不明白。檢察官告訴她,對經濟案犯一般採取異地關押,防止串供。
樹倒猢猻散,誰會與她串供?
哨兵放下電話后不久,一名警官從高牆裡出來。他瞟了一眼准見證,伸出熱情的大手,說:"歡迎,歡迎。早上我才接到通知,知道你倆要來。請隨我來。"
他把他倆帶到一間簡陋的接待室,確切地說叫審訊室。安頓坐下后,他便出門,徑直朝裡間的一個大院走去,那才是關押犯人的地方。
不一會兒,他領著祝賀平來到審訊室。
閔潔迎上前抱著母親痛哭。祝賀平用手替女兒揩乾眼淚,她說:"傻孩子,見了媽媽應該高興,你看媽媽見到你不是很高興嗎?"
話雖這樣說,她的雙眼噙滿了淚水。不過她的確是高興。聽說女兒來看她,還有一個男孩陪同,她就知道是陳正言。雖然她沒有見過陳正言,但她相信女兒的眼光,一個能讓女兒魂牽夢繞的人肯定不是孬種。為給准女婿留下好印象,出門時她還洗了一把臉。當然不管用,洗不去憔悴的面容。
"媽,他就是正言。"閔潔說。
她緩緩地走到正言面前,拉著他的手說:"孩子,你就是正言?"
他點了點頭。
她的另一隻手拉著女兒,然後一雙手合在一起,這樣三個人的手就重疊起來。她說:"正言,我求你一件事,今生今世你要與閔潔在一起,娶她為妻,與她相伴到老……"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一片哭聲。
"如果你答應我,你就喊我一聲媽。"她接著說。
他叫不出口,只是點頭。
祝賀平以為他變卦,不解地問:"你是不是嫌棄我的女兒?是不是因為我是罪犯而覺得臉上無光?是不是因為你父親得勢而小潔的父親失勢而看不起我的家庭?"
越說越遠。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有她才是這種人。
陳正言知道,千言萬語沒有用,唯有一聲媽能解決問題。他說:"媽,我答應你。"
她望著正言一言不發,樣子有幾分嚇人。
怎麼了?
"媽,你是不是病了?"閔潔問。
"誰說我病了,我是高興。"她終於說話了:"正言,我的好女婿,我給你講,我不是人……"
她一高興把什麼話都講了。
他相信她的話是真的。有些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比如把閔潔介紹給蔡劍。
"正言,我跟你講,你倆的婚禮我恐怕參加不了了。我給你交過底,我的問題大得很,可能要坐一輩子牢。我幫不了你們,也沒有錢給你,還要你們受累。這輩子我還求你們看我兩次,一次是你倆結婚時,來告訴我一聲;再就是我當姥姥時,你倆把孫子抱來讓我看一次,這樣我就是死了也心滿意足了……"
"媽,您甭說了,我和正言會經常來看你的。"閔潔打斷了母親的話。
"好,好,好,我不講了,今天我很高興,我得進去了。"說完后,她邁著並不堅實的步伐向號子走去。
走錯了,應該回家。閔潔真的希望母親走錯了路。
沒錯。
怎麼是這樣?現實殘酷無情。
誰製造的天壤之別?還有誰,是她自己。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恕。
閔潔目送著母親向高牆走去。
祝賀平沒有勇氣轉身,她多麼想再看女兒一眼,又怕女兒看到她的淚水。
四
怪事,怎麼王晶和葉國保的電話都打不通?陳正言一連打了幾個電話,都是關機。打到賓館服務台轉到兩人的房間,也沒人接聽。到哪裡去了?
估計不會走遠。陳正言決定去賓館等他倆。
服務員打開王晶的客房,陳正言坐下來看電視。趕上了精彩的節目——齊秦拉薩演唱會現場錄像。齊秦是他的偶像,只要是齊秦的歌他都喜歡。喜歡到什麼程度?能脫口完整地演唱齊秦百分之九十九的歌曲。剩下的百分之一是齊秦剛創作的歌曲。歌迷容易被偶像的歌聲打動,他的心隨屏幕上的齊秦激動而激動,快樂而快樂,憂傷而憂傷,纏綿而纏綿。如此陶醉。
光陰易逝,演唱會結束了。
曲終人散,他還沉浸在歌聲中。突然想起王晶還沒有回來,他掏出手機看時間,不早了,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怎麼還不回?他開始著急起來,不停地按重撥鍵。
無濟於事。
會不會在閔潔那裡?
電話通了,閔潔說不在。這就怪了,會到哪裡去?只有一種可能,與閔元文在一起。
名片不在身上,不知道閔元文的電話。還得找閔潔。閔潔嬌嗔地說:"這麼拚命地找她是不是想她了?"他沒有心思開玩笑,一本正經地告訴她嚴肅點。撒個嬌都不行?閔潔吃醋了,沒好氣地說:"瞎操什麼心,她一個大活人誰敢把她怎樣?"言畢,關上手機。
讓你干著急。
忘了,女孩子只能哄。
陳正言只得另闢蹊徑。他把電話打到服務台,找到了張偉兵的電話,再通過張偉兵找到閔元文。
繞了一個圈,得到的信息是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而是全知道。王晶就在閔元文手裡。
閔元文看上誰就是誰的災難。
那頓飯局后,閔元文與王晶成了朋友,嚴格說是熟人。分手后,他茶飯不思,一心盤算著如何把王晶搞到手。本來還想慢慢來,培養一點感情后再動手,沒想到王晶他們明天就要起程回北京。這麼快就走?不能眼睜睜地讓心儀的女人從身邊溜走,他要行動。
妹妹與陳正言一道去花山看望母親,他乘虛而入,趕到賓館陪王晶吃早點。邊用餐邊向王晶介紹都寧的名勝古迹,他說都寧有一處溫泉是唐明皇與楊玉環沐浴的遺址。王晶還是第一次聽說,頓生興趣。
"不看溫泉枉來都寧。"他在一旁添油加醋,說得王晶蠢蠢欲動。
"那就去看看。"王晶說。
他主動請纓當嚮導。
王晶打電話給葉國保,約他隨行。她以為葉國保還在睡懶覺,沒想到他逛街去了。
不等他,王晶一個人上了閔元文的車。
閔元文在車上給張偉兵打電話,讓其做好接駕準備。
約莫十分鐘,閔元文的車就到了。
車子還沒有停穩,迎賓曲響起。
怎麼回事?
王晶正在納悶,閔元文伸出熱情的手把她牽下車。一男一女兩名迎賓員為她和閔元文獻上鮮花。張偉兵上前,像小學生背書一樣致辭:"歡迎文哥和晶晶亮小姐蒞臨我們公司檢查指導工作。我們光宗療養健身公司是光宗集團屬下的一家子公司,在文哥的帶領下,我們公司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已發展成為集健身、健美、療養、娛樂於一體的大型企業,年利潤達到千萬元。現在你們看到的是享譽全球、聞名全國的-南北第一泉-南北第一泉-五個字,是著名書法家舒同先生的真跡-南北第一泉-開發至今,已接待國家級領導4人、省級領導213人,各界知名人士678人,不,加上晶晶亮小姐應該是679人。今天我們十分榮幸地請來了晶晶亮小姐……"
"好了。"閔元文不耐煩地說。
其實已經說完了。
"你去準備一下,晶晶小姐等會兒要泡溫泉,我先陪客人轉一轉。"閔元文吩咐道。
張偉兵退下。
"看得出你是絕對的權威。"王晶說。
聽不得表揚,特別是女性的表揚。他來勁了,神乎其神地吹道:"不瞞你說,我要他們死,他們不敢不死。"
死。好端端的怎麼提到死?把權威和快樂建立在剝奪他人的生命上,這種權威和快樂有什麼意義?王晶不寒而慄。
她不再說話了,由他吹。
"你看,那就是楊玉環嬉水的地方。"手指的地方是一個人工池,池上冒著青煙。
當然不是青煙,是氣霧。
就是這個地方?
她有受騙的感覺。
怎麼可能?即使你的想象力非常豐富你也想象不到這是楊貴妃洗澡的地方。
牽強附會。
是對千古絕唱《長恨歌》的褻瀆。
失望。
閔元文看出了她的失望,開導地說:"你也不必較真,哪一個旅遊景點不是這樣,不去遺憾,去了也遺憾。產生這種心理不是因為景點不美,而是人的貪慾太盛,期望值太高,妄想進入神仙的境地。可能嗎?"
別看他大老粗一個,講起話來還有幾分道理。
王晶想了想,也是這回事。
不看了,泡溫泉。他建議。
來到游泳館。閔元文指著滿池碧綠的清水介紹道:"池中的水是天然溫泉水,是從地下三千米的地下河抽上來的,含有十三種微量元素。除了當礦泉水直接飲用外,還能治病。內服,治高血壓、心臟病;外用,治風濕病、皮膚病。經常浸泡,有病治病,無病健身。無論你是有病還是無病,只要你在水裡泡上兩三個小時,皮膚的質感明顯光滑潤澤。"
這麼神?
王晶躍躍欲試。
"怎麼樣?說得你心動了吧?"閔元文得意地說,"已經為你準備好了,去貴賓室更衣。"
進入貴賓室,王晶看到沙發上放著兩件嶄新的女式游泳衣,一件是大號,一件是中號。考慮得很周到,總有一件合身。王晶脫下衣服,開始換裝。
她做夢都沒想到,一雙貪婪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雪白的胴體。她進了貴賓室,閔元文進了隔壁的房間。這是一間偷窺室,打開閉路電視,貴賓室里的情況一目了然。
她的一舉一動出現在閔元文眼前。電視里的她,魔鬼身材,完美無瑕。閔元文屏住氣息,心跳加快,下身的部位像電線杆一樣拔地而起。
恨不得馬上將她攬在懷裡。
換裝完畢,王晶走出貴賓室,不見閔元文。正在納悶,他彎著身子出現。為什麼要彎身?不彎不行,不彎就要出洋相。下身那個部位不聽話,遲遲不願下去,不能挺著下身出場。
"怎麼了?"王晶關切地問。
羞於開口,只能說沒事,不一會兒真的沒事了。
下水。
偌大的游泳池只有他們兩個人。
"你知道為什麼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問。
"可能是上午的原因。"她答。
"錯,大錯特錯。是我安排的。其他人被我趕到其他館去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他的話在逐層升級。
"……"她不知道。
繼續升級。他說:"你沒有感覺到我們在洗鴛鴦浴嗎?"似是開玩笑,又不像是玩笑。他在試探她的態度,看她的反應。
她臉紅了。
儘管她在西方世界待了幾年,儘管她思想很開放,但她不會與他開放,她壓根兒也沒有想到與他成什麼鴛鴦。
"不準瞎說。"她說。
當然不是一本正經,那樣就顯得小家子氣。
得寸進尺,他拿一些模稜兩可的話來挑逗她,還要教她游泳。教什麼?她會游泳,無非是乘機佔便宜。
她知道他的詭計,不能讓他得逞。於是她提出比賽,這樣可以避開他的糾纏。
不知是計,他欣然接受。既然接受了就必須贏,不能輸給女孩。勝利者是英雄,他想當英雄,因為美女愛英雄。
他的注意力已經用在比賽上……
一百米,他贏了。兩百米,接著五百米……一千米,都是他贏,他成了常勝將軍。
累了,上岸。
更衣。他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更衣室,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視機,生怕錯過了精彩的鏡頭。
雖然累了,但是看到她的裸體就像打了一針嗎啡,精神大振,慾火焚燒。他發誓,一定要"吃"掉她。
該回賓館了。他說,午餐已經安排了,就在這裡吃飯。
客隨主人之意。
飯還沒好,先休息。她隨他進客房。服務員端來了八寶茶,裡面有野菊花、枸杞、蓮心、茶葉、冰糖、紅棗、胖大海、參根。還有一味看不見的葯——銷魂散。從藥名就能知道葯的功效,是專門用來勾引女性的葯。
"怎麼這麼苦?"她問。
"名為茶,實為補藥。"他說,"是葯三分苦。有位詩人說過,吃苦是為了不受苦。"
妙!說得恰到好處。
"喝吧。這茶也是溫泉水沖泡的,對身體有好處。"他誘導道。
她渴了,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他讓服務員把門帶上,靜待藥性發作。
她的頭上開始冒汗,一個勁兒地喊熱。
"熱就把衣服脫了。"他在一旁指點。
她真的把衣服脫了。還熱,再脫,直到一絲不掛。
他衝上前摟住她,她沒有反抗,相反還抱著他。來勁了,他開始觸及她的敏感部位。藥力加外力,無法抵住誘惑……
王晶醒來后的第一個反應是餓。不可能不餓,現在已是下午6點。掀開被子,她才知道自己赤身裸體。她沒有裸睡的習慣,一般都是穿睡衣睡覺,怎麼回事?擰開床頭開關,才發現不是下榻賓館的客房。想起來了,是閔元文。
她怒不可遏,像一頭髮瘋的獅子狂吼:"閔元文!給我出來。"
聽到喊聲,閔元文出現在她面前。他關愛地拍著她的肩膀,假惺惺地問:"晶晶,你醒了,我在等你吃飯。"
啪!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滾開,誰吃你的臭飯。流氓、禽獸!"她罵道。
"你罵吧,反正你已經是我的人,我答應娶你還不行?"他輕描淡寫地說,好像娶她是給了她很大的恩澤。
"無恥!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行?"她怒吼道,"我要告你!"
"告吧,歡迎你去告——擱淺了,讓麻雀吃了;擱深了,不發芽。"他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
"你……"王晶氣得說不出話來。
與這種人講不出理,只有打。
哪是他的對手?手還沒有伸出,就被他接住。他用力一推,露出猙獰的面孔,聲色俱厲地說:"賤人,不識抬舉。"
她差一點兒倒地。
他指著她說:"你給我放老實點,不然毀你容。"
不是鬧著玩的。他不僅想得到,而且做得到。
這一招歹毒,有威懾力。她不吱聲了。
哪有不愛美的女孩?
"你給我老實待著,乖乖地陪我過一夜,明天放你走。不然,你回不了北京。"他說。
還要陪他?厚顏無恥。一般人做了壞事跑都怕來不及,他不僅不跑,還嫌沒過癮。得寸進尺,難道他不怕法律制裁?
不怕。
得意忘形,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以為自己取得了犯罪資格證書,受制裁的都是沒有證書的人。
閔元文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他忘記了一句古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做夢。"她說。
不屈服,說完后掉頭就走。
走?已經無路可走,有人攔住她的去路。
"好好侍候她,等我開完會後再來慢慢玩她。"他吩咐道。
他走了。
她不能走。她大聲罵道:"閔元文,你不得好死……"
閔元文像是沒聽見似的,臉上沒有一點反應。
上車后,他說:"到人民會堂。"
幹什麼?義捐。
人民會堂正在舉辦為希望工程捐款活動。他是嘉賓,是大戶主,被安排在主席台上就坐。
姍姍來遲。
主持人請他講話。他假裝禮讓了兩下后,便站到麥克風前,大言不慚地講道:"現在我真切地感到,書到用時方知少。不讀書不行,沒有知識的社會是愚蠢的社會……問題是,我們有些孩子不是不想讀書,而是讀不起書;不是不想上學,而是沒有學校。為了普天下窮苦的孩子都能讀書上學,我閔元文不吃不喝都要向希望工程捐款。雖然我是工薪階層,錢不多,但我願意把我這二十幾年的積蓄,把我準備用於結婚的20萬元捐給貧下中農的孩子。婚可以不結,孩子不能不上學……毛主席說,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我要說,沒有文化的未來是愚蠢的未來。因此我們要把下一代培養成為有知識、有文化、有作為的下一代。我講完了,謝謝大家。"
精彩,居然蹦出"貧下中農"。
今昔是何時?
五
陳正言還在賓館傻等。
手機響起,是閔潔的電話,約他吃飯。他告訴她,王晶和葉國保不知去向。
聽得出他很擔心,閔潔安慰他說:"不要胡思亂想,他們不是三歲的小孩,不必為他們擔心。"
他也是這麼想。但是天已經黑了,仍不見人影,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不能不擔心。
有道理。"好吧,你在賓館等我,我馬上就到。"閔潔放下電話,看了一下時鐘,已超過了下班時間。
閔潔走出辦公室,遇上蔡劍。
彼此沒有說話,也無話可說,相互間點點頭。如果不冒出提親的鬧劇,兩個人可能是朋友,見面時不會這麼尷尬。既然已經發生了,尷尬在所難免。
閔潔先出院門,站在路邊攔計程車。有人喊他上車,是蔡劍。
猶豫片刻后,上了車。
"送你一程,去什麼地方?"蔡劍友好地說。
"謝謝。我去光宗賓館。"閔潔臉紅了。無功不受祿,她有些不好意思。
蔡劍吩咐身旁的司機:"向師傅,踩一腳,送我們的閔檢察長一程。"
閔潔的臉更紅了,是"我們"兩個字讓她臉紅。
"還好嗎?"蔡劍主動地問。
指哪一方面,不會是感情方面吧?
不管是什麼方面,她只會說好。
"現在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蔡劍長嘆一聲。
總是把她牽扯在一起,閔潔有些不悅。
"不是嗎?"蔡劍解釋道,"你爸我爸都是大權旁落,你媽我媽都去蹲監獄。"
明白了。
未能引起共鳴,她不願把兩家混為一團。
車停了下來。
堵車。
在都寧不應存在堵車的現象。如果是堵車,那麼一定是出了交通事故。
這一次不是交通事故。
密密麻麻看熱鬧的人把道路封死。
發生一起命案。幾名警察正從崑山公園抬下一具屍體。
屍體的頸部有一圈黑血。有旁觀者說,是計程車司機,被人用鋼絲繩從背後勒死。
"等一等。"閔潔突然叫起來。
發現了什麼?發現像一個人。只是懷疑,還不敢肯定。她走近擔架,圍著屍體轉了一圈,有點像葉國保。不會,他身強力壯怎麼會死呢?越看越像,她打電話請正言來辨認。
是葉國保。
法醫鑒定,他是被人麻醉后勒死的。
怎麼會是這樣?
葉國保回賓館后不見王晶,便在自己的房間看電視。看了一會兒,索然無味,待不住了。見王晶還沒有回來,便一個人下樓,開著賓士車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馬觀花。轉了一圈,發現崑山公園。將車停在公園門口,走進公園。
歐陽山從公園出來,發現自己車位旁停著一輛賓士,是外地牌照,頓生賊心。文哥跟他講過,不管他採取何種辦法,必須弄一輛賓士來坐坐。閔元文到深圳珠海出了一趟差,回家后就不想坐奧迪。他對手下人講,深圳珠海滿街都是賓士,哪像我們都寧,到處都是破桑塔納。
真是天賜良機,孝敬文哥的機會到了,他讓手下人作好"戰鬥"準備。
葉國保從公園出來,渾然不知有人要對他下毒手。他毫無戒備地發動馬達,正要啟動,有人敲車窗玻璃,搖下玻璃后才知道是交停車費。他掏出錢包,埋頭找錢,突然感覺到手臂被戳了一下。他以為是收費員的圓珠筆不小心碰到自己,沒有在意。付費后,收費員提醒他,后胎沒有氣。他下車檢查,見四個輪子都有氣。正在納悶,倏地感到天旋地轉。有人打開車門,就勢將他推上車。車子沒有回城,而是走土路上山。到了竹林,開始動手。完畢,拋屍逃匿。
逃到108國道。突然前方有一名警察攔車。開車的傢伙嚇丟了魂,歐陽山說:"沖。"頓時警笛大作。
"加大油門。"歐陽山鎮定自若地指揮,沒有一點兒驚慌的樣子。
警車與賓士不是一個檔次,很快拉開了距離。
"停車。"歐陽山說,"往山林里跑。"
砰!砰!背後傳來了槍聲。只有歐陽山知道,這兩槍是對天鳴放。玩的是障眼法,目的是將賓士車作為贓車。這樣,閔元文就能明目張胆地使用該車。
"找到女屍沒有?"陳正言迫切地問。他以為王晶與葉國保在一起。
"你是怎麼回事?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無數遍了。我再告訴你一次——沒有。"辦案警察不耐煩地說。
"你與死者是什麼關係?"辦案警察接著問。警方在做筆錄,可他心不在焉。一分鐘都坐不住,他要去找王晶,他為王晶擔心。
"我們是同事。你能不能讓我先找人。"陳正言說話語無倫次。
"告訴你陳先生,你有義務配合警方。"辦案警察嚴肅認真地說。
"我……"電話響了,陳正言說,"我先接電話。"接著對電話說道:"喂……是你,晶晶,我馬上到。"
他掛斷電話,對辦案警察說:"對不起,我的朋友找到了。我得先去見她,等會兒再來。"
不管對方是否答應,拔腿就跑。
辦案警察無奈地搖頭。
他拖著閔潔的手一陣猛跑。
他吃得消,閔潔吃不消。閔潔受不了,坐在地上不能動彈。"傻瓜,打車。"她說。
這才恍然大悟。
怎麼沒想到打車?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快!快到都寧大商場。"人還沒有坐穩,陳正言就催促開車。
正言這麼性急,閔潔還是第一次發現。
車還沒有停穩,陳正言就下了車。一個人往商場猛衝。
人未進商場,聲音已進商場。"晶晶……"他旁若無人地大喊。
誰都知道這是女孩的名字,大家以怪異的目光盯著他,懷疑他不是情痴就是神經病。
"正言!"是王晶的聲音。
他聽見了。
他停止了腳步。"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跑上去,她跑過來。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
閔潔傻眼了。
她想上前,已經沒有勇氣。猶豫了片刻,她選擇了迴避。
她悄悄地轉身,眼裡噙滿淚水。
喝彩的掌聲響起,相擁的人鬆開了手臂。
陳正言看到了另一張淚臉。他沖向人群,大聲地呼喊:"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