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就在你向上級申請,向軍方申請的這段時間裡,誰知道他們還能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呢?偷梁換柱、轉移逃匿這樣的事,對於他們來講簡直跟吃家常便飯一樣隨便。可就是這樣很隨便的事,卻老在你眼皮子底下出現著。
一
「1號目標」一路風馳電掣開到了省城,宿偉他們的兩輛警車死死地咬定了目標不放。果然是做賊心虛,「1號目標」不停地打著喇叭,慌不擇路,任你凹凸起伏的路面,它只管往前開。
按理說,宿偉他們乘坐的警車是美籍華人企業家於菲女士贈的高檔越野車,早就應該追上目標了。可宿偉想到的是現在他手裡沒有任何要搜查軍車的命令,你超過人家又怎麼樣。你拿不出搜查令,你就無權讓人家停車接受檢查。另外,宿偉還有一點擔心:他擔心「1號目標」也在耍花招。如果是這樣的話,麻煩可就大了。
宿偉把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向省公安廳副廳長汪吉元進行了電話彙報。汪吉元徵求宿偉的意見,宿偉堅定地說,事已至此,只好對「1號目標」進行檢查了。他說,他一點也不甘心,要錯就錯到底吧。錯了從頭再來。
汪副廳長嚴肅地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能批准你的行動,除非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宿偉說:「廳長,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感覺,『1號目標』肯定有問題。」汪吉元交代說:「你盯住目標,注意對手偷梁換柱。」
宿偉瞄了一眼已經停在「軍事管理區」院里一動也不動的車說:「目標就停在一家部隊單位的院里,我們在外邊看得清清楚楚。」
「那好,我這就親自去軍區要搜查令。另外,省煙草稽查局的同志也會到現場的。你要穩住目標!」
宿偉向大門口站崗的軍人出示了證件,站崗的軍人請示完值班首長說:「你們進來可以,但沒有上級的命令以前,你們不得對那輛車進行檢查。否則,你們就不能進去。」
宿偉答應了門衛的要求,進大院圍住了「1號目標」。正在這時,一輛軍用吉普開了過來。從車上下來了四位全副武裝的軍人。他們前後左右守住了汽車。
宿偉見到這陣勢,越發地感覺到車裡可能又是一車軍用被子。怎麼辦?是繼續留下來檢查,還是請示后離開?如果檢查的結果仍是一無所獲,那麼這將意味著今後一段時期內,那些個有問題的「軍車」又會在任何一個地方暢通無阻了。如果撤走了,這車裡真有問題怎麼辦?不行!還是留下來查!主意一定,他們便坦然地等待著汪副廳長的到來。
這時候,意外發生了。「1號目標」的司機和助手下樓來了。他們旁若無人地上車並發動著了車。宿偉他們馬上攔住了就要前行的軍車。一個軍人跑步上前,向宿偉敬了個軍禮:「首長,你無權攔部隊的車!請你們馬上離開!」
「對!請馬上離開!」另三位軍人上前三步,齊聲說。
宿偉還禮后說:「對不起,這是一輛涉嫌違法犯罪的車輛,決不能開走。我們省公安廳的汪副廳長已到軍區,他馬上就會開來搜查令的!」
「那也不行!請馬上離開!」四位軍人又前進了幾步。
「請等1分鐘!」宿偉當機立斷,撥通了汪副廳長的手機。他說了幾句話后把手機交給了軍人:「你們首長的電話!」
軍人接完電話后,把司機和助手請下了車:「上級指示,這車不能動!」
過了一會兒,省煙草局的官員到了。緊接著,汪吉元和軍區軍車稽查隊的首長也到了現場。
「汪副廳長,你們可以檢查了!」軍車稽查隊的首長對汪吉元說。
「開始吧!」汪吉元下達了搜查命令。
煙草局官員和公安幹警取開了車上的篷布,從車上卸下了包裝完整的一箱箱「九龍」牌極品香煙。
「打開箱子檢查!」汪吉元又命令道。
宿偉親自用圓珠筆劃開了封條,打開箱子一看,大家都傻眼了:箱子里全是木器廠里的下腳料:鋸末。
打開了幾個箱子,都是鋸末……
「汪副廳長,這難道就是你們要查的假煙嗎?」軍區軍車稽查處的軍人問道。
「這……等檢查完再說吧。」汪吉元也沒有料到會是這種情況。檢查結果出來了,整車裝的全是「九龍」牌極品香煙外包裝箱,箱內無一例外地的全是新新的鋸末。
軍車稽查連招呼都沒打就走了,守車軍人站在了一邊。省煙草局官員和車主一樣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趕快封好箱子,照原樣裝好車,向人家道歉!」汪副廳長沖宿偉說。宿偉無可奈何地指揮警察忙碌了起來。
汪吉元的手機響了,是省委書記於江波打來的。省委書記讓汪吉元馬上到他的辦公室。汪吉元合上手機后給宿偉交代了幾句話后就乘車離開了。
省委坐落在九龍市著名的南京路上,坐北朝南。門口兩隻碩大的石獅子,靜靜地蹲在也是石頭刻的地座上,目不斜視地望著大道上東來西去的車和人。紅色的大門旁站著兩名威嚴的武警戰士。雖然武警部隊的業務職能歸省公安廳管理,可進出省委大門必要的手續還須辦理,哪怕你是公安廳副廳長。
汪吉元讓司機停車,朝武警戰士出示了通行證明后,警車順著正面省委的辦公大樓馳去。省委辦公樓門前仍然有武警戰士把守。汪吉元出示證件后,武警戰士立即向首長敬禮並放行。汪吉元進大廳乘電梯到了省委領導辦公的十樓。
他順走廊來到了十樓的右手把頭,因為省委書記的辦公室在這裡。省委書記辦公室的斜對面有一個小型的樓梯間,這是只供省委主要領導上下樓用的。樓梯間外面的小廳里,省委書記的警衛員面對省委書記的辦公室,履行著自己的職責。見汪吉元走了過來,他往前幾步,立正敬禮后說:「首長,對不起。如果沒有預約,請你別再往前走了。」
汪吉元也向警衛員還了禮,他說:「我是跟於書記預約好了的。」
「請稍等。」警衛員說著拔出了腰間的對話機,還沒有等警衛員說話,省委書記的秘書已經迎過來了。警衛員見狀便退後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秘書熱情地把汪吉元接進了辦公室內的小客廳,給汪吉元泡上了『九龍』牌上好龍井。他說:「汪副廳長請慢用,我去請於書記。」秘書說完輕輕地走進了小客廳一角的門。不一會兒,省委書記於江波大步走了出來。
「於書記,你好!」
「吉元,你好,坐、坐,隨意一些。」
秘書給省委書記送上水杯后,又輕輕地走了出去。「吉元,怎麼樣?衣環球還未交代地下煙廠的事兒?」
「是的。這兩天,他天天都講他的過去,講他如何如何用人,如何如何創業。按事先答應人家的,得等人家講完了,才能講真格的。不過,於書記,我們也在外圍做了不少工作。昨天到今天,宿偉他們又碰了兩個軟釘子。」
汪吉元把查兩輛軍用汽車的情況給於江波做了一番彙報。
「吉元呀,我請你來就是為這件事兒。」正說著沙發旁邊的紅色電話機響了。汪吉元知道,省委書記的紅色電話一般人是不會打的,也不可能知道它的號碼。
「哪位?……是程市長呀,過來吧,過來我們一起談。吉元同志也在……好,好,好的。」於江波放下電話后說:「正好程市長,這『程市長』叫順口了,省紀委程忠傑書記要過來彙報蘭強的情況。聽說你也在,他很高興啊!」
「要不我在外面等一等,你們領導談工作,不太方便。」汪吉元站起來要走的樣子。
「坐坐,沒關係的。」於江波的口氣是毋庸置疑的:「我們談工作,對你不保密。同時,我要給你談的事呢,也讓程忠傑同志聽一聽。」
見省委書記這樣,汪吉元只好又重新坐在了沙發上。於江波又接了幾個電話后,吩咐秘書說,他要和程忠傑、汪吉元談工作,再別把電話打進他的辦公室了。
話音剛落,程忠傑推門進來了。他熱情地和汪吉元握手打招呼后,沖於書記笑笑說:「已經到下班時間了,於書記可得請我和汪吉元同志吃飯喲。」
「嘿……程市長呀,正好有金州的葡萄酒,我保你喝個夠。」
秘書給客人倒好了茶水,又在於江波的透明茶杯里倒上了清亮亮的白開水,然後衝程忠傑、汪吉元點頭笑笑,帶上門出去了。
「於書記,可真是駭人聽聞呀!」程忠傑沖於江波說:「我以為祁富貴受賄近兩千萬是一個不得了的數字。這不,祁富貴剛槍斃才半年多一點,這蘭強又出來了。這傢伙撈錢的手法可真是登峰造極呀。」
「噢,」於江波說:「他受賄多少?」
「受賄的具體數字還沒有最後核實,但「紅槐」的事已經基本查清,他在給金州聯繫購買的四百輛「紅槐」車上,就裝進了腰包兩千四百萬哪!」
「是去年秋天那批更新的計程車?」
「不錯!」
去年秋天,金州市市中區人民政府給市委、市政府打了個更新計程車的報告。市上研究后認為,這是金州市亮點工程的一個重要方面。同意對金州市的兩千多輛計程車分期分批更新,首先更新已經到報廢期的四百輛計程車。拿到市上的批複后,蘭強親自飛往S省,以每輛車十二萬元的價格訂購了四百輛紅色「槐神」牌計程車。這些車主們東借西湊、貸款湊夠了十八萬元(入戶等費用六萬元),開上了嶄新的紅色「槐神」牌小轎車。這四百輛計程車在金州市剛剛亮相,就受到群眾的歡迎,這些計程車生意異常的火暴。半年過去,金州市未到期的計程車全噴上了象徵力量、火熱的顏色——紅色。
計程車司機們高興了半年以後,憂愁來了。他們發現,這批「紅槐」的質量那是差得不能再差了。別說車況越來越糟,就是車上所有的零件十之八九都是今天壞這個、明天壞那個。計程車司機們給S省的廠家打電話、寫信,都無濟於事。廠家讓他們去找當地的維修站,這批車廠里不負責三包。司機把車開到了省城九龍市的「槐神」維修站,維修人員告訴他們,這批是特價車,維修站沒有免費維修更換的義務。問為啥叫特價車?回答是無可奉告。要問就問原來購車的人或單位。司機們找到了金州市市中區更新計程車辦公室,回答也是沒有辦法解決這一問題。又問什麼是特價車,回答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市委書記汪強接到群眾舉報信的同時,省紀委書記程忠傑也接到了來自金州的不少告狀信。他們感覺到蘭強可能在這批車上做了什麼手腳。於是,省、市紀委的同志奉領導之命赴S省調查,才知道這批車根本不是S省原廠生產的,而是H省一家給S省供剎車管的個體小廠裝配出來的,每輛車的實際價格才五萬多元,加上開發票和給S省原廠服務部的管理費、稅金和運費,剛好是六萬元。這不,一輛車多收六萬元,四百輛車就是兩千四百萬元,全進了蘭強的腰包。
「這些人怎麼會這樣?」於江波生氣地在老闆台上擊了一掌:「馬上通知金州市,在封存蘭強的存款和退款中拿出足夠的錢來,賠償這些車主,並且,處理好善後!」
「於書記,你又發脾氣了。」程忠傑提醒於江波說。
「能讓人不生氣嗎?你說說,程書記,這樣子的事放在誰頭上不生氣呢?」
「是呀,這樣的事凡是有點正義感的人聽了,都會很生氣的。……你剛才說的賠償工作,汪書記他們已經開始了。估計十天半月就徹底處理完了。」
於江波還在生氣,他輕輕地說:「要徹底、乾淨,絕不能留下後遺症……」
半天了,於江波才從憤懣中回到了現實。他說:「兩位到我家去吧,我要給吉元同志說的這件事跟我家的地下室有關係。」
「好呀。」程忠傑馬上響應:「我可是好長時間沒見過弟妹了,走!吉元,讓於夫人給咱們做白面拉條子去。」
於江波要給汪吉元講的是近來的一種預感。這種預感,在他任金州市公安局局長、隴原省公安廳副廳長時就多次被驗證過的。
他知道,這是公安人員的一種特殊本領。在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中,你就會感覺到這跟某一個案子有關。順藤摸瓜查下去,果然就是這種結果。現在,他徹底離開公安工作崗位了。這樣子的感覺、預感已經與他沒有任何相遇的機會了。可是近來,他突然又有了這樣一種感覺,事情的起因是他搬進1號別墅區不久的事。
1號別墅區是省委省政府高級首長的住宅區。這裡不僅有一片很豪華的別墅,而且這裡住的人也與眾不同。就像小汽車的牌號一樣,越高級的首長車號的數字就越小,反之數字就越大,等排到一般老百姓那裡,這號碼就更大了。別說懂此道的部門及人員,就連老百姓都知道這個道理。如某地00001號車,那肯定是市委書記的座車;如「O」牌00001號那一定是省級警官首長的座車。這1號別墅區的來歷,也像小車的牌號一樣,它的主人不是高幹也是高高幹。
除此之外,還有三個地方能顯示「1號」的特點:一是出入大門的車輛都很高級且守衛大門的全是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二是別墅的樣式是歐洲風格,十二分的別緻,大院里有流水,有假山,有散步涼亭,有兒童遊樂園……三是別墅區除正面是很高的鐵圍欄外,後邊、東西三面均是小巧玲瓏的三層門臉房,且這些門臉房的后牆上沒有一扇窗戶。也就是說,這些門臉房雖然是建在別墅區邊緣,與隴原省的高級領導幹部們近在咫尺,可實際上是隔著十萬八千里。你在這裡只能經商,后牆內是啥樣子你根本不可能知道。
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因為1號別墅區這塊地皮是九龍市的黃金地段,所以當年的衣環球提出的條件是,他可以無償的給省上建一批足夠省級領導人住的別墅,但是除正面外,另外三面修建的門臉房全歸環球公司。只此一項,環球集團九龍公司除辦公房外,其他房屋每年的出租收入就達五百多萬元。
凡此種種,都給這片別墅區增添了不少神秘的色彩,所以,「1號別墅區」的名字就漸漸傳開了。到今天,九龍市的人民都習慣地把這片別墅區稱為「1號別墅區」了。
省委書記於江波住的別墅坐落在東頭后三排第一棟第6號,這裡原是省委副書記馬玉炳的住處,馬玉炳調到青江省后,6號別墅的主人就變成了於江波。和過去不同的是,6號別墅門外一側,臨時建了一間警衛員值勤的小屋子。省委書記的警衛員也是與眾不同,所不同的就是他看人老是用有色眼鏡看,彷彿來省委書記家的人大多是壞人。就連真正的好人,在他眼裡也會有問題。所以,一般的人想到省委書記家裡做客,那可是難,難於上青天。
於江波的那種特殊的預感就來自這套別墅。所以,他請汪吉元和程忠傑到家裡來,不是單純地為了讓他們吃白面拉條子,而是要徹底破譯這個「預感」的「密碼」。
二
油建公司坐落在湯山腳下一處狹長的地帶里,現在的金州市,幾乎三分之二的地盤都是油建公司的。20世紀70年代末期,這裡只是湯縣的一個鎮子。一個其貌不揚的鎮子,它的地下確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石油資源。正因為如此,國家才投資在這裡建起了油建公司。由於油建公司的存在,這裡的繁華程度比起湯縣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是油建公司的職工及家屬約有十萬人,再加上圍繞油建公司為其服務的建設、金融、市政等單位又有近十萬人。再加上這裡的工資水平高,所以其消費水平遠遠在湯縣之上。衣環球正是瞅准了這一點,他要讓這些有錢人給呂九庄的宏偉大業做點貢獻。
以大隊長呂黃永為首的飲食服務隊,在油建公司中心的大什字一角紮下了營盤。他們就地取材,依託油建公司一廠礦的一面高而長的圍牆,搭起了一排簡易的平房。已經入冬了,為了禦寒,他們把蒸釀皮子的爐子修在了住房的地上。這樣二十四小時爐火不熄,既取暖又蒸面,兩全其美,其樂融融。叫它小平房,是因為遠看外表的樣子跟小平房差不多。可近看就沒看相了。長柴泥巴抹的牆,鄉里拆來的牛圈門、「牛勒巴」窗安在了這沒看相的牆上,像地道的農家牛圈。進到平房裡頭,更是寒磣得不像樣子。房子的東半邊是土塊搭起鋪上麥草的大炕(通鋪),西半邊是用土塊碼起的一個碩大的土爐子。爐子的一邊是做釀皮用的大缸、大盆,還有大隊的大缸之類洗釀皮用的大案板等東西。
晚上,是女人們的世界。她們嘰嘰喳喳,洗的洗、蒸的蒸,到天亮時,她們就把白天賣的釀皮子全準備好了。
白天,女人們睡覺,男人們挑著釀皮子到各個廠礦、集市去賣。上夜班的女人們煙熏火燎、吃苦受累,很自然就挺過來了。可上白班的男人們的確經歷了一番由農民向商人轉變的極其艱難的過程。好在有大隊長的帶頭,開始幾天還有點不好意思,過了幾天也就少了幾分羞澀多了幾分氣派了。因為油建公司的工人們有的是錢,他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的東西呢。他們三三兩兩來到釀皮擔跟前吃了還不算,走時還要給家裡帶上不少。有時三五個人就把一擔子釀皮全包了。
呂九庄的農民們第一次感到了錢是如此的容易賺,第一次有了一種自豪的感覺。錢容易賺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在這之前禁止自由市場、自由買賣,沒有人敢在大工廠里擺攤設點。現在,改革的春風剛剛吹到這裡,呂九庄的農民們率先到這裡來做小生意,且又是地方特產釀皮子。你想想,他們的生意能不火嗎?這種自豪感來自城市人對他們的那份尊敬。過去,他們到城裡,人家對你是不屑一顧的樣子。可今天,因為你要靠誠實、憑手藝吃飯了,況且他們也愛吃這種具有地方特色的小吃。你說,他們能不高看這些老實巴交的農民兄弟嗎?
有了這種賺錢容易和自豪的感覺后,他們很賣力,按大隊的規定,他們每人每天賣掉一擔子釀皮子就算完成任務。一擔釀皮是三十斤面;就是九十碗麵皮子。一碗賣三毛錢,就是二十七塊錢。百分之九十歸集體,百分之十歸個人。完成任務,一個人凈賺兩塊柒毛錢。兩塊柒毛錢,這是多麼誘人的一個數字啊!過去,別說一天掙這麼多,就是一個月有這麼多,他們也會很滿足的。
錢的力量是無窮的,掙一個想兩個是人的天分,也是每一個農民的強烈慾望。沒有等大隊長發話,他們自發地把一擔的任務增加到了兩擔、三擔,甚至更多擔。任務增加了,可賣的也是越發快了,趕到中午工人們上下班,男人們都早回來了。回到窩棚里,炕上一躺,悠然自得地抽上一支喇叭煙,再美美地睡上一覺,感覺比神仙還要快活。
轉眼之間,二十多天過去了。天雖然冷了,可大家的幹勁是越來越足了。就在這個時候,大隊支部書記衣環球來了。大家嘻嘻哈哈的說笑著,圍在了一起。
「黃永,」衣環球問大隊長:「情況怎麼樣,最多的掙多少?最少的是多少?」
「最多的一天能掙四十塊左右,最少的也就是二十塊左右。」
呂黃永給衣書記詳細地彙報了飲食服務隊的情況,隊上每天的收入情況是非常可觀的,比原來想像的要好得多。服務隊共三十二個人,平均每人每天給隊上上繳二百一十元,已經幹了二十五天,總收入是十六萬八千元。扣除面和油、醋等調料的錢,純收入是十六萬元。
「好!好!黃永,你們幹得好呀。」衣環球點燃了紙喇叭煙,狠狠地抽了一口說:「建築維修隊也幹得不錯,趕到過年乾乾的掙它二十萬塊。照你們這種干法,到過年掙的肯定比他們要多。……唉!黃永呀,掙得最少的是誰呀?真是個『白肋巴』,一天才賣五擔面。」
呂黃永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這個白肋巴就是我呀。」
「你?」衣環球吃驚地問:「你也親自去賣?」
「大隊長會招呼人,賣得比誰的都快。可他事兒也不少呢,要採購、要收錢、要記賬的。」有人接上了話茬。
「你的不算,黃永,你給我悠著點。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哪!」
「鋼絲廠的事怎麼樣?」呂黃永著急的是辦工廠的事。
「產品還是不合格。快了,快了。我今天來一來看看你們,把你們的錢收回去。二來嗎,到油建公司去磨那個老師傅。」
「還是那個老師傅?」
「是呀。」
「你不是去八九次了呢?不成就算了,另想別的辦法。諸葛亮才被劉玄德請了三次,可他倒好,去了九次了還請不動。」
「可這方面的技術全縣再找不出第二個人呀。黃永,這事兒,你就別管了。這是我分內的工作,別說十次,一百次,我也得去!」
這就是衣環球的性格,這就是他的脾氣,只要認準的事,十頭牛也難拉回。這一點作為大隊長的呂黃永是再清楚也不過的。
衣環球又來到了老師傅的家門口。這次他沒有提清油、扛白面,他吸取了以往九次的教訓,他抱著第十次失敗的心理來找他。免得人家第十次不開門,你還得把白面扛回去、清油提回去。
衣環球輕輕地跺跺凍麻了的雙腳,用雙手搓了搓凍紅了的耳朵和方方正正的臉,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舉起了右手,咚!咚!咚!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生怕這家的女主人像最初的幾次一樣,罵他個狗血噴頭,轟他快走。
但是,事業成功的支點——大隊第一個工廠鋼絲廠的父老鄉親們都在眼巴巴地等著他回去呢。他如果沒有請上師傅去,怎麼面對這些好人呢?為了辦這個廠,大隊的老老少少,蹲街台賣釀皮子、寒冬臘月的築泥牆、搞維修,有些人把家裡僅有的一點點積蓄全拿出來了。
這些日子裡,鋼絲廠的工人們(實際上是剛放下農具的農民)在衣環球的指揮下,搞規劃、搞設計,沒黑沒白地修建廠房、搬運機器,東拼西湊籌集資金。如今,幾十萬元的機器設備就躺在他們親手建成的廠房裡,可是沒有人會用它,誰也不敢摁那個紅色的電鈕,生怕一指頭摁下去,那幾十萬元就會泡湯了似的。你看人家縣城的工廠,大老遠就能聽到轟轟隆隆的機器聲。
那些白白凈凈的小夥子們、姑娘們身穿工作服坐在那裡,只要手指輕輕地那麼動上一動,想讓哪台機器停下來,哪機器就得乖乖地停下來,想讓哪台機器幹活,哪機器不得不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多神氣、多牛氣啊!我衣環球也要讓大隊的小伙、姑娘們神氣一回。城裡人是人,我們庄稼人也是人,不缺手不缺胳膊,不缺心眼,為什麼不能和他們比?……
想到這裡,衣環球抖抖索索的手伸直了,又一次響亮地敲了三下。
「誰呀?」老師傅的聲音隔著厚重的鐵門傳了出來。衣環球像在做賊似的應了一聲:「是我。」
「你是誰?」
「是我,我姓衣,是從呂九庄來的。」
老師傅打開了門,見又是這個不屈不撓的衣環球,心裡一沉:「你怎麼又來了?」
老師傅心想,看來這個小夥子是盯緊我了,不出馬是不行了。其實,上次衣環球走後,老師傅的心就活絡了,他想這個人再來,他一定去。說實在話,他早就喜歡上這人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不也是這股子勁嗎?
這扇頑固的門,終於朝衣環球打開了。他剛剛邁進門,老師傅的老伴從衛生間出來了,仍陰個臉,也是那句老話:「怎麼又是你?」
衣環球忙賠著笑臉說:「給你添麻煩了。」
老師傅不耐煩地朝老伴擺擺手:「快去,忙你的去。」……
這位退休老師傅出山後,和衣環球一起,帶領大隊的小夥子們熬過了無數個不眠之夜,終於試生產出了第一批合格的產品。
望著自己和大伙兒生產出來的合格產品,衣環球高興極了。
他說大家趕緊好好睡一覺,等明天我們到外貿公司送貨。後天我們加把勁再干。說完,衣環球就躺在椅子上睡著了。工人們為他們的廠長蓋上了大衣,讓他睡吧,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睡覺了。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和外貿公司訂好出口到伊拉克的鋼絲,那邊突然提出不要貨了。
「什麼?」衣環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把捏濕了的電話機話筒往耳朵上靠了又靠。這回他聽清楚了,電話那頭的錢虎說,人家確確實實不要呂九庄鋼絲廠的貨了。
他不甘心會是這麼一個消息,沖著話筒大聲說:「錢虎!半月前他們還一個勁兒的催貨,我們的產品質量也剛剛通過鑒定,完全合格,怎麼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衣書記。」錢虎也心情沉重地說:「都怪我,不怪人家外貿公司,因為伊拉克和伊朗打起仗來了……」
衣環球驚愕得半天沒有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