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舞會八點鐘開始,為了答謝金州市委、市政府的熱情接待,今天這場舞會由省歌舞團樂隊伴奏。樂隊伴奏和用音響伴奏跳舞絕對是兩種感覺、兩個成色,況且還是省歌舞團的樂隊。因此這場舞會人來得特別多,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們基本上到齊了,老婆能拿得出手或者老婆能當家作主的領導都帶了老婆同來,老婆拿不出手或者老婆管不了的就自己孤身前來。歌舞團的男男女女也都到現場捧場,舞廳的氣氛空前熱烈。
王市長在舞會開始之前發表了簡短的講話,歡迎省歌舞團到金州市慰問演出,對省歌舞團的全體演職人員表示誠摯的感謝。人們都急著跳舞,誰也沒耐心聽他講話,他在上面講下面轟轟隆隆像是刮沙塵暴,他也就沒心情多講,說了聲謝謝就把話筒轉交給了帶隊的省文化廳副廳長。副廳長是個辦事挺認真的人,還準備了講話稿,可惜他是寧波人,普通話實在糟,雙手捧著稿子念了一陣,除了一連串的謝謝謝謝,誰也沒聽明白他念的是什麼。副廳長念完稿子,一個敲鼓的拿鼓槌在架子鼓的幫上擊打三下,樂隊便開始演奏,第一首照例是迎賓曲,樂曲一響,人們便紛紛像捕食的企鵝下海一樣湧向舞池,常書記和王市長就像企鵝的首領,帶頭摟了省歌舞團的女演員在人海中游泳。齊紅來到錢亮亮跟前,伸出手邀請他也跟著下海。她畫了淡妝,薄施脂粉更顯得容光煥發嫵媚靚麗,錢亮亮就像夢遊一樣跟著她穿進了不斷旋轉著的人群中。
錢亮亮並不是連點都踩不上的舞盲,就是對跳舞不太感興趣很少實踐而已。真正下了舞場,雖然不會左轉右擰地跳花步,卻也能按照樂曲的拍子有進有退不至於踩到舞伴的腳丫子。齊紅便不斷地誇獎他、鼓勵他,說他跳得挺好,樂感好,姿勢好,然後就試探著教他走花步,把錢亮亮擺弄來擺弄去的像個陀螺,自己也在錢亮亮的懷中轉來轉去活像一條在網中掙扎著逃跑的大魚。錢亮亮隔著薄薄的衣衫能夠非常清晰地觸摸到她滑膩豐腴的肌膚,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體香,漸漸地就有些激動起來,似乎處於一個強烈的磁場中,他是N極,齊紅就是S極,相互之間的吸引力越來越大,恨不得緊緊粘在一起才好。血液也像是高壓鍋里的稀粥,沸騰著朝上下兩頭奔涌,錢亮亮有些發暈,又像是格外清醒。
齊紅忽然紅了臉在他肩頭輕捏一把:「你壞。」錢亮亮尷尬極了,初秋季節衣著單薄,齊紅當然會敏感地察覺到他身體某個部分的蓬勃。錢亮亮狼狽不堪地把屁股朝後面撅,以便拉開自己那個部位跟她的距離,齊紅卻又嬌媚萬分地貼了上來,並且對了錢亮亮的耳朵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男人不流氓,發育不正常,男人好色,英雄本色。」
錢亮亮附了她的耳朵說:「沒有壞女人哪來壞男人?有了壞女人才有壞男人。」
齊紅抿嘴一樂:「對,好男人壞男人都是女人生的。」
說實話,如果沒有黃金葉下午對他說過的那些話,知道了齊紅差點被李百威提拔為科長、副總經理以後,錢亮亮真的會把握不住自己,接受齊紅的暗示甚至挑逗,如今,儘管熱血沸騰,那也只是生理現象,他的心裡卻非常清醒,齊紅這種女人招惹不得,認真不得。反過來他卻沒有想到,黃金葉今天下午為什麼要向他說那些事情。黃金葉怕的就是齊紅趁火打劫,使出女人最為厲害的手段將錢亮亮變成她的工具,如果錢亮亮跟王市長聯合起來,認真徹底嚴查嚴辦跑肚拉稀事件,接著提名齊紅擔任賓館總經理一職,恐怕常書記也不好正面跟他們衝突,那個時候黃金葉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事實證明,黃金葉還是棋高一招,及時在錢亮亮面前敗壞了齊紅的形象,讓齊紅的目的難以實現,起碼增加了她趁火打劫的難度。
這時候有人在錢亮亮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錢亮亮驚了一跳,猛然回頭卻見蔣大媽摟了他那瘦小的老婆像大人哄小孩一樣笨拙地扭動著,邊扭邊對錢亮亮說:「錢處長還行,這還是我頭一次見你下場子呢,齊紅好好教教他,讓他成為一個功能齊全的接待處長。」
錢亮亮笑笑說:「對了,你老說我功能不全,我這不正抓緊學習呢。」
蔣大媽搖搖晃晃地舞到別處去了,齊紅嘻嘻笑著對錢亮亮說:「蔣大媽是市領導里最怕老婆的,人可真難說,蔣大媽又粗又胖,他老婆又瘦又小,可是他在他老婆面前就是像老鼠見貓一樣,他老婆不來他根本不敢上舞場,他老婆來了他根本不敢跟別的女人跳舞,不信一會我逗逗他,你等著看,他保證不敢跟我跳。」
錢亮亮說:「一會你真的去拉他跳舞,看看他會怎麼樣。」
蔣大媽打了個岔,挽救了錢亮亮,錢亮亮冷卻下來,心裡卻暗暗驚嘆:好傢夥,了不得,異性的衝擊力太大了。
一曲奏完,人們如同麥場上受到驚擾的麻雀轟然散開,紛紛尋找自己的座位。參加這種舞會的人不管真假都得做出文明樣子,誰也不會亂占別人的座位。書記、市長跟省文化廳的副廳長、歌舞團的領導有事先安排好的包廂,在幾個女演員的陪同下回到了他們的包廂,其他人也都回到自己下場前佔據的位置上。服務員就開始送飲料、啤酒,端茶倒水,這都是免費的,所以人們便都開始牛飲。錢亮亮在跳舞前跟齊紅、郭文英她們坐在一起,回到座位上就看見黃金葉汗津津地拿了一罐可樂咕咚咕咚地猛灌,見到錢亮亮連忙放下可樂徵求他的意見:「錢處長,你喝可樂還是啤酒?」邊問邊嘻嘻地笑。
錢亮亮說:「空調開著有那麼熱嗎?你怎麼像三伏天收瓜似的,笑什麼?我喝啤酒。」
黃金葉就招呼服務員:「給錢處長拿一瓶啤酒過來,要冰鎮的,再拿幾個杯子。」
服務員湊過來請示:「錢處長喝什麼牌子的啤酒?」
「別問了,錢處長好的就是金州大屁。」
「金州大屁」是金州自產啤酒金州大啤的綽號,據金州人民說,別的啤酒喝下去氣往上走,冒出來的是啤酒嗝,金州大啤喝下去氣往下走,放出來的是金州大屁。說歸說,金州市人民喝的還大都是金州大啤,沒有別的原因,金州大啤便宜、新鮮。錢亮亮也一向推崇金州大啤,管上了金龍賓館之後執意把金州大啤引進了金州賓館,所以黃金葉有這麼一說。黃金葉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臉紅彤彤地活像晚飯後在廣場上扭秧歌的老太太臉上抹的胭脂,嘻嘻哈哈竟然當眾跟錢亮亮耍起貧嘴來了,完全沒了往日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的官氣。連服務員聽了她的那句話都愣了,郭文英趕緊說:「快去吧,就要金州大啤。」
錢亮亮追著問她:「你笑什麼?今天我看你怎麼不對勁。」
黃金葉嘿嘿笑著說:「錢處長你會跳舞,過去裝,今天露餡了吧?」
錢亮亮說:「我那也算會跳舞?就是跟著拍子走唄。」
黃金葉說:「下一曲我跟你跳,你不能光跟齊紅跳,要跟所有的人都跳。」
錢亮亮讓她說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她犯了什麼毛病。郭文英是個小一本正經,說話辦事就像黃金葉的翻版,捅了錢亮亮一把悄聲說:「剛才宴會上刮刀不知道怎麼回事,揪住黃總不撒手,倒滿了兩茶杯白酒非要跟黃總對酒,結果黃總按說好的喝了,她又耍賴,不喝,這不是欺負人嗎?黃總喝多了,說啥話你可別往心裡去。」
錢亮亮這才明白,自己招惹了大刮刀,大刮刀就拿黃金葉撒氣。黃金葉是他的下級,刮刀這麼做,就是要剝他的臉皮,就是要打狗欺主。想到這裡,錢亮亮就感到憋氣,倒有些後悔自己沒去參加今晚的宴會,如果他在場,大刮刀保證占不了什麼便宜。黃金葉替自己承受刮刀的欺辱,讓錢亮亮感到有點歉疚,也更加惱火刮刀。
齊紅這時候也看出來黃金葉有些失態,湊過來問錢亮亮:「她怎麼了?有點不對勁。」
郭文英又告訴她說:「剛才讓刮刀給灌多了。」
齊紅就嘻嘻地笑,錢亮亮說:「人家喝多了你笑什麼。」
齊紅說:「我覺得她喝多了倒比平時還可愛一些。」
這時候黃金葉酒勁上來了,眼睛半睜不睜,好像忽然間變成了眯縫眼兒,東倒西歪恨不得找個地方馬上倒頭大睡。錢亮亮連忙吩咐郭文英和齊紅把她攙扶出去讓她休息。黃金葉卻還革命事業心極強地掙扎著:「不行,舞會正辦著我走了怎麼行?不行,我不能走,我得照應著。」
齊紅說:「我們扶你到房間睡一會吧,這沒事,錢處長還有我們都在這兒,你放心吧。」邊說邊跟郭文英半扶半拖地把黃金葉弄走了。
舞曲又奏了起來,錢亮亮身邊的幾個女人都不在,他不敢也不願主動邀請別的女人上場,就在旁邊坐著喝啤酒看熱鬧。旁觀者清,剛才下到場子里跟齊紅跳舞,既沒眼睛觀察,又空不出腦子想事,這陣坐在場邊看舞場里摟在一起扭動轉圈的男男女女,忽然有了哲學家的思維和藝術家的靈感,想到:交誼舞的誘惑力就在於給男女親密接觸提供了合理合法的場合,沒有合法關係的男女如果平日這樣摟抱在一起,不成為法律制裁的被告,也得成為道德譴責的目標。而在舞場上,這種行為卻變得合情合理而且有了藝術包裝,難怪很多男女對跳舞趨之若鶩,樂此不疲,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根本原因就在於此:在舞場上他們可以跟異性做平時不敢做也沒有機會做的事情。什麼鍛煉身體、豐富文化娛樂生活等等都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錢亮亮邊胡思亂想邊看著舞場隨著音樂翩翩起舞的人們,忽然看到了大刮刀跟窩頭,禁不住把剛剛喝進嘴裡的啤酒噴了出來。窩頭比刮刀矮半個腦袋,兩個人都夠粗壯,猛然看上去活像誰把一口水缸和一個酸菜罈子捆綁在了一起。窩頭是個壞小子,緊緊貼了刮刀故意誇張地作出溫情脈脈的樣子,還不時把他那顆肥碩得往外滲油的腦袋往刮刀的胸膛上倚,那種動作一般是女人對男人做的,由他做出來就像一個胖娃娃在找奶吃。刮刀一邊跳一邊不時把他肥碩的腦袋從胸膛上推開,就有些手忙腳亂,可是又不好意思甩開他,弄得面紅耳赤、氣喘吁吁、汗如雨下。錢亮亮實在想象不出,窩頭不知道採取了什麼辦法才逼迫刮刀不得不跟他跳舞的,金龍賓館的女人沒有誰會跟他跳舞,一來他的身材太難看,二來他跳舞動作不老實,舞步又混亂不堪,所以沒人跟他跳,他也很少到舞場上來。今天不知道犯什麼毛病了,又不知道怎麼把大刮刀給粘住了。大刮刀今天晚上著意打扮了一番,下面是醬紅色的長裙,上面是翠綠色的絲綢襯衣,紅配綠臭狗屁,首先在衣服的色彩搭配上她就不及格,更加錯誤的是,她那麼肥胖的中年婦女把上衣的下擺塞進了裙子里,看上去就有些慘不忍睹:裙子腰身勒得太緊,腹部的脂肪都擠到了腰部,肉囊囊的活像腰上套了一個救生圈。她還畫了妝,臉上增白蜜抹得太多,腮紅又是圓圓的兩坨,紅是紅白是白活像古裝戲台上的媒婆。在場的女人中她的職務最高,審美和打扮的修養卻最低。
「嘻嘻嘻,真是一對活寶。」齊紅回來了,在錢亮亮的後面說。錢亮亮忍不住也拿那兩個人開涮:「你看那倆人的肚皮,跳一場下來還不得磨出繭子。」他這麼一說,周圍的人便哄堂大笑。確實,由於肥胖,窩頭跟刮刀跳舞的時候兩個人的肚皮沒辦法分開,擠在一起摩擦,除非兩個人把胳膊伸得筆直,那樣就不是跳舞而是摔跤了。
舞曲結束了,人們紛紛朝自己的座位走,關係合法的男女就有手拉手的,窩頭也扭捏作態地拉著人家刮刀的手朝座位上走,看上去就像兒子牽著老媽,剛開始刮刀還沒在意,旁邊的人看著他們倆嘻嘻哈哈地笑,大刮刀才反應過來,猛地甩開窩頭,笑罵了一聲「缺德」便快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窩頭就嘻皮賴臉地笑著朝錢亮亮他們這邊走來。一來齊紅就開始耍笑他:「窩頭今天真行,跟市委領導跳上了。」
窩頭說:「真過癮,刮刀那一身肉真暄乎,摟著真挺舒服。」
齊紅跟郭文英就罵他流氓噁心。窩頭一本正經地說:「這有什麼?我要是流氓在場的人就都是流氓,只不過我怎麼想就怎麼說,不像有的人裝模作樣假模假式。」
錢亮亮突然想到了自己剛才的想法和跟齊紅跳舞時的種種情景,就覺得臉上熱乎乎的,拿了一瓶啤酒遞給窩頭,窩頭也不用杯子,咬開瓶蓋咕嘟嘟地吹了一氣喇叭,然後對齊紅和郭文英說:「今天晚上你們表現都不好,常書記跟王市長都讓歌舞團的娘兒們泡走了,你們誰也不靠前,黃金葉呢?她怎麼藏起來了?」
錢亮亮就告訴她黃金葉在宴會上跟大刮刀斗酒喝多了,睡覺去了。窩頭說:「你們怎麼也得給金龍賓館爭個份子,別讓今天晚上成了歌舞團的天下。你看我怎麼樣?表現多好,把市委的女領導包圓兒了,錢處長,得給我算加班啊。」這種舞會金龍賓館的女人們都得參加,並且主動邀請領導跳舞,不能讓領導閑著有受到冷落的感覺,這幾乎已經成了慣例、規矩,過後都算加班,所以窩頭才這麼說。
錢亮亮說:「沒問題,當然得算加班,窩頭今天表現好。」
窩頭聽錢亮亮這麼說頓時興高采烈起來,手舞足蹈地說:「金龍賓館開業以來,歷任歷屆領導里,只有錢處長是最公正的領導,過去我到舞會上賣力氣誰給我算過加班?就沖錢處長看得起我,今天晚上大刮刀我包了,保證讓她過足舞癮。」
正說著樂曲又響了起來,窩頭趕忙灌了兩口啤酒匆匆忙忙朝大刮刀奔去,錢亮亮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來。齊紅也去跳舞了,她沒有跟錢亮亮跳,臨走時在錢亮亮耳朵邊上說:「我得陪陪常書記,常書記心眼小,跳不跳是一回事,可是必須得請他。」
這是錢亮亮頭一次聽到齊紅評價常書記,他跟常書記接觸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卻從來沒有感到常書記有心眼小的毛病,不過他卻相信齊紅的評價,女人看男人比男人看男人更透徹。
郭文英邀請他:「錢處長,咱們也跳一場吧。」
錢亮亮不想跳了,可是如果這個時候拒絕郭文英的邀請,那就會很傷郭文英的面子,也顯得好像自己光跟齊紅跳不跟別人跳,便二話不說站起來說:「我不太會,剛剛學,你可得寬容點。」郭文英抿嘴一笑:「跳舞還用得著學?跟著音樂走就成了。」於是二人相攜著擠進了人群中。
這一曲跳完,回到座位上,卻看到蔣大媽坐在他們那兒端了一罐可樂在喝,齊紅問他:「蔣市長,你不守著夫人跑到我們這兒幹嗎?」
蔣大媽一本正經地說:「天天守在一起,我沒煩你嬸子倒煩了,非讓我過來看看小齊不可。」
齊紅就說:「那我過去跟嬸子坐一會兒。」
郭文英也說:「蔣市長你坐著,我到樓層看看去。」
察言觀色是金龍賓館的女人們磨鍊出來的基本功,齊紅跟郭文英見蔣大媽坐在這裡,就估計找錢亮亮有事情說,隨便找個借口就不動聲色地避開了。蔣大媽見跟前沒了人就說:「錢處長啊,我看你還行嘛,能走兩步,過去為啥不跳?」
錢亮亮說:「蔣市長,你不也說我就是能走兩步嗎?走兩步跟會跳可不是一個概念,今天也就是才開始學學,你不是老說我功能不全嘛。」
「啥叫會跳?不都是瞎蹦圖個熱鬧嘛。一會請郭部長跳個舞,別老跟你的部下跳,也別讓窩頭死纏著人家郭部長。」
「跟郭部長跳?我可沒那個膽子。就我這個水平,一不小心踩了她的腳,她不得當場把我給吃了?跟她跳舞風險太大,我可承受不了。」蔣大媽專門提出來讓他請大刮刀跳舞,錢亮亮馬上明白,蔣大媽肯定知道她跟大刮刀發生衝突的事情了,這是想撮合他跟大刮刀的關係。如果他現在去請刮刀跳舞,就是主動向大刮刀認錯,也是向大刮刀示弱。
「蔣市長,是不是郭部長找你說我什麼了?」錢亮亮心目中,蔣大媽是個好人,不然他也不會主動過來找他說這件事情,所以他覺得跟蔣大媽沒有必要兜圈子,就直截了當地問他。
蔣大媽眯縫了眼睛盯著他看:「錢處長,我過去還沒看出來你這個人倒挺倔的,你說郭部長找沒找過我?你不給人家處理費用人家只好直接找我,說到底你們不都是為了工作嗎?人家是領導,你是下級,起碼的尊重還是應該有的嗎?」
錢亮亮解釋道:「我也不想卡她,最近市委、市政府剛剛下了文件,我只能按照文件辦。」想了想又問蔣大媽,「你給她處理了?」
「不處理咋辦?我可沒你那個本事。」
錢亮亮有些不高興:「那種費用也報銷,市委、市政府的文件不成了廢紙了。」
蔣大媽反問他:「那你教教我該怎麼辦,也像你那樣,硬碰硬地把人家頂回來?」見錢亮亮沒吭聲,蔣大媽接著說:「錢處長啊,你堅持原則是對的,可是別忘了,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並不需要原則,就像兩口子吵嘴打架,能用哪條原則來評判誰是誰非?你再想想,核銷兩三千塊錢的費用跟幹部之間的團結哪頭重哪頭輕?」
錢亮亮明白他的意思,對他的良苦用心也非常感激,可是強烈的自尊心卻又容不得他主動向刮刀表示和解,尤其是現在,剛剛跟她在電話上吵過還不到半天,晚宴的時候她又借逼黃金葉喝酒來找茬兒,現在他卻跑過去假裝笑臉請她跳舞,這種事情錢亮亮無論如何做不出來,便對蔣大媽說:「蔣市長,這是兩回事兒,我沒有做錯什麼。」
蔣大媽嘆了口氣說:「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事情都不能簡單地用對錯來分類。行了,我該說的話說到了,今後你要是這樣遲早得吃大虧,我不是非讓你向誰低頭認錯,我的意思是該緩和的就要緩和,中國和美國,朝鮮戰場打過仗,越南戰場交過鋒,南斯拉夫戰場炸過我們的大使館,現在還不是得緩和?倔脾氣在政治上是不成熟的表現。你知道社會是什麼?就是一張網,人人都是網上的一個點,網破了,人就全完了。別的我也不多說了,我得陪你嬸子去了。」
錢亮亮趕緊起立,誠心誠意地對蔣大媽說:「蔣市長,我明白你這都是為了我好,我一定找機會跟郭部長緩和緩和,你放心。」
蔣大媽連說兩遍:「那就好,那就好。」
又跳了幾曲,錢亮亮發現大刮刀提前退場了,也不知道她是忍受不了窩頭的折磨,還是跳累了。齊紅這時候又過來邀請他跳,他就跟齊紅一起下了舞場。舞曲是《藍色的多瑙河》,舒緩深情的樂曲被樂隊演奏成了「咚恰恰」的慢三步,就像中國女人染了滿腦袋黃毛,頓時變得俗不可耐渾身上下都是風塵氣。跟蔣大媽聊了幾句之後,錢亮亮的心情灰濛濛的,對眼前的一切都覺得索然寡味,實在沒心情再跳了,好在金龍賓館的女人們都忙著照應市領導,有意無意地跟歌舞團的女演員爭奪陣地去了,錢亮亮就躲到一邊猛喝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