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李冬明不再答理他,大步流星地往前面走。張大中說:「全支書,你有時說話也不看時間地點,你對李書記說鄧美玉的私生女兒像誰有什麼用。李書記又不是公安局斷案的。再說,他不會在苦藤河鄉待多久,就要回縣裡去的,他能得罪人家丁縣長?丁縣長是常委,他巴結都還來不及。」
全安說:「鄧啟放說了,遲早他還要告的。弄不好,這次收集資款就是一條導火索。」
張大中笑道:「全支書,這兩天我一直在琢磨你,你在這次收集資款的工作中,好像在扮演一個什麼角色。你和莫鬍子兩人是不是串通好了,在玩什麼把戲?」
「你說我在扮演什麼角色?」全安心裡不由一驚,但他知道張大中和何奔一樣,也是個很正直的幹部,一直對顧家兄弟有意見,看著張大中笑道,「我全安可是顧家兄弟的眼中釘,肉中刺。你張司法千萬別在中間瞎攪和,那樣我全安真的就別指望有好日子過了。」
張大中道:「你們要是想通過這次集資修橋的事,揭開上次顧家富炒地皮借雞下蛋的謎底,我張大中絕不僅僅是瞎攪和一下,我也算是你們中間的一個吧。」張大中這麼說過,就問劉宏業:「劉所長,你支持他們么?」
劉宏業的臉面有些發白,過了很久,才吞吞吐吐說:「支持,支持,怎麼不支持呢。」這樣說過,就匆匆追趕前面的李書記去了。
莫如華是在去大岩村的山坡路上碰著全寶山的。老人吃力地挑著一擔濕桑皮慢慢地爬上坡來。莫如華連忙上前接過老人肩上的擔子,問他怎麼了。全寶山把匡興義要罰他的款,還把桑皮踢下河的事對她說了一遍,說著說著,老人不由老淚縱橫。莫如華的眼睛也不由濕了:「他自己沒有父母呀,是牛馬畜牲養的呀。人家這麼大年紀了,他就踢得下去。還要罰人家的款。現如今交修橋集資款把牙縫裡的錢都擠出來了,哪來的錢交罰款,這不是要人家的命么。」莫如華把老人送上坡,又勸了老人一陣,才匆匆去大岩村找她親哥。
莫鬍子那天下午正和何奔在村委會辦公室清點群眾交來的集資款,一些村民也在那裡看他們清點票子。大岩村的集資款一個不少地收完之後,居然還有十多戶要捐款。莫鬍子說:「你們要捐款可以,自己到鄉政府去,顧鄉長在家。」
人們都說不能把集資款交給他。莫鬍子說:「那就交給李書記吧。伍老倌賣豬的一千塊錢也是交給李書記的。」
這時,莫如華哭哭啼啼來找莫鬍子,說是鄧啟放被李書記抓到鄉政府去了,弄不好還要往縣裡送。莫鬍子問李書記為什麼要抓他,莫如華說:「我家啟放要李書記把前面的事情搞清楚,我們家才有錢交,不然他會再受騙的。李書記批評他,他就和李書記吵,全支書從中勸解,碰著啟放手中的鐮刀,割了一條口子。我和金來去找顧鄉長,結果金來也被銬起來了。」
莫鬍子不等莫如華說完,就罵她說:「抓得好,要往縣公安局送,看他們還知不知道好歹。是給自己修橋啊,不交集資款也罷,還用刀砍人,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莫如華就哭泣道:「啟放他老娘還住在醫院裡,把兒子和女婿都弄到縣裡去了,她還不急死。」莫如華頓了頓,「剛才金來他爹為了交集資款,挑了些桑皮過河去賣,被企業辦那個姓匡的會計踢到河裡淋得盡濕,還要罰他五十塊錢的款。這個世道,還讓人活不讓人活。」
何奔一旁聽了,驚問道:「這是真的?」
「怎麼不是真的,我在後山坡上還碰著寶山叔了,將他送上坡之後我才來。」
莫鬍子一臉怒氣地說:「看他們還能橫行到什麼時候。如華,你回去對李書記說,大岩村的集資款全部收完了,還有很多人要捐款,他們說一定要把錢送到他的手中他們才放心,看他能不能回一趟鄉政府,捐款的人好去找他。」
莫如華不甘心地說:「是全支書要我來的,他要你想想辦法,把啟放和金來弄回去。」
莫鬍子說:「你回去對全支書說,要他別忘了自己的事情。別的事情還是少操些心為好。」
「什麼事情?我們村的集資款也快收完了。」
莫鬍子冷冷地吼妹妹說:「知道了還問什麼。」
莫如華覺得自己的親哥過去對自己不是這個樣子,過去他特別喜歡這個親妹妹。今天他可能有什麼不順心的事,莫如華不敢再纏著要他去鄉政府找顧鄉長說情,只得哭泣著走了。
莫鬍子看著妹妹漸漸遠去的背影,板著的臉面不時地流露出一種複雜的神色,牙幫骨咬得一楞一楞的,重重地對一旁的村會計說:「你把集資款送到鄉政府去。」
村會計說:「劉所長不是到竹山埡村去了么,誰收錢?」
「顧主任不是在家么。」莫鬍子頓了頓,「你對顧鄉長說,我們村還有很多戶要捐款。」
村會計疑惑地看著莫鬍子,說:「村裡的人都不同意把錢交給顧家兄弟的。」
「交給誰不是一樣,交給劉所長之後,錢一樣還要讓顧家富拿去用。你去之後對顧鄉長說,大岩村交集資款十分踴躍,群眾的積極性都很高。」
一屋子交集資款的人就炸了鍋一樣開始議論起來:「不是說管後勤的人還沒有定么,怎麼又是顧家富呀。要知道是他管後勤,我們就不交錢了。」
莫鬍子說:「管後勤工作的人雖是還沒定下來,但顧鄉長他們有這個意思,顧家富自己也很想管後勤,李書記就不好不答應。你們要是堅決不同意顧主任管大橋的後勤工作,還是可以提意見的。李書記剛來我們鄉不久,很多事情他還不是很清楚。群眾意見大了,他不會不考慮。」
村民們都疑慮重重地走了,一邊走還一邊說,李書記回來了一定要去跟他說,他要顧家富分管大橋的後勤工作,他們就要取回集資款。村會計也不怎麼情願地提著一袋子錢到鄉政府去了。
莫鬍子對何奔說:「走,到我家喝酒去。」
何奔說:「這個時候我們最好少單獨在一起。」
莫鬍子不以為然地說:「你的警惕性那麼高,你就不該到大岩村來。」
何奔說:「不是我要來,是李書記分我來的。」
莫鬍子笑道:「那你也不該把丁站長和張大中兩人支走吧。如果有什麼事了,哪個證明你是清白的呀。」
何奔說:「我現在考慮的是全金來回去聽到他父親被匡會計罰了款,還把桑皮踢下河,他會不會找匡會計算賬去。真要那樣,就有好戲看了。好了,別在這裡打嘴巴仗了,走,到你家喝酒去。」
兩個人來到莫鬍子家,莫鬍子的女人正在禾場收拾包穀,莫鬍子說:「夜飯還沒辦熟呀?去炒幾個菜吧,我和何委員要喝杯酒。」
莫鬍子的女人放下手中的活說:「你家親妹來找你,你不給她想想辦法也罷,連勸她幾句也不肯,她是夾著一泡淚水回去的。」
莫鬍子說:「你們女人頭髮長見識短,只知道哭。」
何奔壓低聲音道:「你說這次集資怎麼收場?」
莫鬍子說:「我的工作是很漂亮地完成了,就看他們了。」
「你和哪幾個村支書串通好了?」
「竹山埡村的全支書,當陽坡村的劉支書,茅山沖村的張支書,還有兩河口村的鄧支書,雙埡村的寧支書都說過了。」
何奔說:「我們這裡的集資款一交完,李書記的信心就更足了,抓的人就會更多。已經交了集資款的人知道自己交的錢,七轉八轉又轉到顧家富手裡去了,都吵著要退錢,好看的戲就來了。」
「我們這個鄉的情況特殊,不把事情弄得天大,不會引起上面重視。這些年還沒告狀?上頭就是不下來人,甚至連情況也沒人來問一問。你這個做紀檢委員的也沒有用,為什麼從縣紀委叫不來人。我懷疑你是不是認真向周書記彙報過。」過後莫鬍子笑道,「當然,我們也不怪你,你自己都被弄到老崖村去了啊。」
何奔說:「有個丁縣長擋著,問題就變得十分的複雜了。」何奔頓了頓,「不過,聽周書記的口氣,苦藤河鄉的問題遲早要解決的。」
「這個遲是什麼時候,早又是什麼時候?我們苦藤河鄉的群眾是再不能等了呀,你看人家連山鎮一天一個樣,我們卻還這麼的窮。我們只怕要再燒一把火才行。」莫鬍子對何奔高深莫測地一笑,「剛才我妹來找我,我為什麼不出面找顧鄉長去?」
「你說是為什麼?」何奔疑惑地問。
這時莫鬍子的女人已經把菜辦好,拿來兩隻酒杯,一瓶自己釀的包穀酒。莫鬍子說:「今天我們兩個比一比,看哪個的酒量大。」
「我不和你比,你壓根就沒有把我當成你的朋友。對你說,你們幾個人想做什麼事,正在做什麼事,想達到什麼目的,我都清楚。我今天可以對你說這樣的話,有些情況,我比你們掌握的多。」過後,何奔有些無可奈何地說,「不是我這個鄉紀檢委員沒能耐,是我們中國的監督機關的權力有限,或者說,是我們國家的這種體制還有缺陷。你想懲治腐敗么,你想將那些魚肉百姓的貪官污吏繩之以法么,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過,我還是相信一句話,不是不報,時間未到,時間一到,一定全報。顧家兄弟不會有好下場的。」
「你說現在時間到了么?」
「這就看你們的了。」何奔舉起酒杯,「你們這次的火要是點起來了,說不定問題就可以得到解決。直到現在,李書記還沒有覺察出你們想要幹什麼。他還一心一意做著趕快把橋修好,好回縣委機關去做縣委辦主任的美夢。他會一直往你們設計的圈子裡面鑽的。」
莫鬍子的眼睛瞪圓了:「你什麼都知道啊?」「我說了,我畢竟是苦藤河鄉的紀檢委員,紀檢委員是幹什麼的?是專門監督幹部的嘛。」
莫鬍子說:「現在需要的是導火索。」
何奔有些擔心地說:「怕只怕傷著了李書記。從本質上說,他也不壞。只是有些私心雜念罷了。」
莫鬍子說:「他應該從這次事件中,得到一些教訓。這就是一定要把老百姓放在心上,要真正為老百姓辦事,為老百姓著想,做老百姓的貼心人。也就是我們時下說的,要做『三個代表』的忠實執行者。要親民,愛民,富民。不然,老百姓就不會買他的賬。」莫鬍子發狠地說,「我們這次是下了決心的,不把顧家兄弟扳倒,我們不會罷手的。」
何奔說:「你們把問題鬧大了,我就去縣裡找周書記。那個時候他丁縣長要攔只怕也攔不住了。」
莫鬍子說:「只要周書記下來了,什麼問題就都解決了。」莫鬍子端起酒杯,說,「何委員,我們等著這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