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二00二年中州市的春天是在雨水中浸泡著,長大成熟並溜走了的。
人們在雨水充沛的城市裡生活忙碌,以至於養成了一種習慣,臨出門時都忘不了帶上各自的雨具,即便偶爾忘了的,家中老人少不得又是一番善意的提醒和責備。這種習慣在生活中確被事實證明是有備無患的,眼見著早上的天空還露出笑臉,說不定下午回家時就飄起了雨來。人被生雨淋濕自然容易感冒,甚至引發了其它疾病,因此這年春天賣雨具的和醫院的生意就格外的好,喜得雨具店的老闆整天合不攏嘴,睡著了都笑,只恨不得這一年都連著雨季。那雨就一直下個不停。然而,一年都是雨季那是雨具店老闆一廂情願的事情,雨具店老闆照樣去進了各式各樣,高中低檔的雨具,人們買了來閑暇時免不了互相比較或炫耀一下。這種情形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隨處可見,譬如兩個熟人在在大街上偶然見面,先是噓寒問暖寒暄一番,繼而講著講著就要提到身上穿的衣服好壞來,性急的那個生怕人家不信,非要將自己穿的羊毛衫展示給對方看,於是先彎下腰來,伸長脖子低著頭,把后衣領子使勁向前翻,直到翻出印在上邊的商標為止,還不停的偏著頭問別人:「喂,夥計,看清了沒有?我這是金兔牌的。」全不顧髒兮兮的後背在大街上暴露無遺,待到人家首肯后,方才抖抖索索的把衣服整理好。另一個卻不服氣,也像剛才那位的作法如法炮製,可惜卻是大雄鷹牌的,算是雜牌貨。先前那位有些得意,以勝利者的姿態嗤笑著後邊那位,後者臉就紅了,作出不自然的訕笑。
然而中州市卻有一位人物,對上述兩位大庭廣眾之下的作法不以為然,他認為這是人們的虛榮心在作祟,他自己就從來不會把領子翻給別人看,當然他穿的肯定不是什麼名牌。這人名叫張渝,西北政法大學畢業的,現就職於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二庭。
有一日,我們這位人物閑來沒事,在中州市花草市場溜達時,無意中發現一盆草,自己遠遠望去感覺它飄逸脫俗,像花中君子般儒雅謙遜。這草也奇怪,這君看見它后就覺得它在對自己微笑,卓然而立中透著親切,好似與自己有緣,不覺喜歡上了。一問攤主如何賣,攤主先擺了一大通話說,這花是很名貴的,雅名蘭草,喜歡自己群類獨處,不喜熱鬧,養時要注意隔周飲水,土壤保持不濕不燥等等細節,說到價格時又說,這花原本賣三百元,今天初開張,就賣二百元;花盆本來值一百元,現在隨花賣,便宜點就作五十元;這連花帶盆一共賣二百五十元。這君聽得已頭昏腦漲,就麻起膽子還了個一口價,二百元。於是這生意就成交了。這君走後攤主一陣竊喜,暗笑這君真是個二百五,這連花帶盆最多只值一百元,沒想到自己竟能賺他一百元。事情還沒個完,這君辛辛苦苦把花端回去后又挨了女人的罵,他老婆見他花了二百元把盆破草端回家,也罵他是個二百五。他卻不理她,把這盆草像寶貝一樣侍侯著。這草也委實爭氣,帶回來養了不久竟開花了,花朵是九瓣的,香得潔凈幽遠,連滿屋子都撒滿了這香味,人在其中呆久了,感覺不到鬧市的喧嚷,就好像是回到了恬靜的山野田間。四鄰八舍有知道這花的都來觀看,看了莫不稱奇,唯有張渝的女人在一旁暗自冷笑。
張渝後來忘了和那賣花的說花開的事,那攤主要是知道了這盆花竟在別家開了,不氣死才怪!這盆花他足足侍侯了五年有餘可從沒開過。
再說這一年由於雨水較多,引起地下層的水面上升,結果給全國煤礦和非煤礦型企業帶來了可怕的災難,光是非煤礦型企業的安全事故起數和死亡人數就比往年大幅度增長不少,全國發生一次事故死亡10人以上的就有9起,其中最讓人感到恐慌害怕的要算廣州某城市發生的一起特大透水事故,一時間多少婦孺兒童成為孤兒寡母。中州市就有人謠傳說中國出了位神通廣大的人物,施神力將老天戳了個洞,天上的水自然關不住傾瀉而下云云。
張渝卻是不相信鬼神的,不過太多的雨水的確給人們帶來諸多不便,鞋子里老是感覺濕漉漉的;走到那兒都得帶把雨傘,好像身上多了一根不屬於自己的尾巴累贅;衣櫃里的大衣早就起了霉點……
總之,下雨的日子久了,連老實人都會有怨言。
家庭矛盾
星期一早上。
張渝照例起得很早。昨晚他和妻子宋春玲爭吵了幾句,但這不影響他上班的積極性。他在值班室拿了份新報紙到辦公室里隨意翻看,突然,他被一則新聞嚇了一跳。這則新聞大意上是說,本市x區法院幹部楊曉冬偕妻自己開車外出周末旅遊,因下雨路滑不慎掉入西川黑河,夫妻雙雙隕命,再次提醒廣大市民注意安全。嚇!張渝是識得楊曉冬的,楊曉冬好像還是他們那個區法院的副庭長,他們是對口法庭,工作上有過聯繫。張渝記得上星期三楊曉冬還在自己辦公室喝過茶,交換了幾個案件的意見,沒想到楊曉冬那天一去竟是永別。人活著也真太殘酷了,說走就走。
張渝坐在辦公室唏噓悲嘆的時候,電話鈴響了,院辦公室叫他到院長那兒去一趟。張渝有點納悶,院長平素很少直接叫庭長以下的幹部談話的,不知道這次所為何事。
張渝在辦公室磨蹭了一陣,忐忑不安的敲開了院長的門。院長朱援朝倒是很和藹,客氣地招呼張渝坐下。
「小張,你愛人今早打電話到我這兒來了,她說要和你離婚哩,你們兩口兒最近怎麼了?」
張渝有些吃驚,不相信宋春玲真敢打電話給院長,他以為她昨天只是在氣頭上隨便說說的,但院長顯然不像是開玩笑的話。張渝倒顯得不好意思起來,只得小聲的解釋。
「我們最近有些合不來,朱院長,您別理她,我會處理好這事的。」
朱援朝也以為只是年輕人一時衝動說出離婚的話,時間一長,自然就雨過天晴了。他是過來人,又身為領導,知道這事後還不得提醒提醒面前的這個年輕人?
朱援朝想到這裡就拿出長者風範說:「張渝啊,哪個家庭沒有經歷過風波?你有,我也有過,大家都有嘛。關鍵是看你怎麼去面對它,把它解決好。你也算是本院的老民事了,我知道你是個老實人,工作幹得也不錯。我們這個職業可比不得小商小販,小商小販看重的是蠅頭小利,而我們在法律面前是不能討價還價的,我們只有忠實於法律,貫徹好它。當然,作為領導,我們對下面幹警的家庭生活關心得不夠,你有什麼困難可以向組織提出來,我們會盡量考慮解決的。」
朱援朝說著說著語氣又回到他的領導崗位上去了,沒法子,他已習慣了用這種腔調對下面發話。
張渝想了想,家中的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哪裡是組織上能夠解決得了的,不如不說出來好。猶豫了一陣,就說:「院長,這事你不用操心了,你放心吧,我回去會處理好的。」張渝一臉誠懇的望著朱援朝。
朱援朝見這事已經交待完畢,也算是成功調解了一件家庭糾紛,心裡頭高興又給張渝說了些開動機器,放下包袱之類的話,張渝只是口頭上諾諾連聲答應著。
「丁鈴鈴——」院長桌上的電話響了,朱援朝拿起話筒。
「朱院長,要是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朱援朝向他揮揮手,示意沒事他可以走了。
張渝低著頭走出了院長辦公室,滿懷著心事嘆了口氣往回民二庭辦公室走去,不曾想迎面走來政治部的張主任。張主任是來向朱援朝彙報工作的,張渝一不留神差點撞在張主任懷裡。
張主任往旁邊挪了一下,揶揄道:「喲,是小張啊,怎麼頭也不抬的走,這地上掉錢了?」
張渝的心情不好,沒好氣地回答他,「是呀,我剛掉了一張百元大鈔!我記得明明就在這兒掉的,怎麼就找不到了呢?」
張主任不明就裡,還以為是被他說中了:「真的呀?那你再想想,是不是在這兒掉的,我幫你找找。」說罷真的幫他在地上找了起來。張主任是老花眼,找東西有些吃力,他得扶住眼鏡不讓它掉下來。
張渝見張主任一絲不苟認真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懶得和他再搭話,獨自走了。
張主任還在那兒仔細搜尋張渝掉的錢,見人已經走了,連忙大聲說:「你怎麼不找了?一會別人拾走了怎麼辦?」
張渝回過頭來答道:「拾走就算了,你拾到了歸你!」
張主任還在角落處尋找了一會,終於醒悟般的抬起頭,又搖搖頭進了院長辦公室。
張渝回到辦公室,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的,連坐在桌子對面的同事王倩打招呼也沒聽見。
「這人是怎麼了?像掉了魂似的。」
王倩見他心神不寧的樣子,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也不再理他,專心看面前的卷宗。
張渝卻是在想著心事,我和宋春玲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又哪兒出了錯?我堂堂七尺男兒,中級人民法院的法官,要說這社會地位也崇高了吧,人人尊重,自己也處處與人為善,可這宋春玲卻與自己鬧著離婚!她是喝了什麼迷魂湯,心腸就這麼硬,捨得拋棄這個溫馨的家,我們的女兒才五歲啊。
張渝盤算著今晚無論如何得和宋春玲好好商量一下,這夫妻關係畢竟不是小孩子玩過家家的遊戲,說散就散了的。
張渝下了班,就急急忙忙往菜市場趕。
張渝想著社會上這求人的人要想辦成事,就得在酒席上花一番心思,被求的人面對滿桌的好酒好菜心情才會愉快,許多不好辦的事就在酒桌上擱平了,說不定搞好夫妻關係也用得上這招。
張渝採辦了好些葷素菜,還破天荒買了瓶長城干紅葡萄酒。平時張渝是滴酒不沾的,他酒量特小,沾酒必醉,但今晚為了家庭的和睦他打算豁出去了。待他付了錢,往回走的時候,一個個子很小的男人從旁邊撞了他一下。張渝還不及發火,那男人就一臉歉意道:「對不起,實在對不起。」說完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張渝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覺得這樣走路回去不大方便,一咬牙叫了輛計程車回家。但事情不湊巧得很,張渝下車付帳時發現身上的錢包沒了。到哪兒去了呢?張渝腦子懵了一會。一定是那個小個子男人——這精明的賊不知何時竟盯上了他,把他的口袋清洗得乾乾淨淨!他著急的在身上各處口袋掏錢,希望能找到幾個硬幣子兒,但這最後的希望竟然也落空了。張渝只好尷尬的站在計程車車門旁,不知道該對那司機說什麼才好。
計程車司機卻不引為同情,誤以為他是故意賴帳的那類人,罵道:「日你+喲,真倒霉,拉了個白吃。」連計程車也不服氣,放了個響亮的「煙霧彈」,一溜煙走了。
張渝站在原地覺得委屈,只狠狠地罵這賊真可惡。
回到家裡,宋春玲卻還沒回來。孩子這幾天都在外婆那兒。屋子裡缺了人就顯得冷冷清清的,孤寂得讓人看見后直想哭。
張渝想起宋春玲這幾年過的日子,心裡也有點難受。宋春玲原是一家市國營企業的會計,平時有事做,日子過得還算充實,後來因為那家企業嚴重資不抵債,國家不允許它繼續生產,企業在幾年前就申請破產了。宋春玲從那家企業分得了幾千元的股份后,就徹底成了待業人員。之後,她也曾東奔西跑到處聯繫工作,可條件好的單位不接收她,條件差一點的,她又不願去。她也暗示過張渝幫她找個好差事,張渝臉卻薄,不願出面求人,還口出微言傷了她,氣得宋春玲乾脆不再提談找工作的事。張渝揣摩著,這是否也是宋春玲和他離婚的理由。以後,宋春玲天天就在外面打麻將,有時通宵都不回家。張渝也不知道她的輸贏情況,兩口子表面上就這麼平淡無奇的敷衍著生活。
其實,社會上許多的家庭都像他們這樣過著日子,剛開始不大習慣,夫妻之間必然會打鬧一番,雙方勝負未分,只覺得一個累字;日子久了,大家的精神就有些麻木,又逐漸習慣,最後竟相偕走完餘生;像宋春玲這樣要玩出點花樣來的畢竟是少數,張渝覺得自己在這場遊戲裡面處於被動地位,迷惑著不知道宋春玲要玩出什麼花樣,以及這場遊戲的安全係數難度。
管他的呢,目前自己不就已經意識到家庭危機了嗎?到時見招拆招吧。張渝專心地在廚房做好飯菜,宋春玲還沒回來。他也不著急,打開客廳的電視漫無目的的看,現在的電視也沒啥看頭,平均五分鐘插播一廣告。
「砰!」
客廳的門一下子被人推開,宋春玲回來了。張渝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時鐘正指向七點。
「回來了,趕緊吃飯吧。」
張渝忙不迭的站起來裝出熱情樣,跑進廚房把早已做好的飯菜端出來,招呼宋春玲快過來吃飯。宋春玲一屁股坐在飯桌前,看了看桌上的菜,忍不住搶白起來。
「喲,今天什麼日子,五菜二湯,直奔小康嘛,嘖嘖。」
張渝聽得這話愣了片刻,積累了一下午的熱情頓覺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默默地遞給宋春玲碗筷,自己也開始吃起來。買來的紅酒也忘了開,孤零零地立在桌子中央,好似在嘲弄著張渝十分的熱情,得到的卻是零下的溫度。
宋春玲兀自邊吃邊數落張渝的無能。「說起來還是國家幹部,還不如人家個體共商戶。每天醬油拌豆腐,吃完嘴上抹點油;生怕別人不知道,臉皮只比城牆厚。」張渝只好放下碗筷,無奈地看著她。
「我們家就這點收入,能吃上這個已經不錯了,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宋春玲不服氣,瞪大了眼睛回敬著他。
「啥?這個就不錯了,你真是沒出息!你看看人家樓上那個小李,比你晚進法院五年,他老婆可牛氣得很,那天我問她:小李工資漲了沒有?她卻對我說:我們家小李工資存摺上的錢我從來沒動過,我哪兒知道他工資漲沒有?我連一年四季的衣服從沒買過,宋姐,你看我這件皮衣好看不?今年最新的款式喲,才六千多元咯。說完還在我面前得意的轉了一圈。嘖嘖,瞧瞧那德性,才六千多元?你說,人家連工資都沒動過,新衣服卻換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家那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再看看你自己,連一個新毛頭都不如!」
樓上住的那個小李在執行庭工作,因為和當事人在經濟上糾纏不清,已經受過院黨組兩次警告處分了。
張渝見宋春玲拿自己和他比較,一下子惹火了,憤憤地反問她:「人家還有一點沒說完,小李天天晚上都不和她睡覺的,這話你怎麼不說?」
宋春玲把筷一扔,生氣的說:「你這個死沒良心的,你倒還盡記著這些骯髒的事,我看——這日子沒法過了!」說罷眼圈紅了起來,跺著腳站起來走進卧室里生悶氣。
張渝獨自守著精心準備的一桌飯菜也是食不甘味。
張渝收拾了碗筷,坐在沙發上想著宋春玲剛才說的話。這日子還能過么?
他和宋春玲結婚八年來,始終覺得心裡憋得慌,他們之間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距離隔著,這種距離人卻說不出來,因此上兩人雖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心卻猶若牛郎織女般總是走不到一塊兒。
張渝也不知道這問題出在誰那兒,從宋春玲一直以來發出的怨氣來看,宋春玲是在埋怨他從外面拿回家的錢太少了,可是他一個普通審判人員,又能如何呢?難不成要去學古時的那些剪徑客活搶當事人,那和書上的綠林大盜有何區別?
其實張渝心裡也清楚,要過上所謂的好日子也只是一念之間的事,只要平時和當事人多周旋一下,吃請不誤,紅包照拿,這日子自然就紅火起來。可這是張渝萬萬做不到的,因為自從他跨進法院大門口的第一天起,他就暗暗在心裡立下誓言,要對得起頭頂的這枚國徽。
張渝坐那兒獃獃的想了許久,然後和宋春玲各自洗了臉腳,懷著心事上床了。但是張渝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畢竟夫妻間老是鬧得這麼彆扭不是辦法,他想起早上在院長辦公室作的保證,不禁有些心慌。他輕輕捅了捅身邊的宋春玲,想和她談談心溝通想法,「喂,春玲,睡著了嗎?」宋春玲嘟噥了一聲不理他,徹底翻過身子去背對著他睡著了,還發出細微的鼾聲。
張渝心裡更加失落。他想著自己既無樓上小李和當事人溝兌的本事,也沒有其他發財致富之路,這命里註定要清貧,看來和宋春玲本不是同林鳥,沒有做夫妻的緣分,這個家真是走到盡頭了。唯一讓張渝放心不下的是他們的女兒吟秋。孩子是天真無辜的,而父母的選擇卻會傷害女兒幼小的心靈,為了孩子張渝極不願意走上離婚的路。
可是宋春玲毫不講理的作法讓張渝心寒,張渝在黑夜裡輾轉反側,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
第二天早上,張渝沒精打采起床上班去了。走的時候,宋春玲睡得正香,張渝沒忍心叫她,還在樓下買來豆漿油條放在桌上,這是她最愛吃的。
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這世界即便沒了宋春玲,地球一樣的在轉動。
張渝一走進市法院大門,便迅速調整好心態,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泰然自若。他抬頭看了看審判大樓前飄揚的五星紅旗,神色莊嚴,心裡默默地在向它敬著禮。
這裡有必要交待一下張渝的身世背景。
張渝自小生活在一個蘊涵著傳統守舊氛圍的普通家庭,父親在一個鎮政府任一般幹部,母親是人民教師,都是五十年代出生中規中矩的老實人。父母在配偶選擇的態度上崇尚的是從一而終的模式,張渝身受父母的熏陶,對待個人感情問題也是很固執的,一經選擇就不輕易放棄,一心一意把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家維持到底。儘管張渝天生不具備讓女生芳心暗許、一見傾心的才能,但他的愛情得來也不是他人介紹而來的。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夏日上午。
張渝那時還住在法院分給的單身宿舍里,宿舍距離辦公樓有十五分鐘的步行距離。張渝因為早晨起來得比較晚,生怕遲到了,急匆匆騎上自行車往單位趕。誰知道屋漏偏逢下雨,早上正是大家上班乘車的高峰期,汽車、自行車比平時多出幾倍,狹窄的路面一下子像漲潮般的水涌堵起來,一個個人都恨不得長上高蹺腳從眾人頭上踩過。張渝心急火燎地左衝右突,好不容易擠到塞車的最前面,不曾想自行車後輪不小心碾過身邊一位姑娘的腳,雖不是很疼,但那姑娘臉上露出不高興,撅著嘴。張渝壓根不知道是自行車惹了禍,只顧推著車向前走。那姑娘頓時生氣了,脆生生地說:「哼,真沒禮貌!壓了人家的腳連句對不起的話都不說。」張渝回過頭來看,見一個身材高佻的綠衫姑娘正用眼使勁瞪他,這才發覺那話是針對自己說的,又見那姑娘鞋面上赫然有自己車輪壓過留下的「罪證」,他就感覺臉上有些發燙。他還是停下自行車來誠懇向那姑娘道了歉。
「真對不起,我太著急,上班時間快到了。」
他覺得這個理由還算充分,再說些什麼呢,張渝一時竟找不到好聽的詞來說。姑娘瞧著他窘迫誠實的樣子,心裡早寬容了他,嘴裡卻還是「哼」了一聲,表示仍舊不滿。好在前面的道路已經疏通了,張渝正好擺脫這尷尬,騎上自行車上班去了。
過了很久,張渝一直將這個綠衫姑娘和那天沒有說完的歉意藏在心裡,後來上班專門留意著她的身影,可惜姑娘一直都沒出現過。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姑娘似嗔似怨的嬌俏模樣就會從心裡跑出來,和他說話,他也說不清楚是不是喜歡上了別人,總之一旦想起她,心裡就感覺她和自己格外親切。
直到有一天,張渝終於在別處碰上了她。張渝喜歡看書,尤其喜歡閱讀中外歷史名著,這一習慣從他學生時代起就已養成,工作后更是樂此不彼,而書籍又太貴,完全靠買書來看經濟消受不起,於是張渝經常到市圖書館借書看。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張渝在市圖書館借書時又看見了那位綠衫姑娘,不過這次她穿的是鮮紅的裙子,樣子比那天更俊俏,引得旁邊的男生不停的向她張望。張渝驚喜地走過去,大大方方和她打了招呼,再次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他說:「那天真不好意思,你的腳沒有傷著吧?」
天!那麼輕的自行車會把她的腳壓傷?虧他說得出口。
姑娘似乎也記起了他,反而覺得他這毫不掩飾的關心真是發自內心的,不原諒人家倒顯得自己小氣,她就說:「沒事的,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不提,我倒忘了。」張渝看見她手裡拿著本《簡愛》,眼睛一亮,急切地問她:「你也喜歡看這種書?」姑娘淡淡地說:「沒事的時候隨便翻翻唄。」其實她說的這是實在話,這本書她借來后壓根就沒仔細讀完,這種書根本不對她的口味,她原以為名著應該是好看的,所以借來隨意翻了一下,誰知不是的。但張渝卻誤解了,把她看作和自己是同類愛好者,他的語言一下子就豐富起來,滔滔不絕和她談起讀書心得,很多歷史典故在他口中信手拈來。姑娘很是驚詫於他的知識淵博,暗暗就傾心於他,這個姑娘就是後來成為他妻子的宋春玲。
人們說戀愛中的男人頭腦是昏的,這話放在張渝身上一點不假。結婚後的宋春玲逐漸暴露出嬌縱任性、蠻橫不講理的弱點,張渝這才清醒過來,而且他再沒看見宋春玲借閱過《簡愛》以外的名著作,她後來借的全都是什麼瓊瑤、岑凱倫之類的言情小說,張渝失望之至。
但這女人如潑出去的水,他們既然已經組建了家庭,他就得對這家庭負責,再說宋春玲一個黃花閨女嫁給他,除了一些嬌縱任性外,也沒有其它不能容忍的毛病,許多人的日子不都這樣將就著過的?
一年後,他們可愛的小女兒吟秋降生了。女兒的出生給張渝夫妻帶來了莫大的快樂,張渝更加篤信,自己的人生就會這樣平淡地走下去。
有時候,張渝也在想,他還能幹什麼呢?一個人的生命從出生、結婚、生子到死亡的全過程,他都已經歷得差不多了,唯一剩下沒有經歷的就是死亡,他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他想起看過的一部神怪小說《鏡花緣》中的一個情節,他把這則故事也給宋春玲講過。故事中說是有一個英俊瀟洒的人物,某日騎馬來到一座城前,看見城門口人山人海,城門緊閉不能進入,高聳入雲的城牆上端立有一個巨大的方孔銅錢,方孔處即是入城處,上面垂有一根供人攀登入內的繩梯來,人言能夠進入城者將有一生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於是所有的人都爭先恐後攀上繩梯向上爬,卻無一例外爬到半空處就筋疲力盡掉下來摔死,城牆下屍骨累累,眾人仍趨之若騖。這英俊小生卻不信邪,他斥開眾人,輕鬆就凳上了城牆方孔處,縱身一跳進了方孔中。原來卻是一座應有盡有的富庶莊園,裡面早有小姐、丫環、奴僕成群等著服侍他。於是英俊小生就在莊園里過著無憂無慮的老爺日子,妻妾成群、兒孫滿堂。待他鬚髮皆白的時候,有一日他突然想起了原來真實的自己,他又來到當日跳進的方孔處,伸出頭向外看,卻不見繩梯,正在驚疑,那方孔已逐漸縮小,活活將他勒死。他的朋友發現他的屍首時,卻僅是在他失蹤三天之後!這故事聽來駭然,那小生在虛擬世界里度過的一生只是短暫的三天,卻要了他的命。張渝不由得感慨起自己的人生際遇與那生何其相似,他有時懷疑在睡夢中的自己反而是真實的,而現實中的自己卻是虛幻的。宋春玲聽完故事卻是另外的想法,她想這英俊小生真傻,好好的莊園老爺不當,偏要去方孔處找尋真實的自己,結果連命也丟了,真是可惜。幸虧她沒把這想法說出來,不然張渝更加惱恨不已。
還有一點讓張渝難堪的是,他們的家庭經濟境況自從有了女兒后,再沒有寬裕過。剛結婚的時候,雙方父母尚資助了兩人一些錢物,後來兩人有了孩子以後常借看老人為名,到雙方父母那兒蹭飯吃,但張渝臉兒薄,終究覺得這樣不光彩,每次到周末,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漸漸地就不去了。為此宋春玲還和他鬧過彆扭,結果,宋春玲只好一個人帶著女兒去她父母那邊度周末。外公、外婆挺喜歡吟秋,對她們的到來一如既往非常歡迎,還經常問起女婿怎麼沒來,宋春玲只好說張渝加班,其實張渝是一個人在家裡吃著速食麵。
張渝在宋春玲面前始終覺得愧疚,還緣於婚前,他曾對宋春玲說過大話,他說今後他一人養家就足夠了,但這話遲遲不能夠兌現,他們的生活依然困窘,就好似當時說這話時只是哄她開心一般。張渝說這話本來是有根據的,國家對法官的待遇逐年都在提高,歷年來都有著高薪養廉的提法,所以他認為到了他有孩子的時候,工資收入應該能保證養活老婆、孩子的。誰知等到他結婚生子后,工資的漲浮竟還沒有物價長得快,他那點微不足道的收入自然經常入不敷出了。宋春玲老是提醒他,這個月錢又不夠用了,少不了又奚落他一番,張渝自知理屈詞窮,只得忍氣吞聲。
偏偏張渝是個言出必諾的人,自小到大他在家裡和學校接受的都是正面教育。因為他的理論功底深厚,他在業務庭的審判工作是最精熟的,同事們都暗暗敬佩他,碰到棘手的難題都來請教他。他也不藏私,一塊和他們探討分析,最終大家都被他的觀點折服,省去了許多不必要的彎路。
雖然張渝的業務精熟,但他卻始終得不到提拔的機會,這當然與張渝平素不願溜須拍馬的個性有關。眼看著其他和他一起進法院的同事一個個被提為審判員、審判長,有的甚至已經走上領導崗位,他卻還是個助理審判員,同事們都為他鳴不平。直到院里又下了提拔審判員的指標,民二庭確實沒有其他人再和他相爭,庭長全乾德才將他的名字報上去,通過了審判員資格的任命。據說,院黨組在討論他的資格時還很吃驚,他們以為他早就通過了審判員任命的。
張渝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不屑於在名利面前競爭,困難的事卻爭著去辦,他甚至認為該來的自然會來,用不著絞盡腦汁去爭奪。
當然,宋春玲對他這觀點是不贊同的,他已經不情願和她爭論,他知道在他和宋春玲之間已不可能在這些思想領域裡面爭出個真理來,而且,宋春玲已經是他的的妻子,女子無才便是德,只要她安心地守住這個家庭,他也別無他求了。
可是,老天好像總不遂人願。
就在張渝和宋春玲兩人以為生活就這樣平淡如水地過下去的時候,宋春玲所在的企業宣布破產了。宋春玲沒了工作,一下子不習慣起來,好似大海里的航行的輪船突然間沒了坐標,前途一片迷茫。張渝開始還安慰她不要著急,慢慢的適應就好了,但她不聽,反而認為是在嘲弄她。宋春玲在求職中四處碰壁,也斷了她第二次就業的夢想,她索性不再去找事來做,整天呆在家裡照看小孩。
宋春玲呆在家裡久了也覺得寂寞,特別是孩子上了幼兒園之後,家裡冷清得直讓人哭。以前看過的言情小說如今早不看了,那是痴情少女們感情得不到宣洩時的精神寄託,她得另找點其他事來消遣。
通常,人在精神十分空虛時,一些毫不起眼的事物便會吸引人的眼球,提起他的全部興趣,然後投入十二分的精力,在這件事物中虛耗著生命,最後肉體全被它傾軋干變作一縷幽魂四散飄去。鴉片戰爭以來荼毒我國民眾的大麻、鴉片、海洛因便是這種情況下的產物,但那是泊來物,哦,倒忘了海洛因是現代的辭彙。然而麻將是我國的國粹,那也是一樣虛耗著國人生命的好東西。
宋春玲住的樓下有著好幾家麻將館,一到夜晚便聽見那下面西里嘩啦的響聲,還有贏家在喝彩,輸家不停的咒罵。宋春玲開始覺得好奇,上場摸了兩把,不久她發現這遊戲不禁其樂融融,而且不知不覺打發了時間,就自發加入了戰團,成為麻將館的常客。從此,她迷戀上了桌上的圍城,在自己親手砌的長城裡面通宵鏖戰。在這裡,她找到了自己的存在,她後悔以前怎麼那麼清純,居然沒有發現這好東西,好刺激。晚上熬了通宵后,白天回到家扳倒床就睡,直睡到中午,有時下午還要去補個場。
張渝對宋春玲熬通宵十分反感,因為宋春玲只顧著自己玩樂,忽略了張渝和孩子的存在。張渝經常早晨醒來,一摸枕邊沒有人,就知道宋春玲還在外面砌長城,無奈只好叫醒女兒,幫她穿好衣服,簡單弄點吃的和女兒一塊兒吃了,然後送女兒上幼兒園。
張渝一個大男人做這事十分吃力,感覺早上時間緊得要命,從女兒起床一直到送去學校的整個過程做完,緊張得就像是出兵打仗似的,還沒正式去上班,整個人已經筋疲力盡得只想休息了。
以前這些瑣事都是張渝和宋春玲互相配合著做的,誰有空誰就去做,倒也覺得時間充裕;現在落到張渝一個大男人頭上單獨去做,難免就會弄得手忙腳亂的;而且張渝還要精確計算好時間,不許偷懶,否則上班就會遲到。
還好幼兒園中午安排了午餐,不必接女兒回來,不然非累死人不可。張渝慶幸現在幼兒園的管理水平提高了,連這些枝末細節都為家長們考慮到了。
因此,張渝多次和宋春玲提出抗議,宋春玲只當沒聽見,依舊我行我素。
這樣的日子大約過了半年多。
朱援朝院長找張渝談話后,張渝與宋春玲的關係不見一點好轉。張渝就像是上足了發條的鬧鐘,每日不停的旋轉忙碌。宋春玲卻變了個人似的,她逐漸變得好打扮起來,她的頭髮被染的黃黃的,有時變成波浪,有時拉得極直,隔幾天又變換著不同花樣,頭髮想是極痛苦的,越見稀少;連指甲也不放過,上面的顏色和形狀不斷地推陳出新;嘴唇上已看不見原來的顏色,凈塗抹著殷紅的唇膏。
宋春玲偶爾回來,張渝看見嚇了一大跳,差點沒認出人來,還以為這女人走錯了門。宋春玲直罵他,「神經病!連自己的老婆都認不出來了!」
這天傍晚,樓下好心的吳老太上來提醒張渝說,「小張啊,我給你說件事,這事你知道就行了,可千萬別對人說是我說的啊。」說完又探頭探腦左右瞧瞧,似乎生怕別人知道了這天大的機密從她嘴裡泄漏出來。
張渝很是詫異,不知道這老太究竟想說些什麼,就說:「吳婆婆,你放心,我不會對別人說。她不在家,有事你說吧。」
吳老太得到張渝的保證,才說:「你們家春玲呀,最近老是和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在一起打牌,有時兩個人晚上沒打牌,她也和那個男人一道走了,這事你應該清楚吧?」完了又好心補充道:「小張你可要多點心眼哦。」
張渝聽了老太善意提醒,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隔了好一會才尷尬的說道:「好,謝謝吳婆婆的關心,這事我知道了。」
「記住哦,別說是我說的啊。」吳老太又叮囑了一道才走。
「啊,知道了,您老慢走。」張渝送走了吳老太,心裡就開始狐疑起來。
老太的好心裡隱藏著極深的秘密,這本是涉及個人的隱私之類的事,對外人是不足言道的,但往往外面的人全都知道了事情的整個始末,卻惟獨裡面的人不知情,猶被欺瞞著過著快樂的生活。
那宋春玲和外面的男人通宵會到那兒去呢?這也是個傻子都能回答的問題。於是張渝就有些坐不住了,這個關乎婚姻存亡的大問題,一旦被他發現真相就決定了他和宋春玲的婚姻走到盡頭。所幸一切還在懷疑階段,張渝也不全信樓下老太的話,他習慣了拿證據來證明事實的思維模式。他只是覺得羞愧難當,堂堂一個法官卻征服不了妻子的心,挽回不了她離去的腳步。
從前張渝是從不下樓看宋春玲打牌的,他總是很放心地讓她去玩。張渝倒是下樓接過宋春玲回家,那都是宋春玲開始學打牌時的事情,她怕深夜回家不安全,打電話讓他下去接。張渝即使睡著了還得去接,但就要發點牢騷,勸她不要玩這麼玩,影響大家休息。宋春玲聽了就不高興,索性以後不讓他接,乾脆玩通宵麻將。
現在,張渝晚上得主動去找宋春玲了,這也是他無可奈何才幹的事。張渝為自己的行為找了個極佳的理由,治病救人,懲前毖後。有了充足的理由,行動的時候才覺得理直氣壯,不會畏首畏尾的,政府通常也把這一條件列為行動的指南,張渝並不代表任何一級政府,卻可以理直氣壯行使丈夫的職權。
到了子夜時分,張渝躡手躡腳進去看了孩子吟秋睡得正香,園園的臉蛋紅撲撲的讓人心疼,他把除了孩子房間的其他房間的燈打開,然後輕輕掩上房門,下了樓。張渝出門之後才發覺衣衫單薄,天已經很涼了,深秋的白與晝的溫差極大,一陣夜風吹過,只覺得身子瑟瑟發抖。他猶豫了一下,想回去加點衣服,又擔心開門的聲音驚醒吟秋,就放棄了。
張渝他們住的樓下開有四、五家茶館,稱為茶館,其實是麻將館的別稱,茶館聽起來悅耳一些。來這兒的人大部分都是打牌賭博的,正經喝茶的幾乎沒有,因此叫它賭館也不為過,但人都是愛面子的,沒人說自己到賭館打牌去,只說到茶館娛樂去,茶館牆上照例張貼著『嚴禁賭博,高尚娛樂』的字樣。當然,既稱為茶館,茶水自是免不了有的,這茶館老闆為著生活營生還真是煞費苦心的。茶館老闆為了留住常客來玩,甚至自掏腰包為客人們準備了豐富的一日三餐,正餐三葷兩素一菜湯,據說飯菜質量很不錯,客人還可以點菜,只要提前給老闆吱一聲就行了,而且這兒還可以給客人提供其他各種方便,睡覺也行。其實這些賭客並非個個有錢,場場必勝,總是有運氣不好的時候,他們中有贏了的,往往那幾天對錢沒有了質的感覺,花錢如流水一樣快,從沒想到過缺錢時的窘迫;輸了錢的人,則咒罵著時運不好,躊躇著下次翻本;實在輸光了錢的,就在老闆那兒賴著蹭幾天飯吃,最後挨了白眼走人。
茶館老闆和參加娛樂的人最怕兩種人:第一種人就是條子,大家都知道這是對警察的另一種稱呼。條子一來,立即圍住茶館,大喝一聲:「人動錢不動!」所有的人,站著的,坐著的,腿全都在發抖。條子不單把桌上的,錢包里的錢全都沒收了,有時還得關上你一兩天,罰了款才出來。沒工作的人被逮住了大不了丟丟面子,有工作單位的人卻怕,單位若是知道了,就會受到更嚴厲的處罰,所以大家都怕條子;第二種人是出老千的人,這種人雖不如條子可怕,但大家都深惡痛絕。出老千的人是靠牌技維持生活,和他們打牌的十打九輸,輸了的人當時根本不知道他們就是老千,他們臉上又沒寫著老千的字眼,輸了的人只有在後來才醒悟他們可能就是老千。老千們很精明,他們絕不會長期混跡於一個賭館,他們總是會選擇在恰當時候全身而退,而且他們的言行舉止都極有風度,普通人是看不出來的。茶館老闆也恨老千,因為老千的出現是偶然的,絕不會是常客,他們就像是游擊分子,打一槍換一炮,贏了就走,剩下的常客吃了敗仗就成了真正的散兵游勇。常客們傷了元氣后,久久恢復不起來,就賭咒發誓著要戒賭。茶館要是少了常客們的捧場,生意經營起來慘淡得很。
張渝悄悄走進上次接宋春玲打牌的那家茶館,進去見茶館里人多得很,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看來這家茶館生意挺好;但裡面空氣很糟糕,到處瀰漫著劣質煙捲嗆人味道,還夾雜著各種汗臭、狐臭、腳氣臭,時不時也傳來一種熏人的香水味道,是大街上叫賣著五元一瓶那種。張渝皺了皺眉頭,硬著頭皮四處看了看,還是沒有看見宋春玲的身影,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心情複雜地離開了這家茶館。張渝不死心,又到其他幾家茶館巡視了一遍,仍然沒有找到宋春玲,他只好失望地回去了。
現在張渝弄清楚了情形,宋春玲既沒在家裡,也沒去茶館打牌,看來樓下吳老太的情報是準確的,不是空穴來風。心裡不由得憤怒起來,他想,他與宋春玲分道揚鑣的時候已經到了。
這一夜張渝無法安睡,他試著為宋春玲的行為編造了上百個理由,但沒有一個理由能夠說服自己原諒宋春玲不顧家庭在外玩耍的事實。
張渝又惱恨起自己的無能,竟然不能保證自己的家庭衣食無憂,以至於現在這個家處於風雨飄搖之中!他無法原諒自己,把自己關進卧室里,門緊緊關閉著,生怕一不小心哭出聲來驚醒了隔壁的女兒。他用緊握的拳頭捶打著自己的胸膛,任淚水傾瀉而下浸濕了枕頭。
他也無法原諒宋春玲的的淺薄!平心而論,他與宋春玲這麼多年的生活,雖不敢自稱為十分優秀的男人,但他的確已為這個家傾注了全部的心血。他不好煙酒,不喜歡打牌,工資全都交在宋春玲手裡,這樣顧家的男人,在當今社會上絕難再找到。張渝的同事們還取笑張渝耳朵軟,張渝卻笑呵呵地說,在他看來這本是男人天經地義應當的事。在單位同事們的眼裡,張渝是個家庭責任感極強的人,是個好丈夫和好父親,張渝確實也是這樣做到了的。
夫妻之間有兩種背判對方的情形,一種是肉體的背叛,一種是靈魂的背叛。肉體的背叛緣於男人或女人對互相肉體的熟悉程度變為麻木,繼而渴求新鮮的感官刺激,於是他們就會在其他人的身上找尋這種感受,這類人的性慾往往是淫蕩不羈的,現實中這類人比比皆是;另一類人不注重感官的刺激,看重的卻是精神的依賴或轉移,春秋戰國時的西施就屬於靈魂背叛的典型女人,她的美麗軀殼雖被夫差蹂躪著,她的靈魂卻在范蠡那兒繾綣。有時,兩種背叛的形式可能是交叉的,也可能是畸重的。水滸里的潘金蓮卻屬於交叉型,她在靈魂和肉體上都背叛了武大,一門心思放在西門慶身上,巴不得早日與武大解除婚約,好與西門慶雙宿雙飛。
張渝不清楚宋春玲該是屬於哪一種類型的背叛,這種衡量比較對於張渝來說無疑是最痛苦的,就像要把他的心撕碎了似的,但不論怎樣,張渝已經打定主意,他與宋春玲的路已經走到盡頭了,現在唯一等待的只是時間。
和平分手
一個寒冷的冬日。
張渝和宋春玲終於在幾次爭吵和談判后平和的分了手,他們是去民政局辦的離婚手續。張渝選擇在民政局離婚,主要是不想讓單位上的人知道這回事,再說他也沒打算和宋春玲在財產分割上斤斤計較。
直到簽字離婚的最後瞬間,他都沒有忘記自己曾經的承諾——他要儘可能讓自己的家庭物質生活過得充實。雖然這承諾在宋春玲身上沒有實現,但他覺得自己還是儘力了。
尤為喜劇的是,兩人在離婚前夜竟然溫故了一次夫妻的性愛,他們都快半年沒有那個了,彼此生疏得很,就像老師布置了家庭作業,極不想做,卻不得不做一樣。張渝的感覺是在履行什麼莊重的儀式,整個過程兩人都嚴肅得很,了無結婚初期的激情和樂趣。
民政局辦公室為他們辦理離婚登記手續的是個中年婦女,語言不多,看上去倒挺慈祥的;或許在她這裡經手結婚、離婚手續的人太多了,她對辦理這樣的程序已經麻木了。
「幹什麼的?」
「我們辦離婚手續。」
兩人異口同聲的說。
「先填個申請表吧,順便把協議書附在後面。」
中年婦女遞了一張申請表給兩人,那紙擺在張渝和宋春玲中間,兩人誰也不願去接。大約僵持了兩分鐘,宋春玲才說道:「還是你來填吧,你的字寫得好些。」張渝就把表拿來匆匆填了,又附上自己擬的離婚協議書遞給中年婦女,一式三份。中年婦女自始至終都沒看他們一眼,把協議書拿在手裡粗略瀏覽了一下,說道:「交錢吧。」
「多少?」宋春玲問了一句。
「九元。」中年婦女似乎不願多說一個字,惜字如金。
張渝交了九元錢的手續費。中年婦女在離婚證上填上了張渝、宋春玲的名字,分別貼上各自一寸的相片,一人一本,遞給他們。
「拿去。」
「這樣就完了?」
「走吧,民政局離婚就是這樣的。」張渝勸道。
宋春玲以為民政局的人還要問一些什麼的,就像是張渝他們在法庭上審理案件一樣。她和張渝辦理結婚手續時的情景,幾乎已經記不得了,但那時的手續似乎都沒有這樣簡單。她看看離婚證上自己的名字,猶不相信自己現在是已經離了婚的女人。她懷疑的看著手裡拿著的綠色的離婚證,心裡不知道是解脫還是後悔。
張渝畢竟見多識廣,知道民政局這是執行修改後的婚姻法,辦理手續較之以前是簡單快捷多了。他勸著宋春玲離開了民政局。
離婚協議書是張渝親自擬訂的,內容很簡單:一、兩人因性格不合自願離婚;二、婚生女張吟秋由張渝撫養(因孩子太小,暫由宋春玲撫養,張渝每月給孩子生活費300元,學雜費由張渝負擔,特註:協議書中無此內容);三、張渝在單位購買的優惠房及雙方其他財產歸宋春玲所有。
第二個星期天。
張渝在法院附近找到一處租賃屋,收拾了一些自己的衣物和全部書籍就搬出去了。東西搬到樓下時,正碰上吳老太上街買菜回來,她拉著張渝的手依依不捨。
「小張你們兩個真的散了,這就要搬走?」
張渝唯有苦笑著回答她。
「是的,我這就要搬走了,您老保重啊。」
老太太還要拉著張渝說些悄悄話,擔行禮的棒棒卻不耐煩了,催著張渝快走。張渝臨走時注意到老太的眼角微微有些濕潤,才知道這老太是真動了感情,捨不得他走啊!張渝回想起在這裡生活的平淡日子,老太太不想他走的理由很簡單,他無非在平時偶爾幫助過他們,像提提菜,扛袋米什麼的,沒想到這些不值一提的行為卻讓他們感動著。
走到很遠了,張渝自己也感動起來。他懷疑起自己原先的想法,走之前心裡仇恨這裡的一切事物,他原以為自己會很孤獨、悲哀的離開這個傷心之地;現在,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起自己居住過的房屋和居住這裡的人們,他的心裡突然間產生了眷戀之情。
張渝到了租賃屋,收拾雜物時,突然又記起一事,他忘了帶走那盆蘭草了。他只得打電話給宋春玲,拜託她好生照看它,別忘了定期給它澆澆水,不要讓它在日光下暴晒——宋春玲聽他在電話里羅嗦,心下厭煩,不待他說完先把電話掛了。
張渝懵了一會,心裡好一陣難過。
女律師王春艷
走出圍城的張渝,心情並沒有輕鬆起來,相反,他對今後的人生道路充滿了困惑。這年的春天,中州市的雨水卻沒有去年的多。
星期一早晨。
張渝早早來到辦公室,他照往常打掃辦公室的衛生,一切收拾停當,其他同事還沒來。張渝就泡了杯熱茶坐下來看案卷;正看得入神,老庭長全乾德進來了,張渝連忙起身讓座。
「小張啊,這裡分給你幾件才立的案子。」全乾德鄭重其事地交給張渝幾件案件,並且叮囑了其中的一件。
「這件中州市捷達摩配有限公司的合同糾紛,我交給你來辦。你要認真審理這案件,在審結前向我彙報一下。知道了嗎?」
「嗯,知道了。」張渝不知全乾德交辦這件案件的用意,還是先答應了下來。
全乾德臨走時還有意閃爍其辭說:「我老了,我這位置遲早是你——們年輕人的,張渝你也要努力爭取哦。」
張渝只好裝得虛懷若谷的樣子說,「庭長說啥啊,你還年輕得很吶,我們還得多多向你學習呢。」全乾德就摸摸下巴滿意地笑笑走了。
張渝心裡想著這太陽還從西邊出來了?估計著全乾德沒有好果子給自己吃。
張渝坐下來打開全乾德指定的那案件一看,頓時傻眼了。
原來訴狀中的原告有一個委託代理人,這人叫王春艷,是中州市律師界有名的難纏人物。去年張渝和她打過一次交道,領略過她的一些手段,感覺她辦案水平一般,但擅長於胡攪蠻纏,顯而易見的輸官司她偏想打贏,而且她旁門左道的功夫極多,聽說中州市有許多上層人物都和她有關係,還算是個有能耐的女人。這次遇上她,不知道這個女人又要在自己面前耍什麼花招。張渝心裡不禁打了個寒噤,拿起卷宗仔細研究起來。
誰知道訴狀尚未看完,電話鈴響了。
張渝不悅地拿起電話,話筒裡面傳來一個女人香軟的聲音,像一口永遠嚼不完的口香糖,黏乎乎的。張渝猜想會不會是那個叫王春艷的代理人打來的?
「喂,你好!我是中州市天一律師事務所的王春艷。」果不其然,還真是她。
張渝最不願接觸的人物,偏就自己找上門來,但他心裡尚存著僥倖,可能她不一定找自己呢。
「請問張渝在嗎?」女人指定要找他。
真是麻煩事,躲都躲不過。張渝心裡暗忖著。
「我就是張渝,請問你找我何事?」
「哎喲,你就是啊,我就說這聲音這麼熟悉呢。張法官,好久沒見你了,中午有空嗎?我請你喝下午茶。」王春艷立即向目標發出邀請。
張渝非常詫異,王春艷絕對不像是請喝茶這麼簡單,多半是因為自己手裡這件案子的緣故。
「我下午還有其他事啊,真的不得空。」張渝再三推託,王春艷卻是下定決心要黏上他,一再的給他說軟話。「來嘛,好久沒見你了,續續舊嘛。」
「那好吧。」張渝一時禁不住王春艷電話里軟語噥香的誘惑就答應了。
到了中午下班的時候,王春艷又打來電話說,「張法官,你快下來。車子已在法院門口外等著了。」
「王律師,我說今天就免了吧,不用這麼客氣。」張渝再推託了一次,這一次是出於禮節上的客氣,他不想讓王春艷把他看作是隨隨便便接受當事人吃請的法官。
王春艷就在電話里生氣地說,「張渝你怎麼這樣啊?出爾反爾的。」電話里王春艷連生氣的聲音也很好聽。
張渝一看四周同事們都走了,只好匆匆收拾一下桌子上的東西出了辦公室。
王春艷的車是輛紅色的雅閣,遠遠地停在法院對面。車裡的女人一見張渝出了法院的門,就向他招招手。張渝進得車內就聞到一股讓人意亂情迷的香水味,心裡不由自主就有些慌亂。他暗忖著這女人的確與眾不同,連她車子裡面的味道也要裝扮得如她自己一樣香艷,真是人如其名,車如其人。張渝忍不住偷偷看了王春艷一眼,這一瞧,就瞧得張渝心跳有些加速。卻見那女人蛾眉淡掃,杏眼帶媚,一張粉紅的小嘴勾勒著萬種風情,讓男人恨不得上去一口噙住吮吸個夠。看來王春艷今天著實為著接見張渝裝扮了一番。這還不算,張渝瞧見女人身上那件薄透低胸的紗裙下若隱若現的乳峰隨著小車行駛起伏顛動,忍不住心猿意馬;張渝連忙收攝心神,兩眼平視前方,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上,倒像是他在開車的模樣,只覺臉燙得厲害。王春艷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像是知道他剛才思想出軌,故意取笑他:「呵呵,我說法官同志,坐這麼規矩幹嘛,別人看見還以為是你在開車呢。」張渝更加不好意思,自嘲著說:「我還沒學會開車呢。」
「張法官想吃什麼?」王春艷在車上徵求張渝的意見。
「我無所謂,能填飽肚子就行。」張渝怎好意思開口提出吃什麼,一般是客隨主便。
「那我們就到『成都小吃』店去,那兒味道還不錯,你看呢?」
「行,就去那兒吧。」張渝對吃東西從不講究。
兩人在車上達成了共識,吃飯隨便點,喝茶才是目的;其實喝茶對王春艷來說也只是個借口。社會上流行在請客吃飯上大費周章,那樣做也許能辦成事;但是像張渝這種不習慣大吃大喝的,那一套就行不通,而喝茶就成了一種時尚高雅的享受,一樣能達到異曲同工的效果。因此,王春艷請張渝喝茶正好是走對了路子。
兩人隨便找了家快餐店解決了中餐問題,然後將車子停在了西都茶樓外面。
西都茶樓是中州市稍有名氣的一家茶樓,張渝來過幾次,對這裡的環境比較熟悉。茶樓侍者恭敬地將兩人引進裡面雅間,然後問他們品什麼茶。張渝點了個西湖龍井,王春艷卻說隨便什麼茶都行,侍者有些為難,茶店最怕顧客點隨便,這世上哪有取名隨便的茶。於是張渝就幫王春艷點了個蛾眉竹葉青,還介紹說這茶女士喝了美容的。王春艷是門外漢,就順便誇讚張渝的知識淵博,連這些茶經都懂,張渝則笑而不言。兩人喝了會頭開茶,王春艷就說起了正題。
「張大哥,我們也不是外人了,你說說看,我這次代理的這件案子有什麼問題沒有?」
「什麼案子,我怎麼不知道呀?」
張渝假裝糊塗,故意繞繞彎子。王春艷根本不相信他的話,她乾脆拆穿那糊紙。
「哎呀,張哥,你就不要蒙我了,就是今天上午全庭長給你的那件,是我讓他專門拿給你辦的。」
張渝本來上午就有些懷疑,王春艷一道明就確信全乾德和眼前這女人關係不一般。張渝暗地埋怨著全乾德也真是的,這法院的案件怎麼可以讓人隨心所欲指定著辦。張渝瞥了一眼茶几前鮮花一般嬌艷的女人,卻突然間失望起來,這種感覺讓張渝心裡很不舒服,就像喝了一杯隔夜茶,在胃裡絞著酸味,想吐卻又吐不出來,只好悶在胃裡發酵。張渝想了一下,隔夜茶雖難喝,但面子還得過得去,就坦誠道:「好了,是這樣的,今早全庭長給了我幾件案子是不錯,可是我一時也沒來得及細看,所以不知道有你代理的案件。」張渝用這種移花嫁木的說法算是不著痕迹地遮掩了過去,然後又開起王春艷的玩笑。
「這樣說起來,我從今後可不能接受你的吃請了,我們法官制度可是有規定的。這樣吧,今天的茶錢我來付。」
王春艷是個精明鬼,她焉能聽不出張渝的話中之話,她趁機拋了個秋波給張渝,撒著嬌。
「哎喲,張哥,看不出你還會打官腔呢,對我就那麼見外嗎?」
張渝沒看清她拋出的秋波,倒看見王春艷的酥胸快要從那低得不能再低的紗裙領口處噴薄欲出。這該死的女人,她怎麼能穿得這麼露!?張渝在心裡一次次咒罵著,這不是存心讓男人們犯錯誤么?王春艷見張渝許久都不說話,以為張渝真是在認真思考自己剛才的話,心裡更是驕傲起來。
王春艷又向張渝提出屢試皆爽的問題,她故意問張渝:「張哥,我叫你張哥,可不知我們兩個誰大誰小呢?」張渝不明就裡,老實的回答:「我是六十年代末出生的。你呢?」
王春艷就和張渝爭論起兩人年齡大小的問題,結果兩人一個年頭出生,都是六八年出生的人。張渝稍大幾個月,王春艷還是稱呼張渝『張哥』。半晌,張渝終於回過神來,知道上了王春艷的當,他看看錶,差十分鐘一點半。
「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
王春艷不放他走,真心挽留張渝留下來多呆會。
「現在還早得很呢,我還要請教你些別的事,要不要我幫你向全庭長請個假?」
王春艷的意思很曖昧,她暗示了傾慕張渝的意思,不過她又很傻,她不該說那句替張渝請假的話,正是那句話讓張渝覺得很不舒服,胃裡的酸味又發作起來。張渝不領她的情,堅持著要走,並且答應她下午回去仔細看看那個卷宗,王春艷才讓張渝走了。
茶錢張渝自然沒付成。
秘書長鬍寶亮
過了一個星期,又是一個下午。
王春艷再次約張渝喝茶,地方在中州市商業中心,名字叫沁園春雪,一聽這名兒就有些上層次。這兒比張渝上次去的西都茶樓還要氣派豪華,來這兒消遣的都是政界人士或是所謂的社會上層人物,張渝以前沒來過。張渝這次沒怎麼推託,他也想見見王春艷說些案子有關的事。但這次王春艷身邊多了個男子,是個很帥氣的男人,而且張渝看出他們的關係很親密,說話隨便得很,不免心裡有點不快。王春艷看見張渝來了,就站起來對那個帥氣的男人介紹他。
「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市中院的資深法官張渝,民二庭的頂樑柱哦。」
張渝不防王春艷如此介紹自己,也不知道對方身份,有些惶恐。王春艷介紹了張渝后才不慌不忙介紹那位帥男。
「這一位是本市最年輕的市委常委成員,市委秘書長鬍寶亮同志。」
「張法官,你好!」
「秘書長好,幸會!」
然後兩人都說了聲久仰大名,例行公事般握了一下手,胡寶亮先坐了下來。
胡寶亮的大名,張渝倒是聽說過,電視上看見過他,和他本人一核對確無仿冒的嫌疑;張渝的名字,胡寶亮卻不曾聽說,顯得陌生,但他依然和張渝談笑風生。
「以前很早就聽說過張渝這個名字,我還以為是個老幹部,沒想到張法官如此年輕,真是年輕有為啊。」胡寶亮其實在此之前根本沒聽說過張渝的名字,他這是故意誇褒獎張渝。
「哪裡哪裡,胡秘書長才是真的年輕有為,我哪裡稱得上。」張渝這話才是發自內心的想法。
「彼此彼此嘛,我剛才聽春艷介紹說,你是個很有才華的法官哩,她是很佩服你的喲。春艷眼光很高,一般人是不入她眼界的。」胡寶亮的話里有一種酸味。
王春艷聽了此話,連忙附和道:「是的,你來之前我們正談著你呢。」
張渝故作詫異:「哦,那是王律師高抬我了。我這人不服捧,把我捧得高了,我會分不出東南西北的。」
胡寶亮醋意未消,接過張渝的話題說:「張法官何出此言,你這是謙虛嘛。你們法院的人頭腦最是清醒,不然我們國家的法制如何談得上『公正』二字?」
張渝卻在看似和氣的談話中,隱隱感覺到胡寶亮言語中夾雜的刀槍劍影,話里透著機鋒,心裡暗暗吃驚,看來胡寶亮誤把他當作情場對手了。張渝只好露出些膽怯,左躲右藏,他覺得今天來得有些冤,他根本沒有和胡寶亮競爭女人的意思,不免冤枉著要受些暗傷。
王春艷一邊看著兩個男人刀槍棍棒的語言暗鬥,臉上露出鮮花一樣的微笑;心裡就跟吃了蜜似的甜蜜,她內心裡需要像胡寶亮、張渝這樣優秀的男人為自己爭風吃醋,彷彿只有這樣才能體現自身的價值。
「不知張兄平時有些什麼喜好?」胡寶亮見張渝言語間一味的躲藏,一時也失去了興趣,問了點別的事。
「哦,這個呀——」張渝稍沉吟了一下,回答道:「我平時就愛看點書。」
「咦,你也喜歡看書?都喜歡看些什麼書?」胡寶亮也是嗜書之人,興趣一下子又來了。
張渝見胡寶亮興趣盎然的樣子,心裡提著醒,轉念一想不至於在看書方面和胡寶亮也有衝突,就放心的說:「我本身業務範圍內的書籍就不說了,其他書籍涉獵較多,拿到什麼書就一陣瞎看,但我最愛讀的還是古希臘的哲學和唐宋時代的詩詞,像杜甫、范成大、周邦彥的詩詞我都能倒背如流。」說完了又覺得不該把這樣的話坦白的說給外人聽,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覺的端了茶杯靠近嘴邊潤了下喉嚨,強自鎮定一下。
「真的呀?哎呀!我可找到知音了。我也是唐宋詩詞的愛好者啊!」胡寶亮說得很激動,看樣子不會有假。張渝對胡寶亮這種人居然也喜歡詩詞古賦有些意外,稍微改變了先前的印象。
王春艷也在旁邊為胡寶亮證明所言非假,「秘書長還是我們市詩作協會的重要成員呢,每月都要參加協會組織的詩歌探討會。」
胡寶亮把手一擺,說道:「那些事別提了,如今高人面前哪敢班門弄斧,都是些附庸風雅的擺設。我想討教一下張兄,宋朝詞人中,你最喜歡哪一位?」
張渝覺得回答這個問題有些困難,他自己也分不出究竟喜歡哪一位,只好答道:「宋詞有豪放派、婉約派、格律派、新詞派一說,豪放派有蘇東坡、辛棄疾等人為代表;婉約派有柳永、范成大等人為代表;格律派有周邦彥為首的代表;新詞派自以李清照為代表。我覺得他們的詞令各有千秋,談不上孰好孰壞。只是秘書長非要我選取一種的話,我還是較喜歡蘇東坡的豪放之詞。」
胡寶亮不曾想張渝對宋詞如此熟悉,不禁叫聲:「好一個蘇東坡豪放之詞!我也是喜歡豪放派的詩詞的。」又念道:「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該文出自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自不說它,蘇東坡的《水調歌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真是膾炙人口的千古佳作!」
張渝受胡寶亮的情緒感染,忍不住續吟道:「還有,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這詞真是讓人感動,每念到它就情不自禁流下淚來。」(﹡見蘇東坡《江城子》,系其特為亡妻所作。)
「好!好詞。」胡寶亮也拍節叫好。
張渝慢慢覺得胡寶亮不但氣質俱佳,談吐也確實不凡,不像那些靠裙帶關係提拔上來的紈絝子弟只知道吃喝玩樂。張渝要不是王春艷引見的緣故,差點就把胡寶亮當作人生知己了;胡寶亮也十分欣賞張渝淵博的知識和獨到的見解,兩人逐漸忘記了「情敵」的身份,竟越談越投緣。
王春艷和兩人在這方面卻沒有共同的語言。王春艷見失去了她的戲,就不大高興了。
「張法官,看不出來你和秘書長都有相同的愛好啊。你們這些文人,真是讓人羨慕。以後你們可要教教我,不然我好像是局外人一樣。對了,我代理的那件案子怎麼樣了?」
王春艷又強調說:「這案子的原告方是胡秘書長的熟人,你看——」至於熟到怎樣的程度她沒說明。
張渝疑惑的望了一下胡寶亮。胡寶亮聽了王春艷這話,微笑著點點頭表示王春艷所言非假。張渝還有所懷疑,以為胡寶亮乾的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的事,這樣點頭打招呼是做給王春艷看的,就乾脆大方地說:「既然秘書長都出面了,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只有儘力而為吧。」
王春艷聽明白這是套話,沒落到實處,就說:「如果這個案件原告方勝訴了,原告方將會重酬張渝這個數的。」王春艷伸出手指比劃著暗示張渝,但手指收回得太快,雅間的光線也較暗,張渝沒有看清楚她指的是五千還是五萬。
張渝不理睬王春艷的暗示,只作沒看見,和胡寶亮又說起別的事來。
「秘書長,平時工作很忙吧?」
「呃,是啊。每天都像車輪旋轉個不停,哪有你們做法官的悠閑。」胡寶亮說的倒是實話,市委會議多,他又是組織者,他的確很忙。
王春艷急得臉都紅了,咬著朱唇欲言又止。張渝端起杯子喝茶時看見胡寶亮用腳尖暗暗碰了王春艷一下,王春艷才平靜下來,心裡不由得好笑。
喝完了茶,胡寶亮興緻未減,還要邀請張渝到金山角洗腳城做按摩。
王春艷很是羨慕地望著張渝說:
「張法官,你今天面子真大,胡秘書長可是很少邀請人去的哦。」
張渝本來喝完茶就想藉機離開的,聽王春艷這麼一說,倒不好意思走了。而且他天生怕癢,別人搔他的癢他就難受得很,而這按摩卻是拿錢請人來搔癢,那還不等於買罪來受。但今天不去不行。今天是堂堂秘書長請他,他只有硬著頭皮去活受罪了。
三個人到了金山角洗腳城。
洗腳城的王老闆看見胡寶亮來了熱情得很,又端茶來又遞煙,忙前忙后侍侯著胡寶亮。王老闆給張渝的第一印象很差。他給人的感覺哪是這兒的老闆,分明像是胡寶亮養的一條狗。他只恨不得身後立即長出條尾巴來給胡寶亮搖上一搖,胡寶亮還大大咧咧的不怎麼睬他。
只見胡寶亮給王老闆附耳嘀咕了幾句,王老闆立刻轉過臉又對張渝熱情起來,仿若他換了個新的主人,自然要和張渝廝磨一番混個臉熟。
「張總,歡迎來耍。來抽煙。」王老闆殷勤的遞上一支「中華」。
「不好意思,還不會。」
張渝心裡厭惡他,但又不能掃了胡寶亮的面子,只得胡亂應付一下。王老闆不管張渝願不願意又馬上給他開了罐紅牛,強要遞到他手裡。張渝無奈,只好拿在手裡,卻不喝。
「王律師,你也來一罐?」王老闆欲給王春艷也拿來一罐紅牛。王春艷忙說:「我不喝那個,那是你們男人喝的,來瓶七喜好了。」
老闆嘻嘻的笑著從吧台拿了瓶七喜給她。王春艷自己到吧台要了支吸管。
王春艷是女客,不好意思跟兩個大男人同房按摩(也許她私下是很願意的),只得開個單間獨自去了,剩下胡寶亮和張渝二人。
這家洗腳城內明堂極多,有正規的按摩,也有「Y」按摩。一般客人並不知道這些,只是自己要求,領班才會根據客人的要求進行安排。熟客自然不用說了,王老闆心裡都有數。
胡寶亮假意試探張渝說:「張法官,你享受下葷的按摩不?」
張渝卻是個老實人,委實不懂這裡的明堂,就問他:「什麼是「昏」的?」
胡寶亮笑笑,不說答案。
他見張渝確實不懂,就吩咐王老闆:「王總,那就安排兩個手法較好的服務員洗腳算了。」
王老闆點頭哈腰的答應了,「好,知道了。」又轉頭吩咐道:「小麗,你把這二位客人帶到貴賓房去。」說完從吧台的一個小抽屜里拿出一把鑰匙交給那個叫小麗的女人。
一個長得還算靚麗的領班帶他們七彎八拐去了一間單獨的房間。房間里燈光很暗淡,裡面剛好擺有兩張床,床單和被子都是白色的,看上去倒挺乾淨。張渝走過去調那燈光,卻怎麼也調不亮,才知道這光線是固定設計好了的。
小麗說了聲:「您二位休息一下,服務員馬上就來。」然後輕輕掩上房門出去了。
張渝與胡寶亮兩人各自佔據了一張床,胡寶亮打開了電視機,換到中州電視頻道。裡面剛好正在播送新聞,張萬林書記在台上意氣風發的講話,間或看見胡寶亮自己的鏡頭在裡面出現,胡寶亮饒有興緻的看著電視里的自己,微微笑著。張渝覺得這裡的氣氛怪怪的,他頭一次和另一個男人睡在這樣曖昧的房裡,老大不習慣。他突然產生出一種奇怪的想法,如果躺在另一張床上不是胡寶亮,而是王春艷,那又是如何感受呢?可惜他沒有這樣的機會,他不得而知。
一會兒,兩個長得還算周正的姑娘敲門進來,齊聲說:「先生,8號、11號為你們服務行嗎?」這些姑娘都是經過正規培訓了的,連說話都一樣的齊整。
胡寶亮擺擺手,算是同意了。
在長達一個多小時的按摩中,胡寶亮與張渝兩個人無話不談,張渝沒想到胡寶亮竟也是單身,胡寶亮也沒了兩人最初見面時的那種敵意,兩人一旦明白了原委都哈哈大笑起來。
王春艷幸好沒和他們在一起,不然聽見了不知道有多失望。
胡寶亮講了他的一些個人經歷:胡寶亮的祖輩都是安徽農村人,他在跨入社會前沒有一點社會背景,家裡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他排行最小,是家裡最得寵的么兒。雖然胡寶亮本人並沒有像父兄一樣受到生活的重壓,但他耳聞目睹他們的辛勞也漸漸地懂事,姐姐在他十歲那年就草草找了戶人家嫁了出去,丈夫比她大十五歲;兩個哥哥小學畢業后就隨著父母在家務農,直到他大學畢業后都沒錢成家,家裡是一貧如洗。胡寶亮發誓要讀出個黃金屋來,他回憶起自己讀書時的艱苦就像在虐待自己,因為他心裡清楚只有那樣做才能夠出人頭地。
胡寶亮在說這番話時,語調比較低沉。但他馬上換了個語氣繼續說道:「我大學畢業后,分配到中州市轄區內天台鄉政府工作,當時並不知道那是中州市最偏遠的鄉鎮之一。後來我知道后想要調整到別的鄉鎮去,已經不可能了。我在那兒呆了兩年多,我的運氣實在不錯!在一次偶然的市裡工作檢查中,我碰上了當時的副市長張萬林下鄉視差工作。那次張萬林下鄉,實際是專門來扶貧的。天台鄉一直都是個窮鄉,除了山清水秀、有點土特產外,沒有值得領導稱道的地方。我陪同鎮長一道迎接市領導來檢查工作,歷屆鎮長在這裡都是走讀官,根本沒有心思為老百姓干實事,我陪同的那個鎮長更是個糊塗官,連本鄉有多少人口,多大面積都不知道。張萬林自然要問他一些關於天台鄉工業、農業技術指標完成的情況,鎮長竟張口結舌,答非所問,結果全靠我為鎮長解了圍。我在張副市長面前,一點也不緊張,思路敏捷,數據準確。張萬林對我的印象很深刻,不久就把我調到市政府作他的秘書。」
胡寶亮感慨地說:「哎!沒想到啊,人的一生變化如此之大。張萬林張書記可以說是我這一生的貴人,是他將我這粒沙子從茫茫荒原里揀拾了起來,人們才發現了我閃耀的存在,不然我這一輩子可能都要在荒原里默默無聞啰。」
張渝無言,胡寶亮口中的貴人就是現在時任中州市市委書記的張萬林書記。張渝有一種感覺,自己今天和胡寶亮的相識,他會不會就是自己命里的那個貴人呢?如同張萬林當年發現胡寶亮一樣。張渝想想覺得這個感覺有點滑稽,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張渝對今天結識了胡寶亮這個人物十分慶幸,他得感謝王春艷的撮合引薦,儘管這並不是王春艷的本意,因為對她來說,只要張渝能為她帶來經濟利益就足夠了。
牛刀小試
張渝接下來的事情,是考慮如何把胡寶亮朋友的這件案子辦好。
其實張渝是早把案情研究透了的,這件案子的原、被告方債務情況十分清楚,被告中州市四方工具廠欠到原告中州市捷達摩配有限公司的欠款是不爭的事實,雙方只不過在還款標的額利息認定上產生爭議,原告認為利息應當從約定還款之日起,按約定利息10%計算至付清為止,被告卻認為10%的利息計算方法只是被告承諾償還其中一個月的欠款,並沒有承諾全部利息都這樣計算償付,而且目前企業效益不好,已經沒有償還能力。按照張渝原來的思路,雙方的利息約定情況在庭審時一質證就可以查個一清二楚,調解不成,當庭就可以宣判。但現在秘書長牽涉其中,事情就得一步一步來,不能操之過急,他記得全乾德說過一句話,相同的案件,不同的法官來承辦就會有不同的結果,看來真是這麼一回事,張渝想到這裡不禁冷笑一聲。
同辦公室的王倩聽到張渝的發出的聲音有些奇怪,她抬頭看了張渝一眼,最近她一直在偷偷看他。她知道張渝最近離婚了,她在同情張渝的同時竟也產生些許欣喜的感覺,至於她為什麼會欣喜連自己也說不清。那天中午王倩悄悄看見張渝上了宋春玲的車子出去,當時心裡就酸溜溜的。
也難怪王倩會產生這樣的情愫,她早在剛進法院不久就偷偷的喜歡上張渝。別看張渝相貌平平,沒有哄姑娘們開心的甜言蜜語,但他很實在,別有一種親和力,就像鄰家老大哥一樣。他業務精熟又很謙虛,庭里的同事不管公事、私事都願意和他商量,而不願意給全乾德講,因為全乾德太古板並且缺乏人情味,大家私下都說他要是和全乾德能換個位置就好了。以前王倩知道張渝是有家庭的人,她對宋春玲能嫁個這麼好的丈夫好生羨慕,只得把對張渝的好感一直藏在內心深處。每當她夜裡讀到「眾里尋他千百度,募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之類感傷的句子時心裡就悵惘不已,只得靠翻看張渝平日里送她一些明信片之類的小物件,慰籍著孤寂的心。她原以為像張渝這樣優秀的男子,自己這一生已經註定要與他擦肩而過的,此生萬難相求;誰知宋春玲卻不加珍惜,敝之如帚,她不由得好生欣喜。
「笑什麼呢?剛才。」
「哪兒呀,我沒有笑啊,我剛才笑了嗎?」待看見王倩一臉的不信任,又改口道:「也許吧。」
張渝當然並不知道王倩的想法。他萬萬不曾想到,一向自以為沒有女人緣的他竟還有女人暗戀他,尤其是在自己工作的身邊!也許,他這時就知道了王倩的內心想法反而不妙,或許會另生曲折。異性間的接觸往往是在黑暗中摸索的好,唯有如此才有神秘感;如果有了芥蒂也便於解釋清楚;也方便那些談情說愛中善於編造謊言的男女,謊言一旦揭穿,還有黑暗作隱蔽,不至於全失了臉面。
張渝在辦公室想了想,給原告中州市捷達摩配有限公司打了個電話:
「喂,捷達摩配公司嗎?我是市法院的啊,你告訴你們公司的法人或是主要負責人到法院來一趟,時間嘛,就今天下午上班的時間吧。對,我有案件上的事需要交待。」
他打電話的目的是因為吃不透捷達公司和胡寶亮之間的關係,便想再次核實一下,而且他要讓捷達公司的重要人物知道,這件案子可操作的區間難度很大。
這樣做的結果對王春艷也有利,想來她也不至於埋怨他不通情理,因為原告方一旦知道這事不大好辦,就會著急地去找王春艷,讓她再來找他通融機關,王春艷完全可以藉機再敲他們一筆費用,她得到實惠后反而應該感激他張渝才是。
張渝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表情甚是得意。他現在覺得自己完全具備了做陰謀家的資格,只有陰謀家才會處心積慮地設計一個又一個陷阱等人去跳,以前他哪有這些心機,甚至對有這樣齷齪的想法都嗤之以鼻;但其實張渝一直是有玩這樣伎倆的能力和水平,而且還是可以玩得很藝術的那種,只不過人的潛力是個無底洞,只是暫時沒有發掘出來而已。張渝自己就是一個沒人發掘出來的寶藏,一經被人發現就有了面世的可能,到那時以前思維中的某些互不相干的神經系統自己也會牽線搭橋,把巨大的信息發送給他,好讓他隨意的選擇或是刪去。
那麼誰會來把他發掘出來呢?或許,胡寶亮正是那個發掘寶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