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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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晶坐月後,玉霞就在茶館里當起了「女老闆」。
魏伯安也來茶館做事,不過一日幾頓飯是要回去做給晶晶吃的,三天兩頭還得跑市場去殺個雞,燉個蹄膀,多半心思是在家裡。
玉霞媽每晚讓丁強開車送她過來,給嬰兒洗屁股,包紮,完了,又坐丁強的車回去。剩一堆屎片子,魏伯安還得洗乾淨。連晶晶都覺得魏伯安當了老子變得勤快了。茶館有小妹代看著,也沒什麼心焦的。
這天中午,玉霞剛把打麻將的七八桌人安好,泡上茶,就接到電話,是打到茶館座機上的。玉霞拿起電話就聽出了寧婷的廣東口音。
寧婷在電話里說:「玉霞,你讓人好找哩!西原市像個海底迷宮,你這長著珍珠的蚌殼藏身的地方大多了,我這電話是找到你大姐珍珍那裡才知道你在晶晶茶館的。怎麼當起茶倌了。」
玉霞有些驚喜地問:「寧婷,瞎說些啥呀!什麼珍珠蚌殼的!你和誰來的?什麼時候到西原的?」
寧婷嗤嗤地笑,說:「我還能跟誰來,你最想見的人來了啊……吳總你不想見呀?別瞞我,我知道你心思。我們力達公司這次來了十幾個人呢。是昨天晚上到的。沒時間給你聯繫。你們西原市這次夠熱情了,昨晚上是接風,今天下午又是宴請。吳總讓我打電話先找到你。」
玉霞說:「你們忙吧,忙過了咱們再聊。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晶晶茶館幫我二姐,我二姐坐月子了。」
寧婷在電話里說:「晚上八點,你能不能出來。」
玉霞說:「能,晚上就沒事了。」
寧婷說:「晚上八點你還到月亮灣咖啡屋來,吳總要見你,吳總下車就想見你。記住,八點準時。」
晚上,玉霞提前十分鐘就打的來到了月亮灣咖啡屋,坐進了上次和寧婷呆過的綠葉包廂。她心裡有點揣揣不安,那是因為激動,無可名狀的激動,這是戀人約會還是情人約會?她不明白,但她渴望和吳總見面,她也說不清這種情感起伏,疊宕潮湧,無法抑止的情緒是緣於什麼。
音箱里放著日本情歌,綿綿深情的旋律在幽暗的燈影中沉浮:有多久沒能相見了
寄出的信今朝又回到信箱
就像在窗邊飄動剛醒來的小葉子
已越過漫長的冬天
現在才醒覺
用什麼言語都難以表達
你對我的愛
包容了一切
就像向陽背風的暖和場所
菜花盛放的背景
是二人最後的合影
儘管實現不了「寄給你」的諾言
若是如今,將用雙手車上
我的溫暖和誠意……
吳永海是在纏綿無盡的歌曲中走進來的。吳總西裝革履,瀟洒的向她伸出一隻手,玉霞也伸出手來握著,玉霞覺得他的手是那麼有力,那麼寬厚。恬適的廳里迴響著纏綿婉囀的音樂:有多久沒能相見了,寄出的信今朝又回到信箱……「吳總,這首歌也是你點的?」
吳永海點點頭,說:「我是怕你來了孤獨,先給服務台說過的。」玉霞不無感慨地說:「難為吳總這麼細心。」
「我是怕你來了久等,聽聽音樂會讓人少一點浮燥,特別是最適合自己情緒的音樂,它會像溫柔的手一樣燙慰動蕩的心潮。甲小姐你瞧,一來了就有身不由己的感覺,但作為客商,我也不好推辭,這不,剛從酒宴上溜出來的。」「吳總,這不耽誤了你的大事?」
「不,只是應酬,我讓寧婷他們對付著。」
「那就太不好意思了。」
「怎麼樣,考慮好了嗎?」
「考慮什麼?」
吳永海指著她笑了:「甲小姐,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我給了你三個月時間考慮,你不可能忘記吧?」
「吳總……」
「我已經知道了,你的辭職是必然的。」
「為什麼是必然的?」
「甲小姐,這是多方面的因素決定的,就我所知而言,甲小姐應該發揮的作用是遠遠大於在與點樓溫泉山莊的,其二,西原溫泉,說具體一點是以天都山溫泉群為主體的大開發,甲小姐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吳總,說真心話,我在等待你們返回西原。」
「這麼說,你早就同意了?」
玉霞點點頭,明亮的眼睛忽閃著,那裡面不僅包容著聰穎,也閃跳著剛毅。吳永海不無興奮地說:「太好了,今晚上我就要向我們力達公司所有來此的人員宣布,甲小姐將作為本公司在西原的總代理。」
玉霞盯著他說:「吳總,在沒有正式行文之前,我想你應該把那個秘密告訴我了。」
吳永海微微一笑,明知故問道:「什麼秘密?」
「吳總當然最明白不過,我很感謝你的賀年片。」
「你是指『黔山正點愁。月明人倚樓』?」
「是的,吳總,為什麼你上次不告訴我?你知道我心裡有多著急?」「玉霞,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
「吳總,你一定知道鄭同傑這個人?」
「是的,玉霞,我今天才告訴你,我在一年以前就知道西原有個甲玉霞,她是鄭同傑的同學,也是最知心的朋友。而鄭同傑是我的弟弟。」「吳總,你是同傑的哥哥?!我從未聽同傑說起過你,也沒有聽到同傑提起過他的親人。吳總,這是真的?!」
「是的,千真萬確。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同傑雖然是我的弟弟,但同傑卻是不幸的。十八年前,我們的母親和父親離了婚,按照當年的離婚判決,父母各負擔一個孩子。一年後我就隨遠嫁的母親去了廣東,而同傑卻跟著整日沉醉於酒海中的父親留在了貴州老家。同傑考進大學是靠的社會救濟,因為進大學那一年,父親就病逝了。而我和弟弟的命運卻是天壤之別。我母親是非常漂亮也是非常善良的女性,嫁給後父五年後,祖父過世了,祖父將國外的所有資產都交給了我的後父。我雖然是繼子,但卻是吳家唯一的傳人。現在,我的母親和後父都在國外生活,五年前我就成為了擁有巨大資產的力達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而我的弟弟卻太不幸了,我想是命運把最殘酷的全讓同傑承擔了,而把所有的榮華富貴留給了我。」「同傑現在在哪裡?」不祥的預感讓玉霞瞪大了眼。
吳永海搖搖頭,從攜帶的小夾包里取出一本日記本和一封信,說:「這是同傑讓我轉給你的東西,同傑說,無論如何你都要親手交給她。」玉霞急著就要拆開那封信。
吳永海按住她的手說:「玉霞,這些東西你回去再看好嗎?玉霞停止了拆信,朝他點點頭。
吳永海說:「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是急於想知道同傑的情況,其它任何事你都不會上心上去的,我不留你,明天我再約你好嗎?」
吳永海把玉霞送上了計程車,並對她說:「明晚,我打電話到你家中再約你出來,我還有許多話要跟你談。」
玉霞直接回到了東大街自己的家裡,媽到二姐家去了,玉霞先給二姐家裡打了個電話,說自己今晚不過去睡了,明天叫魏哥自己照看茶館。媽就在那邊說,她就在晶晶家裡多呆幾天。
打完電話,玉霞就把自己關進了卧室。
她捧著同傑的信,手在微微顫抖,她不知道她捧著的是她等待已久的希望還是希望的不幸破滅?她小心的卻又是迫不及待地拆開了那封信:玉霞: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帶著你給予我的完美無缺的愛,我走了。我很後悔,在得知自己已身患絕症時還在欺騙一個善良多情的姑娘的愛情。玉霞,願諒我吧。
「最眷念的地方是家,最思念的人是愛人」,我思念你,但我今生今世已再見不到你了,我的哥哥擁有億萬財產,也挽救不了我弱小的生命。他答應我,會把它交給你的。日記里記錄了我們在小樹林魂牽夢縈的戀情,我珍惜著這人生的美好感情。玉霞,見信如見人。
祝你:永生幸福!
鄭同傑絕筆
玉霞痴獃了,她曾經有過這個預感,但決沒想到同傑會在離開學校后就永遠地離她遠去了。
她翻開了同傑的日記本,學校那片小樹林里,那如痴如醉的溫柔,魂牽夢索的戀情撲面而來……
這是一首阿傑生前沒交給她,也不可能交給她的詩:
你用真情把我溶化成月光下的水銀
我卻不得不蘸著寫下我的遺言
分明是悲劇卻無法用語言證實
凄切的旋律停止在休止符
讓我們的柔情化作聖火焚盡過的煙塵
裊裊升上天空
月先中有我有你
也有花蕊的浸潤
擁有了這一切便擁有了無悔無憾的人生
玉霞這一晚晝夜未眠,她重溫了青春湖海的往事,在校院愛情小樹林中,她沉醉在同傑的懷裡,她和同傑肌膚相偎。同傑向她奔來了,同傑緊緊地摟著她旋轉,旋轉著……同傑輕輕地把她放在綠色的草坪上,輕輕地解開了她的衣裙……她和同傑融為一體,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支五彩斑斕羽毛在藍色的天空自由地飄浮著,同傑卻是托著她的輕風,悠悠地飄啊飄啊……天明時,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眼前黑黑的一片,什麼也不復再現,她在心裡默默地說:讓那脆弱而痴情的往事泯滅在心靈的湖底,永遠不再浮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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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落山,紫紅色的晚霞映襯著城市高大的建築物,穿梭往來於城市街道上的車流,猶如飄拂在城市底座下的無數綵綢。晚霞隱褪了,幾乎在那一瞬間,一座座高大建築里萬燈閃爍,車流的燈成為流星飛旋,而高樓的光影,舞蹈的熒虹燈組成了垂掛天宇的彩簾。
讓人心曠神怡的是瀰漫在夜色中的小夜曲,從一處處窗口飄出,渲染著城市之夜的繁華。
最令人陶醉的是大街兩旁濃蔭掩映下的幽靜和肅穆,它於岑寂幽靜中包容著城市流動的活力、希望和自信。
林蔭中,玉霞和吳永海緩慢地散著步。
吳永海打破了一時的沉悶,說:「玉霞,願諒我現在才告訴你,這必竟是一件遺憾而沉痛的事,於你於我都一樣,我原本想永遠不再提起這件事,但自從見了你以後,我才明白我無法隱瞞這一切,我也不能違背一個離去了這個世界的人的願望。當然重要的是活著的人還有他們的事業,還要追求他們的愛情,他們的人生。」玉霞說:「吳總,我已經把那些珍藏在心靈保險柜里的往事焚毀了,我會忘掉的。」
「我想你會這樣的,玉霞,你知道我這幾個月在做什麼嗎?」「吳總一定很忙。」
「為了投資開發西原溫泉,我拆銷了計劃中的幾個地方的項目,可以說是馬不停蹄地工作著。」
「吳總對西原溫泉真正是情有獨鍾呀。」
「所以,我希望你出任力達公司在西原的總代理會幹得非常漂亮。」「吳總,你太抬舉我了,讓我有些惶恐不安。」
「要有信心。十天後,你就要以力達公司總代理的身份和西原市政府簽定協議,我帶的專家會聽你的所有指令。」
「讓我們先見見面好嗎?」
「當然,因為我還有一個情有獨鍾……」
倏地,一陣零亂的腳步聲對著他們跑來,是一胖一瘦兩個男人,跑到他們跟前聲嘶力竭地喊:「抓流氓!打流氓!」揮舞著拳頭向吳永海撲去……吳永海本能地反抗著……玉霞驚訝地呼叫著也撲向了歹徒……
一輛長安麵包急速停下了,從車裡跳出了薛飛、小杜。楊玲和曉芹,他們飛快地沖了上去……兩個歹徒驚惶地奔逃……後面,薛飛等人,還有路見不平的遊人都緊緊地朝歹徒追去……兩個歹徒慌不擇路地朝獅子樓跑去……忽地,獅子樓張松老闆手握麵杖,帶一幫服務員堵住了歹徒的逃路。胖子喘著大氣說:「猴子,今天栽了!」兩個歹徒在圍追堵截中像癲皮狗一樣癱坐在地上……玉霞、楊玲和曉芹扶著吳永海。
吳永海說:「沒事,沒事。」
玉霞問:「吳總,傷到哪裡了?」
吳永海搖搖頭。
玉霞問楊玲和曉芹:「你們怎麼來得這麼及時?」
楊玲面有難色,曉芹在玉霞耳邊嘰咕一陣。
原來,楊玲是接到胡小珏的電話得知這一可恥陰謀的。楊玲幾乎不敢相信會出現這種事。她在電話里問小珏:「消息可靠嗎?你怎麼會知道?」小珏在那邊著急地說:「告訴誰也來不及了,我只好給你打電話。是西城區工商局一個女人打電話通知我的,她說她叫小蘭,曾峰雲指使一個瘦猴和一個胖男人對甲玉霞和姓吳的外省老闆下毒手,讓她陪兩個打手睡覺。她說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也要堂堂正正地做一個女人。那個叫小蘭的女人說她是從曾峰雲那裡得知我的電話的,她知道我和玉霞是同學。」楊玲放下電話就通知薛飛和小杜他們趕來救駕了。玉霞說:「卑鄙!世上竟然有這樣的小人!楊玲這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呀。」楊玲點點頭。
客商在西原遭到無端襲擊的事震驚了西原市委市府領導,當天晚上十點,黃書記和陶市長就到吳永海下榻的西原大酒店看望了他,並表示了道歉。隨即就專門通知有關部門領導召開了緊急會議。
陶市長說:「襲擊客商的事件嚴重地敗壞了西原市的對外形像,影響了我們對外開放、招商引資的良好投資環境,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必須嚴肅處理。」黃書記說:「這件事一定要追查到底,政法委一定要把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切實抓好。營造一個寬鬆良好的投資環境,關係著我們大開發的成敗與否。我建議還要加強客商投訴中心的力度。」
三十天後,《西原報》在重要版面披露了兩條消息:
消息之一:原市工商局長靳義甫因生活腐化,侵吞公款數十萬,日前已被撤銷職務,開除黨籍。此案正在進一步審理之中。消息之二:因涉嫌指使他人暴力襲擊客商案的原市招商局副局長曾峰雲,昨日已被刑事拘留。此案現已提起公訴。
十天後,《西原報》頭版頭條消息:
昨日下午,廣東東莞市力達企業有限公司獨資開發我市天都山溫泉旅遊業簽字儀式在市委圓桌會議室隆重舉行。市委書記黃振義主持簽字儀式,市長陶澤和力達公司西原總代理甲玉霞在雙方達成的協議上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