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7
晚上玉霞一個人回到家裡,沒了往日里媽和王二娘等人的麻將聲,反倒是覺得不習慣。她先打開電視,沒一個頻道有她想看的節目,那些肥皂劇是吸引不了她的。她關了電視,回到自己寢室,想繼續看那本還沒完的長篇小說《海噬》,翻了兩頁又看不下去了。窗外大街上汽車聲,自行車鈴聲,不時傳進耳里,她的思緒也像車輪一樣在旋轉。很久沒有這樣獨處一隅了,過往的事總是會在這樣的時候浮出腦海。「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判」,這是誰說的?
她沒有忘記過去,儘管她還只有二十三歲,二十三歲以前仍然是她的過去。她的腦海里,沉在最深處的過去在頑固地掙扎著浮出水面——玉霞走出了招待所,四周靜悄悄的,緊傍著招待所的學生宿宿也闃無聲息,玻璃窗全關牢了,往日里被戲喻為萬國旗的花花綠綠的衣服也在窗前消失了,整棟樓房裡已沒有了一個學生。她已經在學校內部招待所里住了三天了,因為學生宿舍是統一管理的,她是被好心的門衛「吆」到了內部招待所。其實招待所也是空蕩蕩的,三天里,一輛豪華轎車接走了她的同學莉雅后,就再沒有人來住了。管理招待所的王姨,一個溫和善良的老女人一臉迷惑地望著她搖搖頭說:「你這瓜瓜俊俊的姑娘怎麼會沒人聘你呢?就憑你這漂漂亮亮的模樣兒,沒這大學生文憑也該有人要呀!那些用人的單位是瞎了狗眼了,放著個漂亮姑娘不聘……」玉霞忽閃著大眼說:「王姨,我是等人哩。」「是等用人單位來接?」玉霞搖頭。「姑娘,學校放假快一個月了,你是等開學?」玉霞抿緊了唇,俏臉蛋上滿是迷惑和憂鬱。王姨送過幾屆畢業生走了,這樣的情況也是見過的,見她神情就猜出了八、九分,只是不好戳破。王姨耐著性子說:「姑娘,你等的人要是不來呢,你能在這招待所里住一輩子?你在這住著,我也回不了家。」王姨是「硬」著心腸下逐客令了。玉霞摸著包里的一枚鑰匙,對王姨說:「我明天就走。」這枚鑰匙是莉雅留給她的,莉雅有錢,在學校附近的居民小區租了一間房子,租金已經交到下個月了。莉雅本來是住那裡的,就是為了給玉霞打伴才陪她在學校內部招待所住了幾天。莉雅是被那個西部汽車城老闆聘走的。
玉霞走進了學校里那片小樹林,愛情的窠已經空了,林子里沒有了一對對依偎的情影,更看不到讓人面紅耳赤的摟抱和接吻了,空蕩蕩的小樹林猶如玉霞此時的心情一樣無所依託。
溫馥的風在林子里遊盪,小樹林在風中輕輕地搖晃著,發出沙沙的聲音,彷彿是把往日里情侶的喁喁私語到處傳送。溫馥的風撫著玉霞白皙靚麗的臉蛋,親吻著她漆黑如瀑的披肩發,她漂亮的大眼睛裡布滿了憂鬱和失望的陰影。那些值得她懷念的往事離她遠去了,銀色月光下的親吻,忘情的歡樂,肌膚相偎的依戀,都將成為心房中珍藏的絢麗畫卷永遠封存在幽黯的角落裡了,直到封存大門上的鎖變得銹痕斑斑,直到靈魂隨風而去。然而,似乎這遊盪於林中的風又在悄悄地告訴她,等待是痛苦的,但沒有痛苦哪來幸福,正如處女膜破裂的痛楚一樣,酥癢的溫存才會隨之而來,浸潤你飛翔的激情,讓你在實質性愛的旖旎火焰中融化。畢業后的每一天,她都在這種纏綿不盡的情感中沉浮,在若即若離的憂鬱中徘徊。現在,她終於要無可避免地離開學校了,更要離開這片她人生驛站中的小樹林,離開她的依戀,離開她夢中的幢景。她知道梅花謝了桃花紅,開學后這片小樹林仍然會是純情愛戀的天堂,每一棵樹下都會增長愛情滋潤的幼苗,但已經離她遠去了。她深情地望著小樹林,那綠色的草坪,溫馥的風。她在心裡說,再見吧,我夢中的情人。她背著最簡易的包走出了校門,省城繁華大街上的喧嘯無可拒絕地充斥著她空虛茫然的心,她匯人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在擁擠的公共汽車上,她聽見有人在問:「怎麼這個假期那麼短,學校又開學啦?」另一個在輕聲地笑:「走向社會你懂不懂?就像爺爺輩背著包從江西老區北上,也像父母輩背著包走向廣闊天地,現在是背著包向大城市進軍。」她轉過頭來,身後是兩個長著絨絨的胡於的小青年,看模樣絕不會比她年齡大,幼稚的臉上卻要努力裝出深沉。也許是比自己矮年級的校友,她這樣想著又掃視了他們一眼,她忽地發現兩雙原本清純的眼睛里閃現出了成年男人才有的光,那是一種驚訝和隱蘊著邪欲的光,他們的眸子凝聚在她堅挺飽滿的胸脯上,凝聚在她靚麗的臉蛋上,那麼肆無忌憚,根本不迴避她的目光。她明白這兩個乳臭未乾卻又色膽暴露的小男人是讓她的美貌震驚了。她在心裡原諒了他們,對一個漂亮女孩產生騷動的愛欲是正常的,性的意識並不可恥,何況他們的眼光是剝不開她的衣服的。她用眼角餘光掃視了一下自己高聳的胸脯,立即發現了乳峰上頂著的那枚校徽。她轉過身,用背對著他們,一隻手捂在了上面,她感覺到胸乳下的跳動。校徽被她悄悄地摘下來了,她在這輛擁擠的公共汽車上結束了自己的學生生活。下車時,她背著包卻很輕易地從擁擠的人流中走出了車門,那是因為兩個小青年在暗中維護著她。她回過頭來,車窗上兩個小青年朝她搖了搖手,兩雙清純的眸子裡帶著祝福。她也情不自禁地朝他們搖了搖手。其實她和他們一句話也沒說過,但心靈卻是相通的,她心裡有一股暖流緩緩地漫過。她抬起頭望望頂上,太陽在城市高樓群上空懸著,這是省城難遇的好天氣,當然比起她家鄉的湛藍的天湖,潔白的雲朵,嬌陽如火差遠了,但畢竟也算得上是陽光明媚了。她的心情有了好轉,甚至覺得背著包有一種自豪感從心裡升起,從現在起她是真正走向社會了。
她打開了好友莉雅的租房,一床一桌,簡單的擺設,莉雅一點沒動地留給了她,這裡將成為她在省城的暫棲地。
望著眼前這架雙人床,她心裡莫名其妙地騷動起來。記得第一次陪莉雅到這裡來是一個天氣陰晦的中午。莉雅推開門時,這床上還睡著個男人。她邁進門的腳不由自主地退了回來。她聽見莉雅進去后「叭叭」地拍擊聲和那男人嘻嘻的笑聲,讓她面紅心跳地想到莉雅在拍那男人的屁股。莉雅說:「起來起來,懶豬!」等那男人穿好衣服玉霞才進去。那是一個說不上英俊也算不上醜陋,極平常的男人,大約年齡在三十上下,玉霞在心裡暗暗地叫他濃眉,因為他的眉毛很濃,給他添了一點男人的精神。濃眉簡單地洗了臉就在莉雅的吩咐下上街為她們買中午飯去了。玉霞紅了臉對莉雅說:「沒想到你膽子也這麼大,租了房是為這……」她知道學校有不少學生在校外租房,是為了能有一個安靜的環境自學,學校也是允許的,但其中也有人租房是在悄悄地做無恥的皮肉生意,特別是那些貧困地區的女生,這個秘密是眾所周知的,因為校方已不止一次接到公安局通知讓去領人。莉雅是城市富家,怎麼也會這樣?玉霞想不透。莉雅在她臉上拍拍:「我真當了暗娼,還讓你來見嫖客呀!告訴你,他是個朋友,在西部汽車城工作,以後我畢業了得靠他呢。」「你是在和他戀愛?」莉雅捅她一下,毫不隱瞞地說:「他兒子都上幼兒園了,是我的情人。」大學生談戀愛,找情人已不是什麼秘密了,不過玉霞還是為莉雅惋惜,堂堂正正找一個男朋友不行非得要找情人?
玉霞放下包坐在床沿上,她看著鏡子里的那個玉霞,一股孤獨感又漫上了臉頰。在這個幾百萬人的城市裡,她沒有親屬,認識的同學都分散了,都融人了社會洪流中,她怎麼辦?這個問題現在才浮現在她腦子裡。本來她也遇上過幾家來學校招聘人才的單位要聘她,她都婉言謝絕了。讓好多同學都不解,說她太傻了,留在省城發展是很多同學夢寐以求的,她倒好,放著好去處不幹,還端著大學生的招牌擺啥臭架子?其實玉霞最清楚,那些單位並不理想,什麼大酒店、娛樂城,分明就是沖著她漂亮的面孔來的。
現在她不得不正視現實了,她得生存,要生存就得工作。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屋子,玉霞上街買了盒飯吃,然後又買了一張新出版的《城市商報》回到租房裡。
這天晚上,玉霞對這張報紙上的一整版招聘廣告分析研究到半夜,最後決定明天一早到西城區錦紅人才交流市場去看看,因為明天將有上百家單位在那裡公開招聘人才。
放下手裡的報紙,關燈上床,夜的黑幕在她閉著的眼前漫延開來。也許是白日所思,也許是身下這張雙人床的啟示,她怎麼也睡不著。她想到好友莉雅和情人在這張床上翻雲覆雨,掀起愛海的波濤,她渾身燥熱不安。眼前的黑幕緩緩拉開了,是銀月在天湖中悠然晃蕩的夜晚,夜風輕輕地吹著,他在月光下向她走來,那麼瀟洒倜儻。她奔向了他。他摟著她在月影下旋轉,咯咯咯的笑聲在夜風中四處飄散。她躺在了翠綠的草坪上,躺在他寬厚的胸膛里。他親吻著她,吻她俏麗的臉,吻她薄薄的唇,吻她白皙的頸脖……吻著吻著,他噙住了她的胸,他輕輕地吮吸著,讓她美美地感到了酥癢。他說他要讓她的胸脯變成最美最美的風景,即使是穿著衣服,也要讓男人們見了心旌搖蕩。她讓他的手伸下去,那是她愛海的港彎,溫潤潮湧……她赤裸裸地白皙胴體展現在月光下,展現在他面前,他親吻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她的慾火從心中升騰而起,烈烈燃燒,他擁住了她,在飛升的火焰中,他們一起化成風中的金色羽毛,在高天中旋轉,飛翔……黑暗中,她扯下了胸罩,雙手揉著,她感覺到它們是長大了,豐滿而圓膩,母性的驕傲讓她心中的溫流激蕩不已……她拉亮了電燈,睡夢中的他無影無蹤,眼前的一切都陌生得讓她生畏。她坐起身來,熾白的燈光照著她精赤的乳房,她掂掂它們,不無自嘲地搖搖頭。她起身從包里取出了一方手絹,和所有傳統的描述一樣,這白潔的手絹上留著她貞操的花蕊,那是一朵艷麗得耀眼的紅花,已經是紅得發紫了。她捧著它輕輕地低頭去嗅,她聞到上面令她迷醉的氣味,那是混合著他雄性的特殊氣味。這方手絹僅僅是在兩個月前她和他的傑作,然而,他已從她眼前悄然消失了,消失得讓她迷惑不解。他等待著他,直等到校院里空空蕩蕩,等到她孤獨一人睡在別人造愛的床上,他仍然沒有出現。就像無月無星的夜空,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沒有。只有這方手絹陪伴著她,聊以寄慰她的幽思。她捧著手絹躺下了……
28
第二天早上,玉霞早早地就起了床。昨夜一夜沒能睡好,她在鏡子里看見自己明顯地露出了憔悴的面容。這個樣子去應聘肯定是要讓別人生疑的,別人很容易誤認為是生病了或者乾脆就往夜生活頻繁上想,那還能找到工作?人才交易市場她沒去過,但離學校兩站路遠的勞務市場她經過那裡時見過,那些進城找活乾的農村妹子,一群群地站在那裡,招聘的那些男人就那麼無恥地睜著狼似的眼睛在她們面前看,就像看一件商品一樣,當然毫不含糊是在挑選那些面容姣好一點的妹子。這是現實,誰不想看見一個靚一點的女孩呢。為了應聘找工作,玉霞拿出了化妝用品,在學校里她是很難化一次妝的,除了星期天,好友莉雅約她上街,催她化妝,一般她是不朝臉上撲粉描眉的,最多抹一點口紅。她知道自己的女性優勢,即使不化妝,走到大街上,回頭率也很高。連這化妝品也是莉雅送她的,莉雅曾對她說,你總有一個時候要用的。今天她得好好化妝。姻脂、口紅、眼影,一鼓腦兒地全派上了用場,半個小時后,連玉霞自己也對著鏡子吃驚了,那鏡中的美人貌若天仙,一顰一笑都顯出嬌柔艷麗。她自己也想到了那四個字:魂不守舍。連她自己都驚詫於自己的美貌,男人看見會怎樣?她看看時間不早了,心想,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這句話差不多中文系的同學都捧為至理名言。現在,她就是帶著這種心情走上了街頭。
轉了兩次車,也走了一點冤枉路,一個半小時后她才來到西城區錦紅人才交流市場。
這是一家商場的舊有倉庫騰空后開辦的人才市場,房子寬大得可以踢足球,磚牆上抹過白石灰,殘留著一處雨水浸淫過的斑斑印痕,形成大大小小的地圖,就在這些分佈著水漬斑斑的牆下,一排排擺放著參差不齊的桌椅,桌邊坐著用人單位招聘人員,牆上貼著一張張大小不一的招聘內容。
玉霞買了五元錢一張的門票進入大廳。
進門左側的牆上,張貼著二十多家本市各類報紙刊物招聘記者、編輯,廣告策劃人才的告示。玉霞看見一張名為《生活與社交報》的招聘告示,上面註明總編辦公室招聘一名助理,女性,二十歲左右,大學本科,能寫作,會電腦,身高一米七左右,像貌端莊,月薪面議(不低於一千五百元)。這張招聘廣告下面坐著三人,兩個女青年,一個中年男子。兩個女青年在給報名者登記,中年男子在向問詢者解答。玉霞覺這個總編助理的條件自己基本具備,就走上去,原本圍在條桌前的人見她走過來,都讓開了一條道。她聽見人群里有人在說:「這個小姐憑模樣就沒人能和她競爭了。」另一個在說:「可惜她也來晚了。」那個中年男人一見玉霞走到桌邊,嚴肅的臉上馬上出現了笑意,問:「小姐是要找個什麼樣的工作?」玉霞指著他身後的上說:「那上面寫的總編助理。」埋頭填寫著表格的一個年輕女人抬起頭來看她一眼,說:「這個名額已報滿了,三個人競爭,你看記者什麼的行不行?」中年男人卻對她說:「小姐,總編助理名額只有一個,現在報了三個人,都已去現場面試去了。不過……」那中年男人盯著她臉上出現了意味深長的笑意,玉霞覺得那笑里藏著什麼,讓她感到莫來由的討厭。「不過,」那中年男人在她臉上掃視了一下說:「我這裡可以破例地再開一張介紹過去,我估計總編見了你會大加讚賞的,說不定就招聘你了。」玉霞按他的要求,把身份證、畢業證都交給他。一個辦事的女青年接過手正要填表,那中年男人哂笑道:「表就暫時不忙填了,我這裡專門給你開一張便條,說著就飛快在在紙上寫了幾句。玉霞一看,他寫的是:何經理,請單獨接待來人,具體事務你定奪。中年男人把紙條交給玉霞,又對她說:「你去竹湘賓館六樓612房找何經理,行不行就看你自己了。」
玉霞從人群里鑽出來,心裡暗暗好笑,這家名為《生活與社交報》從沒看見過,也不知道是哪個部門辦的,這是她懷疑的一點,二是中年男人給她的紙條上寫的「單獨接待」這很容易讓人想到自投羅網;三是這家報紙怎麼辦到竹湘賓館去了?那裡什麼時候招租過寫字間、辦公室,明明就是個純粹的賓館加酒樓嘛?果真有一個眉目清秀的女人拉她到了一邊,對她說:「這裡面哄人的事多得很,你知道不知道竹湘賓館前兩天還有一個小姐跳樓死了,裡面複雜得很。」玉霞一聽,心裡顫了一下,把手裡的便條兩把撕了。那個眉清目秀的女人說:「你是學中文的?要找工作跟我來。」
玉霞就跟著她走到西牆根下。牆根下放了一張會議室用的長茶几,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子見她們過來,就對眉清目秀的女人說:「秦姐,剛介紹一個走。」叫秦姐的女人就指著牆上對玉霞說:「你自己先看看,覺得可以,就辦理一下手續。」玉霞看牆上告示:本部紅葉職介所保證在一個月內幫你找到心滿意足的工作,聯繫電話01324678,地址木木街3號。玉霞覺得這個職介所比較正規,敢於告訴你電話、地址,矇騙的成份顯然就少多了。再注意看職介內容也多記者、編輯、電視策劃等專業,心裡就動了。
秦姐說:「一個月之內如果沒你滿意的工作,退還所有的費用。你可以天天來,我們也隨時安排你去招聘單位看,至到滿意為止。我們和全市三百多家單位建立了人才聯繫業務關係,今天你就可以先到電視台有線頻道『西部縱橫』專欄組去應試。」玉霞一聽心裡好不歡喜,問:「這是真的?」
秦姐說:「我們是有信譽的,怎麼能空口說白話,我給你寫個證明,你自己去,如果是騙你,你可以馬上打舉報電話。紅葉職介所你都沒聽說過?幾家報上天天都有我們的招聘廣告,你看看。」秦姐從茶几下拿出幾張報紙,裡面也有昨天玉霞買過的《城市商報》,上面果真有這家的廣告,電話、地址一樣不少。玉霞就說:「那你介紹我去電視台試試吧。」秦姐就給她填了表,蓋上章,交給她說:「挺簡單的,說不定明天你就坐進辦公室了。玉霞笑笑收了表格。秦姐說:「你交六十元中介費,有發票可以報賬。」玉霞笑道:「我能有單位報賬還來這裡幹啥?」就交了六十元錢換了張收據。臨走時,秦姐和善地朝她笑笑說:「祝你走運。」總算沒白跑,玉霞心裡寬慰多了。在街上的快餐店裡吃過午飯,玉霞就開始搭乘公共汽車去東城區尋找電視台「西部縱橫」專欄組。這個下午,玉霞才知道了什麼叫辛苦,什麼叫勞累。她轉了三次車,走了多少路她無法計算,也不知道問了多少人,最後還是狠著心腸掏了七塊錢坐人力三輪車找到那個小街深巷的。她根本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電視台「西部縱橫」專欄組會躲在這樣一個委瑣的地方。玉霞走進辦公室,裡面正中有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兩邊檔板隔著一個小間,裡面也放著兩張學生課桌一樣的辦公桌,上面放著一台電腦。寬大的辦公桌后一個四十多歲的眼鏡坐在高靠背皮椅上打電話,見玉霞進來,一邊仍在對著話筒說話,一邊示意玉霞坐在一張翻板椅上。這眼鏡倒是文靜瀟洒,很像學校里的教授。眼鏡打完電話才接過玉霞遞給他的表格看,一邊看著一邊又朝裡面喊:「小美,給這位小姐泡杯茶出來。」一個模樣艷麗,身材高挑的女人端一杯茶出來放在了玉霞面前。這女人大約三十歲左右,衣服褲子都窄小,上面緊裹著高聳的乳房,腰卻細得讓人生怕折斷,下面褲子緊包著屁股,像包著兩瓣西瓜,婷婷玉立,頗有少婦的風韻。端茶出來了也不再進去,卻是不無嬌態地走到眼鏡身邊,一隻手搭了眼鏡的肩頭,也伏下頭看錶格。玉霞原本覺得這少婦不失動人之處,看她忸怩作態,不覺又有點好笑,那麼大個女人了,人前還玩嗲,就生了鄙視之情。眼鏡看完表格上的內容,抬起頭來掃視著玉霞。少婦不經意地咳了一聲。眼鏡對玉霞說:「我們專欄組很歡迎你的參與。」玉霞心裡想,怎麼成了參與,我是應聘工作來的呀。「我們專欄組主要負責整個西部地區的方方面面的專題報道,也就是製作專題電視片,在有線台上播出。工資是彈性的,工作也是靈活的。比如說小姐你能在你所熟悉的領域,具體到某個地區、單位尋找到專題價值的報道內容,並能爭取到這個地區,這個單位的支持,當然主要指製作專題片經費方面的投入,那麼這個專題片的策劃、編撰都由你負責,爭取到的投入中抽取百分之二十歸個人所得……」
玉霞終於明白這是一家以個體身份在電視台承包了一個專欄,所進行的商業性質的專題宣傳。玉霞告辭時很委婉地說:「總編先生,我回去考慮考慮再回話。」眼鏡說:「小姐到我們這兒來肯定是能賺大錢的。」那少婦就摟著眼鏡脖子搖,口裡「嗯嗯」地發嗲。另一個小姐送玉霞出來,走到街沿上,那小姐對玉霞說:「憑你這演員的模樣,跑個專題資金肯定是把握很大的。」玉霞不冷不熱地說了聲「謝謝」就走了。
玉霞在天要黑了時才回到租房裡,登掉腳上的鞋子就癱在了床上,那個勞累比爬了兩座山還夠嗆。她真正體會到了大城市辦事難,難辦事的滋味。再在心裡一默,走路不算了,光坐車就花了十幾元,還沒敢打的。她還是才走出校門的學生,花銷全依靠家裡接濟,如此下去怎麼了得。明天還得趕到西城區錦紅人才交易市場,找紅葉職介所秦姐再介紹一個實在的單位,求秦姐聯繫個能儘快上班的單位,要不拖下去就慘了。
29
第二天早上,玉霞是被敲門聲驚醒的,睜開眼已是早上九點了,急忙穿衣下床。門外響起莉雅的聲音:「玉霞你好享服,睡到現在還不起床呀?」玉霞開門讓她進來。莉雅說:「昨晚是尋樂去了?今早上補瞌睡。」玉霞愁苦了臉說:「哪有閑心尋樂子,再這樣白吃白住下去,我要變成天橋下面的叫化子了。」「沒那麼嚴重吧?」玉霞就把昨天跑人才交易市場的事告訴了莉雅,末了說:「昨天晚上上床渾身都不舒服,腰酸背痛,腿都抬不起來了,上半夜一點睡不著,天亮了就睡不醒了。」玉霞搖頭嘆氣。
莉雅愛憐地摸摸她憔悴的臉說:「這幾天忙著沒能來看你,沒想到你這麼難,現在知道工作啦?我告訴你,畢業前我就像你昨天一樣四處尋出路了。這個城市的十幾家有名的人才交易市場和職介所我都去過,要找到自己滿意的工作簡直太難了,往往是猴子撈月亮,白費功夫討不到好。你今天還打算去錦紅人才交易市場?」玉霞點頭說:「我交了中介費的,別人有承諾。」
莉雅嗤一下鼻子,說:「玉霞,你是中文系出類拔萃的女才子了,可是對社會上的事你連小學生的水平也達不到,你現在是學前班的孩童,怎麼就這麼傻,你真相信那個信誓旦旦的狗屁承諾?我告訴你,這是高明的手段,百分之九十九是矇騙你,百分之一的機緣就是你昨天下午去電視台,如果你答應與他們合作,這不是找到工作了嗎?不過那是靠自己掙錢,肥別人腰包,你分點殘羹。職介所介紹的工作大多數是這類性質的。你那六十塊中介費只是作繭自縛的網,一個月內你天天去都會給你介紹新的去處,效果就是昨天晚上你體會到的,疲於奔命卻是無功而返。即使是一個月承諾期到了,你也已經精疲力竭懶於爭辯了。你甚至可能還會產生內疚,覺得別人是盡了力,而問題是出在自己心高氣傲罷了。什麼叫滿意工作?用什麼來衡量?你憑什麼舉報別人?找不著工作的責任自己背著吧。我告訴你,他們是和所謂的用人單位勾通了的,有的單位只是包個寫字間,掛個空招牌,純屬子虛烏有,目的就是合夥騙你的中介費……」
玉霞聽莉雅一說,心裡忽地明白了,她暗暗罵自己的愚蠢,連這種最低能的騙術也分不清?如果莉雅今天早上不來,或者是今早上自己又起了個早趕到錦紅去了,這一天又不知道會狼狽到什麼程度。玉霞獃獃地坐在床沿一聲不吭,漂亮的臉蛋上布滿了倦怠,布滿了憂鬱,長發散亂著,那模樣真的是鳳凰落水不如雞了,讓人看著也心痛,憐香惜玉之情由然而生。
莉雅嘆喟一聲:「我早給你說了,把那些所謂的純情思念丟到陰溝里去,走自己的路,發展才是硬道理,大到國家要發展,小到個人自己也需要發展,留在省城求發展這條路沒有錯,只是你現還沒有真正投身於這座城市。別瞎忙了,現實社會複雜得很,大學專業知識只是社會大課堂里的滄海一粟,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你今天就在這屋子裡等我,等著我給你回話。找工作像你那樣帶著美好的夢想跑,簡直就是自謔,是瞎子摸象。那中介費算交了學費,你也別再去想。記著,別出門,就在這裡等我,不然你一出去我上哪裡找你。莉雅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化妝盒,說:「你只有這件事是做對了,就是要知道打扮自己,連最醜陋的女人也知道打粉抹口紅,這是為什麼?就是為了要讓人瞧得起。今天你還得好好化妝,你看你這讓人心痛的樣子,臉不洗頭不梳,憔悴得變了個樣子。化了妝,把精神提起來,顯出自己的自信和高傲來。」
玉霞感激地說:「莉雅雖然這座城市你比我熟悉,但還是得跑,我怎麼忍心讓你……」
莉雅嘻嘻笑著打斷她的話,推開窗子讓她看下去。玉霞一看,樓下停著一輛紅色轎車,司機坐在裡面看報紙。玉霞吃驚地問:「莉雅才幾天時間就有專車了!」莉雅掩飾不住得意地說:「你等著,今天我一定得讓你高興才是。」莉雅離開后,玉霞洗了臉,隨便吃了點東西,開始為自己化妝。因為閑著,不為跑東城西城的煩惱了,她很靜心為自己描眉畫眼的,當一個濃妝艷抹的玉霞在鏡子里對著她笑時,她有點迷惘了。鏡中艷麗的女子就是自己?那眉眼分明就藏著妖嬈,那血紅的嘴唇充溢著性感的挑逗……玉霞蹙上了眉,鏡子里的她也蹙了眉,卻是顯露出與玉霞實際心情不一樣的表情,似嬌似嗔又似慾壑難填的表情!玉霞取出衛生紙三把兩下地揩了,又洗了臉,重新化妝。這次她不濃妝艷抹了,只是淡淡地化了一下妝,天然的美貌便襯托得列加靚麗了。她很滿意這種淡妝,心想,原來刻意的追求往往事與願違,天然去雕飾才是真實的體現。
下午,莉雅果真來了,她坐著早上來過的那輛紅色轎車,後邊還跟了一輛墨藍色的轎車。玉霞跟著莉雅出門時,這棟居民樓里好幾個老太婆和老伯在門上冷眼看著兩輛轎車,一個老太婆在對另一個說:「這氣派敢跟市長比呢。」另一個說:「是接那個漂亮女子來的,這年頭,十個工人當不了一個丫頭,十個丫頭當不了一個雞婆(妓女)。」玉霞臉一紅,跟著莉雅鑽進了紅色轎車。兩輛轎車開上了大街。紅色轎車裡除了司機,就只有玉霞和莉雅。玉霞問莉雅:「你這是帶我上哪裡?」莉雅朝她眨眨眼,又回頭示意跟著的墨藍色轎車,說:「經理請你呢。」玉霞大惑不解:「什麼經理?」莉雅摟了她說:「看你緊張得,有我哩,你別一聽經理老闆的就反感,再看別人開了高級轎車來接你,就認為沒安好心,照你這麼處處設防的心理,活著也把自己累死了。放寬心吧,別人是看了我的面子,安心要聘你,這是和你先見個面。」玉霞忙問:「幹什麼工作?」莉雅笑道:「具體的你先別問,反正我能幹的你一定比我幹得更好,不會委曲你的,我的高材生。」玉霞不好再追問莉雅,老問下去,免不得傷了朋友感情,何況莉雅在她心裡不是個輕浮女子。
轎車開到一家張燈結綵的大酒店門前停下了。玉霞跟著莉雅下了車。抬頭著,富麗堂皇的酒店大門上方高懸著紅底銅字的牌匾:美麗樂大酒店,鋪著紅地毯的門上站著兩個穿大紅花邊旗袍的迎賓小姐。玉霞這才看清墨藍色轎車裡鑽出來一個瀟洒倜儻,風度翩翩的青年,西裝革履,稜角分明的臉上有一股自信剛毅的神情,這種既無小白臉男人油滑作嘔也沒有黑社會粗野霸道形像的英俊男子,無疑是讓女孩子動心的。玉霞覺得這男子外觀上就給人挺不錯的印像。還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司機,一個手裡提著個不大不小的黑色皮包,讓人一看就往秘書什麼的上面想。六個人四男二女在迎賓小姐甜滋滋的「請」聲中走進了酒店。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端上了桌,以海鮮為主,什麼龍蝦、海蠣、魚丸子、魚肚……好多東西別說吃,玉霞連見也沒見過,她在進門那瞬間無意中看到了大門左側的藍玻璃欄牆上寫的海蝦380元一斤,這會兒心裡就在想,這一桌不知又該多少錢了?
莉雅給玉霞介紹,風度倜儻的青年名叫郝東華,是西原汽車城營銷處主辦經理,也是汽車城老闆郝文昌先生的公子,另一位是郝經理的助理老趙。莉雅又給其它人介紹了玉霞,一一握手。郝經理似乎少年老成,不拘言笑,連給玉霞握手也只是輕輕握了一下就放了,只說了句:「很高興認識你。」倒是老趙和兩個司機大有握玉霞的手就不放的架式,莉雅笑道:「你們可別把她手攥壞了連筷子都拿不起怎麼吃東西。」幾個人就友好的笑。玉霞覺得沒那麼緊張了,看幾個人都挺隨和的,郝經理也是個講禮儀的人,玉霞查覺他並沒有表現出對自己特別的熱情,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沒有刻意地停留過片刻,倒是對莉雅有一種溢於言表的關注。玉霞想莉雅跟他們熟悉罷了,也沒更多的想什麼。老趙從服務員手裡拿過酒瓶自己斟。玉霞說自己不會喝酒,老趙說:「郝經理專門請你,這是見面酒,不管怎麼也得喝呀。」幺妹就替他斟了。郝經理讓服務員送了幾筒飲料上桌,說:「酒就自己隨便喝吧。」酒過三巡,玉霞實際也喝了三杯。桌上話就多起來了,都講的這省城社會上的奇聞趣事,或是體育比賽、歌星登台呀,玉霞一來是不熟悉,二來也沒興趣閑聊,她是關心工作的事,可莉雅和他們說個沒完,卻對她的工作隻字不提。玉霞暗地裡生了厭煩,坐著就走了神,心想一邊去了。她想起一個同學講的真實的故事:有一對工人夫妻都遭遇了「下崗」的命運,兩個人的月收入還不到最低生活保障水平。為了供養一個剛上小學的孩子,他們什麼都干過,擦皮鞋,擺地攤,當搬運工,但低收入的工作並不能改變他們人不敷出的經濟窘境。他們三天兩頭帶著孩子上父母家裡混飯吃,父母家裡經濟也不寬裕,日久天長,免不得口角。後來,連孩子的學費也成了問題,懂事的孩子便去偷東西,6歲的孩子也不過偷了點麵包和餅乾而已,卻被人抓住打得鼻青臉腫。這對夫妻忍受不了生活的窘困和曲辱,把孩子支使到爺爺奶奶家,然後夫妻雙雙上吊自盡了。地方官員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千方百計封鎖消息。一個省報女記者恰好到了當地。官員們怕女記者報道,趕緊把她請到最豪華的飯店裡設宴款待她。面對著滿桌山珍海味,女記者放聲痛哭,因為她想到的是這一桌佳肴美酒,足可以挽求一個家庭呀!玉霞聽了當時就哭了。現在,自己也面對這樣豐盛的酒宴,她心裡就有了陰影,臉上又爬上了憂鬱的神情。晚上,莉雅陪著她在小租房裡住下了。莉雅對她說:「你今天的表現真像班上成績最差的同學。郝經理是聽了我的介紹才宴請和你見面的,還沒說工作的事,你怎麼就陰著臉,讓人多難堪。」玉霞說:「我不是對郝經理他們有什麼看法,只是心裡為工作的事著急才納悶。你是想讓我嘻笑獻媚討好他?」莉雅拍她一下:「你看郝經理是那種人嗎?」玉霞說:「第一次遇上這種場面,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是,你們談的我也插不上嘴,真要得罪了郝經理,你代我道聲歉,好歹別人花了那麼多錢辦招待,吃得我都心驚膽戰的。」莉雅笑道:「比這昂貴的你還沒見過哩,土包子!我告訴你,郝經理同意你上班了。」玉霞忙問:「幹什麼工作?」莉雅包里掏出一疊照片,說:「你先看看。」
玉霞被一張張彩色照片迷住了,但心裡也沉甸甸的了,每一張照片上都是一輛光艷照人的高級轎車和一個婀娜多姿的美女的合影。轎車各色各樣,或放在圓台上,或停在紅地毯上,美女們也奇妝異服,靚麗奪目,或靠在車門上,或倚在車頭前,儀態萬方。
「你是讓我當香車美女?」玉霞睜大了眼睛問。
莉雅微微一笑:「你好像很吃驚的,這似乎降低了你的身份?我告訴你,這上面的美女最低檔次也是大專畢業生。」說著,莉雅又取出兩張,其中一張是她自己和一輛「雅閣」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穿著皮短裙,燙了披肩發,正仰頭望著遠方,牛崽露臍皮背心下乳峰高挺,平滑的腹部,裸露的肚臍,無不展現出青春的活力。還有一張是進口「皇冠」車門邊瀟洒地倚著一個風度翩翩的男模特,仔細看卻是郝經理本人。莉雅說:「郝經理是理工大碩士生,能說他是自己貶低自己嗎?你沒投身於社會,更沒有進入商海,看什麼免不了用老眼光去衡量,其實,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恍然大悟的。」
玉霞覺得莉雅真的比她懂得多了,莉雅說的也不無道理,為什麼自己就不能試試呢?
莉雅又說:「兩個月後,全球轎車大聯展的分會場一的西部汽車城就要進入角色,郝經理正在物色工作人員,其中就包括香車美女,靚麗的女子都巴不得去呢。這事都得郝經理點頭。他要挑選的美女模特兒檔次要高,其中也包含文化素質。這下你明白了吧?如果願意,明天就跟我一起去。」
玉霞點點頭說:「莉雅,我真的不知道這些,明天我跟你去,你能幹的我想我也能幹。」
莉雅笑道:「你會比我有出息的。郝經理年輕有為,他選人很嚴格的,但他一眼就看上了你。你聽他怎樣說的:『這個女孩氣質高雅!讓她來。』一句話就敲定了。你沒看見他板著臉的模樣呀?我想巴結他還巴結不上哩。」莉雅朝她眨巴著眼睛,意味深長地樣子。
玉霞掀她一下,說:「去你的!我到了那裡你可得嚴肅點,讓別人誤解我是貪圖什麼就不好聽了。」
30
玉霞很快就明白了什麼叫士別三日將刮目相看,她的朋友莉雅確實今非昔比了。從那輛紅色轎車第一次出現在玉霞面前,她就有這個預感。果然到了西部汽車城不久,玉霞就知道了,那輛紅色轎車是總經理的私車,如果沒有特殊關係,紅色轎車怎麼會為莉雅服務?
那個下著毛毛雨的中午,玉霞有事找莉雅,便去了莉雅性的房間。西部汽車城實力雄厚,就像玉霞她們這樣的女職員也是住的單套房間,電話、電視一應俱全。莉雅住在東樓上,玉霞來到東樓,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輛紅色轎車停放在樓下,綿綿細雨將車揩得錚亮。敲了很久的門,莉雅才開門。玉霞一進去看見那個腆著個大肚子的總經理坐在屋裡,看到莉雅面若桃花,頭髮散亂的樣子,玉霞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總經理溫和的眼光在玉霞身上掃視了一下,對她說:「我聽莉雅說起過你,果真是氣質不凡的小姐,東華的眼光沒錯,再等兩個月就是你們這樣靚麗的小姐登台亮像,大展宏圖的時候了,前途無量呀!哈哈……」總經理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人,慈眉善眼,卻是個幹練有魄力的男人,要不事業上怎會如日中天。玉霞聽他開過會,講起話來頭頭是道,早就是省里赫赫有名的企業家了,電視上也多次出現過他的形像。這樣的老頭在私生活上也有他的隱私?玉霞有點茫然,莉雅和自己差不多一樣大,總經理的兒子也比她們倆歲數大,怎麼這老頭就和他女兒一樣大的莉雅纏在了一起。少年媳婦老年郎,但總經理是有夫人的呀,那個四十多歲的夫人雍容華貴,光艷照人,絲毫不顯老態,常和總經理出入體面場所,給人印像也滿不錯的。玉霞馬上就想到了「情人」兩個字。
總經理很快就離去了,聽著樓下響起汽車聲,玉霞問莉雅:「那個濃眉呢?」莉雅一邊綰著自己染成火栗色的頭髮,一邊慵懶冶艷地說:「交換場地了。」「莉雅,你怎麼會這,當情人也朝楚暮秦,你不覺得難堪嗎?」莉雅浪笑道:「玉霞,現在像你這樣傻的女孩真不多了,連這也大驚小怪的呀!這是都市現代生活的新風尚,或者說是新潮流,誰也不會難堪的。何況我也沒有破壞別人的家庭,總經理本人也沒有礙著我談戀愛,以後我真的想要結婚了,總經理還送我最昂貴的禮物呢,你知道什麼是最昂貴的禮物?轎車、別墅,你想也不敢想呢!」玉霞說:「你真說得出口,郝經理知道了會怎麼想?」
莉麗好像才認識玉霞似的,朝她掃一眼,說:「你以為他不知道,我常常坐他爸的私車他會不知道?玉霞,你怎麼連這也不明白?我早給你說了,以後你就會明白的。」
玉霞搖搖頭:「我總接受不了。」
莉雅拉她坐下,說:「玉霞,像你這樣守身如玉的女孩可能真正是鳳毛麟角,難以尋覓了。」
玉霞心裡咚咚直跳,她唯一感到釋然的是她必竟是為了真正的愛情,那是沒滲雜任何私心雜念的純情奉獻,儘管它浪漫得如同空氣中飄過的歌,凈瓶中晶瑩的水,她別無二心,心中仍然在等待他。莉雅顯然不知道她的隱私。「不過,我可以毫無保留地告訴你,在這個城市中,要生存要發展自己,像你我這樣的女孩,光有文憑是遠遠不夠的,不靠著所謂的高雅氣質,不出賣靚麗美容,根本沒有你的立椎之地。這不是聳人聽聞,你難道就察覺不到在你的周圍,無時無刻都有各種眼光在覦覬著你,如果不能坦然對待,豈不是惶惶不可終日。情人也是生存的一種方式,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傳統的愛情觀在這個時代已經正在走入博物館,不求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這歌不是到處都在唱嗎!我拿青春賭明天,你不也愛唱嗎?你得正視現實。」
玉霞像聽了一堂不可多得的課,她呆如木雞,瓷眼盯著莉雅,盯著她的同窗好友。
莉雅是越說越激動,她看著玉霞的發痴模樣,甚至有了沾沾自喜的勁頭。在學校里,玉霞是女生中的佼佼者,在社會上,她莉雅卻比玉霞懂得多,現實生活才是真實的,實在的,她有一種對朋友推心置腹的願望。
「玉霞,郝經理年輕有為,不瞞你,我曾經就是想和他建立關係,但我被他淘汰出局了,因為我是被你稱為濃眉的情人介紹來的,他對我有看法。」「於是兒子不行,你就和老子纏上了。」
「玉霞,你還認為是……算了。我也跟你說不清,不過,那個郝經理對你好你是應該感覺得到的,你難道就從末想到過……」
玉霞臉紅了,本來她是來告訴莉雅郝東華經理已經親自教了自己一個星期開車了,明天郝經理就要為她辦回駕駛執照,這會,她是既驚訝也張不開口了。她開初對郝經理還是抱有戒備心理的,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經理沾乎上一個靚麗純情的女孩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浪漫的故事。但她很快就發現郝經理對她並沒有超乎於尋常的神情舉止。他在她面前很少玩笑,說話彬彬有禮,表現了極好的教養。她在他眼裡也沒窺視到別有用心的光,哪怕是瞬間出現的,她也沒發現,因為她知道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一個男人要對一個女孩起壞心是掩飾不住心裡的秘密的,沒有,都沒有,她甚至已經認為郝經理太心高氣盛了,對他身邊的漂亮女孩視而不見,簡直是近乎於輕視了,她對他的心理防線是於無聲處悄悄撤去了。今日聽到莉雅提起,她反到覺得女友是太敏感了,似乎這世上男女之間除了婚戀、情人,再沒有其它的內容了。
「都經理可能不是你想像的人吧?」
莉雅微微一笑:「他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佛門弟子。」三天後,莉雅的話就得到了證實,玉霞才幡然醒悟。
……她又夢到了那個金羽飄浮的幻景,銀月在天湖中悠然晃蕩的夜晚,夜風輕輕地吹著,他在月光下向她走來,那麼瀟洒倜儻。她奔向了他。他摟著她在月影下旋轉,咯咯咯的笑聲在夜風中四處飄散。她躺在了翠綠的草坪上,躺在他寬厚的胸膛里。他親吻著她,吻她俏麗的臉,吻她薄薄的唇,吻她白皙的頸脖……吻著吻著,他噙住了她乳房上的小葡萄,他輕輕地吮吸著,讓她美美地感到了酥癢。他寬大的手揉著她豐滿的胸丘,他說他要讓她的胸脯變成最美最美的風景,即使是穿著衣服,也要讓男人們見了心族搖蕩……那是她愛海的港灣,溫潤潮湧……她白皙胴體展現在月光下,展現在他面前,他親吻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她的慾火從心中升騰而起,烈烈燃燒,他擁住了她,在飛升的火焰中,他們一起化成風中的金色羽毛,在高天中旋轉,飛翔……
迷迷糊糊中,她覺得自己全身赤裸著……她虛眯著眼睛,室里的燈光刺得她眼睛生痛,她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我這是在哪裡?這不就在自己的卧室里嗎,這被蓋還散發著自己熟悉的溫香。我怎麼會光裸著身子躺在床上?她本能地撫著自己的肌膚,撫向女性的隱密之處,她放心了,沒有跡像表明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不測。她睜大了漂亮的眼睛,心猛然攥緊了!她看見他,就坐在她寫字、梳妝共用那張桌子邊上。他怎麼會在這裡?她在腦子裡飛快地回憶,她終於想起昨天晚上,她和他,還有老趙一起開著那輛墨藍色的轎車去燙火鍋,她喝了很多酒……是他把自己送回來的,難道是他把自己脫成了裸體?不是他還會有誰?但他並沒有侵犯自己,他要幹什麼?她用被子緊緊地裹住身子,惶惑不安地盯著他,像盯著蟄伏在草叢中一條狼,她的心在顫慄著,她想起了莉雅的話,他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佛門弟子!他轉過了頭,稜角分明的臉上依然是那麼陰沉。他問她:「你醒了?」她沒回答他,眼裡是小鹿般恐慌的光。他不露聲色地笑了一下,很冷凌,說:「你不用如此緊張,如果要發生什麼,那早就發生了,你不覺得你現在仍然是完美無缺的嗎?」她囁嚅著問:「是你讓我這樣躺在床上的?」他點頭:「除了我還會有誰?」「你想幹什麼?」他抿嘴沉思一陣,微微點頭說:「應該承認你的美貌是無懈可擊的,你讓我動了心。」她又把心提到嗓眼上了。「不過,你也讓我失望了。」她大惑不解地望著他。他把那張手絹拋向了她,那是她的隱私,留著她花蕊的手絹!她憤怒地叫起來:「你太無恥了!」他搖搖頭:「我並沒有動你一根指頭,這無恥又從何而來?」你應該感謝我,感謝我如此克制,如此尊重你。」她想起了這張手絹是昨晚自己放在枕頭下面的,因為幽思,她又捧著它進入了夢鄉。他並沒有對自己施暴,她相信,如果他要對她非禮,也許早就得逞了。她不無好奇地問:「你這是為什麼?」他站起身來,半倚著桌子,說:「如果不是因為這張手絹的出現,我已經不是你想像的正人君子了。不過,它讓我明白了這個城市裡幾乎沒有漂亮女孩是處女了,連你這樣理智高傲的女孩也無一例外。如果我要強暴你,那就太掉價了。這座美麗的城市裡,那些五彩繽紛的娛樂場所里像你這樣靚麗的女孩多的是,雖然她們是只有軀殼的生命,但要滿足生理的慾望,那些女孩的職業技能肯定是你所不及的,在純生理的慾海中,她們來得更直接,更能讓男性得到生理的滿足,所以,面對你光艷照人的裸體,我把慾火壓下了。我希望的不是強暴而是自願,你聽明白了嗎?」他朝她舉起了一張張照片,那是他和她一起坐在墨藍色車裡的照片,是老趙為他們拍的。照片中的她高雅風流,而他也是瀟洒大方。這會兒看,真的有情侶之嫌。他說:「就憑這卷照片,還有那張留有另一個異性痕迹和你寶貴貞操的手絹,我真要強暴你也無所顧及,不過我是充分地尊重了你,我已經說明了,我希望你是自願的而不是強迫的。明天你能回答我嗎?」他走了,悄無聲息地走了。像做了個夢,她開始渾身顫慄。道貌岸然的郝經理又一次給她上了一堂深刻的人生課。他是要她心甘情願地當他的情人!莉雅的話在她耳邊響起:在這個城市中,要生存要發展自己,像你我這樣的女孩,光有文憑是遠遠不夠的,不靠著所謂的高雅氣質,不出賣靚麗美容,根本沒有你的立椎之地。這不是聳人聽聞,你難道就察覺不到在你的周圍,無時無刻都有各種眼光在覦覬著你,如果不能坦然對待,豈不是惶惶不可終日。情人也是生存的一種方式,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傳統的愛情觀在這個時代已經正在走入博物館,不求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這歌不是到處都在唱嗎!我拿青春賭明天,你不也愛唱嗎?你得正視現實。現實是什麼?現實真是「物竟天擇,適者生存」?「存在就是合理」?她想不透,也不願再想。她開始對這個城市充滿了矛盾的認識,她愛這座城市的美麗,但也憎恨這座城市角落裡的骯髒。它不屬於自己,她也不屬於這座城市。第二天,玉霞就離開了這座城市。家鄉青翠的南峰山、潺潺的雪清河都眺望著她,那是一片充滿誘惑充滿希望的地方啊。她把省城的遭遇和校院的戀情都封鎖在她心靈深處了,她以一個嶄新的姿態出現在西原這片熱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