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葉毛從戒毒所回來,沒敢告訴寇粉英真相,只說不放心母親的病,請假回來看看。
「戒毒所那麼遠,來迴路上不花錢?我的病就這樣,一時三刻死不了。你趕緊把大煙癮戒了比啥都要緊,往回跑啥哩?」寇粉英責怪葉毛。
葉毛心事重重,硬著頭皮去見程劍:「劍哥,我在天北市戒毒所待不下去。那裡頭啥人都有,省城熊老闆的同夥跟我睡一個大通鋪,要是熊老闆知道我在那裡,你想想我還能安寧嗎?對不起劍哥,我辜負了你的一片苦心。」
程劍一聲長嘆,表情嚴峻得讓葉毛不敢看他的臉。
葉毛從戒毒所走了一遭等於瞎子點燈白費蠟,毒癮發作了,他就跑到張秋秋那裡偷偷過個癮。吸食毒品要花張秋秋用身體掙來的錢,葉毛心裡很不是滋味,但他奈何不得自己。
「秋秋,我想跟你一起死,可我又捨不得讓你死,乾脆我先死了得啦,省得活在世上害你。」每每吸食完毒品,葉毛就非常懊悔。
「唉……」張秋秋眉頭緊鎖,美麗的大眼睛布滿憂傷。
程劍資助葉毛媽媽治病,全憑他的「絢爛年華「酒吧。有一天晚上酒吧卻意外地失火了。
這段時間,黎飛飛為了躲避毒販子,賣手機的生意做得有一搭沒一搭,晚上在酒吧給程劍幫忙。那天晚上,程劍為了生意陪別人吃飯喝酒去了,酒吧託付給黎飛飛照看,結果程劍喝高了,讓別人直接送回家,昏沉沉睡去。偏偏這天晚上生意好,後半夜三點多才關門,黎飛飛感覺很累,急匆匆打發掉其他員工,臨走前沒有仔細檢查,鎖了防盜的卷閘門就離開了。不料大廳雅座沙發上有客人遺留下未掐滅的煙頭,慢慢慢慢引起燃燒。酒吧門窗緊鎖,裡面沒有人,後半夜馬路上人也不多,再加上酒吧的裝修材料根本不符合消防要求,所以大火肆虐,把好端端一個酒吧給燒毀了。
等程劍和黎飛飛知道消息,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酒吧經消防隊員滅火之後一派殘破,慘不忍睹。臨近的酒吧業主圍上來紛紛譴責程劍:「你的店失火,差點連我們的也燒了。要不是有人及時發現報了火警,你的酒吧恐怕會燒得光光凈!」
「對不起、對不起,謝謝你們,謝謝大家啦!」程劍面色嚴峻向左鄰右舍致歉,黎飛飛臉色傻白,跟在程劍後面灰溜溜的。
「劍哥,都怪我。估計是我鎖門的時候沒好好檢查,裡面留下了火種。」看熱鬧的人們散開了,黎飛飛趕忙向程劍做檢討。
「你說這些有啥用?」儘管程劍情緒沮喪,但他並不想過多地指責黎飛飛。
「我去跟我老爸說,把我家房子賣了,賠錢給你,咱再把酒吧重新弄起來。」黎飛飛低著頭,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深深的內疚。
「房子賣了你家人住馬路上去?甭胡思亂想,哥不怪你,酒吧的事咱另想辦法。」
葉毛聞訊也趕來了:「劍哥、飛飛哥,這是怎麼了?誰把酒吧燒了?」
「到底怎麼起火的說不清。消防隊的人說了,他們趕到的時候門窗緊鎖,火是從裡面燒起來的,外人縱火的可能性不大。只能認倒霉,只是眼下再不能靠酒吧掙錢了。」程劍說。
「肯定是哪個狗日的扔下了煙頭,怪我不操心。劍哥,我一定想辦法弄些錢把酒吧恢復起來,要不然我心裡怎麼能安然?」黎飛飛說。
「行啦飛飛,你的心情哥能理解,你可不能因為酒吧的事胡來。毛毛的毒癮戒不掉,把人愁死了,酒吧完蛋了,我恐怕再拿不出錢來給寇姨治病,這該咋辦呢?」程劍眉頭緊皺。
「劍哥,給我媽治病你就別管啦,我賣血、買腎都要給她治。不過,酒吧的事我也幫不上忙……」葉毛的情緒同樣低落到極點。
「火燒財門開,酒吧失火說不定是好事。」程劍很樂觀地說。他拿出所有的積蓄,又向親戚鄰居借了些,準備讓酒吧儘快恢復營業。」絢爛年華「生意不錯,是祁北市娛樂行業的一個品牌,放棄了太可惜。
因為母親總催著讓他繼續去戒毒,葉毛一回家就發愁。有一天,寇粉英很興奮地對葉毛說:「你邢姨專門來過一趟,她表姐夫對她說,祁北市領導下決心解決失業率高的問題,很快就能招工,你上班掙錢有盼頭了。你邢姨來的意思,說市上要辦職業技術培訓班,招社會上的無業青年先培訓,學點技術,然後再招工。這是多好的事情呀,你要有了工作,一輩子就不愁了。」寇粉英精神空前地好,簡直不像個病人,「不過,你的大煙癮戒不了,做啥都不成。」
「媽,我有點兒不相信。要是真能招工,大煙癮我咬緊牙關一定把它戒了。您這兩天感覺咋樣,明兒是不是該去做透析了?」葉毛其實顧不上招不招工,他說大煙癮能戒掉只是安慰母親而已,他最最憂心接下來給母親治病錢在哪裡。
「媽的病先不治了。」寇粉英說,「你邢姨說她想辦法給你弄個名額,讓你第一批去培訓。培訓班要交費,咱不能把錢都扔到醫院。等培訓完了,你邢姨答應幫忙給你安排工作。毛毛呀,只要你能上班,媽這病不用治,自然就好了。」
這段時間,葉毛最離不開的人是張秋秋。除了情竇初開,小夥子在感情上對張秋秋有依賴性,還因為他已經離不開海洛因,那東西也需要張秋秋出錢來買。從某種意義上講,張秋秋也是葉毛的海洛因,更讓他上癮,他既離不開海洛因,也離不開張秋秋,因為離不開海洛因所以更離不開張秋秋。
「秋秋,我該咋辦呢?自己活不出人樣兒,還把你害得夠嗆。有時候想想真不如死去,可我又不甘心。我放心不下我媽,更捨不得你。」
「其實我也愁,不是愁自己,愁你。我從老家到祁北市來打工,憑吃苦受累根本掙不來錢,後來當小姐,把臉裝到褲襠里,丟人敗姓地掙錢掙錢掙錢。我家的事本來就讓我心煩,誰知又遇上個你!我大概上輩子欠你的,自從遇見你,我一直心軟、犯賤,恨不得把身上的肉割給你吃。明明知道你抽大煙是壞事,偏偏還幫你,你說我是不是喝迷魂湯了?毛毛呀,有些事情不敢想,一想我就頭疼,疼得要爆炸。」張秋秋說著說著眼淚直流,「我最大的願望是你把大煙癮戒了,剩下的事情都好說。你再繼續抽,我供得起供不起先不說,你的小命兒肯定完蛋,吸毒的人沒有好下場。」
「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人!」葉毛看到張秋秋傷心流淚,心裡很不是滋味,用拳頭狠狠捶腦袋,用手揪扯自己的頭髮。
「毛毛,你別這樣。」張秋秋抓住葉毛的雙手,把他摟在懷裡,「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願,不怪你。你染上大煙癮是被人害了,不是故意的……」
「秋秋,你對我太好了,你咋對我這麼好呢?」
他們相擁而吻,激情燃燒。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葉毛懂得了做愛可以使人忘卻痛苦,這一點和抽大煙有異曲同工之妙,而張秋秋對他有求必應。因為職業的緣故,張秋秋玩床上遊戲技術高超,一開始不可避免要給葉毛充當導師的角色,好在葉毛悟性不錯,他倆在一起感覺越來越好。
「我想死到你懷裡,死在你身上。」事畢,葉毛傻傻地說。
「不許這樣。男子漢大丈夫要有出息,見個女人就死呀活呀的,像什麼話?我不喜歡沒出息的男人,我希望你能幹大事,能掙錢,能對家庭和你媽的病負起責任來,那才像個男人。你要是真成了頂天立地的男人,我願意給你當奴僕,累死也不說啥。」張秋秋說。
「我不要你當奴僕,我要讓你享福,我會一輩子對你好。」葉毛由衷地說。
「你不嫌我當小姐?」
「不嫌。」葉毛略作沉思狀,然後抬起頭,很鄭重地說,「你去干那事不怪你,只能怪你家裡負擔重,只能怪你的男朋友——也就是我沒本事。我不光沒本事,還害你。我要是有本事,能掙來錢,你還會去洗浴中心上班嗎?說到底怪我,我不是個人!」葉毛說著又捶打自己的腦袋,他心裡忒不是滋味。
張秋秋再次擁抱葉毛,給他一陣兒熱吻。
本來正沉浸在幸福中,葉毛忽然鼻涕眼淚呵欠,他的毒癮又犯了。
「不吸,再也不吸那東西,難受死也不吸。」葉毛咬緊牙關說。
無數只螞蟻爬到他的骨頭縫裡去了,弄得他奇癢,無可解救,腦子裡只剩下那白色粉末以及點燃之後便能嗅得到的特殊香味。葉毛難受極了,他看著張秋秋,眼睛里充滿了希冀、感傷、絕望和哀求。他倒卧在地上蜷縮打滾,嘴裡發出痛苦的呻吟……
「實在不行你吸兩口吧,我給你去拿。」張秋秋先受不了。
「不要,我不吸,堅決不吸。你把菜刀拿來,我要剁掉手指頭……」葉毛說。
「你胡說,你怎麼能剁手指頭?」張秋秋急哭了。
「我、我去拿菜刀,這比剁手指頭難受多了……」
這段時間,黎飛飛像霜殺了的茄子,蔫蔫的。他的心裡充滿愧疚,程劍酒吧失火他難辭其咎,葉毛染上毒癮很大程度也是他害的!
我要是出門能撿一塊狗頭金,或者天上掉下來一箱子毛爺頭紅票子,才能幫弟兄們渡過難關,要不然,哪兒還有臉見程劍哥和葉毛兄弟呢?
好事不會自天而降,壞事卻找上門來。熊老闆這幾天又惦記著黎飛飛。
「兄弟,最近玩得好嗎?……不好?怎麼不好啦?……你沒錢花?上次有掙錢的機會,你躲起來死活不見我。……沒躲?怎麼沒躲?我找你找不見,電話也打不通。你就跟我裝吧你!……我告訴你,我就在祁北市,你人在哪裡,每天幹啥,我全都知道!……什麼惹不起躲得起?我怎麼就惹不起了?我哪怕是妖魔鬼怪、閻王爺,你也該見見呀。……你不想見我?你躲能躲得過去嗎?實話告訴你,除非我看不上你,不想再理你,要麼你躲我,門兒也沒有!說不定啥時候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就這兩天之內。……有啥事?肯定有事嘛,見面再說。」熊老闆給黎飛飛打電話,底氣十足,甚至有點凶神惡煞。
接完熊老闆電話,黎飛飛像鬼魂附體,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瘟神又找上門來了,躲都躲不開!不過仔細想想,我黎飛飛也沒什麼可怕的,無非光棍一人,無牽無掛,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熊老闆能把我咋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管他媽嫁給誰。要是做正經生意,跟他繼續合作也成,反正你們這幫狗日的想拉我去販毒,殺了都不去!我就不信你們敢綁架我不成,逼急了老子去報警,公安局的人也不是吃乾飯的。這樣一想,黎飛飛心裡反倒安寧了。
有一天晚飯後,黎飛飛心中煩躁,一個人出去溜達,走到一個路燈不亮的小巷子,忽然有兩個膀大腰圓的人擋住他的去路。
「你們要幹啥?」黎飛飛厲聲質問,聲大是為了壯膽。
對面的人冷笑,不予回答,黎飛飛心裡發毛,想從那兩人的縫隙穿過去,但對方左右移動不讓通過。黎飛飛硬闖,有一人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幹什麼?我告訴你們,老子不是好惹的,快放手!」黎飛飛奮力掙扎,聲嘶力竭喊。
「兄弟,這麼大聲幹嗎?你看看我是誰。」熊老闆出現了,他從身後搭腔,走上前來把黎飛飛身子扳得轉了180度。暗弱的燈光下,黎飛飛看見熊老闆一臉奸笑,笑得他毛骨悚然。
「熊哥你要幹啥?要綁架我?」黎飛飛質問姓熊的。
「哈哈哈哈哈哈……兄弟你說哪裡話,綁架你能有啥油水?哥哥好幾百公里從省城來到祁北,你不給我接風也就罷了,還躲著,太不夠意思。我說過要見你嘛,咱弟兄們找個地方喝幾杯,哥有話給你說。」熊老闆讓手下的人把黎飛飛挾持上一溜煙去了。
在娛樂中心的高級包廂里,熊老闆一干人加上黎飛飛飲酒K歌。熊老闆還給黎飛飛請了陪酒女郎,以示關照,黎飛飛身不由己,反倒放開了喝。
「兄弟,再跟哥哥干一回吧。」熊老闆皮笑肉不笑,「我打聽清楚了,你窮得要尿血,養不活自己,還對不起朋友,除了沒錢就剩下一肚子憂愁。你何必呢老弟?掙錢的道兒暢通著呢,你又不是沒幹過,搞一回頂你下苦打工好幾年,我想不通你幹嗎要拒絕?」
「行啦熊哥,你叫兄弟乾的是掉腦袋的買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我是一塊錢倆,五毛錢不賣的傻子?」黎飛飛反駁熊老闆。
「哈哈哈哈哈……」熊老闆仰天大笑,「那有啥?人長個腦袋遲早要掉,你這兄弟,把這顆小蒜腦袋看得那麼值錢?我實話給你說吧黎飛飛,哥找你不能白找,你今兒要答應跟我干,咱還是好兄弟,哥保你掙大錢,你要是不聽哥的話,絕對沒有好果子吃!你以為不跟我干就沒事兒?你想得太天真,你忘了上回我讓你從省城往祁北市帶過貨,那是白粉兒。那一次就足夠讓政府把你抓住槍斃,斃一回是斃,斃三回五回也是斃,何去何從,你自己看著辦。要是不聽話,上回參與販毒的事情公安局馬上會知道,狗屙的、貓屙的、都要算成你屙的,你就等著進局子坐班房挨槍子吧,等著當替罪羊吧!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黎飛飛你要老老實實跟哥干,我們都會保護你,說不定啥事沒有,今後你錢花不完,要不然擺在你面前只有死路一條。你仔細想想吧,想好了再回答我。」
黎飛飛知道自己又掉陷阱里去了。他低頭思謀半天,然後對熊老闆說:「熊哥,我豁出去再跟你干一回。事情畢了,您就放過我吧,兄弟我沒本事,吃不了這碗飯,你就饒過兄弟,讓我安安寧寧下苦掙錢,湊合著有口飯吃就行了。您說行不行?」
「哈哈哈哈……行不行?我也不知道行不行。」熊老闆一臉奸笑,神秘莫測,「哦,對了,還有那個葉毛,你把他找來,咱弟兄們一塊兒干。那個小兄弟本來挺老實,現在也躲著我,是不是跟你學的?」
「不行、不行,堅決不行!」黎飛飛聽熊老闆提葉毛,一下子急了,「我黎飛飛反正就這個毬樣兒,豁出去了,跟上你們幹啥也行,熊哥你千萬不能再打毛毛兄弟的主意。上次因為我害怕,把葉毛兄弟打發到省城進貨,結果讓你們給弄下毒癮了。我把毛毛兄弟害苦了,對不起他和他的家人,我後悔得要死。我黎飛飛既然中了你們的圈套,死活無所謂,你們絕對不能再害毛毛兄弟。熊哥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毛毛的媽——我寇姨尿毒症後期,特別嚴重,快活不成了,她全靠毛毛兄弟養活,你要是害葉毛,也等於要了老人的命。我想咱都是男子漢,熊哥你不能幹傷天害理的事情吧?熊老闆,你要還是個男人,就不要干擾我的毛毛兄弟,我跟你去死都成。」黎飛飛急扯白臉,聲嘶力竭,很有點兒英雄氣概。
「呵呵,沒看出來,飛飛兄弟挺講義氣。好啦、好啦,哥答應你,再不找葉毛了。你跟上我好好乾,這一趟干成了,肯定有你的好處。來來來,跟哥干一杯。哈哈哈哈哈哈哈……飛飛兄弟,你還想幹啥?要不哥給你弄個漂亮妞兒耍耍……」
「大道消息。」
遲勝愚突然聽到一則從省上傳來的消息,儘管不十分意外,但對他來說猶如晴空霹靂。
省上另一位身居高位的神秘人物打電話告訴遲勝愚:「你的職務很快會有所變動,具體說是讓你離開祁北礦業集團。」
「已經定了嗎?下一步我到哪裡去?誰來接替祁北集團董事長?」遲勝愚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趕忙追問。
「無可奉告。我怕你一點思想準備沒有,給你打聲招呼。」
「他呢?他老人家有沒有替我說話?」遲勝愚所謂「他老人家「是指「大人物「。
「這你得問他老人家,我無可奉告。」對方說完把電話掛斷了。
遲勝愚手裡舉著電話聽筒愣半天,任由耳機里嘟……嘟……嘟……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要不要再給「大人物「打個電話問清楚,或者乾脆去省城找他,看看事情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遲勝愚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思謀著下一步應該採取怎樣的行動。
經過一番苦思冥想,遲勝愚決定暫不去省城,先與「大人物「通一次電話,聽聽他的口氣,看看有沒有活動空間,再決定如何應對,這樣比較穩妥。
「您好。」遲勝愚突然覺得他在「大人物「跟前理不直氣不壯,聲音有點兒怯生生的。
「我就知道有人會給你通氣,我就知道你會打電話來。」「大人物「一如既往地居高臨下,「就連省委常委會研究問題,會議結果的保密也只是一句空話,這種風氣很不好。你說吧。」
「聽您這麼說,調整我工作崗位是真的?」
「你已經很清楚了,還裝什麼糊塗?」
「我不是裝,畢竟我聽到的是小道消息。」
「現在這風氣,我弄不清楚小道消息和所謂大道消息有什麼差別。我今天不妨給你證實一下,你聽到的小道消息是對的,很快就有大道消息來證實它。」
「也就是說,沒有改弦易轍的可能性了?」
「沒有。」
「你怎麼不說話了?要是再沒有別的事就掛了。」
遲勝愚這才意識到他已經沉默了一陣子。」大人物「惜字如金,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不知是故意疏遠他,還是以往他和「大人物「之間那種心領神會的個人關係都是假象?遲勝愚糊塗了。但是有一點他不糊塗,假如再不趕緊說話,聽筒里很快會變成忙音。
「為什麼呢?難道我在祁北集團幹得不好,不稱職?」
「省委領導不這麼看。祁北礦業集團這幾年發展得不錯,對全省經濟社會的發展貢獻很大,這就意味著你的工作很有成績。調動工作不等於免職降職,你不要有太多想法。」
「大人物「顯然在打官腔。當領導的誰又不會打官腔呢,遲勝愚也會,問題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大人物「可以決定遲勝愚的生殺予奪,遲勝愚卻奈何不得他,這就是現實。
「那麼,我可不可以問,下一步組織上對我怎樣安排?」遲勝愚更加理不直氣不壯。
「先回省上吧。你是省政協常委,明年政協換屆,你也可能當選副主席,不過我說了也不算。」「大人物「慢條斯理地說。
「再見吧,勝愚,我也有我的難處。你好自為之吧。」
遲勝愚稍有遲疑,「大人物「就將電話掛斷了。
遲勝愚心裡明白,此次職務變動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再也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從現在開始,他必須冷靜地面對現實。
儘管「大人物「惜言如金,遲勝愚覺得他的話值得仔細琢磨。
他說「我也有我的難處」,是什麼意思?」大人物「在本省這塊土地上一言九鼎,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讓他為難,這也正是遲勝愚抱著他的粗腿認為安全係數很高,可以有恃無恐的原因。」大人物「有難處,大概意味著他同樣面臨壓力,快要頂不住了,如其不然,想必他老人家也不會輕易挪動遲勝愚這顆棋子。那麼,「大人物「所面臨的壓力來自何方?根據目前的體制和上級對下級永遠具有絕對權威的現實狀況,他所面臨的壓力顯然不是來自基層,同樣不可能來自省委省政府領導集體的核心層,最大的可能還是來自上面,「大人物「的「上面「應該就是中央!祁北集團不斷有人向上告狀,告得很瘋狂,告得煞有介事,很可能會引起中央紀委的重視,給省上施加壓力,「大人物「也不得不認真對待。難道說紀檢監察部門要對我遲勝愚立案審查?難道說高懸在我遲勝愚頭頂上方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很快就要掉下來?難道傳說中的高層官員——包括大型國企高管所懼怕的反貪腐調查以及隨之而來的「雙規「或其他組織措施就要降臨到我遲勝愚頭上?
想到這裡,遲勝愚董事長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小道消息被「大人物「在電話里證實,看來祁北礦業集團董事長的職務即將遠離遲勝愚而去。這些年來,遲勝愚早已習慣他就是祁北集團董事長,在祁北集團吐口唾沫一顆釘的那個人就是他。行雲播雨、發號施令、指手畫腳、頤使氣指、跺一腳整個祁北集團會一陣亂顫,說出話來句句是真理,做事情如天馬行空、隨心所欲沒人敢說一個「不「字,感覺那叫一個好!可是,僅僅一個小道消息,僅僅一個電話,這種習以為常的美好現實很快就要發生變化,形勢急轉直下而且再沒有逆轉的機會。
這天夜裡遲勝愚失眠了,突然間他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手中的權柄並不是從娘胎裡帶來的,或者說並不是他個人的附屬物,雖說得來非常不容易,失去卻全不費功夫。當然,上任的時候也是一紙任命書,上級組織部門的領導陪著他走馬上任,在幹部大會上念了那僅有一頁紙、中心內容只有幾句話的紅頭文件,他儼然就是祁北礦業集團的一把手了,只是沒有人知道為得到這一紙任命書,他在背後費了多大勁兒,花了多大功夫!要不了幾天,省上肯定還會派組織部的某個領導來到祁北集團,在中層以上幹部大會宣讀一份內容不同於以往的文件,估計核心內容也只有兩句話:「免去遲勝愚同志祁北礦業集團公司董事長兼黨委書記職務,調回省上另有任用「云云,遲勝愚身上祁北集團一把手的職務便壽終正寢。然後還要召開交接工作性質的座談會,省委來的領導——估計是組織部某位副部長(這次省委常委兼組織部長肯定不會來)將他在祁北集團的工作經歷和成績講一講,很像是階段性的蓋棺論定,跟人死之後致悼詞的作用和性質差不多。按照規定程序,接替他的祁北集團新任董事長和班子其他成員也會對他評功擺好一番,那時候誰都不會吝惜廉價的溢美之詞,但又有誰知道他們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大多數是念牙疼咒。然後呢,他心裡很不是滋味,臉上還得掛著微笑,說幾句謙虛謹慎的話,表示共產黨員要以黨的事業為重,願意服從組織安排,在新的崗位上為黨和人民的事業繼續努力工作,履行為人民服務的宗旨,踐行科學發展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等等。
一紙任命書能讓一個人風光無限,同樣的道理,一紙免職的文件會讓你立即變得啥也不是。黨一再教導我們說,手中的權力是誰給的?是人民!也許,只有到了離任的時候才能體味到這句話所蘊含的酸辣苦甜。
狼來了!
失去祁北集團董事長的寶座對自己意味著什麼?遲勝愚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認真思索。當然,行政級別暫時沒有什麼變化,換句話說,官帽上的頂戴花翎還是原來的,品級並沒有降低,但是,同樣的行政級別,不同的崗位和職務,「含金量「卻大不相同。祁北集團董事長的位子,意味著每年的合法收入即可達百萬元以上,至於半合法的灰色收入以及「地下「的不為人知的收入更是難以計其數,足以證明這個位子很值錢,含金量高。想當初副省級的胡長清同志僅僅貪腐數百萬元就給斃了,如今我遲勝愚每年可以堂而皇之拿數百萬元,可見當前職務的「含金量「有多高!假如到省政協去做專職常委,收入恐怕就只剩下副省級幹部最起碼的薪酬和規定的物質待遇了,和祁北集團董事長這個正廳級的職位不可同日而語。況且,在遲勝愚眼裡,政協參政議政真正能發揮多大作用呢?說是坐冷板凳一點兒不為過。
以前總覺得來日方長,只要身子還在祁北集團董事長這個位置上,金錢物質就會滾滾而來,擋也擋不住。前段時間雖說有些危機感和緊迫感,但總覺得還不至於馬上離開目前的崗位,一切尚可從長計議,可有誰知道,職務變動說來就來!現在只能盼望著不被立案審查,就算運氣好,就算燒高香了。仕途風雲變幻頗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該來的真要來,當事者根本無可奈何。不過,回顧在祁北集團任職的這幾年,遲勝愚並不後悔。該得到的都得到了,已經弄到手的金錢足夠好幾輩子花,只要能躲過有可能降臨的疾風暴雨,將既得利益安然保住,我遲勝愚這輩子值了。當然,也不是說沒有任何遺憾,比方說在祁北集團這幾年,除了和一個半老徐娘的修翎保持情人關係,對於更多如蒼蠅見了血的絕色美女,遲勝愚保持了很強的免疫力,他在這方面潔身自好,簡直可以和古代的柳下惠相媲美。現在想起來有些後悔,奶奶的,我又不是和尚,也不缺乏性能力!不過,從現在開始補救,似乎也來不及了,還是保持晚節吧。
一直到省上來人宣布祁北礦業集團領導班子主要成員的變動,遲勝愚才知道,接替他擔任祁北集團董事長兼黨委書記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不久被平調到省上的穆平,這讓遲勝愚心裡很不是滋味。
穆平在沒有離開祁北集團之前,一直是遲勝愚的對立面。由這樣一個人來接手遲勝愚的職務,恐怕他任職期間在祁北集團所留下的一切不良記錄,在未來的時間裡都有可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原因在於穆平假如能找到他的軟肋,絕不會對他心慈手軟。他甚至懷疑此次職務變動,穆平是不是在背後起了相當大的作用?根據此人從祁北集團離開時的公開表態,想必他這段時間即使人不在祁北集團,肯定還會繼續告他的狀,並且不遺餘力。誰又能說清楚穆平竭盡全力要把遲勝愚搞倒,其目的不是為了殺回來接替他?穆平離開祁北集團到省上一個部門當副手,手中能有多大的權力,個人又能得到多少好處呢?回到祁北集團當一把手卻不一樣,掌管著全省經濟效益最好的特大型國有企業,不僅風光無限,能撈到的好處也會更大,穆平要是沒有這樣的野心,那他就不是穆平了。
無可奈何花落去,不管遲勝愚怎樣想,離開祁北礦業集團到省上去坐冷板凳,是他目前唯一的出路。
遲勝愚離開祁北礦業集團那一天,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也不知是哪個帶的頭,祁北集團所在幾條熱鬧的街道,以及部分職工住宅區,竟然此起彼伏響起了鞭炮聲。尤其離退休職工奔走相告,說祁北集團終於送瘟神了。後來祁北集團內部的電視頻道播放集團新任領導和市委市政府領導送別遲勝愚的場面,遲勝愚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