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兩敗俱傷
徐元平探臂撿起地上銀劍鐵扇,高聲說道:「怎麼連兵刃也不帶走!」於成回過身來,仰天哈哈大笑,其聲悲壯,直衝霄漢,直持笑聲停下,才冷冷說道:「在下從此棄劍,告別江湖,尋一處深山大澤,以度余年歲月,要此兵刃何用!」
金老二突然插嘴說道:「平兒不可太過拘謹,於兄乃性情中人,說一不二,既有追隨之心,必是出自衷誠,你如太過拘泥於世俗之見,那就辜負於兄一片摯誠了。」
徐元平真情激蕩,雙手捧著鐵扇銀劍,緩步走了過去,沉聲說道:「徐元平初出茅廬而且身負血海沉冤,而價人又是名蓋當世武林的神州一君,報仇之事,渺渺茫茫,但此仇又是非報不可,於兄相隨兄弟,有害無益……」
於成朗聲大笑道:「在下生平之中,從未對人生過敬佩之心,既生敬佩,雖為他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如非公子相救,於成縱有十條命,也早已葬送在那古墓之中。」
金老二正容道:「平兒,於兄一片誠意,你如再要推辭那就未免有些矯情了,快些答應下來吧!」
徐元平遞上手中銀劍鐵扇,說道:「於兄這般相愛,愚弟卻之不恭,但我們要平輩論交,兄弟相稱,在下才敢答應。」
於成略一沉思,道:「這個……」
金老二道:「我們武林中人,素不講求稱呼,於兄也不可太過固執。」
於成接過鐵扇銀劍,正容說道:「這麼吧!在下仍以公子相稱,以重主僕之分,至於公於如何稱呼在下,自行請便。」
金老二大笑道:「這樣最好不過,咱們各交各的,在下還是和於兄,兄弟相稱……」
忽聽汪汪幾聲狗叫,巨犬突然轉過身去,向前跑了數丈,重又停了下來。
金老二微微一皺眉頭,望著徐元平道:「眼下武林之中敢和神州一君為敵之人,只有一個神丐宗濤,此人冷傲無比,盛名震江湖,肯這般和你相交,實是異數,這畜生已等的不耐,想必有緊要之事,咱們也該去了。」
三人一齊轉過身去,隨在那巨犬之後,向前奔去。
翻越過三座山巔,到了一處十分隱秘的幽谷,但見火光熊熊,神丐宗濤正自面壁而坐,手中拿著雞腿大嚼。
三人一直走到系濤身前,躬身說道:「老前輩傳箋相召,不知有何示教?」
宗濤大大的啃了一口雞肉,一面大嚼,一面說道:「老叫化不是寫的清清楚楚要你看熱鬧嗎?」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不知要看什麼熱鬧,還望老前輩見示一二。」
宗濤咽下口中雞肉,說道:「說來話長,包你好看就是。」抬頭看看天色,接道:「天已不早,咱們該走了。」站起身子直向正北走去。
徐元平還想追問,卻被金老二輕輕拉了一下衣角,只好默默不言。
神丐宗濤在前翻過一座山嶺之後,腳步逐漸加快,他走的盡都是荒僻小徑,很少人跡,幾人都不由自主的施展開輕身功夫。但見前面帶路的宗濤,愈走愈快,到了最後,簡直疾如划空疏矢一般,徐元平近來功力大進,還不覺出什麼,金老二重傷未復,於成功力難及,只跑得兩人汗流泱背。
徐元平回頭瞧了兩人一眼說道:「老前輩請走慢一點好嗎?」
宗濤停身,望望天色說道:「現在天色還早,我們一會再走。」說罷,盤膝坐在地上閉目休息。
金老二和於成趕了上來,手不停揮的擦著臉上的汗水,緩緩走動了一陣,才在原地坐下。
眾人坐息了約半個時辰,神丐宗濤一骨碌站起身子,道:「時光不早了,咱們走,」人已領先向前奔去。幾人走了一陣,翻越過幾處樹叢,夜色中見屋脊重疊隱著一座極大莊院。
他正想開口、神丐宗濤突然一矮身,搖手阻止徐元平,轉臉對金老二利於成輕聲說道:「今晚雖有熱鬧可瞧,但正戲上場,還不是時候,你與於成暫且找處地方隱起,我與這娃兒先去瞧瞧再說。不論在院之中發生了什麼事,兩位都不可擅入在院去,四更之後,仍不見我們回來,兩位先到正北方十里左右,一座小土地廟中等候。」
說完話,也不待兩人回答,忽然一挺身,飛起了三丈多高,夜色中直向那座巍峨任院之中射去,一起一落,人已到五丈開外,而且起落無聲、衣不飄風,聽不到聲息。
於成輕輕一嘆道:「久聞神丐宗濤之名,今日一見果是不虛,單是這份輕功,就足以震駭武林……」
話還未完,突見站在丈餘外的徐元平,緊隨著凌空而起,半空中連打幾個轉身,也落出四五丈遠。
但見兩條人影閃了幾閃,隱入夜色之中不見。
金老一二一拉手成隱入草叢中間,低聲說道:「易天行作事謹慎無比,這在院四周說不定早已經理下暗樁……」,一言未畢,突聞管弩驚風,兩人停身左側八九尺處,一棟高大白楊之上,飛出一支灣箭,直向那在院之中射去。
於成抬頭看了那白楊樹一眼,只見樹高在四丈以上,枝頹葉落,乍看去絕不疑會有人在樹上守望,不禁低聲罵道:「神件一君果是狡詐的報,竟然在這枝頹葉枯的白楊樹上,埋下暗樁。」
金老二低聲接道:「咱們想個法子先把發現咱們的這處暗樁起了再說。」
於成道:「此樹四丈多高,如若想爬上去,不讓敵人發覺,甚是不易只有用暗器把他打下來了。」
兩人正自計議,突見一團黃影由四丈多高的白楊樹上直摔下來。距實地尚有兩丈多高之時,橫里疾飛過來一條人影,雙臂一伸,把掉下來的黑影接在手中,輕放在一撮深草之中,拔身躍起直向那莊院撲去。
但見來人一襲長衫背上斜背兵刃,一晃而失.身法之快,不輸神丐宗濤。
於成皺了皺眉頭,附在金老二耳邊問道:「金兄見多識廣,可知這來人是誰?」
金老二搖搖頭道:「此人太過迅速,夜色朦朧中我也無法看清楚地的面貌……」他略一沉吟之後,又適:「當今武林之中,能有此等身法之人,有限的很,大概總不出……」,話還未完,忽聞衣抉飄風之聲傳來,趕忙停下口來。
偷眼望去,只見兩個手執單刀的勁裝大漢,疾奔那高大白楊樹下,抬頭問道:「為什麼發出響箭,可是發現了什麼動靜么?」
那樹上埋伏之人,已被人用見血封喉的絕毒暗器打死,所以,兩人一連問了數聲,仍不聞相應之聲。
只聽那走在後面的大漢說道:「只怕出了毛病,我爬到樹上瞧瞧去。」
那當先之人突然一拉那說話之人衣袖,轉身伏下身子,緩緩地向那在院之中走去。
於成拔出鐵骨摺扇,低聲對金老二道:「如果讓這兩人回入莊院,只怕不妥,咱們分頭施襲把他倆點倒。」
金老二道:「不要慌,用不著咱們動手,這兩人絕難走過三丈。」
於成知他見識比自己廣博甚多,心中雖還有些不信,但卻不便追問,付道:「看你推斷如何。」
心念尚未息下,果見前面兩人一齊摔倒地上。
於成回過頭來,低聲說道:「金兄果是料事如神。」
金老二微微一笑,沒有答話。但見一條人影,疾如海燕掠波一般,疾躍而過,一閃而逝。恍惚之間,只覺那人身材嬌小,似是女子,但因對方身法過快,一時難以確定。
於成呆了一呆道:「好歹毒的暗器,發時無形無聲,中人立即死去,在下在江湖道上闖蕩了幾十年,還未見過這樣歹毒的暗器……」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是啦!是查家堡的蜂尾毒針……」
金老二搖搖頭,笑道:「查家堡蜂尾毒針雖然歹毒,但尚不致中人即死、見血封喉,而且查家堡除了老堡主查子清外,難再找身負這等輕功之人。」
於成道:「剛才那施放晴器之人,可是一個女子嗎?」
金老二道:「不錯,男人身材絕不會那等嬌小。」
且說徐元平緊隨宗濤身後,到了那莊院外面,宗濤拉了徐元平一把,隱入暗處,低聲道:「神州一君易天行武功高不可測,而且手下高手甚眾,咱們可能會被人發覺,如果自覺難以再隱藏身子之時,不妨堂堂正正的現身出去,神州一君為人最重面子,只要他不親自出手,危險就小了一半。」
徐元平聽這位素來自負的武林大俠竟然這般慎重起來,心中大是驚奇,暗忖道:以宗濤這等身份的高人,竟然也這般稱讚神州一君的武功,想來那易大行的藝業定是有驚人之處了。
宗濤看他沉思不言,又接春說道:「如非生死交關,最好別和神州一君動手……」,雙眉微一聳動,人已貼壁飛起,落入牆內。徐元平一提其氣縱上牆頭,但見一片漆黑,神丐宗濤人跡已沓。他抬頭打量一下四周景物,縱身向院內躍去。
這座廣大的莊院中,除房屋櫛比,樓閣聳立外,都是高大的梧桐、榆樹,陰氣森森,不見一點燈火。
深秋的夜風,吹拂著樹上的黃葉,更增加了這荒涼莊院的陰森氣氛,徐元平默然站了良久,突然想起那夜丁鳳帶自己去的一所跨院落,那裡滿置盆花,而且房中布置華貴無比,或許住的有人。
他暗中調勻真氣,伸手摸摸懷中戮情劍。四下打量了一陣,看準路線和落腳之處,一提真氣,施展「八步登空」的身法,迅快絕倫的直奔過去,一口氣穿過了一座四五丈寬的庭院,飛落在屋面之上。低頭看去,各室門窗緊閉,毫無有人跡象,心中不覺大為生疑,暗道:此等情景,哪似有人住的地方,不知神丐宗濤要我來瞧的什麼熱鬧。
但轉念又想到以家濤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絕不會說出謊言,微一沉思之後,抬頭辨認了一下方向,直向正東躍去。又越過一重院落,果然找到了那處滿置盆花的小跨院。這座精緻的跨院仍和過去一般雅緻,盛放的菊花,飄過來陣陣花香,但那兩扇房門,仍然緊閉著。
徐元平暗暗忖道:這院中盆花,如果無人修整,絕不會是這般整齊的,從這跡象看來,這座小跨院是經常有人來了。
徐元平雙足做一用力,人如離弦弩箭一般,落在那雅室門前。舉手一推,兩扇房門應手而開,但聞一陣脂粉幽香,迎面撲襲過來、不禁心頭一凜,暗道:這雅室分明是女子閨房,上次由丁氏姐妹相暗而入,眼下我孤身一人,如何能夠隨便進去,當下呆了一呆,愣在門外。
忽聽房中響起了一陣微弱的呼吸之聲,緊接著又是一陣被褥移動的聲音。這兩種聲音,都異常低微,如非耳目靈敏之八,很難聽到。徐元平心頭一驚,不自覺的失聲問道:「什麼人?」
他失聲之後,立時驚覺,身子一閃,隱入門后暗處,心中驚道:我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靜夜中,只袖傳播甚遠,如果這靜院四周埋伏有人,定然會聽到我這一聲呼叫。一念及此,趕忙暗提真氣,蓄勢戒備。哪知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之後,仍然不見動靜,倒是室中的那輕微的鼻息之聲,時時可聞。
這時,徐元平已確知空中有人,而且依那微弱鼻息之聲判斷,可能還是一個女人,只是不知是否真正的在熟睡中。
大約過了一杯熱茶工夫,仍然不見動靜,探頭向外望去,只見繁星閃燦,夜靜似水,心中大感奇怪,暗道:如果神州一君易無行真的在這莊院有所聚會,何以這等大意,毫無防範。
忽聽一陣嚶嚶之聲,傳入耳際,似是那熟睡之人夢見了什麼歡樂或愁苦之事,喃喃囈語。
這一陣嬌婉嚶聲,使徐元平確定了這寶中熟睡著的是一個女子,。動中暗自忖道:這寶中既然有女子熟睡,我徐元平豈能停留其中。正待舉步出室,忽聞一陣輕咳從院中飄傳過來,緊接著響起了一陣步履聲。
徐元平趕忙又縮回門后,慌忙中抬頭望去,只見屋角處錦帳低垂,一人擁被而卧。
他隱隱還記得那屋角之處放有一張雕花木棍,但他為人磊落,所以入室之後,始終未向那屋角瞧過一眼,此刻,為形勢逼迫,不得不尋找藏身之處,但聞那步履之聲愈來愈近,已到室外石級之上,不禁心頭大急,慌忙中一提真氣,身子凌空而起,躍落橫樑之上。他剛剛藏好身子,突見火光一亮,房門口出現了兩個大漢,一人勁裝佩劍,一人身穿長衫。
只聽那身穿長衫之人說道:「那女娃就放在此宣嗎?」
那勁裝佩劍之人似是甚怕那身穿長衫之八,左手高舉著火摺子,躬身答道:「不錯不錯……而且此女容貌艷絕坐寰……」。
那身穿長衫之人冷哼一聲,接道:「哪來的這多廢話,快帶我瞧瞧去。」
那勁裝大漢口中應了聲,大邁三步,人已到那雕花木榻前,左手高舉火摺子,右手掀開低垂錦帳。
徐元平隱身在橫樑之上,只需微一轉臉,立時可把那錦帳中橫卧玉人,瞧個毫髮不遺,但他覺得此事有愧於心,竟是不肯轉臉相望。
只聽那身穿長衫之人,長長出了一口氣,贊道:「果然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天上仙子,人間尤物……」。
那勁裝佩劍之人,也不覺的嘆息一聲,接道:「此等絕世容色,任是鐵打銅鑄之人,也要為之怦然心動……」。
兩人這般交口稱讚,徐元乎也不覺怦然心動,暗道:世界之上,當真有這等美麗的人嗎?不自覺地轉頭望去。
火光照射之下,看的甚是清晰,只見一個身著紫衣的少女,面向外側卧榻上,發散枕畔,色凝桃花,翠眉如黛,瑤鼻櫻口,果然天香國色,秀絕塵衰,不覺瞧的一呆。
只覺此女似曾相識,但一時之間,卻又無法確定是否真的相識。
只聽那身穿長衫之人無限惋惜地道:「此女走可邀得莊主青睞,如再能從她身上獲得南海門下奇書,定會得到莊主厚賜,你們要好好的看守著她。」
徐元平心中一動,暗道:果然是她!徐元平雖和這紫衣少女相見數次,但他始終沒有仔細的瞧過她一眼,腦際之中只留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情影,只知她長的十分美麗,尤勝丁氏姐妹幾分,但究竟容貌如何,他卻全無印象,所以初見之下,只覺似曾相識,但卻不敢確定。
這時,那勁裝佩劍之人手中的火摺子,已經燃盡,只聽他啊喲一聲,火焰一閃而熄。
原來這兩人都為那紫衣少女艷絕的容色吸引了心神,一語不發,獃獃地站在塌旁欣賞,直到火折燃盡,燒到手上,才霍然驚覺。黑暗之中,只聽兩聲長長嘆息,隨著步履之聲,出門而去。
徐元平待兩人去遠之後,縱身躍下橫樑,緩步走到那木榻之前,正待伸手去抱那紫衣少女,心中突然一動,暗道:「男女接受不親,君子不欺暗室,我與她素無交往,縱然存心光明,旨在救人,但也不能不防瓜田李下之嫌。」心念及此,腳步為之一頓,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徐元平正感為難之際,忽聽低垂錦帳之中,傳出那紫衣女嬌婉的聲音道:「哼!男女授受不親,君子不欺暗室,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你站在我卧榻之側,瞪著眼睛瞧我幹什麼?
不要臉!」
徐元平被她罵的一股怨氣直衝上來,身子搖搖欲倒地退後兩步,接道:「姑娘不要誤會,在下絕無不敬之心。」
低垂錦帳之中,又傳來那紫衣少女的聲音道:「瓜田李下,雖無不良之心,亦有非分之嫌,看你這個樣子,就不像知書識禮之人。」
此女言鋒犀利,句句字字,如刀似劍,只罵得徐元平如受眾矢歡心,一種被委屈的感覺,使他全身顫抖,心情激蕩,反而愣在當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呆了良久,才恭恭敬敬的抱拳一揖,說道:「此等之事,甚難解說,在下存心惟天可表,但姑娘誤會亦非不當,失禮之處,尚望大量海涵……」,轉過身子,大步向外走去。
只聽那低垂錦帳之中,又傳出那紫衣少女嬌脆的聲音道:「你自鳴男子漢大丈夫,見危規避,也不覺著羞見天下英雄嗎?」
徐元平怔了一怦,暗道:這倒怪了,怎麼她相罵之言都是我心中想到之事,當真罵的入木三分,又叫你無言反辯。
他本走到門口,又不自主的停了下來。回頭望去,只見那紫衣少女已經擁極坐起身子,一時之間,想不出該說些什麼,沉默了半盞茶工夫,才想起幾句話來,說道:「姑娘已陷身龍潭虎穴,要及早離開此處才好,在下言盡於此,姑娘肯否聽信悉由尊便。」說完,又轉身向外走去。
忽聽那紫衣少女冷笑一聲,說道:「站住!」
徐元平人已出了室門,聽得她喝止之言,只好又停了下來,當門一立道:「姑娘還有什麼話說?快些吩咐,在下還有要事。」紫衣少女似是突然受了甚大委屈一般,氣的哼了一聲,立時別過頭去。
徐元平見她轉過頭去,不理自己,深感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呆了一陣,說道:「姑娘如無吩咐之言,在下就此別過了。」
只見那紫衣少女緩緩躺下身子,面里側卧,望也不再望他一眼。徐元平心中雖覺她生性冷傲難以相談,但又覺她處境險惡已極,必須早些離開,當下說道:「姑娘處境險惡,還是早些離開此處的好!」
那紫衣少女聽了徐元平的話,當下頭也不轉的答道:「我死了也不干你事,哼!你別多管閑事!」
徐元平嘆息一聲,自說自語地說道:「女孩子家真是難惹……」,縱身一躍,飛上屋面而去。
紫衣少女聽得衣塊飄風之聲,迅快的轉過頭來,但見暗淡的星光下,人影一閃而逝。這位才華絕世、艷若天人的少女,他是陡然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一般,熱淚滾滾,奪眶而出,但她卻能忍住不發出些微哭聲。徐元平躍上屋面,長長吐一口氣,但覺滿腔受委屈的積忿,盡隨這一口長氣而出,心情為之一暢。
放眼望去,但見星河耿耿,四野不見人蹤,不禁暗覺奇怪,付道:這莊院之中明明有人,為什麼自己這等暴露行跡,競似沒有被人發覺一般,既沒人出面攔阻,也沒人暗中施襲?但這等出於意外的平靜,卻使人更覺著這陰森在院的恐怖。徐元平獃獃的在屋面上站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仍然不見一點動靜,地乃毫無江湖閱歷之人,遇到此等情勢,只覺手足無措,此刻不知該如何是好。
夜風輕拂,花香襲人,徐元平舉手在頭上輕輕的拍了兩下,只覺眼前的景象,沉悶中充滿了無比的緊張,但自己卻又不知如何應付,只是這般獃獃站在屋面之上,也不是辦法。
正自為難之際,瞥見數丈外一條人影,疾如電奔一般,一閃而逝。他正覺難以自處當兒,見了這條人影,立時疾追上去。
他這數月來,打坐調息,已把慧空大師轉授於他的真元之氣,大半收為己用,功力大為增進,這一躍直飛二丈七尺高,懸空施展「八步登空」身法,連越過兩重屋面,落到一株梧桐樹上。
手抓樹枝,微一借力,人又向前飛出一丈四五尺遠,落在屋面之上。他心中急於追上那逝去的人影,施展全力追來,腳落屋面,抬頭望去,夜色茫茫,哪裡還有人跡。忽聽步的一聲,似是一件重物落在地上。徐元平迅快的轉過頭,只見自己借力的那梧桐樹下,蜷伏著一團黑影,當下一提真氣,猛撲過去。
他這時早已被這陰森恐怖的氣氛憋得滿腔氣憤,只想早些找著一個人,追問這在院之中的情形,所以一見那蜷伏在樹下的黑影,也不考慮,立時疾朴而下,探臂一抓,腳落實地,已把黑影抓了起來。
仔細看去,竟是一個身著勁裝、背插單刀的屍體,此人身體尚有餘溫,分明剛死不久,但全身上下找不出一點兒傷痕,耳目口鼻之處亦無血漬,不知怎的死去。他忽的恍然大悟,暗道:「是啦!神州君在這在院之中聚會之事既被宗濤探到,想來別人也可探到。」
徐元平暗道:「剛才瞧見那條黑影,身形迅快異常,如是這在院中埋伏之人,定然已看到我的形跡,但他競不顧而去,自然不是莊院中的人了,看來這陰森在院之中,今夜來的人定是不少……」正在忖思之間,忽聽輕微的飄風之聲,起自身後。
徐元平機警無比的轉過身子,凝神望去,只見一個身材嬌小的黑衣少女,背插雙劍。站在八九尺外,兩道目光怦怦地凝望著他。四目交投,互注良久,彼此都未講一句話。
徐元平緩緩把手中屍體放下,慢慢向後退去,他自被那紫衣少女罵了一頓之後,心中對女子已存了驚懼之心,不自覺向後退去,但又怕她突然下手施襲,所以,不敢轉過身去。
只聽那黑衣少女低沉冷漠地喝了一聲:「站住!」
徐元平只覺心頭一跳,但卻依言停下腳步。
黑衣女膽子甚大,竟然一步一步地向他逼來,直持相項徐元平三四尺處,才停下身子,冷冷地問道:「你是這在院中的人嗎?」徐元平搖搖頭道:「不是。」
那黑衣少女突然微微一笑,道:「你如何能夠證明你說的話呢?」徐元平奇道:「為什麼要證明見?我們素不相識,無怨無恨,彼此互不相干……」
那黑衣少女冷冷接道:「你如無法證明你說的話……」她輕藐地向那屍體瞥了一眼,接道:「那就是你的下場。」
徐元平暗忖道:今夜到此之人,大概都和神州一君易天行有敵對之心,憑此一點,我也該讓她幾分,當下說道:「在下要如何才能證明我不是這在院中的人呢?」
黑衣少女似是想不到他有這樣一問,怔了一怔,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你如真的不是守護這在院之人,那麼你就要聽我的話即時退出,別過問這在院之中發生的事情。」
徐元平道:「此事的確是簡單不過,可是在下要反問姑娘一句,你要我退出這莊院而去,不知用心何在?姑娘半夜到此,絕非無因而來,在下如無事情,也不會在深更半夜之中,跑到這荒涼的莊院中,我只能告訴姑娘,我確非此在中守護之人,你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地事。」
那黑衣少女冷然一笑道:「我生平之中,從未對人說過這樣多無用的話,今宵破例對你多講幾句,你如不肯退出,對你有害無益,今夜之事,兇險異常,看你年紀輕輕,又不像走江湖之人,故而特地勸你幾句……」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姑娘盛情,在下心領,一個人生死之事,誰也難以預料。」說完,轉身急掠,人已到屋面之上。
那黑衣少女突然嬌喝一聲:「站住,你能跑得了嗎?」玉婉揚處,一縷白光,疾射而去。
徐元平雙足一點屋面,平向屋下暗影之中射去。
他突然福至心靈,想到自己如果向上一躍,對方定然緊迫不舍,要想擺脫,只有躍入暗影之中,所以在他躍上屋面之時,已瞧准落腳之處,腳不起步,疾向屋下暗影之中投去。
這一著倒是大出了那黑衣少女的意外,一線白光,疾掠屋面飛過,第二道暗器尚未發出之時,徐元平已躍下屋面。
黑衣少女四下望去,哪裡還有徐元平的影子,心中大是驚奇,暗道:此人身法好快。
徐元平隱在暗處,連頭也不敢探出一下,直持聽那黑衣少女離去時衣塊飄風之聲,才從隱身暗影之中走了出來,抬頭望著天上繁星,長長吁一口氣,正待躍上屋面,去找宗濤,突然心中一動,暗道:她剛才打我一下,不知用的什麼暗器,不如把它撿起,帶給神丐宗濤瞧瞧,他見多識廣,也許可以由暗器之上,看出此女來歷。
心念一轉,大步向對面一株榆樹卜面走去,只見一枚三寸長短的銀針,端端正正的釘在樹身上。伸手把銀針拔下,放在手中仔細一瞧,只見此物似針非針,尖端扁平,尾處有兩片極薄極小的鋼葉,製造十分精巧。他初入江湖,見聞有限,瞧不出是什麼暗器,隨手放入懷中,剛想舉步,忽聽身後響起一聲輕微的冷笑道:「我只道你有飛天遁地之術,眨眼間,跑的蹤影不見,原來是藏在暗影之中了,哼!虧你還是堂堂七尺之軀,此刻不覺著丟人嗎?」
這幾句話,罵的尖酸刻薄,大傷了徐元平的自尊,也激起好勝之心,霍然轉過身子。只見八九尺外,站著那去而復返的黑衣少女,當下冷言道:「姑娘且莫出口傷人,在下素不願和女子動手,故而相讓姑娘三分,豈是真的怕你木成。」
那黑衣少女對他反擊之言,似是甚感意外,證了一怔,道:「你可是說我的嗎?」
徐元平答道:「此處除了你我之外,別無他人,自是說你了。」黑衣女似是異常忿憤,嬌軀微顫動了一下,道:「你敢罵我!」徐元平聽她口氣愈來愈大,也激起心頭怒火,當下介面說道:「我有什麼不敢,罵你又怎樣?」
那黑衣少女目光凝注在徐元平臉上,瞧了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如果知道了,你定然不敢罵我啦。"徐元平道:「對你這般沒有禮貌之人,罵了你也不算欺侮你,哼!不是看你是一個女孩子家,剛才我就好好教訓你一頓了。」
那黑衣少女搖搖頭,嘆口氣說道:「我懂事以來,從沒有人敢這般對我無禮,舉世之內敢罵我之八,你可算得第一個……」。
徐元平笑道:「在下堂堂男子,和你們女孩子嘔氣,本是大不應該之事,但你這等欺凌於我,實叫人難以忍受……」,忽然想到我這般和她胡扯下去,扯到幾時,才能停止,倏而住四,轉身一躍,人已飛上屋面,急奔而去。
那黑衣少女被他豪氣凌人地罵了一頓,不覺采愣在當地,只覺此等之言,生平之中從未聽過。
待她發覺徐元平藉機而去,想要追趕時,徐元平早已隱人在夜色之中不見,恨的她一跺腳,自言自語的罵道:「哼!除非這一生中,你別讓我遇上,再要遇上我,非得打落你滿口牙齒不可。」她罵的聲音甚大,徐元平耳目靈敏,人雖到數丈之外,已然隱隱可聞,心裡暗自想道:好吧!就讓你罵上兩句出出氣吧!好男不和女斗,只當我沒有聽見算了。
他自思自慰的消解去胸中之氣,急掠過幾重屋脊,忽見花木蔥蔥寵,又到了一處雅緻的庭院所在。
院中秋菊盛開,丹桂飄香,雖已是深秋季節,但這院中花木卻一片翠綠,不禁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這些花木分明是由其他地方移植而來,莊院之中卻又這等荒涼,既無人常住於此,不知為何卻又布設得這等雅緻……心中疑竇重重,但一時之間,卻又思解不透。忽聽院中花叢一動,傳過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小娃兒,快些走吧,今晚上咱們算白來了。」
徐元乎聽出是神丐宗濤的聲音,當下循聲望去,又立時縱身而下。只見宗濤斜倚花叢而坐,滿口酒氣雜在各種花香之中,陣陣飄來。徐元平心中積存了很多事要說,哪知還未來得及開口,神丐宗濤卻又搶先說道:「老叫化只道是獨得之秘,哪知消息早已外泄,小娃兒,你胡撞瞎闖了一陣,大概遇上了很多事吧?」
宗濤說完話,取過背後紅漆葫蘆,咕咕嘟嘟又喝了一大口酒。
徐元平道:「今夜來這在院之中高人似是不少。」
宗濤微微一笑道:「你又遇上了一個身穿黑衣、蠻不講理的姑娘是嗎?如果老叫化子猜的不錯,你定被她罵了一頓。」
徐元平道:「怎麼?老前輩都看到了?」
宗濤笑道:「老叫化子如若看到,說對了,哪裡還算本領。」
徐元平輕輕嘆息一聲,道:「今夜中,晚輩連受了兩人之罵,一次被罵的啞口無言,一次被罵的怒火萬丈。」
宗濤笑道:「那黑衣女娃見在西北江湖造上,乃出了名的蠻不講理之人,罵你幾句,不足為奇。」
徐元平看他說的輕輕鬆鬆,似是自己被人罵上幾句,是十分應該之事,心中甚是氣憤,衝口說道:「晚輩如果不看她是女流之輩,非得好好的教訓她一頓不可。」
宗濤道:「那女娃兒最是難惹不過,你還是別惹她的好。」說著話,又喝了一大口酒。
徐元平道:「這麼說起來,老前輩定是認識她了。」
宗濤笑道:「老叫化天不怕地不怕,但卻對那女娃兒有點兒頭疼,我都招惹她不起,你更是惹她不得了……」。
徐元平生性倔強,心中自慰自解的想到是相讓於她,聽得宗濤一番勸慰之言,反而激起了心中怒火,說道:「這麼說來,晚輩日後遇到她時,倒是得向她領教領教了。」
宗濤哈哈笑道:「小娃兒好大的火氣。」
徐元平看他縱聲而笑,毫無顧忌,心中甚感奇怪,忍不住說道:「老前輩這等毫無顧忌的大笑,就不怕驚動這莊院之中埋伏的人嗎?」
宗濤道:「神州一君果是狡猾無比,今宵在這荒涼的任院中召集他的爪牙舉行大會,不料突然取消,騙得咱們辛辛苦苦的跑了半夜。」
徐元平心中暗道:剛才我在被囚紫衣少女雅室,明明聽那身穿長衫之人說過莊主要來,還要勁裝佩劍之人好好的看守那紫衣少女,這在主定然是神州一君了,不知何故,突然變卦不來……他毫無證湖閱歷,反覆思索,仍是推解不透,忍不住又問道:「難道咱們入這莊院之事,已被他知道不成。」
宗濤道:「易夫行雖未必知道咱們夜探這在院之事,但除了咱們之外,還有別人……」,話至此處,似是想到了什麼事,突然住口,站起了身子。
徐元平看他緊張之情,也跟著站了起來,不自覺地問道:「怎麼啦?」
宗濤微微搖頭,緩緩地說道:「易天行狡猾過人,這遲遲不來也許有什麼陰謀,也許他早已到了這在院之中,故意隱匿不出。」
徐元平被他說的心中微震,抬頭向四周打量了一陣,道:「這倒未必,守護這在院之人恐已有甚多傷亡,如果易天行已經到了這在院之中,絕不會視若無睹。」
宗濤嘆道:「此人生性冷酷,不能以常情衡斷。」微一停頓之後,又造:「你遇上那黑衣少女,出手素極險辣,是以西北道上的綠林人物,個個對她心存戒懼,好在她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動,難得遇上她一次,如果她常在江湖之上走動,只怕早已鬧翻了半邊天,今宵埋伏這在院之人恐怕大半要傷亡在她一人手中。」徐元平本想說一個女孩子家,出手這等險毒,」實該受些教訓,但轉念又想到,神州一君的手下絕不會有什麼好人,多殺幾個,自是無妨,口齒微一啟動,卻沒有說出來。
宗濤凝目望天,似在推敲著一件十分為難之事。
徐元平也不驚擾於他,藉機流目四顧,打量這雅緻庭院的形勢。這是個半畝地大小的花園,除了滿植著珍貴的花木之外,還有一座人工堆成的假山,假山下,有一個丈許見方的水塘,花園不大,但精緻纖巧,極具匠心。
庭院四周房舍連綿,每一間對準這花園的一面,都開著兩扇很大的窗子,只要打開窗子,就可見庭院全景。徐元平打量了庭院的全景,又轉臉瞧了瞧神丐宗濤。只見他倚靠樹根坐著,一雙似醒似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神注視著身前的一株花木。
徐元平知道這位武林奇俠平日放浪不羈,如不是逼著什麼重大疑難之事,絕不會這等苦苦思索。同時也知自身已深入他人心腹之地,自己閱歷淺薄,前途是禍是福,與這江湖奇土有著極大的關係,所以也不敢驚擾他。徐元平又覺心頭一陣煩亂,便信步順著地下的卵石小徑,向右首屋子走去。走完卵石路,跨上白石台階,便是一條環繞花園的廊謝。這走廊建造得也十分講究,沿著石階,是一道朱漆雕欄,憑欄就可俯瞰園中的池水。
那面對庭園的大窗子也是極為精緻,窗榻的圖式分別鑲嵌著「五福盤壽」,或是「瓶生三吉」,或是「萬壽無疆」的花式。走近一看,那糊窗用的紙也是名貴的內夾絲棉的竹紙。
徐元平心中暗道:這荒僻山的任院,怎的這等講究呢?
他原是極易衝動之八,心中想到這裡,好奇之心與豪氣油然而生,忖道:既來之則安之,管你是什麼龍潭虎穴,我倒要見識見識。心念一動,身子向前緊跨一步,輕伸右手,就要試推窗欞……
就在徐元平的右手尚未觸到窗稷之時,突然身後傳過來神丐宗濤哈哈大笑之聲。
徐元平忍不住心中的激動,正想問他為何發笑。神丐宗濤先開口說道:「小娃兒,你不覺著這座房子有點怪嗎?」
這句話間的沒頭沒腦,徐元乎只得應道:「這房子造得確是獨具匠心……」。
神丐宗濤接道:「老叫化子是天地為房,從來不管人家房子造得好不好,我只覺得這房子大異尋常,依老叫化子看,就怕這房子大有文章。」
徐元乎聽神丐宗濤一說,不由得環顧了四周一眼,心裡想答宗濤的話,但驟然間又不知如何回答。
神丐宗濤斜膘了徐元乎一眼,見他沉吟著沒有說話微微一聳肩,又道:「想不到他們黨這等處心積慮,事事都有安排,處處皆有伏線,小娃兒,只怕你閱歷過淺,還看不出其中奧秘。」
徐元平雖是仁厚篤實之人,但他的性格之中,卻有著一股倔強的衝動,神丐宗濤無心之間說了他一句,他便覺著有損他的自尊,鼻子里輕哼了一聲,道:「來也是老前輩你要我來的,如今卻又說其中奧秘難測,莫非老前輩有畏怯之意嗎?」
神巧宗濤聽得仰首哈哈大笑,道:「老叫化了一生浪跡江湖,水裡火里、刀山劍林都闖過,從沒有什麼值得我老叫化子怕的,難道到了垂暮之年倒反而貪生怕死了嗎?」
要在平常徐元乎絕不會再說什麼,但今天深入此宅,乃是為了易天行而來,他焉肯放過這個機會,當下冷冷說道:「老前輩既是有心而來,又不畏怯,那麼這房子雖是古怪,又有何懼呢?」
神丐宗濤心中暗道:你這娃兒性子倒比我老叫化子還急,今天我要幫意難難你呢。
他心裡暗暗一笑,慢吞吞地說道:「我老叫化子倒不是畏懼不畏懼,我是在想,這房子之中能有什麼花樣……」,說著又看了那座假山一眼,道:「看情形,不僅是房子,就是這座假山,堆建在此,想必定也是有道理。」說罷,將一雙眼睛,盯瞧著徐元平臉上,彷彿在等他的答覆。
徐元平近來的際通奇特,而且又陷在孤獨老人古墓之中一次,所以他的見識無形中大為增進。這時聽神丐宗濤說破,心中不由一動,忖道:對了,這老化子真不愧是老江湖,方才我雖疑心這在院的布設,可還沒有想到這座假山。當中豪興又起,轉臉對神丐家清道:「依老前輩所見,此盛既是這般可疑.而易天行也未露面,咱們何不就可疑之處,先提探它一番呢?」
在徐元平的想象之中,宗濤定會贊同自己的意見,哪知事實不然,神丐宗濤卻滿臉凝重之色地說道:「使不得,使不得,神州一君易天行雖是未曾露面,但依老叫化子揣測,這不過是放布懸疑,如果我猜的不錯,易天行定然已按時來到此處,不但如此,而且今天來到此處之人,也定然不在少數,方才作遇見的那黑衣女郎,都曾現過身,由此可知今晚必定有熱鬧可看。你千萬不可性急,要是咱們相打亂鬧,說不定會闖出麻煩來。別的不說,就拿你碰到的那個丫頭吧,她就夠咱們纏的了,不是我老叫化子怕事,那丫頭也真的叫人頭痛……」
神丐宗濤話還未完,但聽假山背後一聲冷笑,響起嬌脆的聲音,道:「哼,你身為武林長輩,背地裡竟然說長道短的,編排起我的不是來,真是做大不正。」
神巧宗濤聽了這幾句話,望著徐元平,把眉頭一皺。徐元平也同時望了神弓宗濤一眼。
二人交換一下眼色,誰都沒有開口,轉臉朝山側發話之處望去。只見那山側花樹背後,緩緩走出來一個身背雙劍的黑衣少女。
那黑衣少女望著神丐宗濤,慢悠悠地、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道:「長了這把年紀,背地裡卻放不過我們一個晚輩,說來真是令人好笑。」
徐元平訕訕地望了宗濤一眼,見宗濤兩眼望著別處,竟似充耳不聞一般,徐元平一看他神情就知他是不願和她衝突。
這黑衣少女適才之言,原是對宗濤而發,徐元平身在兩人之間,處境十分尷尬,要是換了別人,只有僵在當場,但徐元平的個性甚為奇特:他一見神丐宗濤那副客讓之態,心中覺得以神丐宗濤在江湖享譽之盛,以他那種凌雲的豪氣,今天竟是如此容忍,他覺萬分委屈,心中對他深為同情。
雙眉一挑,微微冷笑道:「一個女孩子家,對武林前輩說話競這等沒有分寸。」
黑衣少女一聽徐元平滿是責備口吻,竟也不動氣,只淡淡望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不是你的事最好不要過問,我要不是因你是初歷江湖之人,絕不會對你如此客氣。」
徐元平道:「你雖說此事與我無於,但宗老前輩卻是在和我相談,而且我也很看不過你這種無禮的態度……」。
黑衣少女未待徐元平話完,嘿嘿一陣冷笑道:「我三番兩次的對你破例忍讓,你卻不知好歹,得寸進尺,如今竟然教訓起我來,我看你是自以為靠山硬,有恃無恐,全然沒有把我放在眼裡,是嗎?」
徐元平朗朗笑:「多謝姑娘對在下忍讓之情,但在下作事,從不倚仗他人之勢,只知當為不當為,你幸好是個女孩子家,如果換了個男子漢,哼哼,那我就不是如此了。」
黑衣少女似覺不信,臉上泛起了一股他笑非笑的笑意,說道:「那你準備怎樣對待我呢?我倒願聞高見。」
徐元平說了她一陣,心中火氣似已消減不少,這時再看那黑衣少女,人家對自己始終未呈怒容,依然帶著一分淺笑,心裡卻又覺著有點過意不去,他怔怔地沉吟了一下,嘆了口氣,道:「你也是為易天行而來,我也是為易天行來的,如今易天行沒有找到,我又何必跟你慪氣呢,我也不管你,你干你自己的事去吧」
黑衣女笑容忽斂滿臉寒霜的冷冷說道:「你不願和我慪氣,但我偏要和你慪氣!」
徐元平大步向前走了兩步,道:「姑娘定要如此,在下當得奉陪!」
黑衣女柳腰一挫,倏然直欺過來,輕啟櫻唇,笑道:「怎麼?你想打架嗎?」
徐元平心中已甚惱怒,暗道:此女這等狂妄,如不教訓她一次,實難消胸中之氣。當下說道:「在下乃堂堂男子,姑娘如願動手,在丁先讓三招。」
也幾句話無異火上加油,那黑衣少女受時面泛殺機,柳腰一挫,直欺過來,素手反轉揮舞,虛空拍出三拿。
三掌拍完,人已欺到了徐元平身前,說道:「我懶得和你多說話了,你要讓我三招,現在我已拍出三掌,你該動手了吧!」
徐元平腳踏丁字步,左手搭在右腕之上,道:「姑娘請!」
黑衣女一楊秀眉道:「那來的這多酸禮。」嬌軀一側,直踏中直而進,左掌當胸劈下。
徐元平一收小腹,倏忽間退後三尺。
黑衣少女借勢欺進,雙掌連環劈出,但見掌影飄飄,眨眼間,拍出了一十二拿。這一輪急攻,當真是疾如電閃一般,十二拿綿綿相連,一氣呵成,徐元平被逼得連連向後退出了六步,不禁心頭大為震駭,暗道;這是什麼掌法,怎的這等迅快?
直持對方一十二掌攻完,他才站穩身子,長長吸一口氣,反臂一掌擊去。一股強勁掌風,隨掌而出,直撞過去。
黑衣女冷笑一聲,右掌向後一引,竟把徐元平強勁的掌風引向一側,左掌趁勢攻進,翻碗一招「閉門推月」按向左肩。徐元平只覺對方掌中,似有一股甚大吸力,把自己擊出的掌力引開,心中大驚道:此女的武功好怪。潛沉內力,著地如樁,雙足登時向地下深入半寸,一挺胸,硬把那擊出力道收回,左手施十二擒拿中一招「飛索盤龍」,掌勢一翻,反向那黑衣少女左胸脈門之上拿去。
那黑衣少女左掌去勢決如電奔,纖纖玉指一閃而至,指尖及徐元平左肩衣服之時,徐元平的左手也搭上了那黑衣女的手腕。一接疾退,雙方同時以極快的身法,向後躍退,閃避開了對方的掌劈、擒拿,彼此互望一眼,同時又以極快的身法斯攻而上。
這次動手,徐元平已不敢再存相讓之心,彼此以快打快,爭取先機,剎那間掌指飄飄,四周風生,人影交錯,忽起忽落,但見兩人盤旋疾轉,決如風輪,十合之後,已是難分敵我。
神丐宗濤取過背上的紅漆葫蘆,打開蓋子,一面喝酒,一面觀賞兩人搏鬥。他已和徐元平有過動手的經驗,知他武功高強,掌力雄渾,那黑衣少女雖然威震西北武林,但也難以和徐元平交手五十回合。
哪知事情大大的出了宋濤的意料之外,雙方愈打愈快,片刻工夫,已過五十回合,那黑衣少女不但毫無敗象,而且出掌愈來愈奇,攻勢也愈來愈是凌厲,招招都是罕聞罕見,詭異無比之學。
而且掌指襲擊之處,又都是人所必救的要害部位,迅速、狠辣兼而有之。
徐元平劈出的掌力,也是愈來愈強,招招如鐵鎚擊岸,巨斧開山,變化奇奧中不失正大,更顯得風度磊落。
神丐宗濤不知不覺間,看的全神貫注,暗道:這兩人一個輕靈飄忽、出手詭辣難測,一個掌力雄渾、打來正正大大,但卻正中蘊奇,變化精奧,如能把兩種各走極端的武功融匯貫通,兼得其長,天下只怕難再有抗拒之八。」
心念一動,立時高聲說道:「小娃兒,我說這女娃兒最是難惹!你還不信,現在該知道老叫化之言不虛了吧!」
徐元平天性高傲,聽得家濤一番話后,立時激起怒火,大喝一聲,舉手拍出兩掌。
這兩掌看去輕飄飄的毫無勁力,但出手的時機適時無比,那黑衣少女登時被迫得向後退了三步。
宗濤微微一怔,暗自忖:這是什麼武功?只覺似是聽人說過,但一時卻又想它不起。
黑衣女被徐元平兩掌逼退之後,似是受了甚重的內傷,全身微微顫抖了一下,張嘴噴出一口鮮血,閉上雙目。如果徐元平藉機出手,定可把那黑衣少女立時震斃拿下,但他卻停手不攻,仰臉望天,若有所思。
那黑衣少女閉目靜站了一盞熱茶工夫,突然嬌叱一聲,重又欺身攻了上來,雙拿一揚,猛向徐元平拍去。
徐元平揮拿一接,突然悶哼一聲,一連向後退了五步,向後倒去。就在他身子將要跌倒之時,突然大喝一聲,遙遙推來一拿。
這一掌來的毫無勁道,但在擊中那黑衣少女后,突生強勁彈震之力,只聽她嬌呼一聲,身子飛起來四五尺高,捧在地上。
激烈絕倫的搏鬥,完全停下來,重歸沉寂,寒星閃爍下,只見一男一女,相隔有一丈左右,靜靜躺在地上,兩人似都是受了甚重的內傷,連掙扎著坐起來的氣力也沒有了。
一代武學宗師神丐宗濤也看不出這兩人如何受傷,呆了一呆,才緩步向徐元平走去。
只見他緊閉著雙目,仰卧地上,神丐宗濤目力何等銳利,借繁星微弱的光亮,已瞧出徐元平臉色和平時不同,不禁心頭大駭,他江湖經驗豐富,一瞧之下,已知徐元平為一種極為歹毒的內功所傷,並非一般掌力震傷。伸手摸去,只覺他額角冰冷,傷的似是很重。他獃獃站著低頭沉思,但搜盡枯腸,也想不出那黑衣少女用的什麼武功,把徐元平傷的這般嚴重。
不知過去了多久時間,忽聽一陣沉重的步履之聲,由身後傳了過來,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袍的長髯老者,緩緩地走了過來。此人滿臉凝重之情,出足落步,著地有聲,足跡經過之處,地上腳印,深陷寸許,但兩道目光卻是怔怔地盯在那躺在地上的黑衣少女身上。
神丐宗濤是何等機警的人物,一見那人來勢,立時暗中提聚真氣戒備。
青袍老者走近宗濤五六尺之處,突然停了下來,冷笑一聲,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個老叫化子……」他微微一頓之後,聲色俱厲地接道:「是什麼人打傷了我的女兒?快說!」
宗濤仰臉長笑,道:「上官兄這般疾言厲色,可是對老叫化子講話嗎?」
青袍老者造:「此地只有你我兩人,不是同你講話,難道還是和我自己講話不成!」
宗濤道:「老叫化耳朵不聾,上官兄大可不需這等高聲呼叫。」
青袍老人怒道:「臭叫化子,別人怕你,須知我上官嵩卻不怕你。」
神丐宗濤冷笑一聲,道:「你不怕老叫化子,難道老叫化子還怕你不成?」上官嵩大喝一聲,舉手一掌劈了過來。
一股強猛絕倫的暗勁,划起了嘯風之聲,直撞過來。
神丐宗濤冷哼一聲,右掌一揮,硬接一擊。
兩股掌力撞在一起,捲起一陣猛風,彼此的身子都微微動了一下。上官嵩雙掌一收,平胸舉起,冷冷說道:「神丐之名果不虛傳,再接老夫一掌試試。」
宗濤雙拿一招,說道:「儘管施展,老叫化捨命奉陪。」
上官嵩正待推出漢拿,忽然心念一動,停下手問道:「這一擊之下,咱們兩人之中必有一個受傷……」
宗濤哈哈一笑道:「上官兄說的不錯,只是不知傷的是誰,老叫化一條窮命死了也還罷了,可是上官兄乃雄踞西北道上的霸主,總得事先留下幾句遺言,交代交代身後之事……」
上官嵩道:「宗兄少說風涼話,兄弟心中有一樁不明之事,趁未動手之前,想先弄明白。」
宗濤笑道:「老叫化心中也有一樁不明之事想要請教,但上官兄既然搶了先著,那就請先說吧。」
上官嵩冷哼一聲,說道:「憑你老叫化的武功,未必就能傷了我的女兒,兄弟想知道傷我女兒之人是誰?」
宗濤見他滿臉悲憤之情,雙目之中直似要噴出火來,全身微微顫抖,顯然他心中正有著無比的痛苦,暗自忖道:此人憤慨已極,真要動上手,只怕不死不休,二谷三堡之中人物,盛傳以此人武功最高,為人也較正派,老叫化今宵之中如要和他硬拼一陣,豈不讓易天行坐收漁人之利……
上官嵩看他一直沉思不言,心中大感不耐,厲聲喝道:「老叫化,江湖之上盛傳你的俠名,想不到卻是這等畏首畏尾之人!」
他心情激動,言詞之間,已顯語無論次。
宗濤回頭望了仰卧的徐元平一眼,冷冷說道:「上官嵩,你女兒的性命是命,難道別人的性命就不是命嗎?」
上官嵩望了靜躺在地上的徐元平一眼,仰天大笑,道:「縱然千百條武林高手的性命,也抵不了我女兒一條性命……」,但見兩行老淚,滾滾而下。
宗濤看得心頭一凜,暗道:此人神志已亂,我豈能再和他爭強鬥氣,立時生出了相讓之心。
只聽上官嵩自言自語地說道:「倩兒,你放心的死吧!我要殺上一千個武林高手給你陪葬……」
此人言語,越說越不成話,顯然過分的悲痛,已使他神志混亂不清。神丐宗濤暗道:我如再不想法子,舒暢一下他心中的悲憤,只怕片刻間他就要氣極而瘋。
忽然心中一動,蹲下身去,摸在徐元平胸口之上,只覺心臟還在跳動,鼻息微微可聞。
立時大喝道:「上官老兒,快瞧瞧體女兒是不是真的死了!」
上官嵩突然蹲下身子,側耳在那仰卧的黑衣少女胸前聽了一陣,忽然仰起臉來,長長吐一口氣。
這一口氣似是吐盡他胸中的悶氣、憤慨、驚懼,而立時恢復鎮靜,轉過頭去,望著宗濤說道:「宗兄,這是怎麼回事,那邊躺的是什麼人?」宗濤道:「他們兩個娃兒,誰也不肯服誰,言語衝突,各不相讓,你一拳,我一腳,打了起來,打了一百多招,誰也不能勝誰,最後備以上乘內功相搏,打個兩敗俱傷。」
上官嵩探頭望了徐元平一眼,道:「什麼?就是他們兩人動手嗎?對宗濤道:「怎麼?
難道老叫化還會助拳不成?」
上官嵩搖頭冷笑道:「宗兄覺得兄弟的掌力如何?」
宗濤取過身後大葫蘆喝了一口酒,道:「不比老叫化強。」
上官嵩道:「哼!只怕也不弱於宗兄。」
宗濤哈哈一笑,道:「上官兄如不服,待救了兩個小娃兒后,咱們再找地方比劃比劃。」
上官嵩道:「宗兄有興,兄弟自然要捨命奉睹。」
宗濤笑道:「眼下先救兩個娃兒性命要緊,咱們比劃之事,以後再談。」
上官嵩微微點頭,轉過身去,潛運功力,雙手互搓了一陣,在那黑衣少女穴道上推拿起來。
宗濤微微一皺眉頭,暗道:也不知這兩個娃兒施用的什麼武功,斗的兩敗俱傷,如何下手解救,還得大資一番心思。眼看上官嵩雙手不停在那黑衣少女身上推拿,心中突然一動,道:上官嵩解救女兒手法也無什麼特異之處,不如先用一般推官過穴手法試試,如果能救他活轉過來更好,萬一不成,再想其他辦法。
心念一轉,暗運真力,在徐元平幾處要穴之處推拿,暗中卻留意著上官嵩的動作。哪知兩人推拿了半天,仍然毫無效用。
上官嵩長長嘆一口氣,停下手來道:「宗兄,他用的什麼武功?我女兒氣雖未絕,但救她不醒。」
宗濤道:「你女兒用的什麼武功,怎麼這娃兒也救不過來……」他話還未完,忽聽身後一聲輕笑,緊接著響起一個十分和藹的聲音,道:「兩位不必多費心機了,他們兩人都已受了極重的內傷,必須要一段長時間的療息,才能清醒過來。」
轉頭看去,只見一個長衫飄飄的中年儒土,站在丈餘外處,望著兩人微笑,宗濤霍然站起來,說道:「易天行……」
那中年儒士右腳一抬,身子忽然向前飄飛了五六尺,宗濤叫出「易天行」三個字剛剛出口,對方已腳落實地,接道:「正是兄弟,親兄別來無盪。」抱拳深深一揭。
上官嵩雖然久聞神州一君之名,但卻始終沒有見過其人,只看對方剛才露了那一手絕世輕功,心中已做生驚駭,暗道:神州一君之名,果不虛傳,只那一身輕功,就足以驚世駭俗了。
宗濤輕輕吟了一聲,道:「老叫化想你早已到了。」神態冷漠,禮也末還。
易天行毫無責怪之意,微微一笑道:「宗兄一向料事如神,兄弟素來佩服。」
宗濤道:「少灌迷湯,老叫化子不吃這一套。」
易天行果然有著過人的涵養工夫,任憑宗濤如何惡言相加,仍然面不改色,轉頭對上官嵩道:「這個想必是威震西北武林道上的上官堡主了。」
上官嵩甚覺不好意思,抱拳還了一和,道:「不敢,不敢。」
易無行做一欠身道:「兄弟久聞大名,今日幸得一會!」
上官嵩道:「易兄大名,遍播寰宇,兄弟今日能得一見,甚感榮寵。」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上官兄、宗兄請把兩位受傷之人抱到室中,讓兄弟查看一下,他們被什麼武功所傷,也許兄弟能替他們略效微勞。」
上官嵩回頭望了宗濤一眼,抱起女兒,說道:「易兄如真能救得小女之命,在下定當有所報答。」
易無行道:「兄弟能否數得,眼下還很難說,必需先查過她被什麼武功所傷之後,才能決定,至於報答二字,兄弟絕不敢當。」
宗濤在兩人說話之時,心中已千迴百轉,暗忖道:神州一君之能。早已譽滿江湖,這娃兒受傷甚重,我已無能廳治,如其任他傷重而死,倒不如讓他救治一下試試。
心念一轉,伏身抱起徐元平來,一語不發,大近兩步站在上官嵩身後。
神州一君易天行對人十分謙恭,抱拳一笑,道:「請恕兄弟走前一步,替兩位帶路。」
轉過身去,大步直向左側一排房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