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塵埃落定
我在馬路邊沿走著,走了十來分鐘,我拿出手機給郝傑打電話。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關機了。這狗娘養的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開機,居然把手機關了。我又給若塵打,鈴聲響了一聲,若塵就接電話了,這真不像她的性格。我說:郝傑死到哪兒去了?若塵說:沒跟你彙報呀?去了加拿大。我吃了一驚,說:去了哪兒?若塵說:我講的是國語,加拿大。我說:幾時去的?若塵說:昨天,或者前天,我也不知道,他在加拿大給我打的電話。我說:他給你講什麼?若塵說:告訴我他在加拿大。我說:他不會是走佬吧?若塵說:走佬?你說郝傑走佬?若塵在電話里大叫起來,關他的事嗎?我說:我順口說說而已,回頭再給你電話。
我站在路邊攔的士。心情越來越沉重。南村的案子越搞越大,好像沒有底,正像老陸說的,查誰誰都有問題。我相信給我牽進來的這些個人一個也不會冤。如果郝傑有事,阿文多少也會牽涉進來。我的心好像注了鉛一樣,沉得無所歸依。
晚上各搜查小組陸續回來了,最後一隊到凌晨兩點才收隊歸來,大多一無所獲,只有搜查楊洋的三個小分隊收穫很大。從各個分散的親戚那裡搜了四百萬人民幣,二十萬美金,九十萬港幣,還有一些金銀首飾。
專案組派了兩位處長連夜突擊審訊嚴家峻。在兩位處長面前,嚴家峻態度十分惡劣,拍著桌子大吼:你們憑什麼把我抓起來,憑什麼這樣對待一個廳局級幹部?他一時站起來,在室內走來走去,一時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沉默不語。審訊人員不焦不燥,等他折騰得差不多了,又開始審訊:先說說你女兒走私的事吧?嚴家峻說:我女兒沒走私,她做的是正當生意。一會兒又說:就算走私,也不關我事,我沒有支持她。
負責審訊的梁處長說:給你看樣東西。他走過去放帶子。電視里出現了嚴家峻和媽咪鬼混的畫面。嚴家峻一下子傻了。他罵罵咧咧地說:狗娘養的郭洪坤,老子養了只白眼狼。郭洪坤跟了嚴家峻多年,後來給他安排到接待辦當主任,再後來安排到南村碼頭做老總。他覺得自己對他恩深義重,沒想到這個白眼狼竟然會害他,敢把他的醜事拍成錄相,他真是氣昏了。審訊人員說:就講講你跟電視上這個女人的事吧。嚴家峻說:沒什麼好講的,你們都看到了。
審訊沒有結果,兩位處長回去復命,把審訊情況向專案組領導作了彙報。對楊洋的審訊也沒有進展。這女人知道家中的臟款大部分給抄出來了,估計難逃死罪,乾脆閉口不言,拒絕合作。專案組把她的那段錄相也放給她看了,她看完了就哈哈大笑,像個瘋婆娘,倒讓專案組的人不知所措。女人這樣笑他們還沒見過呢。楊洋後來就說:都是蠢豬,蠢,真他媽的蠢。也不道她罵誰。
專案組的領導和大部分骨幹後來聚在一號會議室,大家悶頭抽煙。一會兒老朱進來了,一臉的樂不可支。門哲低聲說:這老頭兒不知撿了個什麼金元寶,看把他樂的。老曹說:老朱,有事嗎?老朱說:招了,全招了。老曹說:誰招了?老朱說:杜建德呀,看,這是他蓋的手印。他全認了,把嚴家峻供出來了。
老曹接過材料,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臉上的表情逐漸放鬆,最後無聲地笑了。他舒了口長氣。王普說:杜建德死撐了這麼多天,怎麼今天會招供呢?真是奇怪。老曹說:是呀,咱們最近沒有審他呀,老朱,你是不是用了什麼陰招?
老朱有些靦腆地笑了笑,說:不是我要去審他,是他自己要求招供,他要武警來找我,說要見王組長,我想王組長忙,沒有答應他,我說,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吧。他說,你跟我說實話,嚴家峻是不是出事了?我想告訴他也沒所謂,就說,出沒出事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在三樓喝咖啡。他聽了就坐在那裡發獃,好像在想什麼事,我想他大概是在做決定,後來他就說要招供,他說他要自首,要立功,要將功贖罪。那樣子好像要瘋了。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假的,就叫小葉跟我一起進去,他講,小葉記錄,講完了,我讓他在每張紙上蓋指印。
王普把杜建德的招供材料拿在手裡,他看得比老曹仔細。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杜建德跟海關不是一條線的,歸王普管。王普看到後面,突然說:在這兒呢,攻守同盟,嚴家峻讓杜建德頂罪,只要他把責任全部攬上身,保證他全家安全,保證他不判死刑,再想辦法給他減刑。嚴家峻說,無論怎麼判,只要不是判立決就有辦法。他說,服刑總在南村吧?在南村還怕沒辦法減刑嗎?死緩可以減成無期,無期可以減成有期,有期還可以減。
老曹說:王領導,恭喜你了,咱們忙了幾個月,總算有些眉目。王普說:大家的功勞,等案子結了,我要為大家請功。
第二天,王普和老曹親自審訊杜建德。我和門哲、老朱旁聽。杜建德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他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事全倒了出來。後來專案組給他定的罪狀主要有:指使、介紹有關企業為走私分子虛開增值稅發票,偷逃稅款人民幣5.9億元。利用職務之便,為郝傑、嚴玫走私犯罪集團的犯罪活動提供幫助,收受郝傑、嚴玫等人賄賂摺合人民幣230萬,另有巨額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
專案組進駐南村后,嚴家峻找杜建德等人秘密協商,訂立攻守同盟,鑒於杜建德在南村一系列走私活動中一直處於前台,難逃其咎,遂決定由他出面頂罪,把所有責任全部攬上身,以逃避專案組追究其他領導的責任。
知道杜建德招供了,嚴家峻癱了。他說:我對不起黨,對不起領導,對不起家人,對不起關心我的人,我有罪……王普說:既然有罪,就好好說說你的罪過,就是死,也得死個明白。
嚴家峻開始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可他拒絕交待問題。第二天,他的頭髮全白了,臉上開始浮腫,早上他不吃飯,要求檢查身體。老曹讓門哲和我帶他去醫院檢查。我先下去開車,門哲和四個武警在後面押著嚴家峻。我把車開到大院門口時,進來三部警車,十幾個武警押著馬郁林進來了,他跟嚴家峻一照面,兩眼發直,跟著把頭低了下去。
我找了醫院院長,院長看到市委書記成了階下囚,不住地搖頭嘆息。嚴家峻多次來市人民醫院指導工作,院長殷勤地陪了他多次。一個業務副院長親自帶我們去體檢。抽血,拍片,做B超,檢查了大半天,結果出來了,肝病複發,要住院治療。經請示專案組領導,答覆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同意他住院治療。
嚴家峻是在醫院裡給移交檢察院的。當聽到對他執行逮捕時,嚴家峻突然從床上站了起來,跟著摔倒在地,把鼻子摔得流血不止。
相比嚴家峻,嚴玫老實得多,也誠實得多,她比他老爹多些義氣和承擔的精神。她把責任全攬上身,說是她害了她老爸。一有事就把她老爸搬出來,讓他出面說情。她老爸最疼她,她撒撒嬌他就投降了。她說:我老爸本來可以做個好官,是我把他拖下水的。我太想做番事業了,沒想到把自己做到了監獄里。
嚴玫在97年開始註冊公司,做石油生意。開始只做國產油,她跟石化總公司成品油處處長是戀人加同學,光賣指標一年就可以賺幾百萬。可惜好景不長,走私油大量湧進,國產油質劣價高,沒人要了。有一天鄭直帶著石油公司的林麗娟來找她,想跟她合作。鄭直跟嚴家峻的大兒子嚴敏是同學,經常造訪嚴府,在南村也算是個人物。人家看中的是她市委書記女兒的背景。那時嚴打已經開始了,走私不好做。大家都想找個大樹靠。嚴玫走私集團在短短的九個月內,走私成品油九十九次,走私進口0#柴油615萬噸,偷逃稅款24億人民幣。
郝傑果然卷進來了,而且是主犯。幾乎所有走私案他都有份,即使沒有直接參与,也注入了大量資金。嚴玫走私進口的柴油全是由他負責組織貨源和國內銷售。他還長年利用進口廢五金夾藏走私,走私金額巨大(丫挺的把我和弟兄們全騙了)。更關鍵的是涉嫌行賄政府官員,金額巨大。一開始他還沒想著要跑,他不願意出國。他們都以為杜建德能頂住,他們還把市政府所屬四大公司的法人給出賣了,連程麗容和程忠應都賣了。滿以為這麼大的戰果可以把專案組的胃口給撐破。沒想到陰差陽錯,半路殺出了我這個程咬金,抽絲剝繭,硬是把他們這個隱蔽的走私團伙給剝出來了。嚴家峻怕了,叫郝傑趕緊走人。還讓馬郁林親自送他出關。
我不知道因為我把這個案子扯得這麼大是該慶幸還是該悲戚,尤其是檢察院逮捕阿文的時候,我差點要崩潰了。阿文是在醫院的病床上給宣布實行逮捕的。這個平時一向表現十分剛強的女人面對荷槍實彈的法警,嚇得面無人色。阿文被帶下樓時,我正好把車開進了醫院,我是在得知她可能被逮捕后特意趕到醫院去見她一面的。我站在車門口,看見阿文給法警押了下來,覺得自己十分軟弱無力。
阿文看見我就淚流滿面,她大聲喊著:立誠哥,我冤哪,你要救我呀。
我覺得自己的心碎了。看著警車在警笛聲中逐漸遠去,悲從中來,忍不住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