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1
方宏宇和趙欣有說有笑地走出了咖啡廳,向趙欣的汽車走去,於然突然從對面走過來攔住了兩人:「小欣,能借你小舅和我說一會兒話嗎?」
趙欣笑著對方宏宇說:「都說你這個年齡的男人值錢,果然如此。」說罷對於然:「那
租借費用是多少呢?」
方宏宇一臉不高興地打斷她倆:「行了行了行了,我方宏宇成什麼了?」說罷問於然:「這麼晚了,你又有什麼事?」
於然陰沉著臉問:「大事,要不我不會在門口等你一個多小時,聽說你在查我和高速集團做瀝青生意的事,是嗎?」
方宏宇沒有正面回答,反問了一句:「你怕查嗎?」
於然心裡一陣陣發涼,寒聲問:「我不是怕不怕查的問題,我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暗中查我。」
看著於然一臉凄然的表情,方宏宇也有些心酸,但又不得不硬起心腸說:「對不起,我們有我們的紀律,你的問題我現在沒法回答,而且還得迴避,然然,請你不要為難我了。我先走一步了。」
於然氣地說不出話來,站在那兒眼睜睜地看著兩人開車而去。
方宏宇回到家時,方母還坐在客廳沙發上就著檯燈看小說,看見兒子回來了,馬上合上書站了起來:「宏兒,你杜伯伯等了你一晚上,他剛走。」
方宏宇不用猜就知道為的什麼事,今天這是怎麼了,先是小欣,現在又是杜伯伯,爺孫倆輪流來找他,還不都是要說杜慧卿的事情。
方母把方宏宇拉到沙發上坐了下來:「宏兒,你給媽一句實話,你姐是不是犯錯了,她到底犯了多大的錯?我倆都覺得你們有事瞞著我們。」
方宏宇不能拿保密的話來搪塞自己的母親,只好猶豫著含混其辭:「媽,這麼說吧,我不相信我姐會幹出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
方母也替杜慧卿當起了說客:「是呀,你姐不就是用國家的錢給龍山修了條路嘛,宏兒,你可不能因為這事和你姐過不去呀,我知道,今年可是你姐關鍵的一年,你姐苦了半輩子,只想在工作上有所進步,你要連她這條路也給堵了,那你姐可就真沒什麼奔頭了……兒子死了,自己又守寡這麼多年,可憐呀……。」
方宏宇只好趕緊安慰母親:「媽,你放心,我姐不會有什麼大事。」
葉瑩從童北海屋裡出來后,正碰上兩個同事和當地的同志相約去參加篝火晚會,她一聽也來了勁,趕緊跟著他們去湊熱鬧。幾個只玩到凌晨過了才回招待所,葉瑩還邊走邊讚歎:「沒想到人家這兒的民歌這麼好聽,真正的原汁原味。」
另一個同事也非常興奮:「那個男的唱的多好呀,那麼高的調,一張嘴就唱上去了。」
葉瑩有些後悔地說:「要知道這麼好看,真該拉他童特去看看。」
幾個人說著路過了童北海的房門,屋裡依然亮著燈,葉瑩敲了敲門喊了起來:「童特,別寫太晚了,該上床睡了,明天……。」
同事忙拉著葉瑩邊走邊悄聲道:「別喊了,旁邊還住著其它客人了。」
趙欣一回家就在自己卧室里開始收拾著第二天要走的行李,杜慧卿推門走了進來:「你去見你小舅了?」
趙欣點了點頭,繼續收拾著,杜慧卿擔心地問:「你沒有告訴他你明天要走的事吧?」
趙欣依然點了點頭,但眼裡的淚卻流了出來,一滴一滴落在潔白的床單上,杜慧卿從女兒聳動的肩膀看到了,走過去坐在了趙欣身邊:「小欣,媽實在對你不放心。」
趙欣轉身抱住母親嚎啕大哭了起來:「媽……,我捨不得離開你。」
杜慧卿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女兒的後背:「媽也捨不得離開你,可媽就你這麼一個女兒了,你走了,媽就放心了,有什麼事媽替你扛著。」
趙欣抽泣著說:「媽,以前為了弟弟的死,我恨你罵你,我說你是沒有人性的『政治怪物』,媽,我錯怪你了。」
杜慧卿的眼圈也紅了,她強忍著淚水問:「你和宏宇都說什麼了?」
趙欣邊擦眼淚邊哽咽著說:「我……我求他放過你,我求他替我照顧好你。」
剛剛睡下的杜國明被哭聲吵醒了,來到門口不解地問:「大半夜的,你們娘倆又哭又鬧地幹什麼呢?」
杜慧卿忙掩飾地說:「爸,明天小欣出門去外地辦點事。」
杜國明笑著調侃起外孫女兒:「沒出息,這麼大的姑娘了,出門還抹淚。」
縣交通局李局長正在龍山縣委招待所小食堂里陪葉瑩等審計組的人吃早餐,李局長抬腕看了看錶問:「你們童特昨天夜裡幾點睡的?早飯也不起來吃了?」
昨晚出去玩得太高興了,葉瑩回去也在床上烙了大半天餅,今天早上由於沒有睡好不停地打呵欠:「他肯定是又熬了一夜,昨晚我們玩回來他屋裡還亮著燈呢,人家在寫一篇好文章呢。」
李局長站起來往外走:「我去叫他一下,今天要走遠路,不吃飯可不行。」
葉瑩忙攔住他,體貼地說:「你讓他多睡一會兒吧,早晨起來我們敲他的門,敲了幾下也沒答應,他肯定是剛睡下不一會兒,我們吃完后給他帶些吃的回去。」
方宏宇和母親正在吃早餐,門開了,杜國明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一把拉住方宏宇的手:「宏宇,快,快去攔住她們。」
方宏宇沒反應過來,吃驚地問:「杜伯伯,怎麼了,攔住誰?」
「慧卿要送小欣出國,我攔不住,小欣說她再不走就晚了,你就帶人抓她去啦……。」杜國明說著就哭了起來:「宏宇,這是怎麼回事呀?……」
方母氣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厲聲問:「宏宇,你……你到底要幹什麼?你怎麼又和小
欣過不去了?」
方宏宇顧不上向母親解釋,邊換鞋邊問:「杜伯伯,她們什麼時候走的?」
杜國明老淚縱橫,跟在方宏宇身後說:「剛走,奔機場去了。宏宇,杜伯伯求你了,你快去攔住她吧……。」
方宏宇顧不上多說,飛奔著衝出了家門,他一邊跑一邊撥打杜慧卿的手機,手機通了,但是沒人接聽。方宏宇越發心急如焚,一出宿舍院門就在路邊攔計程車,他焦急地等了半天後才攔到了一輛,不停地催促司機快點去機場。
葉瑩和同事們拿著早餐向童北海房間走去,來到門口敲了幾下門后不見動靜,葉瑩有些慌了,她使勁地敲了起來,還大聲喊著「童特」,可裡面依然一絲反應都沒有。葉瑩嚇得尖叫起來:「服務員——,快開門——。」其他人在一邊也都慌了。
叫來服務員終於打開了客房的門,葉瑩一頭就沖了進去,只見童北海靜靜地躺在桌上,彷彿剛乾完一件事睡著了,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隨後的幾個人一看早已經咽了氣的童北海全傻了……。
方宏宇正坐在計程車往機場趕,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他打開手機一聽大驚:「……什麼?老童他……。」半晌他才緩緩地合上了手機,終於控制不住地捂著臉抽泣起來。
20·2、
趙欣辦完登機卡后在杜慧卿的陪同下向安檢口走去,母女倆的腳步都格外沉重,趙欣猛地停了下來,拉著杜慧卿的袖子哀求道:「媽,你還是跟我一起走吧?」
杜慧卿伸手撫摸著女兒的秀髮,緩緩地搖了搖頭:「小欣,媽不能走。我要是走了,誰來照顧你姥爺呀?」
趙欣鼻子一酸,眼圈又紅了:「可是,媽……」
杜慧卿強忍著滿腔情緒,故作輕鬆地說:「媽自己心裡有數,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小欣,也許……,也許我們會很長時間不能見面,媽會想你的,事情過去以後你回來看看媽……。」
趙欣大叫一聲「媽」撲到杜慧卿懷裡大哭起來,杜慧卿也緊緊地抱住女兒,多麼希望時光就此停住,母女倆好不容易才和好,沒想到相聚的光陰是如此短暫。她突然驚醒過來,毅然決然推開杜欣:「小欣你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你小舅肯定追來了。」
趙欣拖著行李箱,一步一回頭地看著母親,通過了安檢后,她又停了下來,向安檢門外的杜慧卿招了招手后抹著淚轉身而去。直到女兒的身影消失不見,杜慧卿才終於鬆了口氣,轉身向外緩緩走去,曾經幹練的女強人,彷彿一下子變得蒼老了。當她剛一走出機場大廳時,正好看見方宏宇紅著眼睛從計程車里下來,看到杜慧卿也有些驚訝,啞著嗓子問:「小欣走了?」
杜慧卿仰起頭,指著天空中一架呼嘯著升空而起的飛機說:「你看,飛機剛剛起飛。」
方宏宇氣地直哆嗦:「你……你怎麼能這麼干?」
杜慧卿沖著方宏宇大聲喊起來:「我這麼干犯法嗎?或者說你抓住了她什麼犯法的證據了嗎?你可以不管不顧地想怎麼干就怎麼干,可我是她母親,我就這麼一個孩子了。」
方宏宇看著杜慧卿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傷心地說:「你知道她都幹了些什麼嗎?她掌握著很多我們想要的證據,可你……可你卻讓她就這麼走了……。」
杜慧卿挺直了腰桿,決絕地說:「如果她真的和孫立新幹了什麼,責任在我,我不能再讓她陷到這裡面去了,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地活著。」
方宏宇無比痛惜地看著她說:「以前你為了救別人的孩子而犧牲了自己的兒子,你被人們稱之為英雄母親,可你今天為了自己的女兒,卻同樣採取了錯誤的手段。」
這話一下子就戳到了杜慧卿的痛處,她悲痛欲絕地喊了起來:「你別說了,我會為我犯的錯誤承擔一切責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方宏宇沖著轉身往外走的杜慧卿的背影也喊了起來:「你知道嗎?童北海死了……。」
杜慧卿停下腳步愣在了那兒:「你說什麼?」
方宏宇的淚又流了出來,聲音哽咽著說:「他臨死前還給我打電話,說你是個好人,可是……。」
杜慧卿愣在那兒沒吭氣,方宏宇傷心的指責像一陣陣驚雷在她耳邊轟轟作響:「你要知道,他是在審計你的問題時,死在你的老家龍山縣的,你對得起他嗎?」
於然正坐在老闆台前整理著資料,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唐小建和董樂群推門走了進來。
於然看了他倆一眼后,放下了手中的活站了起來冷笑道:「行動好快呀,你們方特終於向我下手了。」
唐小建淡淡一笑:「別說那麼難聽,我們只要想向你了解一些情況。」
董樂群也在旁邊幫著解釋:「就是,方特這個人你還不了解?他是論事不論人。」
於然毫不客氣地下起了逐客令:「說完了嗎?說完了請你們離開這兒,我告訴你們,要查我讓他方宏宇來,我和他既不沾親也不帶故,更不是什麼戀人,他沒必要自作多情地迴避,他不來,我什麼也不說,更不會配合你們什麼。」
唐小建對於然的蠻橫束手無策,只得換了一個策略:「昨天我們方特還說你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說你一定會配合我們從事調查的,於總,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自己的感情在方宏守眼裡根本一文不值,於然怒火更熾了:「感情用事?對,跟方宏宇這種無情之人還就要感情用事。」
唐小建只好寄希望於請方宏宇親自來勸說於然了:「你能和他通幾句話嗎?」
於然冷哼一聲:「他敢嗎?他不是口口聲聲要迴避我躲著我嗎?」
唐小建過去用桌上電話撥通了方宏宇的手機:「方特,於然對你好像有誤解,你是不是和她說幾句……。」
方宏宇正坐在計程車上往回趕,接到唐小建的電話忍不住先把童北海的噩耗說了出來:「唐處長,童北海……童北海同志去世了……,你把電話給於然……,然然,聽我一句勸,不管你對我有什麼誤解,請你先配合唐處長他們的審計調查,好嗎?……。」
於然依然堅持要方宏宇親自來,她蠻不講理地沖著電話說:「姓方的,有本事你來查我,我等著你。」
方宏宇一下子火了:「然然,你怎麼變得這麼不講理了?我告訴你,你必須配合他們的調查,否則後果自負。」
於然傷心地放下了電話,把桌上的材料往唐小建面前一推:「你們想要的東西全在這兒,拿去查吧,請你們轉告方宏宇,我……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他。」說完抹著淚出了門。
唐小建還沒有從童北海去世的情緒中跳出,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了出來,一邊的董樂群正準備伸手去翻於然留下的材料,見唐小建忽然哭了起來,有些其名其妙地問:「唐處,你……你怎麼了?」
唐小建邊抹淚邊說:「剛才方特說,他說……童特去世了。」
孫立新也接到了打來報告童北海消息的電話:「……什麼?童北海死在了龍山縣?……好,我知道了。」他放下電話后呆了一會兒,隨之狂笑起來:「好好好……太好了……。」他想起了什麼馬上撥通了趙欣的手機:「小欣嗎?我是孫立新……是杜姐呀,小欣的手機怎麼你拿上了?」
電話里傳來杜慧卿的聲音:「她出國了,手機丟我這兒了。」
孫立新大吃一驚:「你……你是說她走了?她去哪兒了?」
電話里杜慧卿的語氣有些怪異:「她有國外的護照,她想去哪兒玩去哪兒玩,我這當媽的那能管了她呀。」說完沒等孫立新開口就掛斷了電話。
孫立新獃獃地看著手中的話筒,愣了半天後才自言自語地說:「走了好……」他在辦公室里轉了幾圈後轉身又出了門。
此時的杜慧卿正在辦公室收拾自己書櫃里的東西,一個幹事推門走了進來:「杜廳長,你找我?」
杜慧卿指指桌上的幾摞資料吩咐道:「你把這些資料交到廳檔案室存檔,這些書也替我交還廳圖書室。」
怎麼感覺杜廳長像是在交待後事似的,幹事有些不明所以地問:「杜廳長,你這是要幹什麼?」
杜慧卿苦笑道:「沒什麼,你去辦吧。」
幹事這時抱上東西走了,杜慧卿坐在了辦公桌前,定了一下神后,拿起筆在紙上寫了「辭職書」三個字。
20·3
孫立新從高速集團大樓里走出,他上了自己的車后開車而去,不遠處一輛車也發動著跟了上去。駕車而行的孫立新無意中向後視鏡里望了望,發現有一輛車似乎一直在後面跟蹤他,大驚之餘顯得慌亂起來……
為了求證一下自己的猜測,孫立新把車停在了路邊,下車后關上車門從倒車鏡中看了一下,那輛跟蹤車也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孫立新故意走到不遠處的報攤上買了一份報,有一下沒一下地翻看了起來。那輛還是停在那裡一動不動,孫立新頓時有些心慌意亂起來,但他努力控制住情緒,拿上報紙過去上了自己的車開車而去。果然,後面的那輛車又慢慢地跟了上來。
方宏宇在辦公室接到了郭廳長打來的電話:「宏宇,我們已經發現劉軍是孫立新的遠房親戚,我們正在尋找他們之間的犯罪證據,公安部以通知國際刑警組織尋找顧雪梅,我們已經灑下了大網。」
這時趙寶才推門走了進來:「方特,你找我有事?」方宏宇點點頭對著電話說:「……好,郭廳長,我知道了,謝謝你。」
然後掛上電話對趙寶才說:「趙主任,童特的追悼會你負責操辦,到時審計署領導和省里的領導都要來,你多請幾家新聞單位的記者,我們的童北海同志活得轟轟烈烈,我們也要讓他走得轟轟烈烈,要讓全省五千萬父老鄉親永遠記住我們的這個好同志。」
趙寶才的眼圈也是紅紅的:「方特,你放心,我一定把這事辦好。」
杜慧卿寫好辭職報告后,把報告放進包里起身準備走,這時門開了,孫立新走了進來,叫了一聲「杜姐」。
杜慧卿若無其事地說:「有什麼事嗎?」
孫立新看了一眼她手中拎著的包問:「你要出去?」
杜慧卿點點頭,靜靜地說:「對,去向省委交待自己的錯誤。」
孫立新一驚,慌亂地說:「你……你這又何必呢?大可不必嘛。」
杜慧卿的神色還是那麼平靜:「人家童北海為了查我的事都死在了龍山,我要再不主動去坦白交待,方宏宇還不把我吃了,立新,我的罪過可是大了。」說完又苦笑道:「一個好好的同志,居然也能為了查我而累死在崗位上。」
孫立新情緒很衝動:「杜姐,他們查你不等於你有多大的錯,不就是挪用了三千萬給龍山老區修了條路嘛,而且我早就說過,這事與你無關,你可以往我身上推,我就不信我用共產黨的錢給共產黨的老區修了一知路,共產黨的法律能治我的罪?」
杜慧卿淡淡一笑:「立新,你的情我領了,但這個事我是推不到你身上去的。立新,不管怎麼說我們這幾年合作的都不錯,你幹了什麼事我也不想多問,我要想說的是我就小欣這
么一個孩子,我不希望她過什麼大富大貴的日子,我……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地活著,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孫立新心領神會,杜慧卿這是在求他放過自己的女兒哩,他點點頭說:「明白,杜姐,我今天把話給你放在這兒,就讓小欣在國外好好的過日子吧,她要真的有了什麼事,也是我的事。杜姐,你放心,我不是方宏宇,我絕不會去干那種六親不認、無情無義的事。」
杜慧卿心情複雜,含義不明地沖孫立新說:「好,那就好。」
孫立新走出杜慧卿的辦公室后,又茫無目的的四處轉了幾圈,最後打開手機撥通了范翔忠辦公室的電話:「戚秘書你好,我是立新,我想見一下范省長……。」
戚鋒的語氣不再像往日那樣熱情了:「……不好意思,孫總,范省長說了,他再也不想看到你了,……杜慧卿剛才來見他了,范省長不知聽杜慧卿說了些什麼氣得大發雷霆,我從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他和杜慧卿去陳書記那兒了……。」
范翔忠和杜慧卿確實一起去找了省委陳書記,向陳書記說了要說的一切,陳書記表情沉重地坐在那兒思索著,范翔忠、杜慧卿不安地等著陳書記表態。
陳書記沉吟半天後站了起來,他在屋裡來回踱著步沒有馬上說話,踱了一會兒他來到窗前,面窗而立了半天才嘆了一口氣道:「方宏宇說得對呀,你們最大的錯,就是重用了一個壞人,而且還犯了疏於管理、失於督察的毛病,教訓呀……。」
范翔忠站了起來,他誠懇地說:「陳書記,我一定向省委做出深刻的檢查,無條件的接受組織的處理。」
杜慧卿也跟著站了起來:「陳書記,我想為范省長打所謂政治牌的事解釋幾句。」
陳書記轉過身擺擺手:「你不用解釋,信川高速提前一年竣工投入使用所帶來的效益不光是經濟上的,也是政治上的,如果正像孫立新說的那樣,因為提前一年竣工多花了一個億,我認為這一個億花得值,翔忠,咱們省報上登了一篇唐小建同志寫的文章《績效審計之我見》,這篇文章你看過嗎?」
范翔忠馬上答道:「看過,很有見地。」
陳書記面色嚴峻地說:「績效審計在我們國家來講雖然是個新課題,但有點是永恆的,那就是國家的投資不能打了水漂,是要出成績出效益的。」說罷笑了笑:「我聽說這個作者唐小建就是方宏宇他們特派辦的一個處長,我想方宏宇他們就是發現多花了一個億的這個問題也會正確對待的。這個事錯是錯在孫立新瞞天過海地知情不報,還把這一個億靠做假帳的卑劣手段去沖了它,他是用犯罪的手段去掩蓋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他想幹什麼?他是為了能在關鍵時候打出你這張牌給他當保護傘。」
范翔忠也憤憤不平地說:「他打錯了算盤。」
陳書記感嘆道:「你們倆在知道了他抓住了你們的軟肋之時,沒有喪失黨性原則的給他當擋箭牌,甚至與他同流合污,說明你們還是經受住了這場考驗。」說罷嘆了一口氣道:「你們也知道我們的不少黨員幹部,正是因為被人抓住了弱點才越陷越深,為虎作倀地被人利用,最後走向了犯罪的道路。」
杜慧卿從包里掏出幾頁列印好的紙遞了過去說:「陳書記,我犯的錯誤是不可原諒的,我給省委寫了份引咎辭職報告。」
陳書記沒有接,反倒安慰起杜慧卿來:「慧卿呀,你的這個事我幾天前就知道了,幾天前我去河西市開會路經龍山,多好的一條路呀,為此我專門在龍山縣停了一下,縣委文書記在我這兒可是給你說了不少好話。慧卿呀,我非常能理解你對老區的感情,應該說在龍山老區的投入問題上,我們是欠了債的,而你卻用一個錯誤的手段去幹了一件好事,去為我們這幾年對老區欠下的債還債。但功是功過是過,我們共產黨員是不興功過相抵的。把你的引咎辭職報告先收回,組織上到時會拿出一個公正的處理決定的。」
杜慧卿只好收起了辭職報告:「那……那好吧。」
臨走前,陳書記又明確吩咐:「你們告訴方宏宇,我們省委永遠是支持和配合他們工作的,有什麼困難和問題需要我們幫助的儘管提出來。另外,請你們轉告特派辦的同志們,到時我要參加童北海同志的追悼會。」
方宏宇的車在自家樓門下停了下來,他下車後向樓門走去,正好杜慧卿提了個包從門裡走了出來,兩人都停了下來,誰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尷尬片刻後方宏宇開了口:「姐,我……我知道你肯定非常恨我,但我還是想說,你勸小欣回來吧。」
杜慧卿冷冷地說:「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該怎麼辦,順便問一句,童北海的追悼會什麼時候舉行?」
方宏宇看著杜慧卿手裡的包,有些奇怪地問:「明天上午。你這是要去哪兒?」
杜慧卿低聲頭說了聲:「我爸他……他氣得住了醫院。」
杜慧卿上了自己的車,方宏宇愣在那兒一直看著車走遠后,心情複雜地蹲在了地下。
20·4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銀白色的月光灑滿了大地上的每個角落,范翔忠獨自坐在客廳沙發上,沒有開燈,對著滿室月光靜靜沉思著。門推開了,於然進來想也沒想就擰開了燈,范翔忠馬上頭也不回地命令道:「把燈關了。」
於然關了燈后緩緩走到范翔忠對面坐了下來,張口想說什麼又止住了。
范翔忠注意到了外甥女的這個小動作:「為什麼欲言又止?有話就說。」
於然不無擔憂地說:「舅,我……我很擔心你。」
范翔忠反問:「擔心我什麼?」
於然現在對孫立新是恨到了極點:「我擔心你毀在孫立新身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可是你的得力幹將。」
范翔忠自嘲道:「然然,我承認,我在他的身上是栽了個大跟頭,但有一點你放心,你舅舅我從來沒有拿過孫立新的一分錢,我不是個聰明的領導,但我也絕不是個貪官。」
於然遲疑了一下,還是開了口:「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應該說問題都明朗化了,舅,此時此刻,你怎麼評價方宏宇這個人?」
范翔忠明白外甥女的心思,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反問道:「你曾經給我起過一個外號,叫『政治怪物』,你能解釋一下這個『怪』字的含義嗎?」
於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重複起多年前自己說過的話:「怪就怪在,一個人在感情與政治的天平上,政治的砝碼要遠遠地大於感情的砝碼,當然了,我這個解釋主要是針對你而言的。」
范翔忠這才嘆息著說:「這麼說來這個外號戴在他方宏宇頭上更為合適,我比他是望塵莫及呀,然然,所以我覺得他不適合你。」
於然睜大眼睛問:「就和我舅媽經常說你的那樣:一個好領導,不一定是個好愛人,是嗎?」
范翔忠慈愛地摸了摸於然的腦袋:「舅希望你找的是個好愛人,而不是個好領導,你明白嗎?」
於然的心全亂了,含含糊糊地說:「舅,我……,我不知道……。」
特派辦大樓外,來參加童北海追悼會的人們黑壓壓地站了一院子,人們有序地排著隊在門口從葉瑩、董樂群手中領上小白花別在胸前向樓內走去……。
童北海靜靜地躺在鮮花叢中,身上蓋著鮮紅的黨旗,牆上的遺像旁寫著:心志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橫批:無欲則剛。記者們的攝像機和照相機在記錄著面前的一切,人們轉著圈在向童北海的遺體告別,隊伍中的葉挺元早已經泣不成聲。人群突然讓開了一個通道,省委陳書記、范翔忠、庄書記、杜慧卿走了進來,和童霞一塊兒攜扶著童妻的方宏宇忙迎了上去,:「陳書記,謝謝你能來為我們老童送行。」
陳書記一臉悲痛地緊緊握住方宏宇的手:「宏宇,我們省委省政府永遠的支持和配合你們工作,有什麼要求和困難儘管提出來。」
方宏宇從口袋裡掏出幾頁紙遞給了范翔忠:「范省長,這是童北海同志去世前沒有寫完的一篇工作日誌,題目是《加強對權力的監督和制約是懲治腐敗的關鍵》。」
范翔忠接過來:「好,肯定是份量極重的一篇文章呀,我一定拜讀。」
方宏宇一擺手,指著童北海的遺體說:「請領導們去和我們老童告別吧。」
領導們向童北海的遺體走去,杜慧卿走在隊伍的最後面,來到了方宏宇身邊就停了下來,兩人相對無言地沉默片刻後方宏宇問:「你爸的病怎麼樣了?」
杜慧卿的淚唰地就流了出來:「他說……他說他想見見你。」
方宏宇尷尬搓了搓手:「我……我不知見了他該說些什麼。」
杜慧卿悄悄地去擦臉上的淚水,但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紛紛湧出:「我昨天晚上給小欣打了電話,我想把她給你勸回來,可她……可她說她再不想了,就讓我當她已經死了,她說她今天離開香港,去哪個國家也不告我,她的手機已停機了,我……我一個孩子也沒了。」
方宏宇心情複雜地看著杜慧卿,只收了一聲「姐」就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杜慧卿用手捂著嘴,拚命壓抑自己的情緒,哽咽著說:「我爸說……我爸說這個家毀在了我手裡……。」由於傷心她說不下去了,一轉身向童北海的遺體走去。
這時葉瑩匆匆跑進來,她來到方宏宇身邊悄聲道:「方特,孫立新來了。」
方宏宇目露凶光,氣沖沖地說:「決不能讓他進來,老童決不想看見這個惡人來假惺惺的為他送行,我去攔住他。」
方宏宇匆匆趕到外面,一眼就看見了排在隊伍中緩慢前行的孫立新,他冷笑一聲走了過去:「孫總,能借一步說話嗎?」
孫立新臉上的表情比任何人都要難過:「方特,我很難過,有什麼話等我向童北海同志告別後再說吧。」
方宏宇咬牙切齒地說:「老童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你呢,也最好別去打擾他,跟我來。」說完不等孫立新回答便轉身向汽車走去,孫立新陰陰一笑,才跟著方宏宇來一了他的車旁,二人上車離去。
方宏宇駕車急駛,最後把車停在了郊外一處高坡上,他下車后一聲不吭地來到坡邊,信州城的全貌盡收眼底,車裡的孫立新愣了片刻后,也下車走過去,他靜靜地立在方宏宇身邊,也居高臨下地看起信州全貌來:「你拉我來這兒,不是為了讓我一睹信州的全貌吧?」
方宏宇緊緊抿著嘴巴,鐵青著臉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孫立新故作輕鬆地一笑:「莫名其妙,你們怎麼就非要把我鎖定成了一個壞人呢?」
方宏宇忍不住出言譏諷道:「你是好人嗎?」
孫立新把雙手一攤:「那我怎麼就是壞人呢?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是壞人呢?」
方宏宇怒不可遏地指著孫立新的鼻子說:「白昌明死了,顧雪梅跑了,趙欣也遠遠地離開了這座城市,孫立新,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你是不是覺得從此以後就可以逍遙法外了?」
孫立新哈哈笑了起來,他看見了遠處剛剛開過來的監視車,收住笑后對方宏宇:「你看見遠處那輛車了嗎?那是警方的車,是跟蹤了我好幾天的車,為什麼跟蹤我?很簡單,在你的引導下他們也把我當成了一個壞人,為了防止我這個壞人失蹤了,所以他們就天天換著班倒著崗地跟蹤我,好辛苦呀,但他們都是白辛苦,就和你們白折騰一樣,我有問題嗎?我沒有,我會失蹤嗎?我不會。說句心裡話,方宏宇,我特別特別的敬佩你的敬業精神和你幹事的執著勁頭,但你還不夠聰明,且不說我是不是幹了什麼國法不容的事,我就是幹了,你也鬥不過我。」
方宏宇冷笑道:「這麼早就下定論是不是太急了?我也說句實打實的話,我方宏宇干審計這麼多年,遇到的對手比你聰明的人有的是,但是,我全贏了。」
孫立新猖狂地說:「你如果非要把我當成對手的話,……對不起,這次你肯定輸。」
方宏宇也跟著大笑起來了:「好,我們走著瞧。」說完向自己的汽車走去,孫立新一愣也跟了過去,但是還沒等他上車方宏宇就發動汽車絕塵而去。
顧雪梅從香港一家外國銀行里走出來,她上了自己的車剛發動車準備離開,突然抬頭看見趙欣從不遠處走來,最後也進了銀行的大門。顧雪梅大驚之餘忙開車回家,她走到電話跟前不假思索地拿起電話撥了起來:「立新嗎?我是雪梅,我看見趙欣來香港……。」
此時,話筒這邊的孫立新臉已經變了色,生氣地破口大罵起來:「……雪梅呀雪梅,我不是說過你不要給我打電話,……你是在找死……。」罵完后狠狠地扣上手機,又把手機向地下狠狠地扔去。
一掛上電話,顧雪梅就慌張地收拾行李準備逃跑,這時門鈴響了,顧雪梅一聽嚇得癱坐在了沙發上,小保姆不明就裡地過去開了門,羅曉慧和幾個便衣走了進來,她看了看正在收拾的行李冷笑道:「顧老闆,行動好快呀,你這是又準備往哪兒跑呀?」
顧雪梅的汗流了下來,她一聲不吭地盯著羅曉慧。
羅曉慧一臉的嘲諷:「你們幹了些什麼犯法的事想必你也清楚,我就不一一說了,咱們回信州吧?」
顧雪梅硬撐著站了起來主動地伸出了雙手,一副手銬戴在了她的手上。
20·5
信州第一看守所的走廊上,穿著號服的孫立新在一個獄警的押送下向走廊縱深走去,穿著號服的顧雪梅從審訊室被一個幹警帶了出來,正向孫立新來的方向走過來,兩人走到近前都不由地站住了。顧雪梅沒說一句話淚就流了出來。孫立新冷冷地笑道:「沒想到你穿上這號服也挺漂亮的。」說完狂笑著向審訊室的方向走去。
書架上已經清空了,老闆台上的東西也收拾得乾乾淨淨了,於然正在往紙箱里裝東西,這時方宏宇推門走了進來。
於然抬頭看了一眼又干起了自己的事,漠然地說:「你不是一直躲著我不見嗎?」
方宏宇看著眼前的一切不解地問:「你……你這是要幹啥?」
於然冷笑一聲反問道:「顧雪梅和孫立新被抓了?」
方宏宇點點頭:「他們罪有應得。」
於然又尖酸地說:「下一個該抓的是不是我了?」
方宏宇苦笑著說:「我們經過核實,你沒有什麼問題。」
於然停下了手中的活,冷笑著走到方宏宇面前,悲憤地說:「如果我有問題,你是不是也要大開殺戒?」
方宏宇試圖向於然解釋:「不是我大開什麼殺戒,是國家的法律不容任何侵犯。」
於然拍了幾下手后:「好好好,好一個執法如山的特派員,你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可以走了。」
方宏宇默然了,站了半天才又說:「你不覺得我們需要說些什麼嗎?事情發展到現在,我想你應該明白我以前的所有做法了,我不是要你原諒我什麼,你說無情也好,罵我六親不認也罷,我只想說我乾的都是我的職責和我良心要求我必須乾的事,我不希望你為此而記恨我,因為我在我眼裡,你還是個正直、善良的姑娘。」
於然哈哈一笑:「我的好與壞輪不到你來評判,反而是你讓我覺得陌生了、可怕了,你算一下,從你落地信州回來當特派員到現在,且不說被抓的孫立新和顧雪梅了,他們犯了法,自然是罪有應得,可杜慧卿呢?我舅舅范翔忠呢?還有那個親親熱熱叫了你幾十年小舅的趙欣呢?對了,我聽說杜慧卿的父親還在醫院下不了床,這些人可都是你最親近的人呀,你杜姐當副省長之事黃了不說,她廳長的位子恐怕也坐不住了吧?我舅舅現在也因為你成了人們的議論熱點,趙欣好容易和母親化解了多年的恩怨,又被你逼得有家不能回,在海外四處飄泊……。方宏宇,你偉大、你正確,可你面對這些人,你……你不覺得自己太狠了嗎?」
這些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無情地向方宏宇飛來,他沒想到於然會這樣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心忽然微微有些痛楚,冷冷地說:「你是不是還想再說說你,說說我怎麼無情無義地對你了?」
發泄了一通之後,於然輕鬆了不少,也不想再和方宏宇多說什麼了,沖著他擺擺手道:「懶得和你說我的事,你讓我太傷心了,你自己去想吧。」說完過去打開了門對方宏宇一擺
手:「對不起,你可以走了。」
方宏宇無言以對,轉身剛一出門,門就被重重的關上,他心頭一震,表情複雜地看著門上掛著的「總經理辦公室」的牌子發起愣來。
黃昏中,於然的車停在了范翔忠家院子外面,車裡的她看見了正在院中收拾花草的范翔忠,她打開擋風板后的小鏡子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妝后,一掃滿臉的苦相硬是裝著輕鬆快樂的樣子下車往院中走去,邊走還邊哼著什麼流行的歌曲。
范翔忠抬頭笑問:「是撿了個金娃娃還是又簽了份廣告合同大單?」
於然樂呵呵地說:「是我拒簽了一份協議。」
范翔忠被搞糊塗了:「那也沒必要這麼歌聲飛揚的呀。」
於然眉飛色舞地說:「太有必要了,我如果簽了這個協議,我這輩子都幸福不了。」
范翔忠突然聯想什麼,小心翼翼地猜想著:「你這輩子都……你是說你和方宏宇的事?」
於然愉快地轉了一個圈,笑嘻嘻地說:「對,我放棄他了。」
范翔忠淡淡一笑,打著官腔說:「放棄了,好呀,放棄也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境界嘛。」
於然無心去理會舅舅的調侃,有些誇張地繼續解釋起原因來:「對,因為我發現他不可愛了,所以我解脫了。」然後又嘻皮笑臉地說:「舅,我最近想去一趟美國,去看看我爸媽,順便考察一下那兒有沒有我可以託付終生的男人。」說完不等范翔忠反應哼著歌進了房門。
於然剛走,范翔忠就反應過來了,眉頭緊鎖地立在那兒喃喃自語:「放棄了……出國……。」他突然心頭一震,臉上浮起憐惜的表情,放下手中的東西也匆匆進了屋。
20·6
穿著號服的孫立新被帶進監獄看守所會見室,方宏宇正坐在那裡等著他,孫立新毫不客氣地坐到了方宏宇對面,冷笑著問:「方特派,勝利者的感覺很不錯吧?」
方宏宇沒有說話,掏出一條「三五」牌香煙和一個相當精緻的打火機推到了孫立新面前,一見到香煙和打火機,孫立新的眼睛一下子露出了貪婪的目光,有些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只抽『三五』牌香煙?」
方宏宇口氣非常隨和:「顧雪梅交待的,她把你乾的事全交待了不說,還把你所有的愛好和習慣也交待了,真是坦白到了家。」
孫立新低聲罵了一句:「女人從來成不了大事。」然後匆匆撕開煙點燃了一根美美地抽了幾口,在煙霧繚繞中他眯著眼睛說:「不過方特派,你不覺得現在就享受勝利者的感覺還為時過早嗎?」
方宏宇淡淡地說:「是么?」
孫立新彷彿並不是身處囚室之中,還用以前在台上作報告似的口吻侃侃而談:「其實,你們並不了解,顧雪梅手下的二十幾個公司從小到大,從弱到強,經歷了跟中國名民營經濟同樣曲折的艱難發展。我可以負責任的說,在我的精心調教下,他們現在的質素絕對是過硬的,他們給我乾的工程也是一流的。」
方宏宇沒有打斷他,反倒順著孫立新的口氣頻頻點頭:「這我相信。」
孫立新繼續發起感慨來:「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也並不知道,建築公司尤其是建築隊差不多就是一群大流氓,顧雪梅作為一個女人根本就『鎮』不住。是我孫立新自己親自監督施工質量,絕對的鐵面無私。我曾經拿著一根木棍走在他監督的高速公路上,發現有任何不合格的地方,就會下令推翻重來。所以那幫流氓送了我一個外號,叫黑臉巴頓。當我看到英達在電影《甲方乙方》里冒充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巴頓,我真恨不得衝上去打那傢伙一拳。」
說到這裡,兩人竟似是好朋友一般一起笑了。方宏宇微笑反問道:「可是,如果那些公司不是你孫立新的,你還會那樣做嗎?」
孫立新想了一下,老老實實地承認:「我肯定不會。」
方宏宇嘲笑道:「你還挺坦陳的?」
孫立新長嘆了一口氣:「我的失敗不是敗給你,不是我自己吹牛,我孫立新的計劃本身是天衣無縫的,如果不是顧雪梅太傻的話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試想一下,如果顧雪梅真的蒸發了,你能贏了我嗎?要說輸的話,我孫立新不是輸在你們審計人手裡而是輸在女人手裡。這可以說是天下所有自負男人的通病,誰都逃脫不了這樣的宿命。」說到這裡,他突然轉了話題,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你現在跟於然怎麼樣?」
方宏宇聳聳肩,含糊應道:「還行。」
孫立新死死盯著方宏宇的眼睛,武斷地說:「還行就是不行。在感情問題上,你方宏宇遠不如我孫立新君子坦蕩蕩。想愛又不敢去愛,口是心非,為了政治前程連女人也不敢染指。其實,你這種人很可憐。」
方宏宇一臉不屑地說:「你別把自己往君子的行列里靠,你是一個沒有任何道德感的小人,而且也是一個沒有任何信仰的拜金狂。更可怕的是,你又是一個有政治野心的拜金狂……」
孫立新有些瘋狂地大叫起來:「難道你沒有政治野心嗎?難道你就沒有男人的慾望嗎?難道你對金錢就無動於衷嗎?難道你敢說自己在這個過程中就沒有受到過誘惑?難道你敢說你就沒有使用過不符合道德理念的手段嗎?」
兩個男人長久的相互對視,好像要把對方給吞下去。過了好長時間,方宏宇才緩緩地開了口:「伸手必被捉,這是千古不變的鐵律!你最後的失敗和我的成功,只是應在四個字上,邪不壓正。至於手段,服從於目的。」
孫立新狂妄自大地聲稱:「我最多也就是有錯無罪。如果要說有錯的話也就是不該借國家的錢下自己的蛋,但這卻是體制轉軌經濟轉型不可避免的。就是我孫立新不這樣干也會有何立新、甚至你方立新這樣干,而且會前赴後繼,誰都擋不住。」
方宏宇絲毫不為所動,自信地說:「所以我們要加強法制,從源頭上杜絕漏洞。順便問一句,你知道趙欣現在會躲到哪兒呢?」
孫立新嘴角浮起一個譏諷的笑容:「方宏宇,你是不是也太黑了,連趙欣也不放過,杜慧卿可就這麼一個女兒了。」
方宏宇有些意外,這個孫立新真的是不可救藥了,現在居然賊喊起捉賊來了:「害她的是你,而不是我,沒想到那麼純潔的一個姑娘被你害得有家不能回。」
孫立新冷冷一笑,氣焰囂張地說:「我從來不害人,我要害人的話那次就把你們炸死在你那個破三菱車裡了,我心太軟了,只是一把火燒了那些帳,其實我今天輸給你,也是輸在我心太軟上。對了,我再告你一件事,你們審計部門內部有我們布的一個探子,但我絕不會出賣人家,人活得都不容易,何必要死要活的非要把人往死里整呢?」
方宏宇不想再和這個不可理喻的人談下去了,起身邊往外走邊說:「謝謝你沒有燒死我,留了我一條收拾你的命,收拾你這種人,我從來不手軟。」
孫立新沖著方宏宇往外走的背影大聲喊道:「方宏宇你給我記住,我孫立新出來后依然是一條好漢。雖然在政治上可能失去了機會,但在經濟上憑我的智慧和頭腦絕對還可以大幹一場。而未來的中國是經濟中國而不是政治中國,誰控制了經濟誰也就控制了政治。」
方宏宇在門口站住,也回頭堅定地答道:「孫立新你也給我記住了,只要有我們審計在,就不會讓你孫立新這樣的人控制中國的經濟,更不會讓你這樣的人控制中國的政治。」
20·7、
童北海的墓坐落在信州市郊的烈士陵園裡,方宏宇打開一瓶信州白給墓碑前的一個酒杯里斟滿了酒,然後自己對著瓶口也喝了一大口,他喘了幾口氣后淡淡一笑:「老哥,你說的對,還是這信州白好喝呀,你沒忘了吧,我來信州的第一天晚上,咱們倆就喝的這信州白,還是范翔忠請的客呢,我算了一下,從那天第一次喝這信州白到現在是整整的一百天,你老哥走得那麼急幹什麼,怎麼就不等著我們今天的勝利呢?……」方宏宇一邊念叨一邊眼淚就流了出來:「老哥,你說得對,喝了信州白信州就白了,來,我們再干一杯。」說著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這時背後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只見羅曉慧捧著一個鮮花編的小花圈走了過來,她默默地將花圈放在了童北海的墓碑前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雙手合十,默禱起來來。不一會兒,淚水完全失控地流滿了整個臉龐,她開始還咬著嘴唇,想剋制住自己,不一會兒,便忍不住地哭出了聲,越哭越傷心,最後終於捂著臉大哭起來。方宏宇在一邊默默不語,任羅曉慧哭了個痛快。等情緒稍稍平靜下來了,羅曉慧才轉身對方宏宇說:「於然走了,獨自一人走了,她電話里告訴我說信州是她的悲情城市,她要找一個地方給自己的情感找一個落腳的地方。」
方宏宇彷彿沒聽見,只是紅著眼盯著墓碑上童北海的照片:「老哥,你說話不算話,你答應過我,說破了這個案子請我去你家喝信州白,你……。」他抹了把淚說不下去了。
羅曉慧蹲下來輕輕從方宏宇手中奪過酒瓶,溫柔地說:「去北京的飛機兩小時後起飛,少喝點酒。」
方宏宇這才站了起來對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老哥,我去北京向署黨組彙報一下我們的工作,回來后我再來陪你喝信州白。」
墓碑上像片中的童北海在慈祥地笑著,目送著方宏宇和羅曉慧向墓區外走去,似乎在為兩個戰友送行……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後方宏宇長嘆一聲:「曉慧,我媽今天從醫院探望杜慧卿的父親回來,又哭著對我說了半天,我……我從來沒見我媽這麼傷心地哭過。曉慧,我這個人的心是不是太狠了?」
羅曉慧搖搖頭,鼓勵地說:「不,等你這個案子真正了結的時候,你媽會理解你的,她也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方宏宇苦笑一聲后又自言自語地說:「我的心太累了,可還有這麼多的問號攤在我們眼前,杜慧卿到底對趙欣的事知道不知道?她為什麼慌慌張張地把女兒送出了國?范翔忠到底和孫立新是什麼關係?他為什麼就這麼無原則地一直死保這個人?如果他們三個人是個鐵三角的聯盟,那……那孫立新不開口,趙欣不回來,這些謎可就永遠是個謎了……,曉慧,我怎麼覺得這個案子好像才掀開了一個角,才剛剛拉開了序幕,可我,可我卻筋疲力盡地快要垮了。」
羅曉慧悄悄地伸出手握了握方宏宇的手,堅定地說:「你不能垮,你也垮不了,你……你身邊是應該有個人照顧了。」
方宏宇苦笑著搖搖頭沒吭氣,羅曉慧鬆開了手,沉吟片刻后終於鼓起勇氣開了口:「宏宇,童特和我說過……,他說要給咱倆做大媒。」
方宏宇一愣,想起童北海就有些哀傷:「童特喜歡開玩笑。」
羅曉慧耳根微微有些發熱,但她依然固執地說:「童特從來不開玩笑。」
方宏宇有些手足無措地向羅曉慧表明心:「曉慧,我不知該怎麼說好,從我來到信州,我沒有一天不在面對我失敗的婚姻,就像我現在混亂的心境一樣,至少現在我無法面對情感,我不知我這麼說會不會傷害你。」
羅曉慧馬上就理解了方宏宇的心情,她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在這個時候……」
方宏宇卻突然迅速伸手摟了下羅曉慧的肩膀,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我真的心裡很亂。」
方宏宇拿著公文包在信州機場候機大廳里匆匆走著,突然大廳電視里的畫面吸引住了他,他停住了腳步走到了電視機前,仰頭正見電視里的范翔忠在做政府工作報告,聲音依然是那樣鏗鏘有力:「……在這個政府工作報告中,我想重點說一下反腐敗的問題,我們要特別感謝審計署信州特派辦;他們通過對信州高速集團公司的審計,揭露了信州省歷史上最大的一起竊取國有資產案,也是信州省最大的一起腐敗案,……」
看著范翔忠依舊神采奕奕的樣子,方宏宇一時百感交集。
兩個男人,宛如穿透了時空,隔著電視互相凝視著對方,宛如一場意志與精神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