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19.情感的粘合劑
在各縣區處理幹部的過程中,一般都由他們自行決定,不上報市委市政府的。但是,漢陽區對一個幹部的處理卻成了一個特殊案例。這個幹部是學物理的,在統戰部上班。五年來,他都是每天到單位報到后就走人,常常遲到早退,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裡呆著。他喜歡搞小發明,而且沉醉其中。五年來,他一共取得了三項家用電器專利,其中一個專利賣了十五萬塊錢。所以,大家對他很有意見。說他拿著國家工作,卻不給單位辦事。他是個知識分子,也不善於交際,幾年前就提出要調到科技局工作,都因為關節不通而未能如願。這次,單位把他作為辭退對象上報人事局,準備辭退他。但漢陽區政府考慮到他有發明成果,所以特別請示了市政府。古長書得知此事後,了解了一些情況,據知道內情的人反映,這個人平時性格孤僻,單位領導也很少給他分配工作,加之統戰部本身又是個不太忙的單位,確有不少閑人。所以他就大多數時間呆在家裡搞自己的發明去了。古長書說:「這是個人材。不僅不能辭?他,而且要保護他的熱衷於發明的積極性。我們有專門的科研機構,拿著國家的科研經費,卻拿不出什麼科研成果,人家不是科研單位的,卻拿出了成果。是好事嘛。為什麼要阻止這樣的好事呢?依我看,他成天不上班,也比成天上班而碌碌無為的人強!別看有人成天上班很認真的,你要問他幹了些什麼事,他一件事也說不上來!其實就是渾渾噩噩的瞎混。對幹部的評價,最終要看他的工作實績。這位幹部的工作安排說明了什麼?說明我們的人事部門用人不當。造成人力資源的浪費,也是一種失職行為。自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天天在講人盡其才,才盡其用,結果講來講去,有的地方還是一句空話!一些地方需要人才,而另一些地方恰恰把別人需要的人才閑著。這怎麼能實現人力資源的合理配置呢?」
古長書當即給漢陽區區長打了電話,責成他們儘快把此人調到科技局去,尊重他的個人選擇,讓他的愛好職業化。少一個幹部不要緊,多一個科研人員是好事。古長書還提醒他們,這次實行的幹部辭退制度,是針對極少數問題幹部而制定的,是為了形成一種激勵機制,建立一個良好的健康的政治生態環境。比如說,有的人只拿工資不干事,而且惹事生非;有的人品質惡劣,又沒觸犯法律;有的人極度狹隘,猜疑心重,對領導和同志起黑心,告黑狀,做黑事,等等,這些害群之馬就是辭退對象。可他們在公務員隊伍里,畢竟是極少數。所以,我們絕不能把辭退機制擴大化,將這個制度變成整人的工具,就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如果利用辭退制度來處理個人恩怨,打擊報復他人,我們也將嚴肅查處,讓其付出同樣的被辭退的代價。就此,古長書專門寫了一篇文章,以「本報評論員」的名義,發表在《金安日報》頭版頭條上。各區縣都把它當作文件學習。
這項工作能夠得到很快推進,古長書非常感謝市人大的配合默契。說具體一點,就是李修明的支持。比如受到處理的那些局長們,他們都是人大代表,要處理他們,必須履行必要的法律程序,這就要看人大的態度了。如果人大態度曖昧或動作遲緩,這些事情很難快刀斬亂麻地進行。一旦拖泥帶水,就會惹出麻煩來,上上下下打招呼的,說情的,都會出現。集體決策就會在搖擺中受到質疑。從現在的結果表明,他們對李修明的顧慮是多餘的,李修明確實是個顧大局的襟懷坦白的人。這也讓古長書真正理解了,市級各大領導班子必須要有一個合理的格局,實現優化組合。如果大家心口不一,各行其是,七撬八裂,黨委和政府的許多工作是很難順利開展的。班子團結了,心齊了,凝聚力也就產生了。所以,古長書時常到李修明那裡去坐坐,以一種謙遜的姿態跟他相處,聊聊工作,說說家常。這便成了情感的粘合劑。
20.顧曉你消失了
李修明下鄉視察工作時淋了雨,發了重感冒,古長書專門給他送去特效感冒藥,這葯是黃駿從國外帶回來送他的,他就轉送給了李修明。李修明在感動之餘,越發覺得古長書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總是善於把日常工作變成政治工作的一部分。既溝通了心靈,也溝通了工作思路。李修明喝了葯,躺在病床上,拉著對古長書的手說:「長書啊,做事,我沒你那樣大刀闊斧;做人,我沒你這樣周到細膩;做官,我沒有你這樣威風凜凜。所以,我得向你學習。」
古長書說,「老領導太抬舉我了。」
李修明坦言:「前些日子處理公安局長唐浩,要讓他自動辭職,作為人大常委會主任,我自己都捏了一把汗。因為我知道,唐浩從省委到省公安廳都有關係,跟市裡的個別領導私人交情也不錯,你敢向太歲頭上動土,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沒想到這事辦得這樣利索,竟然滴水不漏。」
「關鍵是得力於你的支持。」古長書說:「我也認真研究過關係問題。其實,我們的許多幹部都有各種關係的,怎樣看待和分析這些關係,也有一個立場和觀點問題,有一個對關係的價值判斷問題。關係只是一種情誼,但不能同流合污。比如我是一個市長,有些幹部跟我關係就很好。但這種很好是建立在工作和友情上的,正因為我們關係好,他就更應當對工作負責,對我負責,更不能給我添亂。如果他對工作不負責,對我不負責,他就破壞了這種關係。我能原諒他的毛病,但不能容忍他的錯誤。他如果營私舞弊,或者犯了其他嚴重錯誤,我絕不遷就他,縱容他。反而我可能對他更嚴厲。如果僅僅因為關係,就去包庇一個人的錯誤,去姑息遷就,這種領導就是典型的昏官,就是在養虎為患。李主任,不知你發現沒有,這次處理唐浩,跟他關係很好的個別領導,並沒站出來幫他說話。這至少能說明兩點:第一,他們知道說情也是白說,正氣一旦強硬起來,就是壓不倒的。第二,表明他們還有一定的政治原則立場,認為組織對唐浩的處理是應該的。」
李修明點點頭說:「你分析得很對。下一步的工作重點有什麼打算?」
古長書說:「政治體制改革是一個重大課題,目標就是要提高黨委和政府的執政能力。要讓老百姓看到,我們的黨委和政府是有能力的,是有權威的,是能為人民群眾謀利益的,是能夠解決黨內的自身問題的。我們必須要從制度建設入手,營造一個良好的清明的政治生態環境,以此推動工農業生產的發展。工業生產上,我們需要一個很有開拓創新精神的工業局長,我想在全省範圍內招聘一個。農業方面,糧食生產比較穩定,但難點是貧困人口的脫貧致富問題,我還是想實行搬遷脫貧。把扶貧資金集中起來使用,將那些住在深山裡的農戶搬遷到公路邊上,這可能是一條出路。」
李修明說:「這是一個好辦法。可是,住在深山裡的農戶很多,需要確定一個杠子,一個標準。不然大家都想搬遷,也是問題。」
古長書說,有關細節他已經考慮好了。搬遷要符合一定的條件:比如,離公路二十里以外的,子女就學困難的,土地脊薄的,吃水用煤困難的,糧食產量極低的,家境貧寒的,每年要吃國家救濟金的,人均年收入不足三百元的。也就是說,生存環境惡劣,不適宜農民居住的地方,都要有步驟的搬遷。按照這個條件來劃分,也就不多了。前些年,古長書在任市委秘書長時,曾提出過這個方案,汪洋書記也在工作報告中提到過,但未能得到最後落實。
李修明非常佩服古長書清晰的工作思路,對自己想要做的工作明明白白。他表示,要親自帶隊下去,深入農戶搞調查。市級各機關都要派幹部下去,進行前期調查工作,把底子摸清,做到心中有數。
隨後,古長書把自己的想法向賀建軍做了詳細彙報,又在農口部門召開會議,進行了全面研究部署,確定整個工作由金安市扶貧經濟開發辦公室負責落實,市級各部門抽調人員參與前期調查摸底工作。第二周,各單位抽調的兩百多人全部在市政府禮堂集中,古長書對即將出發的下鄉幹部作了一個簡短的講話,古長書說:「據我所知,在座的大多數都是從農村出來的,說到底還是農民出身。可你們現在日子多好過啊,是國家幹部,是大學畢業生,是共產黨員,吃著皇糧,拿著薪金,你們的家都安在城市裡。在你們老家的村子里,你們就是精英人物,是能夠撐起家族門面的人物,你們的家人都為你們是國家幹部而驕傲。你們是家族的光榮,是村裡的光榮,也是大家的光榮。可是,同志啊,你們知道嗎?有許多跟我們同樣是農民身份的人,也就是為你們能走出深山而驕傲的人,卻生活在極度貧寒之中,他們的生存環境極其惡劣。這中間,有我們的叔叔,有我們的嬸嬸,有我們的兄弟。政府一年又一年的扶貧,可並沒有把他們從貧寒中真正解放出來。作為市長,我問心有愧,心急如焚啊。同志們,我們應當齊心協力伸出手來拉他們一把啊!你們這次下鄉,走的是全市最苦的地方,最遠的地方,是調查摸底,也是訪貧問苦。為了這些人不再受苦,你們是要吃許多苦的,要流許多汗的。在這裡,我向大家表示感謝,我給大家鞠躬了!」他就真的給大家鞠了一躬。
這番話說得大家為之動容。這時候的古長書沒有了市長的威嚴,而是在語重心長地傾訴心聲。大家看到了,他表情是那樣複雜,情緒是那樣激動,內心是那樣焦慮,語言是那樣溫和。古長書給大家鞠躬后,會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有人一邊擦拭淚,一邊鼓掌。有人感嘆說,古市長太厲害了,他就是能一把抓住我們的內心,擊中我們情感中最脆弱的地方。他總是在用和最恰當的方式和最美好的語言來喚起大家的奮鬥精神。
然後大家分兵十路,一齊出發了。以前下鄉活動也不少,幹部們走了就走了,回來了就回來了,市委市政府領導總是高高在上,只管發號施令,從不跟他們見面的。不少時候,幹部們帶一肚子怨氣下去,裝一肚子酒回來。但古長書打破了常規,他就是要用親切感人的話語為他們送行,讓他們從心靈深處去感受自己肩負的光榮使命,去感受「黨和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繫」這句話的樸素意義。以此激發他們的扶貧熱情,讓他們幹得開心,苦得開心,也笑得開心。
市裡下去兩百名幹部配合縣區搞搬遷戶調查摸底,為期半個月時間。在調查走訪期間,不少幹部都把自己身上的零錢捐獻給了貧困農戶,有十幾元的,有幾十元的,也有幾百元的。總共捐獻了一萬多元。這並不是領導的號召,而是在一個小組內,有人一帶頭,其他人都積極響應,一個小組又影響到另一個小組,於是形成了一股風尚。人大主任李修明,把自己身上的一千多元錢,拿出整整一千元,分別送給了三家農戶。李修明說,這些錢在我們身上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在貧困農戶手裡,就可以稍稍改善一下生活窘境。雖不能拯救他們,卻能讓他們感到溫暖。
市婦聯一共去了八個女同志,顧曉你帶隊。她是自從當副主任以來,第一次帶隊出去工作,她把這事看得很重要,看成是考察自己的領導能力和工作態度的機遇。下鄉后,她們兵分兩路,跟當時鄉政府的幹部深入農戶。每天早出晚歸。鄉政府沒有招待所,她們只好跟女同志搭鋪,兩人擠一床。在調查摸底進行到尾聲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婦聯會的女士們在返回的途中出了麻煩。她們走的羊腸小道就只有四五寸寬,稍不留意就會摔倒。副主任顧曉你走在最後面,一邊叮囑前面的人,自己也小心翼翼的走著。大家邊走邊說說笑笑,忽然不見了顧曉你的聲音。有人往後面一看,發現突然間顧曉你消失了。原來她一腳踩滑,從光禿禿的山坡上滾了十多丈遠,只見坡下有雜草在晃動。大聲呼喊她,也沒見迴音。大家嚇住了,就開始順坡往下找。由於坡陡,無處落足,走著走著又摔倒一個,幸好沒有滾到溝底去。後來大家手拉手,慢慢往坡下移動,每人都經過了一番摸爬滾打的折騰,直到雜草叢生的溝邊,才把顧曉你找到。
21.精神可貴
顧曉你沒有摔死,可摔得比死還難看。面目全非,滿臉是血,身上許多地方都劃破了。她們齊心協力把她扶起來,可她不能站立,可能是腳摔斷了。幸好同行的有位副鄉長,就由他背著顧曉你,順著小溝的毛毛路往下走,背後都沾著顧曉你身上的血。走了二十多里后,副鄉長都背得哭笑不得了。忽然發現手機才有信號了,這才跟當地鄉政府取得聯繫,去了幾個男幹部去接替他,輪流把顧曉你背到衛生院搶救。
顧曉你是翻滾下去的,摔得遠,落得輕,溝邊的雜草減輕了阻力。腿上骨折了,還有一些外傷,但沒有生命危險。衛生院的女大夫責怪說,「真是的,都懷孕五個月了,還要到這種地方來。你們去的地方,鄉政府的人都沒去過。她這樣滾下去,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那個副鄉長身上的血,原來是顧曉你下面流出來的。同事們感到很驚訝,顧曉你有孕在身,平時也沒看出來。如果早知道她懷孕五個月了,她們一定會阻止她下鄉的。三十多歲的女人,算是高齡產婦了,懷一次不容易。要是這次留下後遺症,是會影響生育的,以後懷孕就困難了。由於鄉下醫療條件不好,便從縣醫院叫了輛救護車,直接把顧曉你送進了市人民醫院,救護車行駛在路上時,顧曉你就無可奈何的小產了,大夫在車上進行了緊急處理。
市婦聯主任和顧曉你的丈夫都在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看到她丈夫焦急的樣子,婦聯主任一個勁地向他表示歉意,說都是我做得不好,是我派她去的,可我不知道她懷孕了啊。顧曉你的丈夫也是機關幹部,是通情達理的人,他說這種意外是誰都不願看到的,算她命大,沒出大問題,也是萬幸了。別的我不操心,就是怕她身體吃不消。不一會兒,賀建軍和古長書先後趕到了醫院,專門看望顧曉你。賀建軍說:「有的女同志不說懷孕五個月,就是剛剛懷孕,她們也不會下鄉去的。你倒好,懷孕五個月了,也不給同事打個招呼。又不是私生子,瞞什麼呢?」賀建軍此言一出,大家轟地一笑,賀建軍又轉了口氣道:「你精神可貴,我要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表示感謝。」
顧曉你一直躺在病床上不說話的,賀建軍說了這番話后,她就不住地流淚,不知道是為之感動還是為失去孩子而傷心。她丈夫不停地給她擦拭眼淚。古長書看了看顧曉你,他的表情變得疼痛而複雜起來。他當即分付醫院,一定要竭盡全力,讓傷者身體得到全面恢復,不要留任何後遺症。院長說,請市長放心,我們一定儘力而為,並提出馬上給她安排一間特護病房。
22.唯一靠得住的
金安市扶貧搬遷的調查摸底全部出來了,按照事先確定的標準,全市離公路二十里以外的,子女就學困難的,單家獨戶的,土地脊薄的,吃水用煤困難的,糧食產量極低的,家境貧寒的,每年要吃國家救濟金的,人均年收入不足三百元的,全部符合這些條件的農戶達1600多戶,7200多人。他們不是貧困人口的全部,只是貧困人口中最嚴重的一部分。當調查結果呈現在古長書面前時,古長書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這與他想像的數字差距太大了。他當初測算,全部符合這些苛刻條件的,全市最多不超過1000戶,結果竟有1600多戶!這中間,竟有一半農戶購買醬油食鹽等生活必須品,要到五十里開外的地方去。有三分之一的農戶缺水,一大半農戶不知道電燈是什麼東西。這些人,說他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並不過分。他們的生存環境十分惡劣,他們就生活在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
古長書被這些數字震憾了,心裡前所未有的沉重。他讓市扶貧經濟開發辦公室給他送去15年來的扶貧情況彙報,每年各縣區都取得了可喜的成績,把那些數字相加起來,全市所有的貧困人口早已全部脫貧了。可實際上,真正脫貧的並不多。就跟植樹造林一樣,年年上報的數字都很可觀,如果把它們都加起來,它就要超過全市的國土面積,不僅沒有荒山了,而且大家都要住到森林裡去了。總歸一個字:假!大家都在哄,都在玩數字遊戲。許多地方就是一年復一年哄過來的,許多幹部就是一級一級哄上來的,許多百姓就是這樣一次一次哄傷心的。在那一時刻,古長書恨不得把這些總結報表撕成碎片!他絕不允許他這一屆出現這種欺上瞞下的情況!
古長書心裡奔騰著一股激情,也流淌著一股激憤。看著這些虛假的總結和報表,他感到一根根恥辱的鞭子抽打著他的良心。也許對於許多地方官者來說,對這一切早就司空見慣了,他們只會用從政者的高度冷靜一笑置之。可古長書不行,他感到的是羞恥和種失職,感到的是公僕意識與政治責任的缺位。他給主管農業和農村工作的副市長交待了下一步的工作:要編製統一搬遷規劃,把每一戶的搬遷任務要落實到鄉村。1600多戶看起來很多,分解到各縣區也就不多了,一年時間能夠完成的。這裡面涉及到一些具體問題,比如,要確定地址,要蓋房子,要劃分責任田,還要有簡單的傢具,電線電燈、有線電視都得一次到位,要讓他們在新的居住地很快就能適應。基本的生存條件解決了,然後才是謀求發展之路的問題。所有搬遷戶全部蓋土房,由鄉政府組織施工。按平均每戶2萬元建設費計算,全市也只需要3200多萬元的扶貧資金。古長書說:「一年內實現搬遷是鐵定的任務,只能提前完成,不能拖延一天。這個時間是寬鬆的。人家建一座高樓大廈也只要一年時間呢,何況我們蓋的是一層土房。咱們有言在先,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就要追究哪個環節的責任。」
分管農業的副市長向古長書立了軍令狀,他說:「沒問題的,從現在起,我就一心撲在這事上。如果出了問題,我向全市人民檢討,然後自動辭退。我先把烏紗帽擱在你這兒。」古長書笑笑說,「你還是戴著吧,那是屬於你的。到時候完不成任務,要摘掉你烏紗帽的不是我,而是組織,是老百姓。」
市政府4個副市長,都比古長書年齡大,可他們都很喜歡也很尊重古長書的,既能聽古長書的話,也能積極主動、獨當一面地開展工作。有的副市長遇到下屬送來禮物不好處理,也私下給古長書講講,然後商量一個辦法,要麼收下,要麼退回,要麼上繳紀委。古長書就覺得他們真正把自己當知心朋友看,只有一腔赤誠,襟懷坦白的人,才可能做到這樣的。古長書畢竟是這個班子里的班長,又是叱吒風雲的鐵腕人物,當然也有人希望成為古市長的心腹,或打小報告,或私下裡告訴他某某局長在背後說市長壞話。特別幾項改革措施出台之後,就有某某局長說古長書有些霸道,有些個人獨裁。古長書便聽后一笑,讓對方不要聽這些閑話。古長書說:「我們最應當關注的是,看看群眾對我們的工作有些什麼議論,而不是領導對我們的工作有些什麼議論,因為群眾才是大多數,群眾才最有權評價我們,我們的工作永遠是面對群眾,服務群眾的。下面一些領導對我們有看法,是因為看問題的角度不同,思路不同,有議論就很正常了。不同的聲音有時對我們也很有啟發的。」
對於打小報告的,討好賣乖的,告密的,古長書對他們的心態心知肚明。有人想挑撥離間,把正常的關係複雜化;有人沒什麼政治動機,只是傳達一個信息;但更多的是想討好他,想成為古長書的心腹。下面也有人猜測,誰是古長書的心腹?其實誰都不是。在古長書的個人詞典里,是沒有心腹和親信這兩個詞語的。而且他特別反感這兩個詞,聽到它們,讓他感到噁心,讓他想到不正經和一些醜惡勾當。古長書研究考察過不少官場中的悲劇人物,大凡下場不光彩的,無一不與他們的親信與心腹有關。一旦有了心腹,就會有心腹之患;一旦有了親信,就會有親信之禍。所以,古長書既不培養自己的親信與心腹,也不會成為別人的親信與心腹。在市級機關中,有一些出色的部門領導,古長書是很喜歡也很欣賞他們的,但並不寵愛他們,也不偏袒他們,就連表揚他們也非常謹慎,原因就是怕他們驕橫和驕傲,也怕他們借勢造勢。但古長書心裡很明白,在一個單位,一個系統,往往就是靠那麼幾個能幹的人支撐起來的,他們就是頂梁支柱,是政府工作必須依靠的中堅力量,跟他們保持良好的友情關係和純潔的同志關係,是自始至終都要堅持的一貫原則。在古長書看來,如果缺乏對事業的忠誠,什麼心腹也好,親信也好,統統都是靠不住的。在利益衝突面前,他們既可以出賣你,也可以背叛你。唯一靠得住的便是自己的個人能力和個人品格。
23.隱性的阻力
賀建軍那裡也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有人對賀建軍煞有介事地說,下面有個別幹部議論,古長書作為市長,好象有點獨攬大權的樣子,市委的事情怎麼能由他說了算。是不是手伸得太長了?賀建軍哈哈一笑,說:「我們一直是集體決策,從來不由一個人說了算。當然,作為市長,他的話,他的建議,都是有一定份量的。至於說他獨攬大權,誰說的?誰說這話我就要讓他舉例說明。哪怕只有一個例子,我就認為他說得有道理。如果沒有例子可舉,那我就認為,說這話的人是別有用心。」說話的人也非常知趣,馬上改換口氣說,其實我也不同意這種看法。在我看來,目前市委市政府這個班子,是最近幾屆班子中,最團結,最有戰鬥力的一個班子。賀建軍見對方口氣變了,也不再傷人家面子了。他用很肯定的語氣說:「我們這個班子,不敢說最團結,也不敢說最有戰鬥力。但我可以自豪地說:我們是團結的,是有戰鬥力的。」
事後賀建軍在跟古長書共進晚餐時,向古長書通報了一下他所聽到的閑言碎語。古長書說,「我早就聽說過各種說法了。不要小看下面這些領導,他們都是有想法,有頭腦的人,有一些說法很正常。如果誰要不懷好意地亂說,今後我就要抓一個典型出來,嚴肅處理。」賀建軍說:「沒這個必要。我們自己把握好就行了。」賀建軍還給他提供了一個信息,說:「工業局的何無疾前幾天給我送去了五萬元錢,我沒收,退了。你跟他共過事,這人怎麼樣?」
古長書說:「這人不行的。是一個官癮很大,又不知道怎麼使用權力的人。他在我家裡跑過無數次了。也給我送過錢,讓他拿回去了。」
賀建軍覺得何無疾很可笑,說:「這人怎麼這樣!你說說,他究竟想幹什麼呢?」
古長書說:「想提拔呀。即想提拔,也想換一個比較好的單位。」
賀建軍說:「可是連一個工業局都搞不好的人,還能到什麼地方呢?」
古長書很感慨地說:「以他跑官所付出的辛勞,以他的積極態度和火熱的激情,我都感動了。不提拔他,簡直有點不好意思了。看來得阻止他跑官了,黨風政風就是這樣跑壞了的。」
賀建軍聽后只樂,他問:「怎麼阻止?」
古長書說:「讓他不當局長他就不跑官了。我真恨不得把他免了。我們市的工業生產要有大的發展,人才是最重要的。首先要把何無疾換下來,他就不是干工業的這塊料。」
說到工業上的事,賀建軍心裡就發毛。他也暗暗著急。在現任縣長和縣委書記裡面,幾乎找不出一個懂工業的。那些分管工業的副縣長,都是半路出家管工業,並不真懂工業的。在市級部門中,也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如果調一個新手到工業局當局長,也許還不如何無疾,那就不如保持原狀。賀建軍的顧慮,也是古長書的顧慮之處。人才的問題困惑著他們。
賀建軍忽然想到一個人,他說:「有一個人倒是不錯。可是,他不能當工業局長。他即使能當,可能他也不會幹。」
古長書說:「誰?」
賀建軍說:「你的朋友,黃駿。」
古長書說:「可能他不會幹的。一個外來投資者,一個億萬富翁,他會當一個窮市的工業局長?如果他當局長,就純粹是為我們服務,他本人是撈不到任何好處的。而且會影響他的生產經營。」
賀建軍說:「用招聘的形式把他請來如何?」
古長書說:「如果真把他工作做通了,那何無疾怎麼辦?往哪裡放?」
賀建軍說:「交給組織部安排吧,讓他到統戰部當副部長,平級調動。」
古長書說:「那就這樣,你給組織部打個招呼,讓他們先物色工業局長,如果物色不到合適的,就向全省招聘。這時候我們就去做黃駿的工作,用我們的真誠感動他吧。」
兩人吃著飯,把工業局長人選的事談了一番,有了初步意見。如果把何無疾調到統戰部當副部長,雖說也是正處級,對於何無疾本人來講,跟他的期盼和努力的目標相去甚遠。他肯定是不會高興的,甚至會罵娘的。以前,何無疾為了跑官,下了很大功夫,他是在不遺餘力地奔跑著,一直忙碌在跑官的旅途中。跑官有跑官的苦處,得講技巧,心累;得走動,身子累;得送禮,身上要出血;還得接受別人歡迎的或鄙薄的目光,等等等等,那滋味是不好受的。如果調個新單位反而不如工業局有權,那就白忙乎了。統戰部屬於那種典型的沒權沒錢的單位,何無疾當然就會很失望,也會生氣。話說回來,古長書和賀建軍都能理解何無疾跑官要官的苦衷,可調換工業局長實在是大勢所趨,不能僅僅照顧他的個人情緒,不能把一個行業和一個部門作為情感的法碼。可換人也不是說到就能做到的,何無疾能給書記市長送錢,就可能給主管組織人事工作的副書記和副市長送錢,給其他常委們送錢,以打通每一個重要關節。賀建軍和古長書都拒收了,可是,誰能保證他所送的每一個領導都拒收呢?那些收了錢的,就會努力為他說話,為他辦事,這就意味著存在著隱性的阻力。
24.金安的盛世華年
不久,調整何無疾的事已經提到了議事日程。市委市政府決定在全省範圍內招聘工業局長。在常委會上討論這件事時,爭論頗多。組織部的劉部長就認為,何無疾這些年來是很有成績的,工業生產總產值以每年百分之十左右的速度在增長。儘管發展還是慢一點,不是他的問題,而是工業基礎薄弱的問題。即使有問題,也不能把責任歸咎於個人頭上。突然調他去搞統戰工作,能否適應?我們不能再犯用人不當的錯誤。如果換個工業局長還不如何無疾怎麼辦?組織部長這麼一說,其他常委們都不吱聲了。
古長書早有預料,知道調整何無疾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但沒想到組織部劉部長會提出異議,因為在許多幹部的任免問題上,他們的意見大多數時候都是高度一致的。古長書很婉轉地說,何無疾同志的能力是比較強的,這些年來他做了不少工作。可話說回來,調整幹部崗位不是否定工作成績。我們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是:如何才能使我市工業有一個飛躍式的突破性的發展?與我們的前後比,我們每天都在進步;與我們的同級城市比,我們的進步讓人汗顏。因為我們的基數太低了,即使每年遞增百分之十五,經濟總量並沒有增加多少。如果在我們這一屆政府要實現工業產值翻番的目標,那麼每年要遞增百分之二十五左右。在我看來,局長人選依然非常重要。請大家再議一議。今天可以議而不決,但要談出一些思路。
大家繼續沉默了。想想也是啊,一邊是組織部長,一邊是市長,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意見。同意誰的觀點,反對誰的觀點?這就非常微妙了。中國人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是中庸之道,沉默也是一種中庸,至少表明了自己的中立立場。在這種情況下,只有賀建軍站出來打破沉默了。他看了看手錶,說,「上午的會就開到這裡,下午繼續開會討論。我要說的話,放到下午說。」
他要說什麼話呢?賀建軍打了個埋伏,也給大家留下了一個懸念。大家到機關食堂吃飯去了,也都在心裡暗暗琢磨會議的內容。但無論是怎樣一個結果,都在人們的意料之中。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感到,以市委市政府制定的幾個強硬制度為標誌,以其前所未有的獨創性和開拓性,拉開了金安市新一輪的改革序幕,接下來,必將是一場巨大的難以抗拒的暴風驟雨。無論這場暴風驟雨怎樣激烈,怎樣殘酷,都必將迎來金安的盛世華年。
2004年8月底初稿
2004年11月底再改
2004年12月12日三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