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上賊船終遭滅口 下面具尚待偵查
方浩在他的辦公室里接見陳虎。
「陳虎,市人大批准鞏長生同志任檢察長兼反貪局長的文件,你看過了吧?」
「我收到了文件。我認為組織的決定是正確的。我與鞏長生同志雖然接觸不是很多,但我會接受他的領導,並配合他的工作。」
「有沒有別的想法?」
「關於我個人,我沒什麼想法。我過去對周局多次表示過,我不適合做全局工作,做個部門負責人已經力不從心了。拿破崙所說的,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個好士兵,純系胡說八道。發生了照片事件,本身就說明我辦焦東方及相關案件,還有很大的漏洞。這件事對我的震動很大,鬥爭比我們估計的還要殘酷和激烈。我應當反思和檢查。方書記,我能對你說說我的想法嗎?周局布置我的工作,來不及向他彙報,他就逝世了。」
「我加你來,就是要對目前的複雜局面做個分析。你有什麼想法,儘管說。」
「我先彙報去吉林侯德威家外調的情況。」陳虎打開公文包,取出訊問筆錄、信件、照片、一條系扣的繩子,放在辦公桌上。「侯德威的母親於錦秀自殺了,用這條繩子在房樑上懸樑自盡。但這是假象。經刑偵專家鑒定,這個扣不是自殺者自己結的扣,只能是他人勒在死者脖子上的扣。顯然,於錦秀是被害死的,作案者偽裝了自殺現場。還不知道作案人是誰。但於錦秀死亡前,曾經有一個自稱是侯德威的朋友的人去見過她,並讓她看了侯德威死亡的照片。我認為,殺死於錦秀的目的是殺人滅口。侯德威已被擊斃,滅口不會是為了保護俟德威。現在有充分證據證明,照片上的小姑娘是吳愛坤。吳愛坤是於錦秀與一名不知姓名的幾十個插隊青年中的一個所生。滅口只能是為了保護吳愛坤的出生秘密不被泄漏,同時保護那名知青。如果於錦秀說出吳愛坤生父的姓名,很可能會使生父的名譽受損、再聯繫到吳愛坤的經濟犯罪,會有更多的問題暴露出來。所以他們再次搶先一步,對於錦秀殺人滅口。我注意到,吳愛坤在此之前已經失蹤,周局推測她已出境,那麼對於錦秀殺人滅口的就不可能是吳愛坤了。這個神通廣大的人會是誰呢?他有什麼切身的利害關係才使他作出殺人滅口的舉動呢?」
方浩全神貫注地聽,他插話問:
「吳愛坤的生父是誰?有沒有查出一些線索?」
「從侯德威與他母親的來往信件來看,此人現在是高級幹部。這也正是侯德威想向他母親問清楚的問題,以便他進一步敲詐吳愛坤。但於錦秀一直到死,都堅守這個秘密。您看看信就了解內情了。於錦秀是飽受痛苦的善良的農村婦女,她養育了吳愛坤,也為了女兒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據於錦秀同村好友候如月證明,吳愛坤的生父是紀濤。紀濤當時是村裡插隊的知青。當然,侯如月提供的證言只能算是間接證言。」
陳虎從照片中挑出小女孩與男青年的合影,指著男青年說:
「經候如月指證,此人就是紀濤。他曾回過村裡一次,這張照片就是那次回村拍的。後來把小吳愛坤接走的是兩名女軍人。現在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此人是吳愛坤的生父,以後也不一定能找得到證據。於錦秀一死,這成了永久的秘密。方書記,我覺得此人很值得懷疑。」
方浩用手紙擦擦出了冷汗的手說:
「關係重大,沒有充分的證據,不能亂說。即使是他,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充其量是個人隱私,是道德品質問題。我們需要的是犯罪的證據。」
「我懂。從勿忘我商城失火起,連續發生了縱火、侯德威被擊斃、劉喜翠被殺、章成功莫名其妙地心力衰竭而死,沈東陽車禍而亡,現在又製造了於錦秀懸樑自盡的假現場,這一系列的怪事,全搶先我們一步。罪犯作案手段高超,不留線索,果斷及時,完全是職業殺手的特徵。與此同時,又發生了利用照片密寫與焦東方暗通消息,誣陷焦小玉這樣嚴重的事件,難道這是偶然的嗎?我以腦袋擔保,也能提出許多證據,證明焦東方供述與焦小玉在他被捕前一周,在一起商量利用照片密寫,純屬子虛烏有。顯然,焦東方利用對焦小玉的誣陷,來掩蓋真正與他進行秘密聯繫的人。說到焦小玉參與盜用60361程名義走私,我拿不出證據,但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圈套,一個早就精心設計好的圈套,目的是掩蓋6036案的真正罪犯。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6036案剛剛暴露,我們的視線立刻就被轉移到了焦小玉身上。我甚至敢說,從焦小玉被安排到龍金公司當法人那一天起,就是個圈套。是誰委派焦小玉當法人的呢?」
陳虎又用水寫了一個「紀」字說:
「還是這個人。周局生前也懷疑過這個人,但苦於我們無權對他進行偵查,甚至沒有微小的立案偵查的理由。坦率地說,方書記,在這一回合的較量中,我是個失敗者。幾乎所有的證人、知情人,死於非命。一種看不見的卻又無處不在的邪惡力量,他們是贏家。我還從來沒有輸這麼慘過。」
方浩沉默了足有七八分鐘,才開口說:
「陳虎,你是不是喪失信心了?」
「起碼喪失了一半信心。」
「多行不義必自斃。如果這一系列的殺人滅口案是受同一種力量操縱,他並沒有贏,因為他把自己暴露在我們面前。他操作的成本太高,因為他使我們明白他就在我們的眼前。6036專案組第一小組對吳愛坤的偵查有了很大的進展,吳愛坤與她的乾爹,也就是她的權利靠山,存在著不正當的兩性關係。乾爹、乾女兒,這種封建社會的性關係,也帶到我們黨的極少數高級幹部身上,太可怕了。吳愛坤其實就是她乾爹的小妾!正是這位於爹,一步步把紀濤提到現在的位置上。如果吳愛坤確實是紀濤的親生女兒,那麼這三個人的關係就更加醜惡,紀濤把他的女兒當成了陞官的梯子。他才是失敗者。依我看,離他徹底暴露的日子不遠了,儘管我們付出的代價也很高,但從根本上說,我們是勝利前的挫折。陳虎,你不要把我說的話當成空話、官話,這是肺腑之言。我堅信黨有能力割除自身的毒瘤。林彪怎麼樣?王洪文怎麼樣?已經到了黨中央副主席的位置,到最後還不是一樣垮掉了。你所談的情況,包括你所懷疑的,提出了一個重大的問題,那就是腐敗轉入了政治腐敗。政治腐敗是經濟腐敗的必然後果,反過來它又為更大規模的經濟腐敗予以政治上的保護。腐敗已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但對政治腐敗則不敢研究,不敢談論,不敢見諸新聞。這種自欺欺人的流行病,與江總書記一再強調的講政治是背道而馳的,誤黨誤國呀!」
「方書記,最近一連串的怪事,我感到一種權力在保護經濟犯罪,而這種權力很可能來自公檢法內部。這種權力一方面保護犯罪,一方面打擊、迫害、陷害我們。焦小玉不可能是6036案的犯罪嫌疑人,甚至連知情人也不是。當我宣布對她拘留時,我真想當時就辭職不幹,現在也想不通。」
方浩慈祥地一笑說:
「拘留小玉,你的怨氣不小呢。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拘留小玉,是我批准的。」
陳虎反射破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詫異地說:
「方書記,你也懷疑小玉犯罪?」
「你不要點火就著。請坐。我徵求了周局的意見,他也同意了。」
陳虎更詫異了。
「周局也同意?」
「你會下圍棋嗎?」
「會一點兒。」
「一個子被人圍吃掉,只好把子拿下棋盤。但這個子,還可以拿到棋盤上用,繼續投入戰鬥。圍棋不同於象棋,象棋的子一旦被對方吃掉,就不能上棋盤了。所有違法的文件上都有小玉簽字,三室一廳、信用卡、寶馬車都明擺在桌面上,焦東方又在死咬住她利用密寫照片暗通消息。不拘留就是偏袒。對手棋高一籌,把小玉圍死,我們只能按遊戲規則辦事。具體的由喬英同志向你解釋吧,她應該已經來了。」
方浩拿起內線電話說:「請喬英同志進來,」他放下電話,「喬英同志是中紀委的穆桂英,所向披靡,在十幾起大案要案的調查中作出了相當大的貢獻。她對紀濤也有所懷疑,暗中調查。」
喬英推門進來說:
「方書記,陳虎同志,你們好。」
「喬英同志,我看咱們也是親兄弟,明算賬。你把扣留焦小玉的行動,向陳虎同志解釋一下吧。黑鍋不要讓我一個人背喲。」
喬英坐下后說:
「陳虎同志對我肯定有意見,怎麼第一把火就燒到焦小玉身上了?小玉同志在偵辦焦東方案件起到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中紀委是有數的。拘留焦小玉,主要有五點考慮。第一點,司法公正要求我們不能對她偏袒,作為龍金公司的法定代理人,對龍金公司的不法行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第二點,如果我們不拘留焦小玉,6036案的調查一開始就陷入被動,不能全面進行徹查。這正是別有用心的人設計好的圈套,抓焦小玉,就轉移了視線;不抓,他們就利用焦小玉為屏障,實行自我保護。我們抓也好,不抓也好,對於我們的對手都有利,應當說,他們早就精心地設計好了焦小玉的角色,既把她當成丟卒保車的卒,又把她當成一塊盾牌。兩害相機取其輕,我們只有拘留焦小玉,但並不把偵查中心放在焦小玉身上,不中他們轉移視線的圈套,才能把這局棋走活。第三點,拘留焦小玉,是對她最好的保護。一連串的殺人滅口使我們不能不對焦小玉的生命安全擔心,他們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是焦小玉,如果她被滅口,所有的髒水都會撥到她身上。我們把小玉放在戒備森嚴的安嶺監獄,她的生命安全才有保障。方書記、周局、我,才不會因擔心她的生命安全而睡不著覺。第四點,麻痹我們的對手,給他們一點成就感,從而使他們的防線鬆動。陳虎同志,你還不知道,我們刻意安排了焦小玉一入獄,就分別與焦鵬遠、焦東方打了照面。我們要看看焦氏父子與此案的關係。焦鵬遠對焦小玉入獄根震驚,甚至很惋惜。因而我們排除了焦鵬遠與此案的關係。而焦東方果然露了馬腳,他對小玉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知道你早晚會來,但沒想到這麼快』。這說明焦東方直接參与了陷害焦小玉的陰謀,暴露了他與外界的聯繫。第五點,陳虎同志,是為你考慮的。我們心裡有數,他們陷害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你。由於你和小玉的戀愛關係,他們企圖一箭雙鵰,使你也中箭落馬。把小玉拘留起來,切斷你們之間的聯繫,髒水就潑不到你身上,你也就解脫了。陳虎同志,這五點考慮,是方書記、周局和我的共同看法。你能理解嗎?」
陳虎撓著刀疤說:
「患難見真情,我謝謝同志們。誰讓我們遇見了一個強大的犯罪團伙呢。到底我還是於心不甘。」
方浩看看手錶說:
「我們到小會議室去。鐵良同志也該到了。」
在小會議室,方浩神色嚴峻地布置了任務:
「今天是6036專案第二小組的組長會議,一位組長和兩位副組長到齊了。紀濤同志是個忙人,去中央參加會議,不能到會。6036專案是中央親自抓的大案,我們第二小組主要負責涉及到本地區的案情偵查,也要參加統一部署的相關行動。長城貿易集團公司李京生等人被捕。其他案犯在十幾個省市相繼落網。根據犯罪嫌疑人交待、揭發,和相關證據表明,吳愛坤是盜用60361程名義走私案、前期發生的本田雅格汽車走私案、我市銀行大道巨額行賄受賄案、販毒案、美元印版案、勿忘我電器商城縱火案等許多重要罪案的主謀之一。很可惜,由於種種不正常的原因,吳愛坤已經逃往境外,給許多案案相扣的系列犯罪的偵破設置了重要的障礙,使這個巨大的串案及其串案後面隱藏的黨政幹部的腐敗、公檢法人員腐敗,一時還難以盡收眼底。這就給我們一個重要的啟示:腐敗分子進行形形色色犯罪的一個共同特徵是利用現在政治體制、經濟體制的結構弊病,作為他們牟取暴利、剝奪人民權益、損害國家利益的階梯。從而也使我們懂得,只有繼續深化經濟體制和政治體制的改革,才能比較有效地遏制腐敗的勢頭。下面,我布置一項具體工作。根據李京生等案犯交待,在本市東山區轄地有一所秘密倉庫,用來儲藏走私貨物,甚至藏有相當數量的假美元。在軍區配合下,我們截獲了重要情報,這個團伙在明天晚上要把一萬部手機、走私賬目和假美元秘密轉移。我們行動的目的是人贓俱獲,併到倉庫進行徹底清查。這座倉庫原屬軍區,報廢后被長城公司所租用,他們對外冒充軍區的倉庫,抗拒工商、稅務、質檢部門的檢查,形成了三不管的死角。這次我們要予以取締和打擊,絕不手軟。由我擔任行動的總指揮,武警支隊雷參謀長任副總指揮。陶鐵良同志任第一行動小組組長,負責打擊犯罪團伙可能發生的武裝對抗。陳虎同志任第二行動小組組長,負責保護物資的安全,逮捕犯罪嫌疑人。喬英同志任第三行動小組組長,負責收繳走私賬目,協調各小組的行動。我只是粗略的行動計劃。現在,我們全體去雷參謀長的辦公室,研究行動的具體步驟。馬上出發。」
離開武警支隊雷參謀長的辦公室,已經是晚上十點。陶鐵良失去了以往臨戰前的亢奮!心情沉重地返回市局的辦公室。這次行動,沒有市局人員參加,使他感到疑惑。他最懊悔的是自己被拉下了渾水,終日生活在自保的恐懼中。他無法判斷6036案犯罪集團與不斷對他發出指令的王中王是否就是一伙人,無論是與不是,繼續跟這些人膛渾水都不可避免地遭受滅頂之災。什麼王中王,狗屁!中央只要動真格的,立馬全貓起來,沒戲!說到底,他們挖挖塘角還有能耐;要想左右政權,簡直就是痴心妄想。不行,我不能再聽憑他們擺布。快刀斬亂麻,和他們一刀兩斷。他們是在以億來計算的財富平台上構築人生,對我卻不給分文,只給了一項公安局長的帽子,還不是拿我當槍使。見你們的鬼去吧!
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他。竟然使他覺得局長辦公室的辦公桌和轉椅、文件櫃和電腦,只是虛假的布景和道具,他也僅僅是扮演公安局長的演員。不知什麼人說一聲「OK」,他就該下課。
他多想回到從前那種沒有恐懼,只有希望的日子。但他知道,這是永遠不可能的了。黑暗中伸過來的一雙魔手把他撕成了抹去犯罪足跡的墩布。
在局長辦公室孤獨地抽了兩支煙后,他自己開車回到住所。局行政處多次提出給他派名專職司機,理由是局長親自開車思維不易集中,容易出車禍。陶鐵良以自己習慣了為由拒絕了行政處的安排。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他擔心多一個司機就多了一雙監視他的眼睛,何況還有隨時會竄到他車上來的那個蒙面人,增加個司機豈不太危險。
陶鐵良站在自家門前,他打開手電筒,照門與門框之間的細縫。目前次蒙面人先行進入他家之後,每天離家鎖上門,在門縫處用一根細線粘接住門與門框,任何人把門打開后即便把門重新鎖好,細線會悄默無聲的斷開。如果細線完好無損,就證明門沒有被他人開啟過。他相信這種方法,即便是職業高手也很難發現極細的棉線,不經意間就會使它斷裂。
黃色的細線斷裂了,陶鐵良敏感地意識到房門被別人開啟過。
陶鐵良用鑰匙打開門,握著手槍進入房間。刑警直覺告訴他,一個人就躲在玄關的牆後面。他敏銳地急轉身,用槍口頂住一個黑影的胸口。
「到裡屋去,」陶鐵良壓低了聲音,「『不聽話我就打死你,在我是正當防衛。」
黑影順從地從客廳朝卧室走。陶鐵良用槍口頂住黑影的後背。
「鐵良,」黑影發出熟悉的聲音,「是我,陳虎。」
「陳虎?」
「你打開燈。」
陶鐵良按下走廊的開關,緩緩轉過身來的正是陳虎。他鬆了一口氣,又不禁狐疑地問:
「你怎麼進來的?」
陳虎從衣兜里掏出一串鑰匙說:
「我給你送鑰匙來了。你把鑰匙忘在雷參謀長的辦公室沙發上。你走後,他們問是誰的鑰匙,我認出是你的,就給你送來了。」
陶鐵良接過鑰匙環,上面有一把指甲刀。他想起坐在沙發上剪指甲,順手放在沙發墊上。
陶鐵良在手上掂掂鑰匙環說:
「我用車鑰匙環上那把門鑰匙開的門,把這串鑰匙忘了。咦,不對,體給我送鑰匙,我不在,你擅闖民宅也就罷了。不開燈,躲在牆后,鬼鬼祟祟幹什麼?」
「你也不請我喝杯茶,審賊呢?」
「嗯,跟審賊差不多。差點讓我打死你。廳里坐吧。」
「你不先查看查看丟什麼東西?我走了就概不負責啦!」
「我這兒能有什麼,頂多你也就偷幾個避孕套。別沖茶了,我這兒有XO。」
陶鐵良把陳虎讓到客廳,斟上兩杯XO,把其中一杯送到陳虎手裡說:
「干。幹完了跟我說實話。你差點把我嚇死。」
陳虎品了一口,放下酒杯。
「鐵良,你家確實發生了怪事,要不我也不會躲到牆後面。大約十五分鐘前,我趕到你這兒。到了你這層樓梯拐彎的地方,我看見一個穿風衣的男人站在你家門前,像是要開門。他可能覺察到我上來了,就轉身下樓。他戴一頂禮帽,帽檐壓得很低,我沒看清他的長相。我覺得不對,就跟著下樓。到了院里一看,沒了蹤影。是他離開了院子,還是進了別的樓門,就不知道了。我回來敲敲門,裡面沒有動靜。我想,賊不走空,他可能還會回來。就用你的鑰匙開門進來,沒開燈。貼住門聽樓道里的動靜。七八分鐘后,我聽見門外有輕輕的腳步聲,好像有個人在門外停留了一會兒,又下樓去了。剛才,又有腳步聲,我以為還是這個人,想躲到牆後面,他一進來我就抓住他。進來的是你。全部過程是這樣。鐵良,我看那個人不是小偷,你是不是被什麼人盯上了?」
好險!陶鐵良暗吃一驚,他猜到那個人肯定是蒙面人,他進屋前和出去后是不會戴頭套的。他要是與陳虎在屋裡面遭遇,我就不好解釋了。幸虧這兩個人都機敏,才沒有互相撞上。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那個人從樓上下來,剛好經過我的房門,你以為他要撬我的門?」
陳虎挽著刀疤搖搖頭。
「不像。要是下樓經過你的房門,應當是側臉。但此人是背對著我,臉沖著門。」
「也許是樓上鄰居找我有什麼事,敲敲門,見我沒在,就下樓去了。」
「這種可能還是有的。但感覺上不太對勁。」
「怎麼不對勁?」
「他太敏捷了。像你們刑警那樣敏捷。」
陶鐵良啪啪笑起來。
「這就對了。這是市局宿舍,居住的、來來往往的,差不多都是警察。你別疑神疑鬼的了。」
「但願如此吧。大概我的神經有點過敏吧。鐵良,興許是一連串的殺入滅口把我搞出神經來了。你是市公安局長,又擊斃了跟腰,他們對你進行報復,也不是沒有可能。鐵良,形勢錯綜複雜,敵我不明,你不要太大意。」
愧疚、感激、懊悔,似一股地下熔岩撞擊陽鐵良的胸膛,他儘力克制情感的噴發,因為噴髮帶來的將是毀滅。他用力按按陳虎的肩膀說:
「無論到了什麼時候,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哥們此你好好活著吧。」
陳虎捅了陶鐵良一拳。
「你說的叫什麼話,好像你要慷慨就義似的。鐵良,你是不是遇見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最近你的精氣神差多了。」
陶鐵良掩飾說:
「事是沒什麼事,只是心裡有點不痛快。陳虎,當官其實並沒有什麼可高興的。這回你沒接周局的班,肯定是受了小玉問題的影響,再加上你平時得罪人太多,太清高。不過喚,沒當上第一把手,未嘗不是好事。我這個局長當得就沒勁。官當得越大,心裡不想做又不得不做的事就越多。慢慢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要不,咱們出去吃點夜宵*
「不去。什麼也沒咱們倆聊天舒坦。修也忙,我也忙,再不聊聊,把朋友的交情都耽誤了。我也是特飯,有時候真想辭職下海算了。」
「不出去,咱們就煮速凍餃子。餃子就酒,越喝越有。你在這兒坐著,五分鐘就開宴。」
陳虎跟著陶鐵良進了廚房。陶鐵良從冰箱里取出速凍餃子。陳虎打開水籠頭,朝鍋里注水,把鍋放在煤氣灶上點燃說:
「咱們兩條光棍過的是什麼日子?連水深火熱都談不上,是水淺火涼,人家還給咱們來個釜底抽薪。」
陶鐵良把一袋速凍餃子倒進鍋里。
「我知道你煩。小玉硬是讓人家栽贓,還搞個證據確鑿。連我也煩。當時她要不當龍金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什麼事也沒有。龍金公司的總經理魏明一看就是個貪污犯,但他什麼字也沒簽過,你拿他還真沒轍。等我找個機會,把這小子修理修理。總得有個人去頂罪,他不大不小正合適。把魏明捕了,小玉才能解脫。這事交給我,龍金公司的事一古腦全扣他身上。指著喬英不行,她只能查,沒有抓人的權力。要是連魏明也搬不倒,我這個局長也就別幹了。」
「你別濫用職權,這案子中央有統一部署。」
「拿盤子來、撈。」
陳虎把盤子遞給陶鐵良。
陶鐵良用不鏽鋼漏勺從鍋里撈出來一個餃子說:
「第一個咱們把小玉撈上來,這餃子就是小玉,是你的。看看熟了沒有。」
陳虎被逗笑了。
「在餃子鍋里撈人,虧你想得出來。」
「你還別說,撈人跟撈餃子差不多,誰有餡撈誰。破了皮的,餡小的,誰撈它,還不夠搭功夫的呢。」
陳虎把撈出來的第一個餃子吃下說:
「熟了。」
陶鐵良黯然說:
「把小玉比喻成被煮熟了的餃子,也夠殘酷的。小至翻來過去在開水裡讓人家責,咱倆不撈她,誰撈她?」
「那我把餃子端過去。」
「放茶几上就行。我這兒還有黃瓜、甜麵醬。」
陶鐵良洗了四條黃瓜,把瓶裝甜麵醬倒在小碟子里,從壁廚拿出一瓶五糧液,一起拿到客廳。
「陳虎,今天晚上,咱倆喝個東方即白,杯盤狼藉。」
「這讓我想起大學生活了,宿舍讓你搞個烏煙瘴氣。」
陶鐵良斟滿兩個酒杯。舉起杯說:
「咱們什麼也不為,就為咱哥倆的交情,乾杯。」
陶鐵良一飲而盡。拿起黃瓜,咬了一口。
陳虎喝了一小口,「撲味」笑起來。
「你笑什麼?」
「我想起了在釣魚湖邊,咱們喝二鍋頭,喝著喝著打起來。我怕你又跟我幹起來。」
「嗯,沒準。不過今天不至於,你正倒霉,我這個人向來不欺侮老實人。來,吃餃子。」
「鐵良,有個事我一直想不通。你說是誰,用什麼方式,在我們鼻子底下把密寫藥水交給焦東方的呢?別的我都想明白了。照片放在焦小玉辦公桌抽屜里,有人打開抽屜,在照片背面密寫好,把照片放回原處,儘管還不知道是誰,但肯定是這麼回事。就是交接藥水這件事奇怪。提審焦東方,在場的有小玉、你,我、周局,這幾個人都不可能把藥水交給焦東方,連身體接觸也沒有。我想來想去,只有你給焦東方送上一支煙。鐵良,你那支煙會不會有問題?」
陶鐵良放下酒杯。
「陳虎,你真想找揍?你懷疑我?」
「不是懷疑你,是設想各種可能。我們完全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利用。照片是小玉送的,但她並不知道照片已經被密寫過。小玉就是在不知情的情況於被人利用了。他們既然能利用照片,未嘗不能利用香煙,趁你不注意,把一支藏有藥水瓶的香煙塞到你的煙盒裡。至少理論上這種可能是存在的。你是不是想想煙曾經放在什麼地方?」
陶鐵良微微一笑:
「你是讓人家搞得神經兮兮的。武警、看守、其他專案組的人員、送飯的、監獄圖書館、還有其他渠道,有機會與焦東方接觸的人很多,何必要藉助我們的手,調換一支煙?我要是不給焦東方那一支呢?他們的計劃不就落空了。你這種想法犯了一個低級錯誤,就是把送照片與送密寫顯影藥水非要放在同一時間和同一空間來分析。焦東方完全有可能先得到密寫藥水,早有準備,這樣才萬無一失。我是有煙盒亂放的毛病,但不存在他們利用一支煙傳送藥水的可能。我看見焦東方把那支煙吸完了。」
陳虎燒著刀疤說:
「你分析得也有道理。焦東方有可能事先就得到了密寫藥水,還得有人通知他照片背面有密寫內容,不然,焦東方會把照片背面忽略掉。但我好像記得,焦東方把那支煙抽了大半截,然後捐掉,把煙頭裝進了兜里似的。」
「像焦東方那種人,能像老農似的把一支煙抽到連過濾嘴都燒焦了的程度嗎。連我都是抽兩口就扔了。陳虎,別費這心思了。再提審焦東方一次,不招,咱們就下點手段,不就全清楚了嗎。這小子,破壞剎車,害死我推一的妹妹,這個仇還沒報呢。整治他一下,也是應該的。」
陳虎長嘆一聲說:
「從案發到現在,你失去了玲玲,我失去了小玉。其實是我們共同失去了玲玲和小玉。來,鐵良,我們為玲玲幹了這杯,願她的在天之靈能得到寬慰。」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陶鐵良又斟滿酒杯,舉杯說:
「這杯酒,為小玉早日出獄,恢複名譽,為你們早結良緣,乾杯。」
「謝謝,乾杯。」
陳虎放下酒杯。
「我該走了。鐵良,提高點警惕,別讓他們給你像我似的,」陳虎撓撓刀疤,「在這兒留個記號。」
「回去幹嗎,在這兒睡吧。」
「饒了我吧。你那雙臭腳,在大學我聞了四年,早聞夠了。」
「我送你。」
「你把門關嚴了比什麼都好。明天見。」
清晨五點,陶鐵良在被窩裡聽到門輕輕開啟的聲音。他猜出,一定是蒙面人進來了。他用遙控器啟動了隱藏在壁櫃里的微型攝像機。自從前次蒙面人闖入后,他就安裝了這套設備,以便留下必要的證據,用來自我保護。
他打開燈,靠在床頭上,點燃一支香煙。
蒙面人出現在床前,仍然戴著黑色發套。
「陳虎昨天晚上幾點走的?」
『十二點多吧。你和他差點撞上吧?」
「是差點撞上。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沒關係。」
蒙面人拉把椅子,坐在床尾。陶鐵良狠狠吸了口煙說:
「我警告你,並通過你,警告你的主子,以後不許再打擾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們要再上我這裡添亂,我一個個全把你們抖落出來!」
「哼,你就不怕我們先把你抖落出來?」
「你們沒那分膽量。你們的日子過得比我好,少說也有七億八億的非法所得。我從來沒貪污過一分錢。能怕你們,笑話。」
「錢有你一份。你什麼時候想要,什麼時候就給你。早給你,怕你心裡不踏實。陶局,昨天晚上,你們去武警支隊,研究了什麼?」
「什麼我也不會告訴你。你先回答我,勒死劉喜翠,害死章成功,撞死沈東陽,是不是你乾的?」
「審我?不錯,都是我乾的。我還可以告訴你,焦小玉送給焦東方照片的密寫也是我乾的,勒死侯德威的母親也是我乾的。」
陶鐵良從來沒聽說過侯德威母親的事情,疑惑地問:
「你說跟腰的母親?我怎麼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產
蒙面人冷笑說:
「方浩對你並不信任,沒告訴你的事情多著呢。陳虎秘密到東北去外調,找到了侯德威的母親。但他又晚了一步,我已經處理過了。」
「你濫殺無辜,就不怕報應?」
「誰擋道誰就有辜。權力的爭奪是和平時期的戰爭,是戰爭就會流血。」
「你為誰效勞?」
「這個還不到你知道的時候。到了洗牌的那一天,你自然會明白的。你要是認為我們僅僅是一批巧取豪奪天下財富的人,那你就大錯特錯了。聚天下之財,行人間正道,才是我們的宗旨。前者是手段,後者是目的。錢放在一個腐朽的政府的手裡是沒有用的;同樣也不讓天下財富落到新生資本家的腰包里;至於外國資本家的錢,當然能奪過來多少就多少,多多益善。最終我們要恢復被改革開放剝奪了地位的工人階級和貧下中農的利益,恢復無產階級專政,建立一個民族利益至高無上的民族主義與共產主義相結合的政府。這就是王中王說的大洗牌。你要以為我殺死那麼多人而有負罪感,你就錯了。我心裡非常坦然。希望你也能坦然。」
「原來你們還有政治野心?」
「陶局,只要你對我們忠誠,到大洗牌的一天,不會忘記你。不錯,我們是用非法手段弄了一些錢,這叫取之於民,取之於國。等十年後大洗牌的那天,我們會把所有的錢拿出來,用之於民,用之於國。說吧,你們開會研究了什麼?」
陶鐵良冷笑幾聲說:
「好呀,你沒白耽誤我睡覺,讓我聽到了博大精深的腐敗奪權論。過去真是小看你們了。其實你們並不高明。陳虎已經懷疑是利用香煙傳送了密寫藥水。焦東方的供詞更是愚蠢、漏洞百出。」
「陶局,其實我們已經知道他們要採取的行動。方法自作聰明,也不想想他跟誰玩牌,能讓他胡個滿貫?太不自量力!我來是給你布置一項任務。你要在這次行動中,趁亂一槍擊斃陳虎。這是王中王的決定,除去陳虎,你就安全了,也是為了除去公害,他太不知道天高地厚,必須予以嚴懲。」
陶鐵良手中的煙掉到了被子上。蒙面人走過來,從被子上撿起煙,熄滅在床頭櫃的煙缸里。
「下不了手?陳虎已經懷疑到了你,遲早把你送上斷頭台。別讓你們過去的交情蒙住了你的眼睛。他是你的敵人。他會毫不猶豫地向你開槍。你把這件事做完了,王中王考慮調動你的工作,一個更能發揮你才幹的職位。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可靠的幹部。你想明白了,你沒什麼可猶豫的。不是陳虎死,就是你死。我可能出現在現場,不是我也會有別人,監督你的行動,或者說幫助你下手。這次行動之後,專案組會來個大清理。陳虎要是還活著,你就等著進安嶺監獄吧。陶局,勿謂言之不預呀!」
蒙面人敏捷地轉身離開。
陶鐵良下床,走到門口,把防盜鏈扣好。他回到卧室,把微型錄像帶從機盒中取出。他不知道該把微型錄像帶藏在什麼地方,因為它既是王中王犯罪集團的罪證,也是他自己的罪證。王中王果然是王中之王,他連圍抄倉庫及追蹤新窩點的機密計劃都能事先知道,顯然他是一條中樞神經。他們要的不僅是錢,還企圖對中國政權來一次大洗牌。他們是一夥喪心病狂的左手提著屠刀、右手提著錢袋的野心家。我怎麼會卷進這麼一個陰謀團伙里呢?他們把我和陳虎擺在必死其一的位置上。我不殺陳虎,他們可能就要殺了我,也可能借陳虎的手殺我。我殺了陳虎,從此就要充當他們的殺人機器,他們通過我的手,來實行他們的專政。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上午八點三十分,陳虎在辦公室接到一個不曾料到的電話。
「我是何可待。你上午有事嗎?」
陳虎要準備晚上的行動,他謹慎地說:
「有點事。你有事嗎?」
「那太遺憾了。我想和你聊聊,錯過時間,怕沒有機會了。」
「那好,出了檢察院大門往右拐,我在喜來登專賣店門口等你。馬上來。」
「我就去。」
陳虎放下電話。自何可待住進醫院后,陳虎一直沒有見過他。這小子會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告訴我呢?
在喜來登專賣店門口,何可待上了車,坐在副座上。
「陳局,你給我當一把出租司機,送我去機場。」
「可待,你要拿我開涮,得挑個日子,今天我真有事。」
「開車。保證不讓你白費力氣。咱們哥們兒認識時間也不短了,你給我開回車,也是應當的。」
陳虎發動引擎,切諾基馳向通往機場的方向。
何可待點燃一支煙,抽了一口說:
「陳局,你的同行,沒在你的車上安裝竊聽器吧?」
陳虎斜了何可待一眼說:
「你是美國大片看多了,發什麼神經?」
「不是我發神經,是為你的安全著想。小玉不就進入了他們的圈套。你的末日也不遠了。」
陳虎提起了警覺。
「你怎麼知道小玉的事?」
「這個你別問。焦小玉被抓,拍手稱快的人多著呢!為此事難受的,怕也僅僅是你和我。小玉單純到傻瓜的程度,她最大的問題是對系統和體制過於信任,所以才落進了別人的圈套。而編織圈套的人正是藉助於系統和體制的力量。這個毛病你也有,所以我也為你擔心。」
「你去機場幹什麼?接人?」
「接人就不敢勞你大駕。我去美國,從此黃鶴一去不歸。我要跟這個國家拜拜了。臨走想和你談談。」
「去美國?你小子要逃之夭夭,怎麼連行李都沒帶?」
「朋友開另一輛車去機場,我的行李在那輛車上呢。我要和你談件事關重大的小事,所以單獨來見你。」
「你保密很嚴呀,臨上飛機才通知我。他們批准你出境了?」
「憑什麼不批?我沒前科,又沒犯罪。其實簽證早下來了,是我自己拖著沒走。我成了多餘的人,只好遠走他鄉,到異國去當二等公民。你把車開到高速路人口的立交橋下就行,不敢麻煩你送我上機場,我的車在橋下等著我呢。」
陳虎笑笑說:
「你走得這麼匆匆,我也沒什麼東西送給你。」
「免了。但我有件東西要送給你。這件東西給了你,對你也許是福,也許是禍,就看你怎麼使用它了。」
「不是原子彈吧?」
「也差不多。我肯定,是你特別想要的東西。」
陳虎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撓著刀疤說:
「那就拿出來,別賣乖了。」
「別著急,我就是為送這個東西來的。最後一刻,我要表示一下對共和國的忠誠。」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我自己再不給自己貼點金,臉上就剩下別人給我抹的狗屎了。你放慢點車速,快到橋了。陳局,你還記得我老爸的黑皮本嗎?」
「記得。」
「你後來看到黑皮本沒有?」
「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看到。黑皮本上全是高層貪官污吏的秘密記錄,到不了你的手裡。實話告訴你,我手裡有一套複印件。」
陳虎本能地剎住車。
「別停車,警察罰款。你慢慢開。你還記得聯號的一萬美元嗎?你告訴我那一萬美元是假鈔。現在我把全部底細告訴你。那一萬美元是吳愛坤送給我老爸的,夾在十萬美元里。我猜想,可能是吳愛坤無意中把假鈔當成了真鈔,可能是為了表示對我爸在銀行大道項目上對她的支持吧。我老爸當時就發現了這一萬美元是假鈔,所以才鎖在保險柜里沒動,並讓我抄下了號碼。後來,我老爸對我談起過,有人用假美元付走私款。他怕我上當,還特意告訴我識別假美元的技巧。但他從來沒有告訴我他保險柜里的美元有一萬是假鈔。是我從你嘴裡知道這一萬美元是假鈔后,思前想後推理出來的。我想,我老爸刻意保存這一萬假美元,是為了留下個證據。我和吳愛坤不熟,只在我老爸的書房裡見過她一次。這個女人,稱得起是超級英豪,手眼通天。過去,焦東方跟我提到過吳愛坤,說她有私人飛機。我當時不信,認為焦東方喝醉了胡說八道。焦東方說他親眼看到吳愛坤自己開飛機拉走了幾箱文物出境。不知焦東方是喝醉了吹牛,還是真有這種事。夠你查的。當初你問過我,見過黑皮本沒有。那時我沒告訴你我手裡有複印件。我怕複印件交給你,你也得往上交,起不了作用,肯定是鎖在什麼人的保險箱里,永遠不見天日。我還怕他們對我打擊報復。現在我不怕了,我去美國,他們報復不了我。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促使我下決心把黑皮本複印件給你,那就是救小工出來。小玉抓起來后,我又仔細研究了黑皮本上的內容。小玉的那個上級,紀濤紀副部長,與我老爸有很深的秘密交往,包括走私。我懷疑小玉成了替罪羊。實話告訴你吧。自我老爸死後,我幾乎天天研究黑皮本,終於發現了我老爸使用暗語、代號、符號的規律,我把老爸自編的一套何氏密碼破譯出來。再一看黑皮本,我老爸是有點冤,他凈幫著別人掙錢了。什麼銀行大道,什麼本田雅格,乾脆說吧,黑皮本上的大案要案,你十年也搞不完。我把黑皮本複印件送給你,裡面夾著兩張紙,是何氏密碼的解讀方法。你讀起來就容易多了。」
「你什麼時候複印的?一直保存在什麼地方?」
「我知道我老爸有記大事記的規律,也知道他把黑皮本藏在卧室床頭櫃夾層里。自從我家保險柜被偷之後,我就把黑皮本複印了一套,然後把黑皮本藏到儲物間的小壁櫃里。幸虧我複印了一套,不然也就到不了你手裡。陳局,臨去國之時,我把黑皮本送給你,是不是我對共和國的忠誠?」
「謝謝,謝謝你對共和國的忠誠。本子呢?」
「你先別著急要。話我要說明白。我剛才說了,本子給了你,也許是福,也許是禍。你有個毛病,見到貪官壓不住火,越是級別高的你越來精神。我保證複印件是照著黑皮本複印的,沒有任何改動。它要是給你帶來殺身之禍,我不負任何責任。你不能對別人說,是我把複印件給了你。別看我去了美國,並沒有逃出貪官污吏的手心。他們是個國際走私團伙,力量巨大,要我的小命,也就花個千把美元的事。」
「我答應依,不說是你給我的。本子呢?」
「劉忙。明天晚上,也許後天,一定會有個人把一個點心盒送到你家裡,裡面就是複印件。送東西的人不知道裡面是什麼。你只能在我出境之後才能收到它。不是對你不信任,公檢法系統出了問題,我不能不防。」
切諾基駛到立交橋下。何可待說:
「停在這兒吧,我下車。陳局,你是我願意帶到國外去的惟一印象。祝你好運,再見。」
陳虎用力握住何可待伸過來的手。
何可待下車,走向停在路邊的豐田王轎車。他在車旁沖陳虎招招手,拉開車門,鑽進車廂。
陳虎坐在駕駛室內目送豐田王駛離。突然,陳虎看見豐田王停車,並倒車回來。
陳虎下車。他看見何可待也下車,朝切諾基走來。
「可待,還有什麼事嗎?」
「忘了件事,」何可待把陳虎拉到切諾基車尾,「陶鐵良可能有問題。他在看守所,非要強迫我說我給你行過賄。我當然沒讓他得逞。他為什麼要給你栽贓,我不知道。我知道你們倆是哥們兒,所以一直也沒告訴你。陳局,你加點小心吧。別落個和焦小玉一樣的下場。」
陳虎點點頭說:
『嗯,謝謝。」
何可待轉身上了豐田王。陳虎揮手向疾駛而去的豐田王致意。他感謝何可待留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何啟章的黑皮本複印件。
驀地,陳虎覺得何可待的提醒不無道理,會不會真的有人在我的車上安裝竊聽器呢?對手總能處處搶先一步,除了他們能獲取內線情報外,安裝竊聽裝置也是個重要手段。他鑽進車下,仔細地查看每個部位。突然,他看見一個並非汽車零件的直徑五公分的小鐵盒吸附在底盤上,兩根細線伸向駕駛室。他順著細線找到了埋在駕駛座下面的一個超微型麥克。另一線連在汽車天線上。顯然竊聽的聲音同步發射。他第一個反應是剛才何可待說要派人把黑皮本送給他的消息已經被竊聽了。因此,對手有可能中途攔劫送來黑皮本的人。必須通知何可待及時改變送黑皮本的時間和方式。
陳虎拿出手機撥何可待的手機號碼,得到的是服務小姐『樹不起,你呼叫的用戶已停止使用」的信息。
只好去追。陳虎剛發動引擎,接到喬英的電話。
「陳寶,你在什麼地方?」
「我在路上。」
「你立刻趕到方浩現場辦公室,有重要會議。」
「我能不能晚到一個小時?」
「不行。你必須馬上來。有重要情況。」
喬英關閉手機。陳虎把警燈吸在車頂,逆行從原路返回。一路上他想,已經不可能讓何可待改變送黑皮本的時間和方式,那麼一場劫持黑皮本和反劫持的鬥爭不可避免地要發生。但只要動用系統的力量,黑皮本就要曝光,上級又會收回複印件。不行,這件事暫時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豁出去違反交規,去機場,找到何可待!
陳虎一個拐彎,差點被後面上來的一輛奧迪撞上。他加大油門,駛向機場。
在候機大廳,陳虎找到了排隊等待換票的何可待。
「可待,來不及細說。黑皮本複印件要換個時間及方式送給我,不然可能會有人劫持。」
「出了什麼事?」
「我的車,有耳朵。」
「我說什麼來著?真讓我不幸而言中了吧。你別管了。我給你留個號碼和人名,你直接與他聯繫。他會交給你的。」
何可待在小本子上寫上電話和人名后,又寫上一句「東西交給陳局,至囑」。然後把紙頁撕下,交給陳虎。
「謝謝。」陳虎把紙條放進上衣口袋,「我會想你的。一路平安。」
「複印件你有什麼看不懂的地方,打電話給我。」
「你能記那麼清楚嗎?」
「再告訴你一句實話。我複印了三份。一份給你,我帶走一份,還有一份在銀行的私人物品保險箱。我要做到萬無一失。」
「你換票去吧,我還有急事,趕著回去。」
陳虎快步走出候機大廳。
陳虎趕到方浩的辦公室已經晚了一個半小時。喬英和方浩正在研究焦小玉卷宗。
「對不起,我來晚了。」
喬英冷冷地說:
「已經散會。雷參謀長原擬定交給你的任務,因為你沒來,無法向你布置,已委派給陶鐵良同志。你還是參加今晚的行動,具體的方書記向你個別布置吧。」
「實在是對不起。但我也出了些特殊情況。我的車被不知什麼人安裝了竊聽裝置。剛剛發現的。」
「你拆除了嗎?」方浩神情有些緊張,「怎麼發現的?」
「我沒有拆除,怕打草驚蛇。但我的車肯定是不安全了。我估計我的車到什麼地方去,他們都知道。」
喬英噓口氣說:
「他們下了手段,不是等閑之輩呀。對辦案人員盯梢、跟蹤、竊聽,甚至暗殺,是這兩三年腐敗官員對抗偵查的新特點。過去說反腐敗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這種說法不全面了。有的時候就是一場雙方武裝對抗的戰爭。今天晚上的行動就有可能是這樣。嗅,陳虎同志,方書記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方浩遞給陳虎一張紙說:
「你看看吧,這才是照片密寫的真正內容。是研究所的同志們用發光氮技術取得的成果。焦東方的所謂交待是對焦小玉有目的的栽贓陷害。」
陳虎點上支煙看紙上的文字。
「這個向焦東方髮指令的人,竟敢口出狂言,保證焦東方不判死刑。我都沒有這麼大的能量,那他會是誰呢?」
對於方浩的提問,陳虎燒著刀疤說:
「上層的事情,不是我這個中層幹部所能弄明白的。反正是能在文件上划圈的人。我有點奇怪,焦東方被捕很長時間了,他怎麼還參與了6036案件呢?」
喬英微微一笑說:
「陳虎同志,你很敏銳,但不了解60361程的全面情況。實際上6036工程分三期進行。第一期工程在一年多以前就啟動了,第二期將要啟動,第三期在一年後啟動。顯然,焦東方一夥盜用了第一期、第二期的名義,進行了走私犯罪活動。此刻,焦東方雖然身處安嶺監獄,但他仍然用他在海外的資金參與了6036案的走私。」
陳虎用手指彈著紙頁說:
「那指令中要求焦東方不許交待與姓吳的關係,用來作為不判死刑的交換條件。這個姓吳的,應當就是吳愛坤吧?」
「應當是吳愛坤,」喬英從陳虎手中收回紙頁,「但還沒有足夠的證據。」
「方書記,小玉既然是被栽贓陷害,是不是應該把她放出來?」
方浩拍拍陳虎的肩膀說:
「還不行。拘留焦小玉與照片事件無關,主要是她涉嫌走私。等案件水落石出的時候再說吧。剛才你沒來,情況有點變化,我向你解釋一下你今晚的任務。」
東山倉庫內,走私集團幾個小角色因從蒙面人傳過來的信息知道今晚官方可能會有行動,但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不會有任何閃失,但心情仍不免緊張。其他的工作人員對走私並不知情,特別是前來提貨櫃的戰士更以為自己是在執行任務,他們絕沒有想到已經被包圍,正有條不紊地把集裝箱裝上八部軍用卡車。每輛卡車上放置了四台集裝箱。
雷參謀長、陳虎、陶鐵良在倉庫附近的一幢樓里用紅外望遠鏡觀察著倉庫貨場的一舉一動。
幾十名全副武裝的戰士在兩名軍官指揮下分別登上兩輛敞篷卡車。
「好傢夥,」陳虎兩眼看著望遠鏡,「武裝押私。」
雷參謀長命令道:
「你們下去,各就各位,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開槍。」
陳虎、陶鐵良及四名武警軍官迅速從指揮樓到了各自的位置。他們每人帶著一個小隊潛伏在倉庫圍牆四周。陳虎、陶鐵良在兩名武警軍官配合下,帶著兩個小隊守住倉庫的出口。
倉庫貨場上,一名上校發出了命令:「出發!」
車隊全部發動了引擎。第一輛敞篷卡車上是擔任警戒任務的戰士。然後是八輛裝滿集裝箱的卡車,最後一輛是敞篷卡車,上面也站了兩側全副武裝的士兵。
倉庫大門打開了。
這時,黑夜中突然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我們是武警部隊。命令你們原地接受檢查。命令你們原地接受檢查。」
押車的上校迅速從驚慌中鎮靜下來,他手拿著電子話筒喊道:
「我們奉軍區後勤部命令護送軍用物資,任何人不得檢查。敢於強行攔劫軍用物資者,必將受到我們的反擊和法律的嚴懲!」
陳虎和陶鐵良帶著各自的一小隊武警戰士沖入倉庫大門。卡車上的戰士用自動衝鋒槍瞄準了他們。雙方處在;臨戰狀態,一觸即發。
陶鐵良的手槍瞄準了陳虎。他的耳邊響起蒙面人的聲音:「你要在這次行動中,趁亂一槍擊斃陳虎!不是陳虎死,就是你死!」
陶鐵良的手指就要扣動扳機。
黑夜中響起了雷參謀長的聲音:
「我是武警支隊參謀長雷行。命令你們放下武器,和平接受檢查。」
上校的聲音非常激動:
「沒有軍區首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檢查軍事物資。請你們派人來與我談判!可能是發生了誤會!可能是發生了誤會!」
「好,我立即派人與你談判。我立即派人與你談判。我命令武警部隊不許開槍。請你命令戰士不許開槍。」
就在這時,從倉庫有一梭子子彈射向陳虎。現場立刻失去秩序,響起雜亂的槍聲。
陶鐵良手中指向陳虎的手槍輕輕收回。他這個舉動是向在現場暗中監視他的人明確表示他拒絕服從殺陳虎的命令。
突然,一發子彈擊中陶鐵良的胸部。他「哎呀」一聲。陳虎回頭,看見陶鐵良倒地。
黑夜中再次傳來雷參謀長的聲音:
「我命令你們停止武裝抵抗,不許開槍,不許開槍!」
陳虎撲到陶鐵良身邊,扶起他的上半身,只見胸口已被鮮血染紅。陳虎大叫:「快來人!快來人!」
陶鐵良斷斷續續地說:
「不要叫人…我不行了。他們讓我開槍…有死你……我下不了手……他們就打死我……我錯了……我過去說過,你永遠是我的朋友…你給玲玲掃墓的時候,別…別忘了替我獻一束花…我要找玲玲去了……不知她還認不認我這個哥哥,王中王…
陶鐵良從懷裡掏出微型錄像帶,上面染上了血跡。
「……這是證據……我懷疑王中王是……」
陶鐵良的頭無力地垂在陳虎的懷裡,他死了。
陳虎把錄像帶裝進上衣兜,悲慟地呼叫:
「鐵良!鐵良!」
雙方武裝對峙,但沒有了槍聲。喬英走到上校前。
「軍區首長馬上到。我們懷疑集裝箱內夾有走私物品。」
「不可能,」上校搖頭,「全部是軍用雷達設備。我有軍區後勤部的調運這些物資的命令。可以讓你看。」
陳虎抱起陶鐵良的屍體,在汽車射出的燈柱下,緩緩走向倉庫大門。
軍區後勤部派人來到倉庫,同意開箱檢查,發現確實全部是軍用雷達設備,沒有發現任何走私物品。但軍區後勤部從未發出調運這些物資的命令。在後來的調查中發現,後勤部的通訊與電腦線路被人攔截,盜發了調動這批物資的來往文件,做得天衣無縫。長城公司是這批雷達設備的進口商,貨到后一直暫存該倉庫,等待軍區領取。長城公司藉機對外宣稱是軍用倉庫,把走私物資一併放在倉庫,以掩人耳目,逃避檢查。但雷達進口手續合法。把合法的與非法的混雜在一起,是法人走私的一大特徵。
6036專案組就倉庫事件得出的結論是:走私物品已從該倉庫秘密轉移。犯罪團伙攔截軍區通訊線路,傳輸偽造文件,挑起我軍內部衝突。由於我軍冷靜,才沒有發生流血事件。這個犯罪團伙,前後攔截海關、部委、軍區的通訊線路,盜發假批文、假命令;盜用6036工程名義大規模走私,危害性、危險性極大,應下大力氣偵破,予以毀滅性打擊,以保證國家安全。
在陶鐵良去世后的第三天上午,陳虎來到醫院太平間。護士緩緩拉出鐵抽屜。陳虎撩開蒙在屍體上的白布,陶鐵良蒼白的面容似乎在訴說著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哀怨。
陳虎掏出一張照片,是他和陶鐵良在大學時代的合影。他把照片放在陶鐵良的胸前,然後蓋好白布。
鐵櫃緩緩推進。陳虎默默地滾落淚水。
能容納一萬人的體育館座無虛席。主席台上懸挂著紅底白字橫幅:打擊走私動員大會
陳虎坐在面對主席台的看台的第一排。他看見在主席台就座的二十幾個領導人中有紀濤。
麥克風傳出會議主持人的聲音:「下面由反走私領導小組副組長紀濤紀副部長做報告。」
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陳虎打開筆記本,準備做記錄。他從筆記本的中縫拿起一張照片看。那是一個男青年與小女孩的合影。他看看照片,又看看在主席台麥克風前準備做報告的紀濤,心裡暗暗說:
照片上的小女孩已證實是逃往境外的吳愛坤,這個男人是你,紀濤!紀濤,紀副部長,你究竟是什麼人?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撩開你神秘的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