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為了一句話不慎,馬昊又得罪了莫晶晶。

那天莫晶晶不知在哪兒又看中了一雙美國產小牛皮皮靴,來約他一起去買。馬昊千不該萬不該隨口說了句:「你就活像個無底洞!」就此得罪了莫晶晶。莫晶晶掉臂而去,任他千呼萬喚,也不肯回頭。

為了這件事,馬昊已經接連九次到瓜州經濟學院找莫晶晶賠禮道歉了,加上今天這一次,已經是第十次了。可是莫晶晶就像一個讓大人慣壞的孩子,對他的賠禮道歉根本不當回事。馬昊好話說盡,嘴皮子都磨薄了一層,莫晶晶卻仍舊沒有丁點兒回心轉意的意思,弄得馬昊在心裡罵自己,你也算個大老爺們!她不理你就算了唄,天下有的是好女子,哪裡不可以再找一個,你何必非纏著她不可,非得在一棵樹上弔死,你這樣沒有血性,難怪兔兔要說你兩個卵子白長了。

想是這樣想,可卻委實狠不下心來放棄莫晶晶。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去找莫晶晶賠禮道歉,希望用這種水磨石的功夫來感動上帝。

不幸的是,他仍舊一次又一次地碰釘子。

這天馬昊又從莫晶晶那裡碰完釘子回來。他剛走進酒樓,林艷就迎了過來,悄悄又緊張地道:「你上哪兒去了?趕緊的,兔兔跟櫻桃小丸子打起來了。兩個人打得頭破血流,誰都勸不住。」

「他媽的,這幫王八蛋怎麼沒事盡給我找事!」馬昊一肚子火沒處撒,罵罵咧咧地說。

林艷詫異地望著他,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髒話滿嘴活像個市井無賴的樣子。

「兔兔和櫻桃小丸子為什麼打架?」馬昊罵完了人,心裡好受一點兒了,問道。

「我不知道。」林艷道,「你快去吧,去晚了保不住會打出人命。他們在湘妃館。」

大鴨梨酒樓除了一樓的散客大廳,二樓其餘部分均被分割成若干個包間,分別以「館」相稱,比如湘妃館、西施館、飛燕館、玉環館什麼的,甚至還有一個金蓮館和一個巫山神女館。湘妃館是這些館中最大的一個,別的館除了四壁沙發,中間都擺著桌子,以備吃喝打麻將之用,只有湘妃館,除了四壁一圈沙發,中間沒有桌子,只鋪著一塊波斯地毯,地毯中央擺著若干盆貌似鮮花的乾花。與其它館不同的還有,湘妃館的四壁鑲滿了鏡子,因為這間屋子是專門用來給那些坐台小姐等客之用的,鑲鏡子是為了便於她們化妝。

馬昊聽了林艷的話,真怕鬧出人命,當下顧不得多說,小跑地趕到湘妃館,離老遠就聽見湘妃館裡面吵吵嚷嚷亂成一團,好像裡面不是一群小姐,而是關著一屋子麻雀似的。

馬昊跑過去,把門一推。他站在門口,鐵青著臉,沒好氣地喝道:「鬧什麼鬧什麼!嗯,你們鬧什麼?」

「呦,小馬來了。」一個圓圓臉蛋長著幾個淺淺雀斑站在門口的坐台小姐嘻嘻哈哈地說,一面朝西邊沙發上撕打成一團的兩個人道:「喂,你們別鬧了,小馬、馬主管來了!」

馬昊定睛一看,發現兔兔和櫻桃小丸子仍舊在沙發上撕打成一團。她們不知打了多久,兩個人都披頭散髮,衣服都撕爛了,露著雪白的皮肉。其中那個原名叫做李蕊自己取個日本式藝名叫做櫻桃小丸子的坐台小姐要更慘一些,因為她是江浙人,個子比西北來的兔兔要小上一半。她身上結實的米蘭絲褲子讓兔兔撕破了一大塊,裸露著半個雪白肥嫩如豆腐的屁股。饒是如此,她卻仍舊堅強不屈手腳並用地與兔兔戰成一團。

兔兔臉上縱橫密布的血道子,表明她並沒佔到櫻桃小丸子多少便宜。而且她的上衣也讓櫻桃小丸子扯破了一塊,露著半個肥膩的奶子。隨著她與櫻桃小丸子的打鬥,她的兩個奶子也不安分地在衣服裡面一跳一跳,好像耐不住寂寞,急欲蹦出來似的。

馬昊看見這情形,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但是,這種不知所措的情景只持續了短短兒秒鐘,保安主任的權力感和責任感就促使他撲了上去。他一手扯起兔兔,一手企圖擋開像鷹隼一樣撲過來的櫻桃小丸子。不料手忙腳亂中,一下揣在櫻桃小丸子的胸脯上。

馬昊愣了一下,急忙將手縮回未,同時吼道:

「你們還打?」

櫻桃小丸子和兔兔就像兩條打紅了眼的狗,隔著他,仍舊不甘心地又互相撲扯了幾下,才在坐位坐台小姐嘻嘻哈哈的勸阻下停了下來。兩人兀自喘著粗氣,瞪圓了眼睛,恨恨地瞅著對方。瞧那架式,她們都恨不得將對方掐死才好。

「好好的,你們兩個打什麼架?」馬昊怒不可遏。

「你問她,是她先動的手。」櫻桃小丸子朝兔兔指指戳戳地道。

「是我先動的手又怎麼樣?」兔兔踏上一步,又開始捋胳膊挽袖子,馬昊急忙擋在她前面。

「誰叫你犯賤,搶我的生意,你再犯賤,我還打。打死你!」

「你來你來,有本事你來呀。」櫻桃小丸子個子雖小,膽氣竟自雄壯,面對人高馬大的兔兔,竟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她不停地跳著腳道:「有種的你放馬過來,看老娘怵不怵你。」

「我今天打死了你個賣X的!」

北方人脾氣都大,西北人尤甚。兔兔經不住櫻桃小丸子的挑釁與刺激,血赤了兩隻眼睛,又欲朝她撲過去。櫻桃小丸子也像個拳擊手似的,立刻擺好了架式迎戰。

馬昊叉著腰往中間一站。

「你們兩個都別再鬧了。」他嚴厲地警告道,「再鬧沒你們的好果子吃。」

「你,」他一指櫻桃小丸子,「先去把褲子換了再說。」又一轉身,對兔兔道:「你也去把衣服換了。大庭廣眾的,瞧瞧你們,敞胸袒懷,像什麼樣子,大鴨梨的顏面都讓你們丟盡了。還不趕緊去把衣服換了。」

「你神氣什麼?」兔兔凶凶地道。

櫻桃小丸子也呸地往地上了一口痰。

兔兔道:「你出去。」

馬昊道:「幹嗎?」

「我們要換衣服。」

「他願意就讓他呆在這裡唄。讓人家看看,反正你們又損失不了什麼。」一個坐台小姐道。

「喂,馬主管,你願意你就留下,她們不收費。」另一個坐台小姐道。

「他們不收費,我們也不收費。我們願意免費為馬主管提供服務。」另一些坐台小姐也跟著起鬨。

在坐台小姐們嘻嘻哈哈的起鬨聲中,馬昊面紅耳赤、狼狽不堪地退出了湘妃館。他在湘妃館外面站了十來分鐘,直到估摸著兩人的衣服都該換完了,才又推門而入。他準備好好教訓教訓她們,讓她們下回再也不要給他惹是生非。誰知櫻桃小丸子個子小,行動利落,她衣服早換完了。兔兔正在慢慢騰騰地提褲子,見他推門而入,她大叫一聲,急忙雙手往腹下一按,扭著身子蹲在地上。

眾人都是一愣,接著就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馬昊嚇得慌忙退出了湘妃館。他站在門外又等了十多分鐘,琢磨著兔兔就算蛻皮也該蛻完了,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敲了敲湘妃館的門。沒有人應他,好像裡面的人都睡著了似的。他又使勁敲了敲門,仍舊沒有人過來開門。他知道是那些坐台小姐在捉弄他,可也不敢擅自進去了。他只好站在門口等著,過來過去的酒樓員工都好奇地打量著他,許多人抿嘴而笑,弄得他渾身不自在,好像身上爬了幾千個螞蟻似的。

又等了足有二十分鐘,那個小臉蛋兒長著雀斑的坐台小姐才過來開了門。她探頭一看馬昊仍舊標槍似地站在門外,不由嘻地一笑,道:「我還以為你早走了呢,原來你還站在這裡沒走!」她的話里有種明顯的戲謔的意思,好像馬昊站在門外不走,是在等著揀什麼便宜似的。

馬昊臉紅紅地道:「她們換完衣服了嗎?」

小臉蛋兒笑道:「早換完了。」

「換完了為什麼敲門不開門?」馬昊又變得怒氣沖沖。

「我們沒聽見。」小臉蛋兒仍舊笑嘻嘻的,對他的怒氣視若無睹。

馬昊真恨不得用刀子在她那張長著雀斑的小臉蛋兒上劃上兩刀。他走到湘妃館門口。這回他吸取了教訓,先站在湘妃館門口小心翼翼地往裡面張望了一下,確定沒有陷阱,才抬腳走了進去。

兔兔正在鏡子前面描眉毛畫眼,櫻桃小丸子則倚在沙發上,悠閑自得地大嚼著口香糖。兩個人誰也不理他,好像都沒看見他似的。

馬昊頓了頓,才說:

「你們兩個下次不要再鬧了。聽見沒有,嗯?」

連他自己都知道自己這話毫無力量,對這些坐台小姐根本就沒有威懾力和約束力。這些坐台小姐都是野慣了、浪蕩慣了的人,豈會被他一兩句話就輕易嚇倒,只怕讓大鴨梨酒樓的老總吳有千親自來,她們也未必在乎。他之所以明知道這樣的話沒用,還仍舊要說,一來是習慣成自然,二來,也是面子上的需要。他不想讓這些坐台小姐以為他拿她們沒有辦法,那以後她們就更得翻天了,他再也甭想過清靜日子了。

馬昊說完這句話,又盯著兔兔和櫻桃小丸子看了兩眼。兔兔和櫻桃小丸子仍舊只顧干自己的事,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此時此刻,馬昊就好像王八掉在灰堆里,窩火憋氣還毫無辦法。

他強忍著怒氣,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直到看見林艷,他才好像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一群混賬王八蛋,沒有一個好東西!」他怒氣沖沖地罵道。他越想越惱火,呼哧呼哧喘粗氣,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今天自己哪來的這麼大的火?他沒有意識到,他的怒氣有一半是沖著莫晶晶的,儘管莫晶晶並不在他身邊。

「算了,你甭跟她們一般見識了。」林艷勸了會兒,見他情緒慢慢穩定下來,才彷彿不經意地道:「那天我看見莫晶晶找你來了,是嗎?」

「嗯。」馬昊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她好像不喜歡那件皮衣,是嗎?」

「嗯。」馬昊望著她。

「我都看見了。」林艷笑笑,指指被窗帘半映半掩著的大落地玻璃窗,示意自己當時就站在那窗子後面。「最後怎麼解決了?」

「我給她買了件羊絨短大衣。」馬昊悶悶地道。

「一定價值不菲吧?」林艷笑。

「甭提了。」馬昊心煩意亂地道,「算我倒霉。破財免災。就算這樣也不得安生呢。前兩天她不知在哪兒又看中了一雙美國產的小牛皮皮靴,讓我去買,我隨口說了句『你就活像個無底洞』,她就不幹了,拂袖而去,任我怎麼賠禮道歉都不行,我把她慣壞了。」

「你是不該那樣慣著她,你有點兒太遷就她了。」林艷猶豫了一下,似乎不想說,可還是說道,「這話本不該我說的。你要總是這樣慣著她,早晚有一天你會承受不起的。今天一千,明兒八百,你一月才掙多少呀。」

「唉……」

「這樣可不是長久之計。」

「沒辦法。過一天算一天吧。」馬昊垂頭喪氣地道,「哪天把我榨乾了,她就自在了。」

「她一個學生,要那麼多那麼好的衣服鞋子幹什麼?」

「她想出國留學,嫌外國的東西貴,想在國內置好了再出去。」

「嘁,這些東西國內才貴呢,在國內買還要加關稅。」

「我跟她說了,她卻以為是我小氣。我也懶得多跟她解釋。她想在國內買就在國內買吧。」

「她什麼時候走?」

「不知道。」馬昊道,「也許一畢業就走。她已經通過了托福和GRE考試。」

「她還有多長時間畢業?」

「快了,頂多還有半年?」

「她要是走了,你怎麼辦呢?」林艷偏著腦袋關切地問,「等她,還是另外找一個?你打算跟她一起出國留學嗎?」

「我才不呢。在國內受她的氣還沒受夠,還跟到美國去接著受她的氣?我賤不賤哪!」馬昊笑了笑。他不願繼續這個話題,這個話題使他悶得慌。他撒謊說他還有點兒事,需要趕緊處理。說著,朝林艷笑笑,穿過大堂向電梯間走去。他能感覺到林艷的目光一直在背後追逐著他,這使他出了一身熱汗。

熊之餘和何舍之來到大鴨梨酒樓,只差一步,就碰上馬昊。馬昊前腳上樓,他後腳就跟著踏進了大鴨梨酒樓的大門。那時候林艷還正背著個手,在大堂里踱來踱去呢,看她的樣子,好像滿腹心事。

大鴨梨酒樓的生意十分紅火,熊之餘和何舍之到達大鴨梨酒樓時,大鴨梨酒樓的十幾個包間均已被人預訂出去,即便是一樓的散客大廳也已客滿,在散客大廳的邊上,不得不用屏風隔出幾小塊以作為臨時包間,滿足客人的需要。

他們就連這樣的臨時包間也沒弄上。在費了許多唇舌之後,小姐才給他們加了一個散座。熊之餘覺得對不起何記者,想去找大鴨梨酒樓法律顧問兼保安部主管馬昊想想辦法,但是被何舍之攔住了。大鴨梨酒樓的小姐均訓練有素,不停地對熊之餘表示歉意,弄得熊之餘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同時他卻不停地對何記者表達著自己的歉意。

熊之餘已是大鴨梨的常客,對大鴨梨的菜品一清二楚,他點了大鴨梨酒樓最拿手同時也是最昂貴的幾個品牌菜,知道何記者愛喝葡萄酒,又專門給他要了一瓶王朝干紅,同時給自己要了一小瓶有瓜州茅台之稱的瓜州燒。

何舍之吃得滿嘴流油,十分滿意。

熊之餘不住地給他夾菜添酒。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郭蘭身上。看何記者喝得差不多了,他便趁機向他打聽起郭蘭的情況來,他問得是那麼詳細,如同警察問案,連已經喝得稀里馬虎的何舍之都能聽出他的意思。

「瞧您這意思……對郭蘭郭小姐有好感?」

熊之餘打個哈哈,覺得臉上有點兒燒。

何舍之嘻嘻笑道:「食色,性也;食色,人之大欲存焉,連孔老夫子都這麼說。可見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你完全沒有必要不好意思。」

熊之餘只是乾笑。

何舍之嘻笑了一陣兒,才正色道:「郭小姐確是不錯,不過,您與郭小姐之間恐怕有個障礙。」

「什麼障礙?」

「郭小姐乃有夫之婦。」

「這個我知道,你的本子里寫過,不過她不是離了嗎?」

「還沒呢。那個男的不肯離。」

「是嗎?」熊之餘木了半晌,方道:「你在本子里不是說……」他猛然想起來,何記者的本子里並沒有說過郭二蘭與那位炒貨店老闆是否離了婚,他的本子里只說過郭二蘭與那位炒貨店老闆結了婚,後來那位炒貨店老闆因為聚眾賭博被拘起來了,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他感到有點兒頭暈眼花。過了許久,他才恢復了點兒理智和邏輯思維能力。他伸著脖子問何記者道:「如果她沒有與那位炒貨店老闆離婚,那麼那位炒貨店老闆入獄時,留下的房產應該是她的呀,她是他的老婆嘛,是他的財產的共同持有人,那位炒貨店老闆的前妻憑什麼奪走她的房產呢?」

「這是因為法制不健全,那位炒貨店老闆的前妻在當地廣有關係,而她卻只是孤家寡人,當然鬥不過那炒貨店老闆的前妻。」

「我覺得不可能。我覺得這與關係不關係沒有關係,她是他的老婆,當然應該擁有他的家業,走遍天下都是這個道理,未必他們伏牛山不在中國,另有一套法律規章。」

「我也說不太清楚。這裡面情況十分錯綜複雜。我也曾經問過郭小姐,她不太肯詳細說,看樣子她是不太願意回想往事。」何舍之噴著酒氣說道:「據我了解,郭小姐遇上那位炒貨店老闆時,那位炒貨店老闆已經四十有幾,快五十歲了。郭小姐卻才不過十八九歲。郭小姐懷上那位炒貨店老闆的孩子后,那位炒貨店老闆確實與他的原配妻子離了婚,但是他離婚時,他的家產卻幾乎都歸入了他原配妻子和兩個孩子的名下,他自己留下的很少。留給他自己的那點兒,也讓他賭光玩光了。所以,郭小姐離開他時,幾乎是一個光身子。」

「這麼說,他是做成一個圈套來讓郭小姐鑽了?」

「有點兒這意思吧。當那位炒貨店老闆鋃鐺入獄,郭小姐要求跟他離婚時,那位炒貨店老闆哪裡肯答應,因為這時候他幾乎已經一無所有了,他原先的妻子和孩子都不肯認他了,郭小姐幾乎成了他唯一的希望。那位炒貨店老闆在當地搞了那麼多年,上上下下都是打點熟了的,郭小姐想跟他離婚,哪裡能離得了?她向當地法院提出離婚申請,連當地法院都來做她的思想工作,讓她給那位炒貨店老闆留一條後路。」說到這裡,何記者望著熊之餘嘆了口氣,「你知道,郭小姐是個十分善良的人,人家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她就沒有強求離婚。直到現在,她甚至還同情著那位炒貨店老闆呢。」

「這這……」熊之餘張口結舌,「這怎麼可能呢?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嘛。現在怎麼可能還有這樣的事?她的腦子是不是有點兒毛病?」

「我不知道。郭小姐說,她畢竟與那位炒貨店老闆夫妻一場,她沒法落井下石,她下不了那個狠心。」

何舍之還真的發出一聲長嘆。

「這麼說,那位炒貨店老闆害她的事就不算了?」

「唉,要不然說郭小姐善良呢。」

「我看她不是善良,而是傻。」

「也有可能吧。」何舍之苦笑道,「這種事,誰說得清楚。」

「可是你的本子里並沒有說這些事。」

「這種事我好說么?郭小姐那麼善良,我哪裡還忍心傷害她?我在本子里有意迴避了這些事。」

「你這樣寫豈不是弄虛作假?」熊之餘氣惱地說。

「也不能這麼說吧?」何舍之受到指責,彷彿受到了傷害,紅著臉為自己辯護,「這也可以叫做藝術加工,或者說是與人為善嘛。」

「哈,你這叫與人為善?」熊之餘將手在空中使勁揮了一下。

「熊老闆……」何舍之叫了一聲。他捏著筷子,噹噹地敲了兩下菜盤子。

熊之餘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禁抱歉地朝何記者笑了一下。

「對不起。」他說。

「沒什麼。」何舍之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姿態,微笑道:「你對郭小姐的感情,我能夠體會到。郭小姐確實是個好女人,值得追求。你就是現在追求她也不晚。」

「你開玩笑。」熊之餘沮喪道,「人家是有夫之婦,我橫插一杠子,豈不成了第三者插足?這種缺德事我干不出。」

「你剛才還在說郭小姐糊塗,我看你才是真糊塗,竟然說出這種話來。這叫什麼有夫之婦?那位炒貨店老闆哪裡配做郭小姐的丈夫?他連給郭小姐提鞋都不配。」

「這只是你的看法。郭小姐既然沒有與那位炒貨店老闆離婚,那麼法律上那位炒貨店老闆就仍舊是她的丈夫。」

「郭小姐與那位炒貨店老闆離婚是遲早的事。」

「但是她現在還沒有離。現在還沒有離,就證明她仍舊是那位炒貨店老闆的妻子,那位炒貨店老闆就仍然是她的丈夫。」

「我覺得你的看法不對。我覺得你的看法……」

「噓!」

何舍之話未說完,熊之餘就噓地一聲,打斷了他。他側起耳朵專心聽著旁邊隔間里的談話。何舍之愣了一下,隨即也豎起耳朵來聽著旁邊隔間里的人談話。他聽見在旁邊那個用屏風隔開的簡易包間里,有幾個人正在大聲說著興隆公司和熊之餘的事。

「熊之餘有什麼了不起?他那算什麼本事?還不是全仗著他老子的牌子。」他聽見一個嗓音粗啞的男聲在憤憤不平同時夾雜著不屑地說。

「有一個好老子就算是本事。」另一個嗓音要尖銳得多的男聲大笑著說、「賀廣才,你別不信,你要有一好老子,想賺倆錢也不至於這麼費勁。」

「這倒是真的。」一個爽脆的女聲格格笑道,聲音明顯帶著調侃的色彩,「有個好老子,至少說明人家會生。」

「曲紅說得對,這至少說明人家會生。」

有人隨聲附和。一幫人又笑又鬧,亂亂鬨哄的,好像一群無頭蒼蠅,過了好久,才又有一個人問:「熊之餘他老子和咱們齊市長有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他們是同學!」

「胡扯。聽說熊之餘的老子都五十多了,咱們齊市長才四十齣頭,咱們齊市長怎麼會跟他老子是同學呢?」

「他們的確是同學,你愛信不信。」

「我不信。他們是啥同學?」

「黨校同學。聽說在中央黨校高級幹部進修班時,他們兩人住一間屋子。」

「哦,那就難怪了。我說呢,熊之餘的老子怎麼會和咱們齊市長是同學。」

「如果不是有他老子這層關係,齊市長怎麼會親自給市經貿委主任趙啟政寫信,讓他授予興隆工貿公司進出口權。多少咱們瓜州當地的國營企業都弄不到進出口權,他一家私營公司,又是外來戶,一下子就弄到了進出口權,沒有這層關係怎麼行?」

「我聽說這些事都與熊之餘無關。這些事情都是尚哲義乾的,熊之餘並不知情。」

「這才胡說呢。」一個醉醺醺的聲音介面道,「這怎麼可能呢?做老闆的什麼都不知道,一切事情都是當夥計的辦的?騙誰呢!尚哲義是能幹,我跟他打過幾次打道,那確實是個人精兒,別人腦瓜子轉一圈,他能轉兩圈。不過,他能耐再大也就是個因人成事。沒有熊之餘,他上哪和齊市長拉關係去?」

「你說的也有道理。」

「不是我說的也有道理,事實就是這麼回事。」

……

一群人議論紛紛,不時夾雜著罵聲,何舍之透過屏風空隙看那邊包間時,發現是五六個大漢,還有兩個年輕女子。兩個年輕女子打扮入時,那些大漢也一個個西裝革履,打著領帶,有個人手裡正捂著手機站在屋角里打電話。看來這都是生意場上的人。何舍之見他們桌上杯盤狼藉,底下堆了一地的酒瓶子,看來這些人都喝得不少,難怪一個個紅光滿面,說話聲音也一個賽似一個的高呢。

何記者偏過腦袋來瞅熊之餘,只見他手裡捏著筷子,筷子頭拄在一盤重慶辣子雞裡面,眼睛直勾勾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何舍之輕輕叫了聲:「熊老闆……」

「嗯,怎麼?」

熊之餘抬起頭來,茫然地看了何記者一眼。何舍之知道他已經神遊物外。

「熊老闆……」

熊之餘清醒過來。他朝何記者笑笑:「對不起,我想起點兒事來。」

何舍之發現他笑得很難看,臉面歪曲,嘴巴哆嗦,好像突然中了風似的。

「來來,喝酒喝酒,咱們喝酒。」

熊之餘拿起酒杯,與何記者叮地碰了一下,他一仰脖,咕嘟咕嘟,一口氣將多半杯高度白酒一飲而盡。何舍之看得目瞪口呆,以致都忘了喝酒。

熊之餘向何記者亮了一亮杯底,說道:「喝呀!」

「哦哦。」何舍之慌忙端起酒杯,淺淺抿了一口。

「幹了。」熊之餘是命令的語氣。

何舍之訕笑道:「你知道我的酒量……」

「幹了!」熊之餘不由分說地道。

「我……」現在何舍之既知道了他的父親與齊市長的關係,就不敢再賣大了。這是何記者的長處。作為一個久在社會上混的人,一個成功的記者,他知道什麼時候當抑,什麼時候當揚。現在就是他對熊之餘表現出自己的尊敬的好機會,所以,儘管酒量有限,何舍之聽了熊之餘的話,還是毫不猶豫地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喝完,他還仿照熊之餘的樣子,將杯底朝熊之餘亮了亮。

熊之餘一招手,又讓小姐抱了一大捧酒過來。

他讓小姐將酒全打開了。

何舍之嚇得目瞪口呆。何舍之的酒量確實十分有限,剛才猛地灌下那麼一大杯酒,已經弄得他面紅耳赤,心跳過速了,此時看見這麼多酒同時擺上桌面,怎由得他不驚慌。他按著自己的胸口,抓過酒瓶子,先給熊之餘滿上。當他想給自己換上葡萄酒時,熊之餘已經抓過白酒瓶子,不由分說給他滿上了一盅。

「大老爺們,喝那玩意兒幹啥?喝這個!」

「好好。喝這個就喝這個。」

何記者突然之間,變得分外好說話。

熊之餘給何舍之斟完酒,抓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干!」

他喝得是那麼猛,以致酒漿順著他的下巴淋淋漓漓地不斷往下掉。

何舍之看得目瞪口呆,勸道:「熊老闆,慢慢喝,今天我陪你一醉方休。」他發現熊之餘直勾勾盯著他的兩顆眼珠子好像讓漿糊粘在了眼眶上,轉動起來十分遲緩,他每吐一口氣,都帶出一股濃重的酒精味。

「別廢話,干哪!」

熊之餘的態度雖然粗魯,何記者卻未計較。他將頭偏了偏,避開他嘴中的酒氣,同時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謝謝!」熊之餘伸手去抓酒瓶子,想給自己再滿上時,何舍之眼疾手快,已搶先一步將酒瓶子抓在手裡。他給熊之餘的杯子里倒上酒。熊之餘指指杯子道:「滿上。」何舍之看了看,發現自己剛才給他倒酒時還有淺淺一線沒滿上,不過要是這一線也滿上了,酒就溢出來了。何舍之什麼也沒說,抓起酒瓶子連那一線也滿上了。有一些酒汁溢到桌上,何舍之拿餐巾紙吸幹了。

兩個人就這麼你一杯我一杯,左一杯右一杯,不知什麼時候,熊之餘就喝醉了,東倒西歪,不省人事。他醉得不省人事,何舍之卻反而清醒起來。原來他的酒並沒有喝到肚子里去,他的酒大部分都倒在了地毯上和餐巾紙里。熊之餘喝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根本沒有發現他這位「千杯少」的「知己朋友」在弄虛作假。如此一來,酒量大的熊之餘反而醉了,酒量遠不如他的何記者卻反而若無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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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清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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