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節
不能打草驚蛇
當羅五七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沙厝鎮人民醫院的病床上了。他身旁掛著吊針,胸部裹著繃帶。站在床邊的醫生見他蘇醒過來,長出了一口氣道:「你真是命大,再晚來半小時就沒救了,血流得太多。」說著轉向旁邊的劉紅梅。「病人已經脫離了危險,但為了安全起見,還需要輸血,你要抓緊時間籌錢,明白嗎?」劉紅梅點了點頭。醫生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這才轉身走出病房。
由於醫生擋住了劉紅梅,羅五七一直看不清救他的姑娘。當醫生離開后,羅五七的視線落在了劉紅梅臉上。頓時,他如觸電般眼睛嘴巴都張到了極限,此時用目瞪口呆來形容他,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劉紅梅面無表情地盯著羅五七,目光里滿含著仇恨、憐憫和無奈交織在一起的複雜成分。
羅五七不知是因為驚懼還是羞愧,緊緊閉上了雙眼,抽動著嘴角低聲說:「你還活著?」
「真榮幸,你還能認出我!」劉紅梅從牙縫裡一字字迸出。
「能活下來就好。」羅五七聲音喑啞。「咱們也算得上是冤家路窄,沒想到會是你救了我!」
「睜開你的狗眼!看著我!」劉紅梅用命令的口吻大聲道。
羅五七不敢違抗,勉強睜開眼睛,目光卻仍是躲閃著不敢正視劉紅梅,問道:「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劉紅梅不屑地撇撇嘴道:「怕髒了我的手,你這樣的壞蛋應該遭天譴雷轟!」
羅五七被劉紅梅這麼一罵,愧疚不安的心裡反而好受了些,他努力地掙扎了一下,對劉紅梅道:「紅梅,你能扶我坐起來嗎?」
劉紅梅雖臉罩寒霜,但還是彎下腰來,用十分輕柔的動作,把羅五七扶了起來。羅五七倚在床頭。劉紅梅又忙在他腰下塞了個枕頭。
羅五七被劉紅梅細微的體貼關心感動得眼睛發濕,喉節上下滾動了幾下,聲音哆嗦著道:「紅梅,你是個好女孩,以德報怨救我這種豬狗不如的人不值得,你該把我扔進大海去喂王八!」
劉紅梅又氣又恨又感到好笑,忍不住問道:「是誰要殺你?」
「廖凱!」羅五七咬著牙回答道。
劉紅梅一驚,詫愕地注視著羅五七又問:「廖凱要殺你?」
「是的,殺人滅口,輪到我了!」羅五七露出悲哀的表情。「也許這就是我作惡的報應!」
劉紅梅馬上便明白了一切。由此看來,她救羅五七並沒有救錯,他活著對王步文肯定有用。想到這些,劉紅梅的神情和緩了許多,瞥了羅五七一眼道:「沒想到羅大副總淪落到和我一樣的逃亡境地!」
「狗娘養的廖凱,卸磨殺驢。還有那個雜種黃河,良心也被狗吃了,我不會放過他們!」羅五七恨恨地罵著。
劉紅梅聽了羅五七的話,心裡一陣興奮。這個混世魔王終於幡然悔悟了,以後對王步文他們破案必將大有益處。
「紅梅,剛才聽醫生講,你還沒籌到錢。我現在一貧如洗,真難為你了!」羅五七既感動又慚愧地說道。
劉紅梅瞪了羅五七一眼,道:「該你操心的你多操操心,不該你操心的少操心,我會想辦法湊到給你治傷的錢!」
「我日後會當牛做馬報答你的!」羅五七信誓旦旦地向劉紅梅保證。
劉紅梅話中有話地道:「我不需要你報答什麼,只要你能把廖凱徹底打倒,我就滿足了!」
羅五七從劉紅梅不無啟示地話音里能聽出些意思,再想到她自己籌錢為他治傷的事,猜測劉紅梅肯定沒有舉報他,於是問道:「紅梅,你沒報警?」
「我只顧著救命,還沒想到那些。」劉紅梅斜了羅五七一眼,試探著問他:「你想投案自首?」
羅五七被劉紅梅的品格徹底征服了。他不再猶豫,對劉紅梅點點頭,鄭重其事地道:「你馬上和王步文聯繫,我要見他!」說著附在劉紅梅耳邊,輕聲告訴她王步文的手機號碼。
劉紅梅當然知道王步文的電話號碼,但她並沒有流露出來,只是不停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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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關總署接到曾培松的報告后,非常重視。由於案件牽涉到港城市政府的主要負責人,總署向中央作了報告。中央領導隨即作了嚴查嚴辦的批示。很快,由中紀委和海關總署某部門組成的聯合調查組秘密進駐港城市。
當天晚上,調查組便召集有關人員開會,聽取了王步文、范斌等辦案人員的彙報。曾培松主持會議,調查組組長、中紀委部主任、副組長、海關總署緝私局劉副局長和調查組全體成員與會。
王步文向調查組彙報了案情和下一步的工作打算。並根據目前的情況和辦案規律,建議對有關嫌疑人實施監控措施,防止他們聞風而逃。
郭主任和劉副局長同意王步文的建議,並提醒說,鑒於還沒有掌握到直接證據,一定要注意策略,因為這個案件中央領導十分重視,案情複雜,牽扯的人面也比較廣,背景也很不一般,在港城乃至全省都會有很大影響,所以辦案方法也要特別注意,各方面的工作都力求要做到紮實、細緻、周密。尤其是要做好保密工作,不能打草驚蛇,以防他們毀滅證據。
獲取房修夫、嚴展飛的犯罪證據
調查工作秘密而又緊張地展開了。可是令調查組始料不及的是,正在他們忙於制定布控方案時,突然傳來一個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據王步文他們查實,他們確定的布控對象全都神秘地消失了,而這些人全是王步文、范斌歷經艱辛才查摸到的和天華有聯繫的重點走私嫌疑人。如果找不到他們,就將對廖凱無可奈何。
其實,王步文早就有了不祥的預感。雖然調查組為怕引起嚴展飛的警覺並沒有立即恢復他的職權,可他的行動是避不開楊雪的,假如楊雪鐵下心來保護姐姐,就有可能把消息透露給廖凱,而廖凱指使那些狐朋狗友逃走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對楊雪儘管有懷疑,他也無可奈何,因為他沒有任何理由讓她迴避。怕的就是打草驚蛇,可現在是草未打蛇已驚,調查工作才剛剛開始,就陷入了僵局。
就在調查受挫之時,王步文意外地接到了劉紅梅的電話,而且更讓他意外和驚喜的是羅五七在劉紅梅那兒,他要投案自首。王步文迅速把這一消息向調查組作了彙報。郭主任和劉副局長會同王步文等立刻趕往沙厝鎮。
羅五七沒有任何隱瞞地向調查組和王步文供述了天華集團的所有走私及殺人滅口的犯罪事實,但遺憾的是他也沒有直接證據提供出來。王步文讓他把天華最大的幾宗走私業務羅列出來。調查組從中挑出價值數十億的植物油走私作為突破口。因為算的大,目標也就相對明顯一些,查起來應該相對順利。
可是結果卻恰恰相反。廖凱的走私手段十分高明,當然這種高明是建立在嚴展飛的庇護之上的。調查組查遍海關總署所存全國口岸動態匯總的資料庫,幾乎一無所獲。他們根據羅五七交待的時間,調取當年度港城口岸所有申報進口植物油的資料,沒有發現相關公司的蹤跡。他們又以毛豆油、棕油、菜籽油等商品編碼,調取當年度港城口岸所有申報進口上述三種油品的資料,也沒有找到相關公司的任何信息。直接輸入羅五七點名的十二家外貿公司的編碼,在全國範圍內進行搜尋,還是一無所獲。
王步文對此進行了認真思索,分析認為有可能是闖關。否則,一經報關,這些資料不可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向調查組建議,把調查的矛頭對準運載油品的船舶。這樣做,可以把大港船務代理處聯繫起來。郭主任和劉副局長採納了王步文的建議,立即著手對和大港船務代理處有關聯的船舶進行檢查。
羅五七提供了幾十條船舶的名字,其中的「紅寶石」和「藍翡翠」兩個名字最為醒目,羅五七提供的線索也比較具體。於是,調查組決定,先從這兩條船入手,查下去試試看。
然而,事情並不像想象得那麼簡單。調查組將海關總署的資料庫查了個遍,翻箱倒櫃,也沒有從抵達港城的海船中找到「紅寶石」、「藍翡翠」的名字。這就怪了,大家有點摸不著頭緒了,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具有豐富偵查緝私經驗的王步文再次提議:不妨查一查船舶進出境的動態狀況,看看「紅寶石」和「藍翡翠」等油船有沒有在相近的時間段里,到過港城鄰近的口岸。郭主任、劉副局長認為王步文這個主意出得好,馬上安排人進行核查。結果是令人興奮的。不出所料,「紅寶石」和「藍翡翠」在那段時間裡,曾到過鎮江、上海某幾個口岸,而且裝運的貨物正是植物油。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調查人員的勁頭上來了。大家分析認為,既然羅五七供述的是植物油走私,而且所指證的運輸船舶確屬運載植物油的專用船舶,憑這點就完全可以肯定,羅五七不是胡編亂造出來的。否則,他不可能如此清楚地知道,這兩條不曾到過港城的船舶是用來運輸植物油的。但接下來,便出現了新的疑問:此船是如何到的港城?
難道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么?難道它們先到港城鄰近的港口,然後再偷偷摸摸跑到港城來?要查明這一點,別無他法,只能向該船所屬的船務公司了解。因為船的全部行蹤,只有從存在那裡的完整的資料中才能找到答案。議到這裡,大家猛然想起,羅五七曾供認他們所租的外輪大都是世界知名的船舶公司的,如斯圖爾特有限公司。「斯圖爾特」在哪裡?一查才知道,就在上海,而且是一家外資船務公司,總部在美國,分部設在挪威,它在亞洲的總部則設在新加坡,負責中國方面業務的代表處設在上海。
此時,調查組秘密進駐港城已十幾天了,廖凱和房修夫、嚴展飛顯然已有所察覺,正蠢蠢欲動。雖然調查組已把羅五七、劉紅梅秘密安置保護起來,但誰也不能保證不透露一點風聲。一旦廖凱他們發現羅五七和劉紅梅還活著,並已投案自首,問題就嚴重了。他們會不惜一切堵塞漏洞、毀滅證據。甚至向境外轉移資金以及外逃。時間緊迫,容不得有絲毫拖延,必須儘快由斯圖爾特公司打開缺口,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行全面突破,緝捕廖凱,從他那裡獲取房修夫、嚴展飛等人的犯罪證據,最後一網打盡。
郭主任、劉副局長和王步文、范斌悄悄登上了從港城飛往上海的飛機。
他們一行到了上海后,為避免打草驚蛇,沒有直接去斯圖爾特公司調查,而是以海關總署調研的名義,由上海海關監管處召集七家外資船務公司的老總開會,就如何針對船務公司的現狀、進一步支持船務事業健康發展為主題,徵求大家對海關的意見和建議。會議結束時,調查組趁機提出,希望各公司能給海關提供更詳盡的資料,其中包括船務公司的船隊資料等等。這個要求很正當,沒有任何過分之處,七家船務公司的老總都表示全力配合。
可是,調查組把各公司提供的資料拿來一看,發現斯圖爾特公司提供的僅是公司自編自印的一本宣傳小手冊,上面只介紹了公司成立的時間、主要組織機構、經營業務範圍等,根本沒有船隊的資料。詢問公司代表,他對此回答得含糊其辭。
下達了緝捕廖凱的命令
無奈之下,調查組只好行使海關調查權,向斯圖爾特公司亮出調查證,迫使其老老實實提供了一份船舶清單。調查組把這份清單和羅五七所列船舶名稱一對照,令人興奮的結果出來了。這些船舶資料中,果真出現了羅五七提及的「紅寶石」、「藍翡翠」和「海上魚鷹」三艘船隻。
調查工作取得進展,調查組趁熱打鐵,再次前往斯圖爾特公司,進一步了解這些船是在羅五七所提供的時間段里進出停泊中國港口的情況。可公司的首席代表不露面,接待的一位經理謊稱首席代表去了新加坡,他無權提供詳細資料。無奈之下,劉副局長再次行使警方的偵查權,責令首席代表必須在24小時之內趕回上海。首席代表這才意識到並非是一般的調查,趕緊出面見了調查人員。經過耐心工作,這位首席代表同意調查組深入船務部調取相關資料。調查組抓住戰機,立即調取了需要的資料,經層層篩選,挑出羅五七所稱裝載植物油進入港城的船舶,逐一對照。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紅寶石」、「藍翡翠」和「海上魚鷹」。資料顯示,這些船舶在羅五七所稱的時間段內,載運植物油到過港城口岸,而且都是空船離境。其中僅「紅寶石」和「藍翡翠」兩艘船就裝運了三萬多噸植物油,價值近二十個億。這一事實,與海關總署資料庫中調取的資料一對照,結果一目了然:這些植物油入境后,根本沒有向海關申報,純屬走私。繼而,調查組又從斯圖爾特提供的資料中發現,「紅寶石」和「藍翡翠」的船務代理是大港代辦處,這和羅五七的供述完全吻合。
調查組大獲全勝,揮師返回港城。
經過一番卓有成效的外圍調查,郭主任、劉副局長和調查組全體人員信心大增,工作更加認真細緻,夜以繼日地埋頭苦幹。往往為了查清一個細節,連著幾天困在屋子裡,翻遍所有的檔案資料。為了排除港城關區的計算機與總署計算機庫聯網傳輸過程中發生阻礙而丟失已經中報資料的可能性,他們決定深入前沿,進一步摸清真相。
他們巧妙地避開廖凱安排的耳目,悄悄潛入船管科,調出羅五七所稱時間段內的所有船舶進出境登記表。那是裝訂工整的15大本資料,其中有進出境的679船次的詳細記錄。調查人員根據事先的計劃,把目標鎖定在「紅寶石」、「藍翡翠」、「海上魚鷹」等五艘已在斯圖爾特公司查實、曾經到過港城的船舶上。可是又怪了,他們翻遍全部資料,也沒有發現這些船舶的蹤跡。顯然,這裡面大有文章。他們馬不停蹄,轉身來到港城海關技術處,調取該時間段內88條船舶901航次的預申報情況。奇迹出現了。計算機顯示該時間段內進出境船舶預申報的紀錄上,赫然跳出「紅寶石」、「藍翡翠」等船舶的英文名稱。一種說不出的激動頓時鼓盪在所有調查人員的胸中,他們高興得跳了起來。王步文和范斌不愧是老海關,他們似乎知道「老鼠拉木杴,大頭還在後面」,彼此默默對視一眼,不動聲色地繼續在顯示報關範圍的電子艙單庫中尋找「紅寶石」等船隻的蹤影。
王步文和范斌連續找了幾遍也沒有找到。兩位具有豐富緝私經驗的老偵查員馬上斷定,這些船舶肯定到過港城,之所以在預申報的記錄中存在而在報關資料中神秘地消失,實在是廖凱和嚴展飛的一大敗筆。正是這處疏忽或是說無意泄露了廖凱和嚴展飛狼狽為奸的天機,為整個專案查輯工作的突破引爆了定時炸彈。
廖凱走私犯罪的事實已經昭然若揭,鐵證如山。
郭主任、劉副局長向王步文下達了緝捕廖凱的命令。
風暴驟起。隨著中央調查組秘密進駐港城,廖凱和房修夫、嚴展飛等都感到了危險的悄然逼近,個個如坐針氈,寢食難安。他們在緊張地密謀之後,對所有可能出現問題的漏洞全都進行了堵塞和防範。然而,事情並沒有像他們期望的那樣有所緩解,據楊雪透露的情況顯示,調查組正在王步文、曾培松等人的全力配合協助下,步步深入。而且他們行動迅速,進展也很快,似乎是卓有成效。種種跡象表明,他們內部出了問題,好像有一個掌握他們內情對他們了如指掌的無形之手在引導著調查組進入到他們的心臟部位。山雨欲來風滿樓,他們都毫無疑問地察覺意識到自己已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隨時都有可能陷入沒頂之災。作為老偵查員的嚴展飛似乎比廖凱和房修夫要敏感得多,經驗也豐富得多,他推測調查組極有可能已對他們幾個核心人物採取了監控措施,嚴格要求廖凱,在目前這種緊急狀況下,他們之間不能再有任何聯繫,如有萬不得已的情況需要通報,也只能採取秘密約見的辦法,手機和電話絕對不能再使用。
又一個令人恐懼緊張的夜晚降臨了。廖凱蜷縮在觀音閣七樓,仰面躺在沙發上,苦思冥想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內部出賣他的人究竟能會是誰?想來想去,他也沒能找到答案,不由得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他想給李中秋打個電話,以求得這位省委書記公子的幫助,可想到嚴展飛的叮囑,又不得不放棄了。他有些後悔自己大意輕敵了,過高地估計了自己,過低地估計了王步文和曾培松。如今只能處於被動挨打的境地。
楊冰這時匆匆推門走了進來,面露慌張之色。
廖凱連忙坐直身子,有些緊張地問她:「又出了什麼事?」
楊冰來不及平定急促的喘息,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阿……阿凱,不……不好了!剛才……阿雪告訴我,王步文他們……可能要對你動手!」
廖凱驚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睜大雙眼瞪著楊冰,道:「他們已經查到證據了?這不可能!不可能嘛!」
「還是小心為妙,咱們先去香港躲躲再說,正好也可以找找李中秋,讓他想想辦法。」楊冰說著開始整理要帶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