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飛鳥各投林
厲順為
他被張敬懷辭去秘書職務之後,省委分配他到一個中型企業當黨委書記。厲順為覺得雖然是平調,感到自己受到了冷遇,沒有接受分配。停薪留職,下海經商去了。經商又沒有資本,他建立了一個「夕陽美公司」,向省里的老幹部集資。
每股一千元,年利息20%。說是「為老幹部謀福利」。集資了八十萬元。可是,不到一年,因為用人不當,賠了個凈光。紀委派檢查組,查了三個月,也沒有查出貪污問題。厲順為表示:要命有一條,蹲監獄他願意,就是沒有辦法還那些老幹部入股的錢。因為問題是用人不當和經營不善,也沒有訴諸法律。這可虧了那些老幹部,大半生的積蓄,打了水漂,入股者人人恨,人人嘆,可是誰也沒有辦法。
這事一直拖著,最後只好不了了之。
厲順為的女兒實現了到美國留學的理想。三年之後得了個經濟學碩士。在美國工作了一段,取得了「綠卡」。厲順為想去探親,如果能習慣那裡的生活,他就不回來了……
蓋老闆
他回美國后一直沒有回來。據說他捲走了幾百萬元。國內不少企業被騙,吃了啞叭虧,沒有起訴。也是不了了之。他送給厲順為那個「宣德爐」和其他「紀念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成了歷史秘密。
勝美
過了不到一年,她從美國回來了。她辦企業失敗了。鬧得血本無歸。可是她也有所得,不是一個人,帶來一藍眼金髮的洋鬼子。因為沒有結婚,只能是個「准丈夫」。這個洋男人,名叫什麼「麥克」。回到海天市,就住在勝美的公司里。事前,母親一點消息也不知道。她回國前連個電話也沒有打,也沒有讓誰去機場接她。當她站在艾榮面前向母親介紹這個洋人時,艾榮幾乎氣得昏了過去。
她把這個「准丈夫」在公司里安排住下之後,才來向母親解釋,老太太叫嚷著:「沒有結婚就住在一起,這叫怎麼回事呀!」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女兒說「在國外多得很!」
「弄個洋鬼子,我覺得害怕,覺得丟人!」
「你害什麼怕?他又不吃人。」
「抗美援朝時,我吃過他們的槍子兒!我也丟不起這個人!」
「要丟,也是丟我的人;我不覺得丟人,你丟什麼人?」
「不行,不行!限你一天,把他攆出去,你不攆他,我就走!我就死!」
這是母女第一次矛盾發展到不可調和的地步。從此,母女也分開了。雖然都住在一座樓里,但彼此並不來往。這個家,一分為三,不僅是「一家兩制」,又是「一家兩國」了。
不久勝美就又同「准丈夫」到美國去了。據說,勝美在美國生了一個男孩子,按照美國的法律,在美國本土生的孩子,自然成為美籍公民。這樣,張敬懷不僅是「一家兩制」(張敬懷的社會主義和女兒的資本主義),又成了「一家兩國」(美國人和中國人)。至於這個小外孫的遺傳基因,是黃髮碧眼,還是黑髮黑瞳,沒有人見過,勝美寫信也沒有告訴母親。本書不敢妄擬。
吉海岩
也吉海岩也回國了。他繼承了舅舅的一份遺產,是一座家用電器工廠,還有一套花園式的房子。他經營了不到一年,就覺得力不從心。他認為,自己是個學術圈裡的人,或者說是對政治有興趣。他相信,如果他繼續經營企業,很快會破產的。況且他也適應不了那裡的生活方式。按美國的法律,辦過一切手續,把工廠、房子拍賣,帶著他的舅母回國了。他將幾百萬美金和國內一家民營企業合資,辦了一個電子設備廠。他和勝美相反,帶回來一個賢妻,是個美藉華人。他這個華裔妻子,既聰明又賢惠,而且懂得經營之道。在合資公司當了一名董事。將來是賠是賺,吉海岩在所不計,由妻子「折騰」好了。
吉海岩回來的第二天,就來見張敬懷。原來他出國時,辦的就是停薪留職手續。當時他告訴張書記:他會回來的,現在實踐了諾言。
吉海岩先見張敬懷,算是向組織報到。張敬懷高興地接待了他,二人深談了很久。張敬懷說:「我已經從崗位上退下來了。現在卜奎代替了我。你應該去看看他。」
接著吉海岩先向單秘書長報過到,才去見卜奎。
二人都先後當過張敬懷的秘書,又是無話不談的朋友。這次他見了如今成為省委書記的卜奎,好不親熱!關於吉海岩的工作,卜奎的意見是,還讓他到省委政策研究室當研究員。吉海岩完全同意。卜奎說:「什麼時候我去拜訪『弟妹』呀,你得補我一頓喜酒呢!」
吉海岩說:「我和張書記講好了,後天晚上,在宴賓樓,可以嗎?」
「可以的,可以的!」卜奎痛快答應「請不請張書記夫人?」
吉海岩說:「請是要請的。我估計她知道老爺子在,是不會來的。我分別專請夫人、小保姆和廚師吧。」
過了一刻,吉海岩遲疑地問卜奎:「你,你和你那位『公主』怎麼樣?還沒有離?」
卜奎痛苦地搖搖頭:「不提吧,不提吧!」
卜奎的婚姻
自從吉海岩從國外回來,帶了一個夫人,卜奎看到他們夫婦那麼如膠似漆的感情,羨慕得不得了。兩位張書記的前秘書一交談,卜奎這才又把他的離婚提到議事日程上來。
首先是吉海岩鼓勵他:「我的卜大哥呀,你的個人生活太窩囊了。過不下去,就離嘛!」
卜奎說:「就我目前的崗位,怎麼好上法院呢?」
「你怎麼了?省委書記就不能上法院,就不興離婚?都到什麼年代了?」
卜奎又把他幾次提出離婚時的情況講了講。
吉海岩說:「她不起訴,你起訴嘛!你怎麼不能當原告!」
……
在吉海岩的鼓勵下,卜奎又到了他的老岳父家裡,(因為青蓮總是住在她娘家)提出離婚問題。他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了。
使卜奎沒有想到的是,他那位老岳丈,一見面就讓卜奎下不來台。他訓斥似的說:「你來幹什麼?當了大官了,要當陳世美是不是?我告訴你!不要以為你當了省委書記就有什麼了不起!我當省級幹部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哪!」
老太太也數落他。此時青蓮又不在家,他只好轉身就走。
他又和吉海岩商量,結果是他提出了離婚訴訟。
法院院長當然知道原告和被告的身份和地位,幾次登門拜望卜奎,也拜望青蓮全家,企圖「調解」。可是卜奎在吉海岩的鼓勵下,堅決提出了離婚訴頌。法院院長多次親身調解不成,只好開庭審理。法院院長還建議:你作為一位全省的領導人,親自出庭不方便,我給你找個律師,由他代理好了。他也覺得法院院長說得有理。省委書記離婚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件特大新聞。再讓人們在背後議論他這個「陳世美」。他實在不能忍受,
在預定開庭審理這個離婚案件的頭一天晚上,法院院長來了電話,告訴卜奎:「我們發了傳票,青蓮表示,她自己不出庭,她也不委託代理律師。……明天開庭有問題,……是不是等我們做做工作再說。」
卜奎只好同意。他離婚的問題就無限期地拖下來了。
侯貴卿和於麗
過去人們形容品格高尚的人,有四句話:「見困難就上,見榮譽就讓,見先進就學,見後進就幫」。人們背後議論這位老姑娘於科長,改成:「見困難就讓,見領導就上,見利益就要,見男人就幫。」可是人家是「萬能外交家」,關係多,消息靈,又不犯錯誤,誰也奈何不得她。
卜奎剛到林鋼上任時,還沒有配專職秘書時,她作為林鋼辦公室的秘書科長,每逢卜奎外出,她都毛遂自薦,作為秘書都跟著一起外出。經過這麼兩三次,卜奎已經感到這位女科長氣味不對,趕忙選了一個名叫馬可的秘書,以防止群眾中出現可以預料的議論。這個叫馬可的秘書,二十三歲,剛從大學畢業,工作態度積極認真,文筆相當好,又絕頂聰明,試用了一段,就正式定下來了。
卜奎有了正式秘書,於麗作為秘書科長「見領導就上」的策略沒有奏效。不久,侯貴卿來了。以後,她和侯貴卿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本書前列面已有描寫,這裡不再贅敘。
問題發生在中央紀委檢查組到來之後。侯貴卿的一屁股屎,一時擦不幹凈。
根據中央意見,調離了河山省。因為於麗聲言,侯貴卿欺騙了她的感情,並且已經懷孕。這事如果鬧騰出去,社會影響是很壞的。紀委有同志建議:把於麗也調出本省,在一個處級小廠當了一名副廠長。最重要的是給找了一個副部級幹部的男人。此人的夫人去世了。孩子們又都獨立出去了。一進門就是高幹夫人,又有獨門獨院的小樓。一說即妥。這樣把於麗也安頓住了。沒有再生是非。至於以後他們的夫妻生活得是不是幸福,別人就不得而知了。
張敬懷和馮怡
馮怡幫助張敬懷寫回憶錄。
寫了一些日子,馮怡覺得張敬懷應該出去旅遊一次,一是散散心,休息休息,二是以普通老百姓的身心和眼睛,看看社會生活及其變化。她的建議,張敬懷立刻就同意了。
張敬懷和馮怡商量的旅行路線:一是,回家探親;二是到幾個這幾年沒有去過的改革開放的大城市看看;三是,走一段張敬懷走過的長征路線;四是,到一個老根據地在抗戰時掩護過張敬懷的老鄉家裡拜訪一次。這些定下來之後,兩人就討論這次旅遊以什麼名義出去的問題。
他們商量的結果,一是走「公方路線」。張敬懷雖然退下了崗位,但,如果省委以組織名義寫封信或者打個電話,給他要去的地區,就憑張敬懷的社會地位和革命資格,各地仍然會以很高的「規格」來接待的。那一定是:張敬懷沒有動身,電話就把到達的車次和航班次通知到了,賓館早就準備好了房間。車接車送,各地還會宴請接風。參觀任何景點,都會有當地官員陪同,門票也不用自己買。
每天的行動日程,按時、分計算。這樣以公家的名義出去,張敬懷得出結論:那樣必然形成「飯來張口,車來就走,進門就住,沿途喝酒」的局面。和當地的官員,既不認識,更無感情上的交流,免不了無話找話的尷尬和說些「今天天氣很好……」之類的廢話。同時,人家都很忙,平白無故耽誤人家的時間,叫人背後議論長短,沒有意思。這樣的安排,除了表面的東西,什麼也看不到。最主要的是沒有自由。
第二是,以個人,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旅遊。這樣就有很多麻煩:一是要自己站排買票,有時要提前在半夜去站排;再就是住宿,得自己去找旅館,找不到好地方,被褥油滓巴奶的小旅店也得將就。吃飯呢?也是街頭巷尾,隨時就餐,是不是衛生就很難說了。可是有這麼多不方便,只有一個好處:有自由。你想走就走,想看就就看,你看到的,感到的都是真實的。張敬懷說:「我多年沒有享受當老百姓的自由了。」張敬懷和馮怡都願意走第二條路線。
再就是安全問題:張敬懷問馮怡:「你相信有誰會打我的黑槍嗎?」
「那怎麼會呢?」
「沒有這種可能,我身體尚健,爬個坡,上個山什麼的,小心一點就是了。」張敬懷說。
馮怡說:「我看咱們把小保姆帶上,有兩個人照顧你,無論上車下車,買票,爬山,多一個幫手,總比一個人強。」
「對的,對的。」張敬懷說「這小保姆在我們家服務,有五六年了。可以說是忠心耿耿,作為報答,也該帶她出去旅旅遊。」
「就這麼辦吧。」馮怡說。
張敬懷說:「咱們說走就走,誰也不要告訴。不要告訴辦公廳。一告訴他們,他們又要驚動公安局什麼的。我現在是一個老百姓,」保衛條例「管不著我。一告訴他們,不曉得又節外生什麼枝呢?」
「就這麼辦。」馮怡說。
他們出發三天之後,辦公廳來給張敬懷送文件,才發現張敬懷不在了。大門上貼了張條子:「我去看望老戰友,並回家探親。不要『興師動眾』地找我張敬懷。」
此事由辦公廳主任,報告了單秘書長,單秘書長又報告了卜奎書記。卜奎緊張起來。要他們趕緊尋找,而且發了脾氣。說:「張書記不告而別,出了問題,我們怎麼向中央交待!」
但是,他們找了好幾天,也沒有打聽到張敬懷的去向。但是,有馮怡和保姆陪著,不會出什麼問題的吧?
因為張敬懷有話,他又不便告訴公安局。
過了一個半月,由馮怡和小保姆陪同,張敬懷回來了。所有見到張敬懷的人,都說他臉色紅潤了,身體健康了,體質增強了。馮怡和保姆也向大家介紹,張書記在井岡山爬山,一氣攀登到有兩千米的高峰,沒有讓他們攙扶。在小飯攤上吃了好多次飯,沒有鬧過肚子,淋過幾次雨,沒有患過感冒等等。
關於這次出行,張敬懷看到了光明,看到了陰暗;看到了進步,看到了落後;看到了富裕,看到了貧窮;看到了好人,看到了壞人;看到了熱情,看到了冷漠;看到了陰險攔劫,看到了助人為樂……總之,這一個多月,他所看到的事物,都那麼真實,那麼親切,比他作為書記到下面視察時所看到的幾年都多。無論見到什麼人,他和人聊天,和人爭論,他說什麼話,說完拉倒。他享受到了作為一個普通人的自由,如果他現在「在位」,他一定又要把自己的體會,制定一些政策或法規。可是這些感受,他連卜奎也沒有告訴。他想讓馮怡寫在他的回憶錄中。
他認為,歷史的發展,自然會解決陰暗方面的問題,歷史需要等待全民全黨的覺悟,要提高人的道德素質,是著急不得的。張敬懷雖然成了一介平民,但馮怡一直勸他,你離開你原來那個圈子,而且平安「著陸」,應該慶祝。你丟掉了許多,可是也得到了許多。人生總不能什麼都要呀!
有馮怡陪著張敬懷談天說地,他也不感到寂寞。只這一點,他得到的夠多了。
關於馮怡,一直幫助張敬懷寫回憶錄,她沒有結婚。寫完回憶錄后,作為一個社會學博士,到什麼地方就職,也超過了本書所寫的範圍,就此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