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細雨初霽
我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熱愛陽光,金色的、薄如蟬翼的陽光。
她在指尖如同舞者一樣靈動輕盈地跳躍時,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溫度,如同體溫,如同微風,柔柔愛撫著每一寸肌膚,緩解了漫長黑夜帶給人的寂寞和凄冷。
我相信陽光是有生命的,她們是滿載著愛的精靈,每一縷陽光都是一條溪流,緩緩地匯入我們的心裡,讓我們小小的心臟里充滿溫暖和愛,然後,我們就有了堅持夢想的力量。
「這次入學考試獲得第一名的是,從紫葵中學考過來的謝流藍同學。」講台上,年輕的老師笑眯眯地看著我說道,「下面請謝流藍同學上台,向大家介紹一下自己!」
說著,她帶頭用力地鼓起了掌。
差點兒忘了,今天是我通過入學考試、進入維川中學高中部的第一天,從普通的紫葵中學升到這所優等生雲集的貴族學校,除了自己的考試成績不錯,爸爸也是花了很大的工夫,我一定不能讓爸爸失望。
整了整校服的裙擺,我挺直背走上台去。
維川中學的校服華麗而合身,袖口、領口、裙擺,都有輕盈精緻的黑色蕾絲點綴,一層一層地環繞著,繁複華美,如同層層疊疊的海浪。
看起來真的很漂亮呢……
「我,謝流藍,凈藍的天空映在潺潺的河水中,變成流動的藍色,就是我名字的由來。我喜歡藍天流水,喜歡陽光,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
「很美麗很有詩意的名字啊,那流藍同學可否說說自己的夢想呢?我想你一定是有夢想的支撐,才會這麼優秀吧!」老師說道。
夢想?腦海中下意識地浮現出一片神往已久的景象……
「我的夢想是有一棟海邊的房子,房子里有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片金色的沙灘。房前有一個陽光充沛的院子。我可以買很多種子,每一粒種子都代表一個願望。許願的時候就把種子埋進土裡,然後看著它在陽光下發芽、生長,就好像願望實現了一樣。」我慢慢地說道,目光掃過教室了每一個同學的面孔。
坐在最前面的班長淺陌仰起頭,對我綻放一個大大的笑容,眼裡滿是肯定和欣賞;中間幾名打扮甜美、如同洋娃娃一般精緻的女生用略帶敵意的目光冷冷地看著我;而角落裡,那個一直伏在桌上的栗色頭髮男生突然抬起頭,將目光投向我。
目光交錯的那一剎那,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好俊美的男生!
臉龐的線條如同希臘王子一樣優美,深邃細長的眼眸,如湖泊,如深海,一眼望不到底。
他穿著維川中學的制服,;略帶軍裝式樣的校服穿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想軍官一樣英俊帥氣。
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竟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電影里那位年輕軍官的容顏如同鬼魅一般俊美,心臟卻像寒冰一樣冰冷,冷漠地處罰著一個又一個的犯人,蒼白的手指上總是沾滿了鮮血。可是,他卻又有著一雙滿懷慈悲的眼睛,總是憐憫地看著那種痛苦死去的人們,並緩緩地在胸口畫著十字架。
我傾倒於他的俊美和邪惡,像虔誠的信徒膜拜他的神一樣傾慕著他,迷戀著他。
之後的很多個夢境里,我都夢見他抱著我,修長的手指撫過我的雙眼,然後我便在他的懷中沉沉睡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看到這個男生面容的一瞬間,我竟彷彿又回到了那樣的夢境里。那個軍官蒼白的手指撫過我的雙眼,用最溫柔的聲音對我說:「如同嬰兒一般純潔可愛的女孩啊,請在我懷中睡去,再也不要醒來……」
「當然,做這一切的前提,是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我直直地看著他,機械地說道。
「她在盯著我們的述看呢。」下面有鄙夷的聲音響起。
「是啊,你看她那花痴的樣子,紫葵中學沒有帥哥嗎?見到述居然連話都不會說了。」
「述的殺傷力可是整個潼水市都有名的呢,她這樣的反應很正常啦!」
「Oh,MyGod!原以為是一個優等生,沒想到又是一個花痴女!」
「花痴又怎麼樣?你看她那土裡土氣的樣子,難道還怕述會喜歡上她嗎?簡直是做夢呢!」
我對台下的議論充耳不聞,只是直視著那名少年,而他也看著我。
漆黑的眼眸里彷彿蒙著一層霧氣,流瀉出茫然、驚愕和難以置信。他左耳戴著的鑽石耳釘在窗口斜射進來的陽光下散發出熠熠光芒。
是因為你也做過同樣的夢嗎?是因為你曾經夢見過自己抱著一個哭泣的小女孩,用你的雙臂給她溫暖嗎?
否則,你怎麼會有這樣迷惑、這樣震驚、這樣恍若隔世的神情呢?
維川中學餐廳的食物每一樣看起來都好好吃!
我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拿著食物夾,興奮地看著面前的美食,不知道先吃哪一種好。
相比紫葵中學餐廳里亂糟糟的狀況,維川中學的餐廳更像一個雅緻的咖啡廳。因為一棟樓都是用餐的地方,所以分散到每一個餐廳里的人就很少。整個餐廳安靜而優雅,播放著舒緩的音樂,十分有感覺!
因為安靜,所以淺陌的大嗓門在餐廳里顯得特別惹人注意。
「知道什麼是精靈嗎?就是那種淡得彷彿透明一般,清新而優雅的,無比靈動、無比美好的生物。她就是像精靈一樣的存在!」
「可是,像《魔戒》裡面的那些精靈,大部分都是很醜的哦。」
「不是那種啦!總之你見過她本人就知道了,我在維川中學很少見到那樣優秀又不做作的女孩子,我很喜歡她!」
「述,你跟淺陌同班,那你應該也見過她說的這個『仙女』啊,你的感覺如何?」
「什麼?」很茫然的聲音。
「可惡!竟然完全沒有聽我們講話!」
「述今天看起來好像有心事啊……」
我端著盤子,準備找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來,突然一聲大吼從不遠處傳來,嚇得我手中的盤子都差點兒落地。
「那不就是流藍嗎?田,你快看,那就是我跟你說的謝流藍!」淺陌興奮地站起身,朝我揮手,「流藍,坐這邊來,跟我們坐一起!」
呃……被發現了。
我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走了過去。
已進入維川中學,就遇到這麼熱情的班長,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走到淺陌身邊,才發現她對面還坐著兩名男生,而其中那個栗色頭髮的少年不就是……
忽明忽暗的燈光下,他一手端著一個高腳杯,緩緩地品嘗著杯中酒紅色的液體,透過高腳杯水晶一般的杯壁,可以看到他高而挺的鼻子,線條無比優美,彷彿是上帝精心的傑作。
一舉一動都那麼優雅,這個叫述的男生,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貴族氣質,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此刻,他彷彿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情況。
「看看看,這個就是我說的謝流藍啦!怎麼樣,氣質跟脫俗吧?」淺陌接著我的肩膀讓我坐下,誇張地說道。
我滿頭黑線。
「嘿,你好,我是高一8班的周田,田野的田。」對面的黑髮男生露出魅惑人心的笑容,狹長的眼眸里有探究的意味。
這個叫周田的男生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帥哥。高挺的鼻樑,薄薄的嘴唇,一雙幽黑深邃的眼睛,鼻翼上釘著一個小小的鼻釘,仔細看,竟是一朵鑲了鑽的薔薇。
不過比起述那略顯蒼白的俊美來,他看起來是活力四射而又溫柔多情的,一舉一動都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這樣的男生,一定很受女孩子的喜歡吧。
「你好,我是高一6班的謝流藍,流水的流,藍天的藍。」
「聽淺陌講,一早就知道了。來,吃塊鬆餅,學校餐廳的鬆餅可是很有名的哦。」他從自己盤子里挑了一塊鬆餅放到我盤子里,笑眯眯地說道。
「謝謝。」我用叉子叉起鬆餅,咬了一小口,目光還是忍不住偷偷瞟向了一旁的述。
沒想到,我做賊一般閃爍不定的目光卻正對上他深海一般的雙眼。
他也在注視著我!
只是那目光不同於先前的驚訝和迷茫,此刻是如同大海一般的溫柔和平靜。
我連忙移開了目光,卻聽到他開口了,聲音柔和而有磁性:「我就不用自我介紹了吧,同班同學?」
「咳咳……咳咳咳……」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被鬆餅的碎末嗆到了,咳得滿臉通紅。
一個裝了半杯水的玻璃杯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握著杯子的那隻手白皙修長,是述的手。
「喝點水吧。」
「謝謝。」
我接過杯子將水一飲而盡,心臟卻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好熟悉的聲音,跟夢裡那個男人……無比相似的聲音!
是幻覺嗎?還是冥冥中有什麼東西早就註定了,只等兩個當事人來將封印開啟?
淺陌一邊拍著我的背,一邊皺眉說道:「流藍跟校拉拉隊的那些女孩子不一樣,是哥超級聽話的優等生。你們可不要亂來,小心給她留下壞印象。」
「知道啦!」周田無奈地說道。
「謝同學,你是怎麼通過考試的?維川中學考試可是以通過率最低而聞名全市的哦。」
為什麼我總覺得周田不管在做什麼,一雙桃花眼都在不停地往外放電呢?
「考試前認真複習就可以了。」
「比起成績,我倒是對流藍說的夢想更感興趣,」述微笑著問道,「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夢想?是因為聽說過『三寸日光』的故事嗎?」
「三寸日光?」
「沒聽過。」我搖了搖頭,「至於那個夢想,人們不是因為憧憬著有一天能夠擁有自己缺乏的東西,所以才把那稱之為夢想嗎?」
「明白了,我想我已經知道你缺少的是什麼東西了。」顏述點了點頭,漂亮的眼睛看著我,彷彿要看進我的心裡去。
他的目光像海水一樣,平靜,深徹,卻又暗流涌動。
我連忙移開了目光。
我缺少愛,缺少溫暖,所以總是渴望著陽光和來自旁人的關懷。
可是……他真的都知道嗎?
「『三寸日光』的故事是怎樣的?述,說來聽聽。」淺陌插嘴道。
顏述卻只是笑笑,並沒有回答。
「說嘛,我想聽。」
「下次有機會我說給你聽啊。」周田看了低頭用餐的顏述一眼,彷彿替顏述解圍一般地說道。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有個長得很甜美的女孩子不知從什麼地方跑了過來,在顏述的身邊停住,紅著臉將一封信放在顏述面前,然後又轉身飛速地跑掉了。
「我們的述又收到情書了,」周田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把拿起桌上的信,作勢要拆開,「讓我看看是什麼內容。」
顏述伸手將信拿了過來,說道:「女孩子用心寫的信,一般都不會想讓第三個人看到吧?」
「從來不找女朋友,只會讓那些女生失望的述,居然還能這樣受歡迎,實在是出人意料。」周田撐著下巴說道,兩道細長的眉蹙在一起,頗顯困擾。
「哈,田是因為這個月收到的情書沒有述多,心裡嫉妒才這麼說的吧!」淺陌打趣道。
「我是真的覺得很奇怪啊,為什麼明知述不會找女朋友,還是有這麼多人往述身邊擠?我這裡的空間可是廣闊很多哦。」
「不過也是,喜歡述的人那麼多,包括年級最有名的漂亮女生許悠在內,竟然沒有一個是述看得上的嗎?述究竟喜歡哪一種類型的女孩子啊?」淺陌困惑地撓頭。
許悠嗎?我的手頓了頓,班上那個如同女神一般美麗高貴,但是看向我時目光卻總是冷冷的女生?
原來她喜歡的人是述!
「他不會回答你的……」周田是話還沒說完,卻被顏述打斷。
「我喜歡的女生嗎?」顏述抬起頭,目光卻突然看向我,說道,「比起那些身上的香水味老是熏得我鼻子過敏的漂亮女生,我倒是更喜歡勤奮樸實、成績優異的女孩子。」
我的臉莫名其妙地紅了,趕緊低下頭,掩飾那一瞬間湧起不安和緊張。
為什麼要對著我說這句話,真是無法理解……
「淺陌,你忘記了嗎?述可是一個杯子都可以用十多年的人。」周田的話似乎別有深意。
「哦……」淺陌點了點頭,竟然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下午上課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一道目光在追隨著我,無處不在,如同正午的陽光那麼灼熱。
回過頭去,卻總是看到班上同學們毫無異樣的臉。
最近總是睡太晚,搞得現在神經兮兮的,看了今晚得早點兒睡了……
傍晚,最後一縷陽光終於緩緩地消失在了窗外,漆黑的夜晚再度降臨了。我坐在幽暗的閣樓里,摟緊自己的肩膀,蜷成一團。
黑夜像一隻猙獰的獸,緩緩地吞噬著我,我覺得由衷地恐懼。
一樣,如果這時候能有陽光照進來,那麼一切就都不同了吧!心裡最柔軟的角落都可以打開在陽光下,風乾,讓心臟由軟弱變得堅硬,直至無所畏懼。
可是,黑夜這樣漫長,十個小時,六百分鐘,每個夜晚都像六百年那樣的漫長。
我應該去有極晝的地方生活。
這時候家裡只是一片空曠和清冷,媽媽和弟弟吃了晚飯以後就出去吃飯散心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爸爸的事業遍布全國,常年在外工作,我和媽媽,以及媽媽的兒子生活在一起。
媽媽並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她是爸爸的後妻,在我六歲的時候嫁給爸爸。如今算來,已經共同生活了十年。
即使是一塊石頭,在胸口放了十年也會變得溫熱吧!
可是我和媽媽的關係,卻始終像兩個陌生人一樣。
大部分時間形同陌路人,被她以各種理由責罵更是家常便飯。
別人都說我家很有錢,住著花園洋房,開著豪車,養著名貴的狗狗,可是這些都不屬於我。
爸爸不在的時候,我幾乎沒有零花錢。媽媽帶著弟弟出去玩的時候,也從不會叫上我。
衣櫃里從來都不像有錢人家的小公主一樣,掛滿漂亮的衣服。我的衣櫃里只有校服,以及一些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
媽媽從來都不會關心我吃什麼樣的食物,穿什麼樣的衣服,蓋什麼樣的被子。
家裡的女傭也習慣了看媽媽的臉色行事,對我不聞不問。在她們眼裡,弟弟謝黙才算爸爸唯一的孩子,他才是家裡的小皇帝。
只有在爸爸回來的時候,媽媽才會扔給我幾件漂亮衣服,讓我穿上。所以每次爸爸回來,總是會見到我打扮得甜美漂亮的樣子,就和他那些有錢朋友家受盡寵愛的小女兒一樣。
這時候他會很開心地誇讚媽媽幾句,說她一個人要照顧兩個孩子,還照顧得這麼好,辛苦她了。
媽媽這時候總是溫柔地說,這是她應該做的。
這時候,我總是在一旁沉默。因為如果開口說了什麼,那麼爸爸走後,我可能會好幾天都沒有飯吃,也可能連續很多天被鎖在門外回不了家。
爸爸回來的那幾天簡直是我的節日,可以穿好看的衣服,吃美味的食物,可以和家人一起去遊樂場,玩那些弟弟每天都可以去玩的過山車和旋轉木馬。
但是爸爸一走,那些衣服又會被媽媽悉數拿走。一開始我並不知道她拿走這些衣服有什麼用,後來才知道,她把那些衣服都送給了清潔工的女兒。
她寧願把衣服送給清潔工的女兒,也不願給我穿。
她一定是恨著我的吧!我想,就像童話書里惡毒的后媽恨著白雪公主、恨著灰姑娘一樣。
在黑暗中坐了一陣兒,我慢慢地站起來,走到床邊坐下,打開了檯燈,然後拿起那本看了很久的外國小說,繼續看起來。
那是一本很好看的小說,看著看著,我不由得入了迷,連媽媽和弟弟從外面回來都沒有察覺。
突然,走廊上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那是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
「咚咚咚!」
我驚覺起來,連忙跳起來,將手中的書往被子里一塞!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房門「砰」的一聲被人一腳踢開,滿面怒容的媽媽連鞋都沒有脫就沖了進來!
糟了,她一定是看到了門縫裡透出的燈光!
「把東西拿出來!」她衝到床前,大聲吼道。
我嚇得渾身發抖,眼睛盯著她,大氣也不敢出。
十二歲的弟弟黙從門口探出頭來,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在看什麼東西?拿給我!」她的聲音里已經滿是怒火,如同岩漿沸騰的火山,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出來。
「為什麼我的成績單發下來你看都不看一眼,卻總是以干擾學習為名,制止我做我喜歡的事情?」我不敢用質問的語氣,只是放低了聲音問道。
但即使這樣,還是把她引爆了。她衝過來,一把掀開了我的被子,然後抓著我的手臂往角落裡一甩!瘦弱的我頓時直直地撞在了牆上,一時間頭暈眼花。
「你以為在那個滿是紈絝子弟的學校里拿到第一的名次很了不起?在一群不學無術的人之間成了佼佼者,就有了驕傲的資本,就可以在你爸爸面前炫耀,晚上躲在被子里看這種無聊的書了?」她冷笑著,胡亂地翻著我的書。
我連忙站起身,撲過去想要將書奪回來,卻再次被她一把推開!
她看我掙扎著又要撲過來搶書,索性一把將書撕成兩半!
「如果對讀書已經沒有了興趣,你可以出去工作,做服務生或者售貨員,或許還可以試試去做……」她惡狠狠地說道,「最後不要讓黙看到你做的這些事,不要將你這些好吃懶做和不學無術的壞習慣傳染給他!」
我縮在角落裡渾身發抖。
我的書……
看著那本在媽媽的手中碎成無數的紙片……我的心一點點地變得冰涼如鐵。
對待我的每一本書,我都是無比珍視,像愛護自己的眼睛。
她嘴裡吐出來的那些惡毒的話語已經無法刺傷我,這麼多年的反覆忍受,我早已麻木。
然而,對於一個愛書如命的人來說,當著她的面撕毀她心愛的書,是比遭受言語的攻擊更讓人傷心的事!
她永遠都知道怎麼樣讓我更難受。
她站在原地整整撕了五分鐘,才將一整本書撕碎,然後將那些碎片往我身上一扔,書的碎片落左我身上。
「這件事我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爸爸,如果下次你爸爸回來,再看到你這樣,就不是僅僅把書撕掉這麼簡單。」丟下這句話,她轉身走出去,「砰」的一聲摔上了門。
我緩緩地蹲下來,手指顫抖著,將書的碎片攏到一起,放在一個裝糖果的鐵盒裡。
收好之後,我拿著盒子來到天台上,點燃了盒子里的碎紙。
火很快燃燒了起來,火苗舔著那些薄薄的紙張,使其變得焦黃,然後是漆黑,最後成為灰燼。
眼淚一滴一滴地砸落在鐵盒子里,融入書籍的灰燼中。
我一邊流淚一邊將那些灰燼用一張撲克牌鏟起來,裝進一個玻璃瓶子里。
十分鐘前還精緻嶄新的書,轉瞬就成了一堆灰燼。
是我的大意和疏忽,才讓它變成這個樣子的……
海邊的小閣樓,陽光下滿載願望的種子,還有親密的戀人,我都不想要了。
此刻,我只想自己快快長大,長到和她同樣的高度,那樣,至少在以後的爭執中,我能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自己需要保護的東西,不再面對這樣殘酷的失去。
每一天太陽升起的時候,都如同重浴新生一樣。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我揉著紅腫的雙眼走進教室,一眼就看到黑板上貼出了新的座位表。
我的座位居然被排到了窗邊,那是我嚮往已久的位子,總是有陽光可以照到,轉頭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湖泊和櫻花樹。
這樣的座位安排多少沖淡了一些昨夜殘留的難過,我幾乎是跑到了座位邊,迫不及待地坐了下去,貪婪地享受著照射在身上的溫暖陽光。
突然,我的身後傳來桌子移動的聲響,我扭頭一看,竟是述。
他今天穿著合身的黑色制服,制服里是白色的襯衫,襯衣的領口綉著精緻而低調的花紋。他栗色的頭髮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醒目而耀眼,我回過頭去的時候,他正低著頭拉著椅子,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在臉頰上投下了一小圈陰影。
再一次仔細看他,還是覺得俊美得不像普通人,而是像……從中古世紀穿越而來的貴族。
不過,他好像不是坐在這裡啊!
我又轉過頭去瞄了一眼黑板上的座位表,坐我後面的人應該是……程潛?
那個因為打架被班主任點名批評過很多次,總是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校外青年勾搭在一起的問題學生。
糟了,要是讓程潛看到述佔了他的座位,以他的霸王脾氣,非和述打起來不可。
我連忙轉過頭去,對述說道:「顏述同學,你的座位不在這裡。」
他抬起頭看著我,嘴角勾起一個優美的弧度:「不必這麼嚴肅,叫我述就可以了。」
述……那應該是很親密的人才能使用的稱呼吧。
我的臉有些發燙,連忙往後移了移,含糊地說道:「你是近視嗎?這個座位可不是你的哦,是程潛的。」
我將「程潛」二字咬得很重,希望引起他的重視。
他笑了笑,一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然後注視著我,問道:「為什麼眼睛又紅又腫的?昨晚發生什麼事了?」
我的心臟彷彿突然被人捏緊,那種難受的感覺涌了上來,幾乎讓我窒息。我連忙側過臉去,下意識地隱藏自己臉上殘留的悲傷痕迹。
算了,他一點兒也不著急的樣子,不管他好了!
這時,我突然聽見教室外程潛和另外幾名男生的聲音。
糟了,程潛來了!我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正好對上顏述那雙深邃的眼睛。
像是做賊被發現了一樣,我飛速地回過頭,不敢再有什麼動作,耳朵卻靈敏地捕捉著身後的動靜。
「咦?重新排座位了啊,我就坐在這裡哦,潛的座位在哪裡?」
「我在……謝流藍的後面。」停頓了半刻,程潛的聲音又響起,「嗯?我座位上怎麼會有人?」
腳步聲越來越近,程潛兇巴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喂,你坐錯地方了!」
「這個位子我看上了,跟你換怎麼樣?」是述溫文有禮的聲音。
「啊,原來是述啊!」程潛的語氣頗有些意外,但是瞬間變得有禮貌了很多,「一個座位而已,你喜歡就坐好了。只是,你不是從來都只坐最後一排的嗎?」
「因為……這邊有我喜歡看的風景。」述的聲音里似乎帶著淺淺的笑意。
程潛的聲音彷彿是恍然大悟,並且帶上了一絲曖昧:「嘿嘿嘿,那你要加油哦!」
我突然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像是被捲入了某場陰謀中一樣。
中午用餐的時候,淺陌來招呼我和她一起去餐廳。
「想不到述竟然會坐到你後面的座位上去,他該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怎麼會,不要亂說啦。」我重重地拍了她一下。
「幸好要換座位的人是述,要是換了其他人,只怕早就被程潛那個小霸王把頭給打爆了。」
「程潛為什麼會那麼怕述呢?」說到這個,我不免有些好奇。
「述在男生中的威信可是很高的哦!一來他家裡超級有錢,爸爸又是校長的故交,他爸爸還捐了一大筆錢給學校,所以校長很照顧也很重視述,經常把他叫去校長室聊天,關心他的近況。」
「噢……」
「二來呢,他很有頭腦,也很講義氣。初中的時候,有不良少年來學校滋事,欺負學校里的男生。那幫人凶神惡煞的,連學校保安都嚇得不敢出來。是述直接從家裡調了二十名保鏢過來,把他們趕走了。述家裡的保鏢都是柔道黑帶以上級別哦,從那以後,學校里的男生就對述很尊重了!」
看起來很溫柔的述,也會有這樣暴力的時候嗎?
只是……我不喜歡這樣的人而已。
佔有了很多優秀的條件,依靠身邊人所給的庇護,再加上一點兒自己的努力,就成為了受大家「尊重」的人……
那些平凡普通的人,是不是即使比他們努力一萬倍,也無法和他們站在同樣的高度?
媽媽說黙在他就讀的小學里,也受很多人尊重,沒有人敢欺負他,那哥爸爸跟那所小學的校長不斷地套近乎有著直接的關係吧。
聽到顏述的故事,就好像看到了黙的將來一樣,一帆風順,想要什麼,都唾手可得。
雖然從來都不敢多說什麼,可是骨子裡,還是一直在憎恨著媽媽和黙的吧!所以,連帶著也討厭起淺陌口中無所不能的述來。
討厭……這樣一出生就籠罩著光環的人。
上課的時候,手機突然在口袋裡震動了起來,我瞄了一眼台上的老師,確定他沒有注意到我,才像做賊一樣將手機拿了出來。
低頭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
內容是:「你最長的那根頭髮,長度約為三十四點一厘米。」
我一怔,下意識地回頭看去,正好看到述微笑地朝我揚了揚手中的手機,金色外殼的手機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那不是全球限量兩百台的最新款手機嗎?果真是個紈絝子弟……我心裡暗自驚嘆著,又低頭看了看簡訊。
看來是他發來的!
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他是頭髮控?還是……上課太無聊了?我「啪」的一聲合上手機,沒有回復。
過了片刻,手機又震動了起來,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打開了它。
「我猜對了沒?」
家裡有權有勢,就可以隨意騷擾女生嗎?
我忍不住了,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用我自認為最嚴厲的眼神。
他一怔,顯然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對他怒目而視,不過他還是擺了一個「投降」的姿勢,然後無奈地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下課後,我找出一根頭繩將頭髮紮成了一束。
「頭髮紮起來也很漂亮啊。」述溫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過我更喜歡看你把頭髮放下來的樣子。」
「顏述同學,莫非你的理想是做一個髮型設計師?」我冷冷地問道。
「沒有啊,我的理想是做一個夏天賣冰激凌、冬天賣爆米花的商人。」這個笨蛋完全沒有聽出我話里的冷意,認真地回答道。
「哦,是嗎?那祝你早日實現你的夢想。」我面無表情地說道。
他這樣的公子哥,理想應該是儘快成為某個財團的總裁吧,夏天賣冰激凌、冬天賣爆米花?鬼才信呢!
「謝流藍……你好象和討厭我的樣子,為什麼?」
討厭他嗎?其實也沒有,他也沒有對我做過很過分的事,相反,他一直都是彬彬有禮的。只是討厭如他一樣張揚耀目的那一類人而已。
「因為你上課玩手機,不認真聽課。」
「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是啊,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後面沒有了聲音,然後緊接著,窗外傳來一聲大吼:「喂!誰在亂扔東西!砸到人怎麼辦?嗯?這這這……天哪!不會吧!這種手機都有人仍!有沒有搞錯?有錢人真實奢侈啊!」
我連忙探頭往窗外一看,一個男生目瞪口呆地站在樓下,手裡拿著一團發著金色光芒的不明物體……
他他他……居然把手機扔掉了?
「既然你不喜歡,以後我就不帶手機來學校好了。」述坐在座位上,輕聲說道。
我坐在座位上,呆如木雞。手指輕輕地顫抖著,我知道我已到憤怒的邊緣。
「有錢了不起嗎?」我注視著他,語氣瞬間寒冷如冰,「這麼貴的手機就這麼扔掉,你知道拿去賣錢,然後捐給清潔服務社那些生活困難的人嗎?真的很討厭你這樣的人,仗著家裡有錢在學校胡作非為,仗勢欺人,我就是討厭這樣的你!即使你完美得像神一樣,我也討厭!」
說完,我用力地在他腿上踢了一腳,轉身跑出了教室。
班上的其他同學膛目結舌地看著我們……
用餐的時候,一直沉默的述突然抬頭問淺陌:「淺陌,清潔服務社是什麼?很需要捐助嗎?」
「嗯?述,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潼水市有這樣的……組織嗎?為什麼以前都沒有聽說過?」
「笨蛋!清潔服務社就跟柔道社、鋼琴社一樣,是我們學校的一個社團啦!」
「述,你也太弱智了吧!連我都知道這個地方。」周田在一旁說道。
「嗯……我今天才聽說。」
「清潔服務社一般是家裡貧窮、交不起社團活動所需費用的學生才參加的社團,平日里學校要進行清潔打掃時總是被派去,打掃完還和清潔工人一樣有一定是獎勵。」淺陌想了想,說道,「我們班好像只有流藍參加了。」
流藍?
「她家裡很窮嗎?」周田問道。
「呃……我也不清楚,清潔服務社也有家裡有錢、但是很熱心的同學啊。」
「淺陌,我要參加這個社團。」
「撲哧!」周田剛喝進去的一口水全噴了出來,對面的淺陌也很配合地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問道:「述,你發燒了嗎?」
「怎麼了?不是說沒有身份限制嗎?」
「可是……你居然要參加清潔服務社?」淺陌捂著眼睛嘆道,「連衣服上沾了丁點兒麵包屑都無法容忍的述……居然要參加清潔服務社,田,是我聽錯了嗎?」
「想為學校做點兒貢獻啊。」述笑著說道。
「述,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周田注視著他,眼中的笑意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述輕聲說道。
不是遺忘,也不是背棄。
只是偶爾想要放任自己一次而已。
真的……寂寞太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