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編織黑幕

四、編織黑幕

一晃又是半年過去了。在這期間,周詩萬的江南建築裝潢公司發展得十分順利,這與他動用手下兄弟不擇手段地推行承包的各項拆遷工作密不可分。孫啟泰也因為所主管江洲市的各項拆遷工作得以順利進行,而受到了上級的表揚,從而被提升為主管政法工作的副市長。

孫啟泰的升遷使潘榮大受觸動,想當年,兩人同為一屆的黨校同學,就是說兩人的起點本來相差無幾;而現在,孫啟泰這個一天公安工作也沒幹過的人,竟一躍成為了江洲市公安部門的頭面人物,甚至越過了像馮局那樣的老同志,看來,這官並不是干出來的,孫啟泰說的不假,自己也許是真的有些跟不上時代了。

就在潘榮感慨萬千的時候,周詩萬卻是別有一番心境,半年來的春風得意,加之孫啟泰的升遷,周詩萬更覺如虎添翼,這驗證了他一直以來的預感,現在,他可以毫不含糊地說,這是他的好時候,這正是他周詩萬的時代。

這天,周詩萬帶著潘譽來到看守所接陳樹明、馬衛東兩人出獄。當年在集市街跟宋濤開戰時,陳、馬二人都是周詩萬的舊手下,後來周詩萬、鄭海入獄,大家作鳥獸散各尋出路。到了陳、馬二人因九通事發而入獄后,兩人的家人來求周詩萬幫忙,周詩萬才重新跟他們取得了聯繫,半年前,潘榮跟蕭文說市裡有領導關照讓放了陳樹明,也是周詩萬指使孫啟泰乾的。可因為潘榮和蕭文的阻攔,陳樹明和馬衛東還是坐了牢。現在,因為孫啟泰的一句話,陳、馬兩人終於出獄了。這兩個人周詩萬是了解的,陳樹明有謀、馬衛東有勇,周詩萬之所以花力氣救他們兩個,就是為了要將其收作心腹而善加利用。此刻,周詩萬的轎車等在看守所大門外。潘譽坐在司機的位子上,周詩萬則坐在旁邊抽煙。

不一會兒,看守所大門開了,陳樹明和馬衛東走出來。兩人一見面,陳樹明就罵馬衛東是告密的小人;馬衛東也不含糊,抬手就要打。這時,周詩萬搖下車窗沉聲喝道:「上車!」馬衛東這才放下手,悻悻地上了車。陳樹明從另一邊也上了車。等馬衛東剛坐穩,周詩萬突然劈手給了馬衛東一個嘴巴。馬衛東懵了,陳樹明和潘譽也懵了。

周詩萬厲聲問:「衛東,是不是你告發的樹明?」

馬衛東訥訥地說:「我、我當時也沒辦法……」

周詩萬罵道:「沒辦法就出賣兄弟?你還算個人嗎?」

馬衛東本來還指望有周詩萬撐腰,陳樹明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可一看眼前這架勢,只得說:「我對不起萬哥,對不起樹明兄弟!」說完轉身下車就要走。

周詩萬問:「去哪兒?」

馬衛東有點凄慘地說:「萬哥,我沒臉跟你了,讓我回去做點小買賣吧。」

周詩萬語重心長地說:「這次撈人,本來沒你,我是想給你個機會,給你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馬衛東聽了,知道周詩萬並沒有拋棄自己,心頭一熱,當即撲通跪下,顫聲說:「萬哥,你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忘不了!」

周詩萬有意要化解馬衛東與陳樹明之間的過節,於是淡淡地說:「要謝你謝他吧,他要是不原諒你,我想撈你也沒辦法。」示意謝陳樹明。

馬衛東會意地轉向陳樹明,誠懇地說:「明哥,小弟我錯了!要打要罵,隨明哥你!」

陳樹明沒理他,周詩萬的把戲陳樹明都明白,但馬衛東犯了道上的大忌,豈能如此便宜了他。

這時,周詩萬又推心置腹地對陳樹明說:「樹明,在社會上混,誰都可能有個閃失。我聽說了,衛東這次是被警察玩兒了,不能全怪他。你就給他個機會吧。」周詩萬的這番話擺明了是在壓陳樹明,意思是讓陳看在周詩萬的面子上原諒馬衛東。

陳樹明當然明白周詩萬的意思,可他心裡還是不服,於是氣呼呼地說:「萬哥,照規矩,出賣兄弟該三刀六洞的!」

周詩萬卻說:「樹明,時代在變,我們的規矩也可以變通一下。」

馬衛東也趕緊說:「明哥,請你原諒小弟這一次!」

陳樹明卻還是猶豫。

周詩萬見此,又轉而嘆氣道:「唉!你要是不肯原諒衛東,那是我這個大哥做得失敗。我沒臉帶你們,你們兩個都走吧!」

話說得這麼重,陳樹明有些承受不住了,只好無奈地扶馬衛東起來,悻悻地說:「起來吧,衛東,我原諒你。都是自家兄弟,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咱們也向前看!」

周詩萬又對馬衛東嚴厲地說:「衛東,雖然咱們的規矩可以變通一下,樹明也原諒你了,但你記住,再干出不仁不義的事,我不罰你,天也會罰你!」馬衛東忙應著。周詩萬轉而對陳樹明和潘譽說:「你們也記住!」陳樹明答「是」,潘譽也糊裡糊塗地跟著應了句。

本來,潘譽不過是饒有興趣地旁觀著這一幕;現在,周詩萬這麼一說,顯然是將潘譽也當成自己的心腹了,這半年來,潘譽是越來越佩服周詩萬,被周詩萬這麼一說,潘譽不禁有些飄飄然了,早把大哥、大嫂的囑咐,和當初對周詩萬的戒心拋在一邊了。可他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周詩萬計劃好的,這一計真可謂是一石三鳥,對陳樹明、對馬衛東、也是針對他潘譽的。

為了讓這3個人增進感情,這天,周詩萬又特意安排潘譽陪著陳、馬二人去集市街買東西,潘譽他們幾個逛著逛著,巧好碰上一伙人在打架。

原來,當年在集市街賣水果的羅陽仍在擺攤當小販,這天,他跟好友梅莉的弟弟梅英商量,本想撤了攤位不幹了,偏巧宋濤的手下朱春林和王勇軍過來收下個月的管理費。羅陽告訴他們準備撤攤子不幹了。

可王勇軍說:「什麼不幹了?你現在是不是還在這兒?現在還在就得交!」

梅英不明就裡,不服地問:「你們是幹什麼的?」

朱春林罵道:「你是幹什麼的?滾一邊去!」

羅陽想息事寧人,忙拉梅英說讓他別管。

王勇軍卻一把抓住羅陽逼問道:「交不交?不交錢就跟我走!」說著拖了羅陽就要走。

梅英一見喊道:「住手!再胡鬧我叫警察了!」

「警察?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嗎?小子,警察來了抓我還是抓你,你看清楚了!」說著,朱春林拿出個市場管理人員的袖標在梅英眼前晃了晃。

梅英不解地問羅陽是怎麼回事。

羅陽苦笑說:「他們現在被市場管理辦收編了,算公家人。宋濤還當了副組長。」

梅英萬分詫異地說:「什麼,讓地痞流氓替公家收錢?」

王勇軍聽了怒道:「誰是地痞流氓?」

羅陽忙說:「對不起,他不懂事,你們別計較。」

王勇軍笑笑說:「怎麼會呢!」說著,他走上前來,突然給了梅英一拳,「哪兒冒出你這麼個東西!辱罵管理人員,罰款!」

梅英擦擦嘴角的血,和羅陽對視了一眼,到了這個份上躲是躲不過去了。

羅陽假裝服軟地說:「好,我交。多少?」說著把手伸進褲兜里。

朱春林隨便撕了幾張罰單說:「200!」

羅陽和梅英突然發動,一起撲向王勇軍和朱春林,把他們打倒在地。但王勇軍和朱春林力氣比羅陽他倆大,很快扭轉了頹勢。梅英順手抄起一重物砸了王勇軍一下,喊道:「羅陽,快跑!」說著,羅陽和梅英拚命地往集市外面跑,王勇軍和朱春林帶著一幫人在後面追。

羅陽他們跑著,正好撞了站在一攤邊的潘譽一下。潘譽剛想發作,王勇軍他們已經追過來,把羅陽和梅英圍住。羅陽和梅英背靠背齊說:「拼了!」但面對王勇軍他們的圍攻,羅陽和梅英兩人漸漸不支,潘譽看不過眼喝道:「住手!以多欺少,算什麼好漢!」

王勇軍一棍把潘譽打到羅陽身邊罵道:「叫你多管閑事!」緊接著朱春林又打過來了,潘譽急忙招架。羅陽和梅英勉強自保,潘譽卻無功夫,不一會兒便被打倒在地。羅陽和梅英想救他,被朱春林帶人攔住。王勇軍壓在潘譽的上身,一手掏出一把刀惡狠狠地說:「小子,我挑了你腳筋,看你還怎麼管閑事!」危急時刻,馬衛東和陳樹明趕到了,馬衛東一腳踢飛王勇軍手裡的刀,潘譽趁王勇軍一愣的功夫翻身起來。馬衛東和陳樹明的加入,使王勇軍他們漸漸吃力。街上傳來警笛聲。王勇軍一夥跑了,羅陽和梅英向潘譽他們說了聲:「三位大哥,謝了!」也跑了。

經過了這麼一場混戰,不僅陳樹明和馬衛東之間的嫌隙徹底化解了,就連潘譽跟他倆也都成了朋友。三人來到一家小館子喝酒,喝得渾身舒坦,連說話都熱乎乎的。

潘譽乘著酒勁對陳、馬二人說:「東哥、明哥,你們跟外面傳說的根本不一樣嘛!」

陳樹明看看馬衛東問潘譽:「外面怎麼傳我們的?」

潘譽舌頭有些不靈光地說:「說你們……咳,反正不是什麼好話。」

提起這個話題,陳樹明正色道:「我們是讓你大哥抓過,萬哥也被抓過,可那事不怪我們,是宋濤欺人太甚!」

潘譽忙說:「我聽說過,宋濤欺行霸市、搶男霸女,壞事沒少干。」

馬衛東恨恨不已地說:「剛才那幾個就是他的人!」

潘譽有些詫異了,看來是外界誤會了,跟宋濤這樣的惡棍打架根本算不上什麼壞事,潘譽覺得當年潘榮抓了周詩萬他們也真夠冤枉人的。有了今天的這次遭遇,在潘譽看來,周詩萬他們簡直就是除暴安良的英雄義士。

想起當年的事,馬衛東對潘譽說:「你大哥雖說抓過我,可我是真佩服他!江洲這些警察,誰比得過他?牛!」

陳樹明也附和道:「按理說,我們這種不太乾淨的人應該恨警察才是,可我們對你大哥,只有一個字——服!」

潘譽聽了很覺得自豪,於是有點得意地說:「不是吹的,我哥當了這麼多年警察,身上一塊疤沒有——沒受過傷!可這個社會,光有警察有時候也沒用。剛才要不是你們趕上了……謝謝兩位大哥!」

三個人又互相吹捧了一陣,話是越說越投機,不知不覺的就都有些喝高了。出了酒館,潘譽他們三個醉熏熏地在街頭遊逛,正好兩名少女與他們迎面而過。

陳樹明促狹地問潘譽:「這兩個小妞長得怎麼樣?」

潘譽迷迷瞪瞪地說:「不錯。」

馬衛東和陳樹明聽了,會意地對視一眼,突然追上去圍住了少女,又轉頭笑著問:「潘譽,你喜歡哪個?」

兩位少女驚恐萬狀喊叫起來:「你們要幹什麼?」

潘譽趕上前,不安地說:「東哥、明哥,這、這多不好……」

陳樹明附在潘譽耳邊低聲說:「沒關係,她們都是雞。」

潘譽不太相信,問:「真的?」

馬衛東說:「那還有錯!妹妹,陪陪我們這哥們兒,多少錢?」說著,馬衛東動手拉扯起來。

兩少女尖聲哭叫,拚命掙扎。路上的群眾圍觀過來,隨後,兩名執勤巡警也聞聲趕來。兩巡警看清是潘譽後有些傻眼,一個嘀咕了一句:「咋辦?潘局長的弟弟呀!」另一個說:「咱們要是不管,別說群眾,潘局也得罵死咱。上!」巡警上前強行拉開了馬衛東和陳樹明。兩少女趁機逃走了。

巡警對潘譽他們說:「看你們喝這麼多酒,不要再鬧事了,趕快回家休息。」說完轉身欲走。

馬衛東突然從腰裡掏出手槍頂住巡警甲的腰部,陳樹明也從腰裡掏出火藥槍對準巡警乙。兩巡警怔住,不敢動。馬衛東將二巡警的槍下了,塞進潘譽手裡。潘譽傻了。巡警甲又羞又惱,想轉身。馬衛東用槍柄打了他一下,向陳樹明使個眼色,兩人撤腿就跑。潘譽也想跑,被巡警乙一把抓住。潘譽拚命掙脫,撒腿就跑。巡警乙想追,看看倒地的巡警甲,又停住了。

這天蕭文回警局的時候,在大門口,正碰上被搶了槍的兩個巡警回來。兩人一見蕭文就喊:「蕭隊長、蕭隊長!我們的槍被搶了!」蕭文大驚:「什麼?」兩巡警向蕭文匯報了事情的大致經過,蕭文臉色鐵青地立即呼叫常闖,要他馬上找到潘譽,蕭文幾乎喊了起來:「他搶了巡警的槍!」蕭文把情況立即通知了潘榮,潘榮初一聽幾乎驚得跳了起來,他稍微冷靜了一下,馬上親自帶人趕回了自己家。警車一路風風火火地開進了潘榮家所在的小衚衕,潘榮叫蕭文他們守在門外防止外人圍觀,自己提了槍沖了進去。

潘榮一進客廳就喊:「潘譽,你給我滾出來!」

潘妻從裡屋出來,看見潘榮手裡提著槍,著實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潘榮問:「潘譽呢?」

潘妻莫明所以地答道:「沒回來呀!」

潘榮轉身就要走,潘妻一把拉住他問:「怎麼了?」

潘榮不耐煩地說:「沒怎麼。」

潘妻不依不饒地說:「沒怎麼你會提著個槍、凶得跟門神似的?你告訴我……」

潘榮邊掙脫邊喝道:「你別管!」

潘妻也急了:「你媽臨死前是把他託付給我的,我怎麼能不管?」

提起死去的母親,潘榮不禁呆了一下,潘妻趁機又拉住他問:「潘譽到底怎麼了?」

潘榮怒道:「他把巡警的槍給搶了!」

潘妻聞言驚呆了。

潘譽沒回家能去哪兒呢?應該只有一個地方。蕭文帶著人馬闖進周詩萬的江南建築裝演公司。周詩萬一見這陣勢問:「蕭大哥,這是怎麼了?」「潘譽在不在?」蕭文單刀直入地問。周詩萬鎮靜地答道:「潘譽?不在啊,潘局長不希望他在我這干,我就讓他走了。」即便周詩萬不承認,可考慮到潘譽持槍在身非常危險,蕭文還是下令眾警進行搜查。警察們開始在公司里到處搜找,不一會兒,各路人馬報告沒找到潘譽。周詩萬滿臉無辜地說:「蕭隊長,我沒騙你吧?」蕭文嚴厲地說:「周詩萬,見到潘譽,馬上向我報告,否則我辦你同謀罪!」周詩萬應著,蕭文他們只好撤了。

蕭文他們剛走,周詩萬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囑咐手下馬崽誰來都說自己不在。周詩萬站在窗前,眼看著蕭文帶人走遠了,剛剛鬆了一口氣,辦公室的門被「砰」地撞開,一馬崽跌跌撞撞地進來。周詩萬正問「怎麼回事」,潘榮和潘妻跟著進來。潘榮一進門就問:「潘譽在哪兒?」

周詩萬裝糊塗地反問:「怎麼了?」

潘榮怒道:「我問你潘譽在哪兒!」

周詩萬也怒了:「不知道啊!」

潘榮掏出手槍,周詩萬和潘妻都嚇了一跳。潘榮推彈上膛,然後把槍擺在桌上,槍口對著周詩萬沉聲說道:「我這槍老了,容易走火。我再問一遍——潘譽在哪兒?」周詩萬下意識地躲避槍口。潘榮用手指划動扳機圈,槍身在光滑的桌面轉動,槍口始終對著周詩萬。潘妻緊張地看著;周詩萬索性不動了。潘榮冷冷地看著周詩萬說:「我最後問一遍——潘譽在一哪兒?」周詩萬還是說不知道,潘榮站起身,用槍逼著周詩萬。周詩萬急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打死我也沒用。」潘榮突然發覺腳下的地板有些異樣。他跺跺試試,又蹲下掀開大班台邊一塊地毯,拉開一塊活動地板,下面是一個僅能容納一人的暗格,臉色蒼白的潘譽躺在裡面,身邊還擺著巡警的槍。潘榮一把把潘譽拎起來。潘譽一聲慘叫,被潘榮一拳打得飛到牆上。

潘榮還要衝上去打,潘妻死命拉住他喊:「你要打死他呀?」

潘榮怒罵:「省得他成個禍害!」潘榮雖是這麼說,但沒再往上沖。潘妻急忙上前查看潘譽的傷勢。

周詩萬插話說:「潘局長,你不能這樣打他!」

潘榮冷冷地說:「你出去!」

周詩萬又說:「我可以出去。潘局長,不管怎麼著,你們也是兄弟……」

潘榮怒道:「你給我出去!」

周詩萬看了潘譽一眼,帶上門出去了。潘譽蜷縮在牆角,嘴角流著血。潘妻像母親一樣呵護著他。

潘榮拿著巡警那支槍過來,凝神看著自己的兄弟問:「搶槍的是不是你?」

「是……」

「你不想活了?」

「我……」

「你什麼?到底是你不是你?」

「是……我。」

「你真是找死啊!」潘榮聽到了他最不想聽到的答案,一屁股頹然地坐下。

潘妻焦急地也問:「潘譽,你搶巡警的槍幹什麼?」

潘譽囁嚅著:「我……我喝多了。」

潘榮怒道:「喝多了就胡來?跟我走!」

潘妻擔心地問:「去哪兒?」

「回市局!」潘榮斷然回答。

潘妻焦急地大喊:「那潘譽不就完了?」

潘榮呆了。一家三口呆坐著,不知如何是好。

潘妻走到潘榮身邊說:「媽知道你忙,顧不了家,臨死的時候,才把潘譽託付給我,這麼多年,你沒一天不忙,家裡家外都是潘譽在照料,可現在,潘譽卻要被你抓起來了,弄不好就……媽,我對不起您老人家呀!」

老婆說的都是實情,潘榮又多少次都自責,自己這個當大哥的,連個工作都沒給弟弟找著;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他是可以大義滅親,可潘譽呢?難道說他這一輩子就這麼毀了嗎?潘榮真是心如亂麻。

潘譽跪在潘榮腳邊,哭著哀求說:「大哥,我錯了,救救我!」

「你錯大了!——這讓我怎麼救你呀?」潘榮心裡酸酸的。

就在潘榮一家愁苦的當口,周詩萬在外屋也沒閑著。他意識到眼下這個突發事件,正是徹底拉攏潘榮的天賜良機。周詩萬急忙給孫啟泰撥通了電話……

片刻以後,周詩萬推門重又進到辦公室里,不等潘榮開口周詩萬就說:「潘局長,電話。」潘榮一愣。電話是孫啟泰打來的。孫啟泰在電話里以領導慣常的語氣教育潘榮說:「聽說潘譽喝多了酒鬧出點小事情?……事情的經過我就不聽了,我只想說點個人意見。馬克思都說過,年輕人犯錯誤,上帝都會原諒……老潘,你這個同志,實踐有一套,就是理論學習跟不上。我的意見呢,還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把他往正路上拉一拉嘛!我歷來主張對年輕人要以批評教育為主,其他的只是輔助手段嘛!當然,你們第一線的同志可能會有不同看法,那沒有關係,我們可以展開討論嘛!老潘,你說呢?」

電話掛斷了,潘榮還獃獃地拿著話筒。令潘榮如此左右為難的一個問題,竟被孫啟泰說得如此輕易化解。潘榮糊塗了,也許這個世界上真有兩種不同的尺度?自己看來是太一根筋了,如果稍稍像孫啟泰那樣換個角度想問題,自己不但可以而且非常應該解救潘譽的困境,潘譽的行為也許根本就算不上什麼罪行,只不過是像孫啟泰說的小錯誤、小過失……潘榮的腦子裡越來越亂,可在他的心裡,正義的天平已經發生了傾斜。

潘榮疲憊不堪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蕭文和當事的兩個巡警正在等著他。

蕭文問:「潘局,您看是不是發個協查通報,請附近縣市協查一下?」

潘榮沉吟著說:「這不好吧?」

「我知道,發了協查通報您的面子……我們可以不提潘譽,重點是查槍。」

「沒有這麼嚴重,可能是酒喝多了,開玩笑胡鬧罷了。」

「就算是開玩笑,可他們手裡還有槍啊!」

「瞎扯淡,他們哪裡來的槍?頂多是些火槍之類的破玩藝,小孩子玩的,不要大驚小怪」。

潘榮此語一出,蕭文和兩巡警都愣了。蕭文好像不認識似的看著潘榮問:「你、你不是在試我吧?」

潘榮卻打起了官腔說:「處理這事要慎重,稍有不慎,那性質可就全變了。你明白嗎?」

蕭文竭力控制情緒,說話冷冰冰的:「不明白,潘副局長你看這事該怎麼處理?」蕭文把「副」字說得很重。

潘榮沒有理會蕭文語氣中的挑釁,只是說:「這點小事你就不要過問了,我負責處理,你忙你的事吧。」

蕭文追問道:「我想知道潘副局長怎麼處理。」

潘榮不快地說:「我這局長有必要跟你這隊長彙報嗎?你有沒有組織觀念?」

蕭文盡量不帶情緒地說:「我是不希望鬧出事情。」

潘榮更加不快了:「我希望嗎?這事由我負責,真鬧出事,我擔著,跟你沒關係。出去吧!」

蕭文只得出去。兩個巡警也要出去,潘榮卻叫住了兩人。門剛關上,潘榮板起面孔訓斥兩巡警:「你既然知道潘譽是我弟弟,還鬧騰得滿城風雨?」

兩巡警懵了:「事發突然,我們……」

潘榮不耐煩地打斷說:「好了,別說了。以後有人再問這件事,就說是把槍弄丟了,被潘譽拾去的。記住沒有?」

兩巡警委屈地答應著:「記住了。」

潘榮又囑咐說:「你們先回去,這件事不要再聲張,明天我把槍要回來還給你們。」

潘榮今天的表現實在是讓蕭文太意外了。素來讓他崇敬的「師傅」潘榮,一個幹了幾十年的老警察,終於還是過不了親情這一關,蕭文真的很難相信這事竟會發生在潘榮身上。蕭文失望之餘,可也沒有就此認輸,他倒要看看,潘榮究竟想要怎樣。於是蕭文坐在警車上,等著那兩個巡警出來,一根煙的工夫,兩個巡警垂頭喪氣地從大門裡走出來。

蕭文上前問道:「他怎麼說?」

巡警甲乙很委屈的樣子,雖然不講話,可眼圈裡含著淚水。

蕭文急了:「槍都被人家搶去了,連句話都不敢說?」

一巡警含著淚水將實情告訴了蕭文,蕭文聽后勃然大怒,罵道:「一個警察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說完扔給那巡警一塊手帕,返身衝進辦公樓大門。

蕭文大步衝進潘榮的辦公室。潘榮抬起頭,對蕭文再次闖入露出詫異之色,問道:「你又回來幹什麼?」

蕭文義正詞嚴地說:「潘譽調戲少女、毆打民警、搶奪槍支,性質十分嚴重!他還非法擁有槍支,已構成犯罪!潘副局長,我希望你嚴肅對待、認真處理!」

「我怎麼不認真處理了?」

「認不認真處理,你心裡清楚!」

「蕭文,什麼時候輪到你教訓我了?」

「刑警執法,是法律賦予的權利,無須論資排輩!」

「下級教訓上級,也是法律賦予你的權力嗎?」

蕭文不說話了。兩人互相瞪著。片刻,潘榮掏出支煙,遞給蕭文,蕭文不接。

潘榮主動緩和地說:「就算潘譽觸犯了法律,可他是他,我是我,連我的煙都不能抽了?」

蕭文聽了接過潘榮的煙,潘榮要給他點上,蕭文說:「哪有師傅給徒弟點煙的道理!」潘榮說:「你不說無須論資排輩嗎?」蕭文笑了,奪過潘榮的打火機,先給潘榮點上,再給自己點上。

潘榮也笑了,說:「蕭文,別激動。假如潘譽真的觸犯了法律,我會毫不猶豫地把他交給你,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嘛,我不會因為是我弟弟就袒護他,這個請你放心。」

蕭文也平心靜氣地說:「你是我的領導,也是我的師傅,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你。但這件事涉及你弟弟,我來處理,對你會好些。」

潘榮恨鐵不成鋼地說:「潘譽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的確越來越不像話了!可話說回來,也怪我太忙,平時對他關心不夠,我之所以要親自處理這事,也是想趁這個機會多了解了解、教訓教訓他。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蕭文說:「現在的年輕人走上邪路很容易,趁這個機會讓他改改毛病也對。潘局,我有時候好衝動,你別往心裡去。」

潘榮大方地說:「怎麼會!你跟我這麼多年,我還不了解你?對法律就應該有這種赤膽忠心!你能理解我,我就很高興了。你放心,問題查清后,該治安處罰就治安處罰,該刑事處理就刑事處理。我這就去找潘譽,把他帶回來,接受刑警隊的調查。如果他真幹了,我去向那兩個巡警道歉。你看怎麼樣?」

聽完潘榮的這一番解釋,蕭文無話可說。從心底里,蕭文希望潘榮說的話是真誠的、負責任的,蕭文實在很不情願看到潘榮做出什麼徇私枉法的錯事來,他再次相信了潘榮。

其實潘榮卻另有一番考慮,也許他並沒有想到,對潘譽的包庇,實際上也是對周詩萬可能的違法行為的包庇,而這樣做的危險性,當時被潘榮大大的低估了。當晚,他把常闖叫到自己家,當著潘譽把一支潘榮五四式手槍擺在常闖面前。這就是巡警被搶去的槍。潘榮沉痛地說:「我去跟那兩個巡警道歉。」常闖卻攔住他說:「不,你別去。你去道歉,將來你這個局長還怎麼做?」潘榮深知幾個徒弟里,惟有常闖是最講情義的,他特意把常闖叫來,就是想通過常闖在蕭文那邊疏通此事。常闖跟蕭文的感情很好,甚至超過了親生兄弟,更何況常闖以前還救過蕭文的命,所以即使蕭文不買他這個師傅的賬,可怎麼也得給常闖點兒面子,因此由常闖出面去說說好話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常闖果然為了潘譽的事專門找蕭文談了一次。

常闖一張嘴就大大咧咧地說:「我說蕭文,你就別這麼認真了,反正又沒有什麼後果。」

蕭文反問:「當眾搶奪巡警佩槍,還沒後果?」

常闖繼續抹稀泥:「不是還給他們了嘛!潘譽怎麼可能真搶那玩意兒?再說還有潘局……」

蕭文態度明確地說:「這是兩碼事,你別摻和到一起。」

確實,兩人在這件事的處理上,態度截然不同。常闖認為總得給潘榮留點面子,要把潘譽抓了,潘榮以後還怎麼干工作?可蕭文卻堅持把這事處理好了才是真正地維護潘榮的威信。最後常闖只好拍著胸脯說:「別把事說得這麼嚴重嘛!就算給潘譽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以後再犯,決不輕饒,我立馬送他坐大牢!」常闖的這下表態等於是替潘譽做了擔保。

蕭文見跟常闖說不太通,只得轉而問:「潘譽的槍查出來沒有?這可不是小事情,如果他真有槍,就是天王老子的弟弟也不行,必須繩之以法!」

常闖答說是火藥槍,已經收繳了,蕭文看看常闖遞過來的入庫單說:「以後這類麻煩事怕是少不了,咱們都得當心點。」就算是答應不再深究了。很長時間以後,蕭文一想起這事就覺得後悔,當時,如果他堅持自己的原則,也許就可以避免後來發生的許許多多蕭文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但那天晚上,在常闖的苦苦勸說下,蕭文猶豫間的一念之差不知後來害了多少人。這是后話。

常闖對蕭文答應不再難為潘譽感到十分高興,當即按事先安排好的,替潘榮邀請蕭文去吃飯。可蕭文卻婉拒了。他實在沒有心情在這個時候去潘榮家吃飯,潘榮能做得像沒事似的,可蕭文就是做不到。結果就只有張平和常闖去了潘榮家。席間,張平趁潘榮兩口子不在,悄聲問常闖:「怎麼回事?聽說蕭文和潘局鬧起來了?」

常闖摸稜兩可地說:「咳,倆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犟到一塊了唄。」

張平追問道:「真的那麼簡單?」

常闖說:「這有什麼複雜的!潘局待咱們三個情同父子,蕭文跟他能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兒?」

話是這麼說,可張平想事情絕非這麼簡單。

晚上蕭文和梅莉在家商量著房子裝修的事,梅莉興緻勃勃地提這提那,可蕭文卻只是心不在焉地隨口應著,弄得梅莉有點兒不高興了,她問蕭文:「你怎麼什麼都是可以,就沒一點意見?你就不怕我把它裝成狗窩?」

蕭文一聽終於樂了,說:「那我也住——只要有你就行。」

可梅莉了解蕭文,知道他一定是碰上什麼麻煩了,她在蕭文身邊坐下,柔聲問:「怎麼了?是不是局裡遇到不順心的事了?」

蕭文起初還不肯說,但他終究是纏不過梅莉,最後還是說出了實情,告訴梅莉是潘榮的弟弟潘譽搶了巡警的槍,可這事被潘榮壓下來了。正說著,常闖突然來了。常闖此來並沒有受誰之託,而是他知道蕭文心裡肯定不好受,想過來看看安慰安慰蕭文。幾杯酒下肚,蕭文說話就更沒顧忌了,他突然問常闖:「你說,身為警察,在什麼情況下才會哭?」

常闖有些摸不著頭腦。

蕭文又說:「下午那兩個巡警當著我的面差點哭出來。」

「真的?咳,事情已經過去了……」常闖勸道,他並不想談這個話題,可他知道蕭文一定還在想著這事。

果然,蕭文說:「可我心裡堵得慌。兩個大小夥子,又是警察,什麼場面沒見過,可說著說著眼淚就要流下來了……」

常闖和梅莉聽著,表情都很沉重。

蕭文自言自語似地說:「你說潘局那麼正直一個人,為什麼碰到親情也……」

常闖勸道:「潘譽真沒什麼大事。」

蕭文突然怒道:「我現在不說潘譽有事沒事,我只說潘局的做法。我跟你說過吧,那次抓陳樹明,潘局還試探過我,我雖然被他罵個狗血淋頭,可心裡很舒服。今天他沒罵我,可我這心裡……」

常闖和梅莉都不知道拿什麼話來勸蕭文,三人於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悶酒來。

就在同時,潘譽和周詩萬等人的酒卻是越喝越來勁。周詩萬擺酒說是給潘譽壓驚,而潘譽對周詩萬是更加感激了,確切地說,是已經到了對周詩萬死心塌地的地步。大家喝得盡興以後,周詩萬又特意安排了小姐對已經醉倒的潘譽進行「特殊服務」。引誘潘譽進一步的墮落,正是周詩萬計劃的步驟之一;惟有潘譽的墮落,才能抓住潘榮的把柄,才能進一步控制潘榮為其所用。

這一點潘譽雖然懵懂不覺,可潘榮卻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但此刻更讓他擔心的卻不是周詩萬,而是他的徒弟蕭文。當了幾十年的警察,想不到此次這麼輕易地就受人以柄,特別是這個人竟是自己後輩的徒弟。潘榮越想越是耿耿於懷,半夜,他躺在床上翻來複去地睡不著。潘妻翻個身問:「潘譽沒事了,你咋還睡不著?」潘榮悶聲答道:「以後睡不著的時候怕是更多呢。」

從這次以後,蕭文和潘榮算是徹底生分了。連蕭文都覺得奇怪,每次在局裡碰見,潘榮總是對蕭文客客氣氣的,表現得就像是一個陌生人。

不久,局裡召開了提干會議。會上,局政委提出刑警隊一直幹得不錯,蕭文業務能力強,政治素質也很好,提議由蕭文擔任隊長;而濱江所張平也很出色,政治上成熟,工作熱情高,提議由張平出任濱江所所長,因為潘榮分管刑偵,馮局就問潘榮對蕭文的意見。

潘榮說:「張平擔任濱江所所長很合適,我同意。至於蕭文,他的工作能力沒說的,但有時對案件的偵審還略嫌粗了些,也有些主觀武斷,擔任隊長尚欠火候,我的意見是鍛煉鍛煉再說吧。」

潘榮的態度有點兒出乎大家的預料,照說自己心愛的徒弟得到提拔,潘榮這個師傅應該高興才對,沒想到反對意見竟然正是來自於他。不少與會領導心裡都有些猜疑,難道說蕭文當真是不夠成熟嗎?

只有政委堅持自己的看法說:「刑警隊的工作我們是看得見的,破案率之高是前所未有的,蕭文功不可沒。當然嘍,人都有缺點,但我們更應該發揮他的長處。」

潘榮冠冕堂皇地反駁道:「我已經肯定了蕭文的工作能力,但我認為再鍛煉一下會對他的成長更有益。」

政委實在搞不明白潘榮的態度,就說:「老潘,幹部問題一定要慎重。你只是這麼籠統地一說,恐怕……」

潘榮不讓步地說:「那好,我就具體地說,前些天為了查那個神經病的事,刑警隊傳訊周詩萬。這是我同意的,可後來市裡發了話,不同意傳訊周詩萬,說對拆遷工作有影響。我讓蕭文馬上放了周詩萬,蕭文就跟我頂牛。我不說他對我這個師傅的態度怎麼樣,起碼還有個對市裡的態度吧?刑偵工作不像其他工作,每件事都牽扯到方方面面,他這種工作方法別說不利於開展工作,弄不好還會使全局工作被動。」

結果本來以為此次提干是水到渠成的事,沒成想在蕭文的問題上形成了兩種意見爭執不下。議來議去,最後達成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妥協方案,由張平任濱江所所長,蕭文任市局行政科科長,刑警隊再醞釀一下,先由常闖臨時負責。行政科缺少正職已久,蕭文的原則性有目共睹,讓他做行政科科長大家倒是都不反對,而其中最贊成的人莫過於潘榮了。

會後,潘榮代表局黨委向蕭文宣布了這個任免決定。

蕭文茫然地問:「潘局,是不是我工作沒幹好?」

潘榮說:「不是不是,你在刑警隊幹得很好,黨委會上,大家對你評價都很高……」

「那為什麼要我離開刑警隊?」蕭文更糊塗了。

潘榮解釋說是工作需要,還說公安工作哪一樣都很重要。

蕭文對潘榮的官腔很不適應,他直截了當地說:「刑偵工作不是更需要人么?潘局,我知道,行政科長管著行財、車隊幾大塊,是個要錢有錢要權有權的肥差,可我最喜歡的是刑偵啊!」

潘榮又提出是為了照顧蕭文和梅莉的婚事,黨委特意安排蕭文換個環境……

蕭文忙解釋說他會擺好婚姻和事業關係的。

最後潘榮只得搪塞道:「別想這麼多了,反正還在公安局,想回刑警隊,解決了職務以後可以再調嘛。」還假意允諾蕭文快則半年,慢則一年。

潘榮既然這麼說,蕭文雖然猶豫,也只好答應了。

就這樣,蕭文在行政科走馬上任了,他對行政科的工作雖然不熟悉,但有一點他想是不會錯的,那就是為一線服務、為幹警服務!憑著這股熱情,蕭文楞是把行政科的日常工作搞得風聲水起。他們在院子里打掃衛生,把發的副食品送到幹警家裡,在醫院照顧幹警的家屬,給各科室配計算機,成立了藍盾服務公司,大大改善了食堂的工作,局裡的車輛狀況也保養得空前的好……不出兩個月,局裡的財政有了贏餘,甚至還得到了衛生先進單位的榮譽稱號。雖然局裡上上下下都對蕭文這個行政科長的工作評價很高,但蕭文卻一天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老本行——刑偵。這天,蕭文和食堂的師傅來給加夜班的刑警們送夜宵,正好常闖、大劉他們都在。蕭文見常闖他們愁眉不展就問及原由,常闖告訴蕭文昨天郊區出了一起搶劫殺人案,今天雖然把兩個案犯抓到了,他倆也對殺人的事供認不諱,可對誰是主謀卻互相推脫,蕭文問了些具體情況,如兇器、案犯的身高、腳印等現場取證材料,常闖一一俱實以告。從表面上看,似乎的確難以判定誰是主謀。蕭文看著現場的腳印照片沉思了片刻后,突然得出了結論,斷定了其中一人是主謀,常闖等人不解其意,蕭文於是在掛板邊畫邊講解說:「這是進入現場的足跡,這是離開現場的足跡。我們先看進入現場的。他們倆人身高一樣,正常情況下的步幅應該在75-80厘米,進入現場的時候,李微的步幅是80厘米,冉宏的步幅是86厘米,而且冉犯的這枚腳印被李犯的腳印半覆壓,這說明冉犯進入現場是主動的,李犯從心理上講是被動的,而且是跟著冉犯進入現場的。再看離開現場的足跡。冉犯的步幅為141厘米,李犯的步幅為159厘米,這說明李犯逃離現場時心理的急迫和慌張程度比冉犯大得多。你們看,冉犯這枚左腳足跡展角明顯增大,這說明他在逃離過程中曾回頭看過,也表明他對犯罪後果的關心心理和慣犯心理。」聽完了蕭文的分析,大家都覺得很有道理。常闖興奮地說:「走,接著提審,今晚就把他們拿下!」蕭文得意之餘也深深得感到,不能在自己喜愛的刑偵事業中發揮才能,對於他個人來說,真是一個莫大的遺憾。

這天,局裡的例會上,馮局又表揚了行政科的工作,還讓蕭文別驕傲,下一步還得考慮怎麼把各個派出所的創收工作搞起來。雖然得到了領導的表揚,可蕭文心裡卻沉甸甸的。

晚上回到家,蕭文的情緒仍然很是低落。梅莉見了,不禁關心地問是怎麼回事。蕭文就把白天挨表揚的事說了,他還對梅莉說:「我心裡很矛盾,既然接了行政科這個差,我就不能讓人家說我能力不行,更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可這活兒幹得越好,我越擔心調不回去呀!」說著,他起身離開飯桌,斜倚在床頭,抄起本雜誌,漫無目的地翻看。

梅莉看看蕭文想了想說:「你不能老是萎靡不振的,再這樣下去,非憋出病來不可……找你們領導談談吧,看能不能再調回刑警隊。」

蕭文一聽,激動地摟住梅莉喊道:「老婆,你太理解我了!等我辦好調動,咱們就結婚!」

蕭文是真的沒想到梅莉能這麼理解自己,以前梅莉因為不想讓自己干刑偵這一行不知鬧過多少次,現在,她能說出這麼通情達理的話來,蕭文的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感激。

梅莉接受著蕭文的吻,可反應並不熱烈,她的眼睛看著別處。如果真由她來選擇的話,她寧可蕭文繼續留在行政科,但這話她卻不能說,因為她知道說了也沒用,除了會讓蕭文更加鬱悶外,也許還會最終導致兩人的決裂。看著蕭文的高興勁兒,梅莉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剛才她的話里,多少都有些違心的成分。

第二天蕭文興沖沖地來找馮局,懇切地提出了調動的要求:「您還是放我回刑警隊吧!要是不好安排,我可以不當隊長,副隊長也可以不幹,讓我干偵查員就行。」

馮局卻說:「現在不行,等等再說吧。我知道你的心情,可組織上不能像你那麼考慮問題。你就別給我出難題了好不好?」

蕭文猛地站起,情緒激動地說:「這點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應嗎?那行政科長我不幹了!」

馮局也發火了:「你敢!你要是對工作有一絲一毫的馬虎,我敲你的腦殼!」

蕭文垂首而立,神情懊喪。馮局站起,將蕭文按坐在椅子上。

馮局語重心長地說:「我幹了三十多年公安,最清楚刑偵這個行當里人才的重要,把你們培養出來不易啊!但對你們的使用要聽取方方面面的意見,還要符合各種規定,不能亂來,更不能影響全局工作,造成不必要的矛盾。」

「真沒想到,我成了大家的麻煩了!」蕭文心中倍感凄涼。

見蕭文如此,馮局安慰他說:「別急。我可以向你透露一點,最近局裡的班子要調整,你再給我點時間好嗎?」

蕭文眼裡閃出亮光:「我的問題有希望解決?」

馮局點了點頭。

不久,蕭文調職的事雖沒定下來,卻先傳來了張平被提為市局分管秘書和行政的副局長的消息。張平這人看起來文質彬彬,可實際上文武韜略樣樣不落人後,尤其是他少年老成,堅守正直的同時,人際關係又保持得一直不錯,所以深受領導的賞識。此次的破格提拔,雖然消息傳來的突然,但蕭文想想也覺得十分合理,他由衷地替張平高興。趕上常闖出差,蕭文在一家小酒館里與張平舉杯慶賀。兩人喝得十分高興,張平還答應儘力幫助蕭文調回刑警隊。蕭文對回刑警隊的事更覺得信心十足。

到了警校校慶那天,蕭文和張平約定同車前往。聽說上午局裡又開了調整幹部工作的會議,蕭文就按捺不住地打聽說:「哎,我的事怎麼樣了?」

張平看看蕭文,眼睛里也說不出是什麼神色,他似乎想了想,而後慢條斯理地說:「你的事沒能通過。」

蕭文簡直不敢相信,他忍不住叫起來:「真的?你別騙我!」

張平仍是平靜地說:「我是那種人嗎?」可蕭文卻看到他眼睛里掠過一絲黯然的神色。

蕭文拍了下喇叭,罵道:「媽的!」

張平勸道:「別這樣。」

過了一會兒,蕭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方問道:「怎麼回事?」

「有人提出你在刑警隊時辦案自以為是,太主觀太武斷有些個人英雄主義。」

「是不是潘?」這其實已經無須張平來證實。

「幹什麼,讓我違反紀律?別亂猜疑,別人提出這些也是關心愛護你嘛。」

「什麼關心?什麼愛護?不就是在一些案子上沒理睬領導的關照嗎?不就是對某些領導的親屬堅持依法查處嗎?不就是」

「這些事情我都知道,其他人也都知道。但遇到問題,還是應該在我們自己身上多找找原因」。

「我做的那些事有什麼錯?」

「從法律上講,沒錯。」

「那我找什麼原因?」

「你事沒做錯,可態度呢?」

「我態度怎麼了?我是刑訊逼供了,還是不尊重嫌疑人了?」

「我指的不是這個態度……」

「你是說我對某些人態度不好?」

「對。」

「怎麼不好了?就算不好可以找我談嘛!就算我真有態度問題,跟我回刑警隊有什麼關係?」

「你看,又來了。你不要做什麼事都一竿子到底,不留餘地!」

「留什麼餘地?給誰留餘地?」

「我知道你對法律的忠誠,可我們的工作環境不是理論上那麼純潔的!你就不能既把工作做了,又維護一個過得去的人際關係?這難道很難嗎?」

蕭文被噎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張平,我問你,作為一個執法者,應不應該鐵面無私、公正辦案?」

「別忘了,警察素質課我成績最好。」張平答道。

「那你是不想回答我了?」蕭文簡直是在挑釁。

張平仍然平靜地說:「我不想告訴你教科書上的答案。」

蕭文不能理解,明明是在整人,哪有那麼多道理好講。此刻,他甚至無法原諒張平的冷靜。在蕭文看來,這種冷靜難道不是承認了不公正的做法的合理性了嗎?如果每個人都如此冷靜的話,難道不是一種縱容嗎?蕭文狠狠地瞪了張平一眼,猛然停車說:「你下去。」張平問:「怎麼了?」

蕭文說車壞了,於是張平疑惑地下了車。蕭文一把掉過頭,一踩油門,不顧張平的喊叫,開著車揚長而去。

蕭文瘋狂地開著車,發泄著心裡的怒氣。後來,他來到江堤上,望著緩緩流動的江水,意圖使自己能夠平靜下來。可他實在想不明白,潘榮是怎麼了?局領導是怎麼了?這個世界是怎麼了?而自己又是怎麼了?

直到腰間的BP機響起來,蕭文才重又回到了現實中來,夕陽已經只剩一絲餘暉了。畢竟,生活還是會繼續的,呼他的人是梅莉。想到梅莉,蕭文只覺得慚愧。這些日子以來,因為自己心情不好,梅莉不斷地開導他,凡事也都讓著他,連結婚的事也不再催他了。而他呢?除了讓梅莉跟著擔心,幾乎什麼也沒給她。蕭文重新整理自己的情緒,不管怎麼樣,今後就是天大的事他也要自己扛,決不能再讓梅莉跟著受苦了。回家去,回到梅莉身邊去,蕭文努力振奮著自己的情緒,不能讓梅莉看到一個被打垮的蕭文。

當蕭文推開家門的時候,客廳里的飯菜已經擺好,梅莉在等他。意外的,常闖也來了。幾個人先說了幾句閑話,常闖說在外地跟人學了幾道菜,讓蕭文趕緊嘗嘗。蕭文強顏歡笑地邊吃邊贊,還說要跟常闖學學,好讓梅莉結婚以後等著吃現成的。

常闖問:「想結婚了?什麼時候辦?」

蕭文興緻高昂地問:「梅莉,明天你有時間嗎?有時間咱們明天就去登記。對,還得買個結婚戒指。梅莉,你喜歡什麼樣的?」

梅莉深深地看著蕭文不說話。

蕭文接著說:「現在流行白金的是吧?咱就買個白金的!還得拍張結婚照,穿婚紗的那種……」

梅莉突然打斷他說:「我都知道了。」

蕭文愣了:「你知道什麼?」

常闖忙阻止梅莉:「梅莉,咱不說好了,不說那個嘛!」

梅莉直視蕭文,一字一頓地說:「我知道你調回刑警隊的事又黃了。蕭文,有話你就說,別憋在心裡。」

蕭文強壓著心中難受,打岔說:「我不是一直在說嗎?對了,還得弄個車隊,到時候拉著你在全市逛一圈,咱們也風光風光!常闖,這事你懂得比我多,還有什麼內容來著?」他實在不想在愛人和朋友面前表現出脆弱。

可他這樣的掩飾,卻讓旁人看著更加難受。

常闖也說:「文哥,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別這樣。」

蕭文還在強撐著:「我跟梅莉商量結婚的事,你扯哪兒去了。」

「要結你自己結。」梅莉突然賭氣地說。

「怎麼了?」蕭文又是一愣。

「結婚能治你的心病嗎?能治咱們就結。」梅莉這麼說是因為實在不想看蕭文在壓著自己的火了。

蕭文沉默了。

常闖拍拍蕭文的肩膀勸道:「文哥,別跟自己過不去。雖說幹不了刑警,可總歸也還是公安這行。」

蕭文突然爆發出怒火,拍案而起大聲說:「我是看不慣人整人!刑警隊我還非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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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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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當代現代 刑警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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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編織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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