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語
不要說對不起,不要說我不愛你,就像開始的時候一樣,我們心照不宣,我們知曉彼此。我知道那天夜晚的流星,一直在你眼裡,它沒有被時間帶走,真的。
[一]
隨著深秋的到來,草地上堆起了一層層的黃葉枯枝,走在上面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洛媽媽嘆了一口氣,在路旁的椅子上坐下來,原本拎在手中的小包隨著雙手的動作放到膝蓋上,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也坐下吧。」
洛子初蹙了蹙眉,不遠處就是易昕病房的窗戶,這會兒沒人照看,不知道媽媽會說多久,她隱隱有些擔心。
「媽,你要跟我說什麼。」
媽媽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在想寫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淡淡道:「你不是要知道我阻止你和季栩成在一起的理由嗎?」
洛子初也不做聲,聚精會神地聽著。
原來季栩成並不是司機叔叔的兒子,而是爸爸年輕時的戰友的兒子,那個人十幾前因為走私販毒被關進了監獄,當年也算得是一件大案子,幾家很有影響力的報紙都同時報道了這條新聞。
季爸爸入獄后,季栩成便被送到孤兒院,當年他只有兩歲半。
洛爸爸當兵的時候與季栩成的爸爸曾是患難與共的戰友,在部隊里相互扶持,感情很鐵,離開部隊后也一直保持聯繫,彼時季爸爸在其他的城市做生意,洛爸爸是個小小的公務員,雖在不同的地方,但是彼此互勵共勉,卻不料季爸爸竟然染指毒品生意,東窗事發之時,洛爸爸本打算領養季栩成,奈何這件事被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頂著風頭把季栩成接來恐怕落人口實,只能暫時擱置。
直到三年前。
「那季爸爸現在呢?」洛子初有些緊張地問道。
洛媽媽搖了搖頭:「走私販毒這麼大的罪,你說呢?」
「難道是……」
「說起來,小成這孩子也怪可憐的。」
他不可憐,一點兒也不可憐,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他,他還有洛子初!
洛子初暗暗咬牙:「但是他爸爸是怎樣的人,和我們在不在一起有什麼關係?」
媽媽向洛子初瞪了一眼:「你爸爸當初為了名譽這東西隔了十幾年才把小成從孤兒院接過來,你和小成交往的話,再往後想想,你們要是結婚呢?他的爸爸有案底,且不說有心之人會不會抓著把柄,若你爸爸想要扶持季栩成,這樣看來也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要想那麼多?」
「你難道都不會為你爸爸想想嗎?如果有人知道他的女婿有一個那樣的父親,你說那些報紙會怎麼寫?」
「都過去那麼多年了,誰還會提起?」
「有些事,就算掩埋再久也會被有心人挖出來,難保他們不會說你爸爸其實跟人同流合污,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那些媒體再難聽的話也是寫得出來的。」洛媽媽面不改色地說道。
洛子初默不作聲,她也知道那些烏鴉一般的八卦媒體總是有本事把人搞得臭名昭著。她的爸爸是陽川市的市長,代表了整個陽川市,容不得有半點兒流言蜚指。
洛媽媽見洛子初不說話,知道她應該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我先回去了,你去看看易昕吧,你自己好好想想。」
高跟鞋的聲音漸漸遠去。
洛子初坐在原地,目光落在腳旁的那一小塊兒草地上,腦子裡空蕩蕩的。忽然想起來易昕一個人在病房裡,於是起身朝病房的窗戶外看了一眼,便趕了過去。
病房裡,易昕已經醒了,季栩成在床邊的椅子上坐著,這個角度望過去,只看得到他精緻的側面。
不知道說到什麼話題,易昕忍不住笑起來。她的臉上是少女獨有的矜持而又羞澀的笑容,她憔悴的樣子也很好看,就像一朵被大雨淋過的花兒,楚楚可憐地沾著露水。
季栩成嘴角的弧度一閃即逝,只是看著易昕。
洛子初站在門外,一時有些尷尬,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心裡沒來由地感到委屈。
她忽然覺得悶悶的,胸口堵得厲害,於是轉了個身,匆匆跑到醫院外面,坐在台階上不停地喘氣。她很討厭這樣的自己,莫名其妙地想生氣,可是,她剛才為什麼那樣生氣呢?季栩成只是看著易昕而已,他們兩個只是在一起很開心,就這樣而已,她到底生什麼氣?季栩成是她的男朋友,易昕是她的好朋友,她實在不該胡思亂想的。
洛子初深吸一口氣,重新提起精神回到病房。
「呃?小初,你來啦!」易昕的眼睛亮亮的,藏著笑意。
洛子初走過去,坐到床的一側:「嗯,今天覺得好點沒?」
她故意不去看季栩成,她害怕自己眼底異樣的神色會被他看到。
「嗯,我感覺自己挺有精神。」易昕說完還捏著拳頭作大力水手狀。
正在這時,易媽媽來了。
「你們都在啊。」她笑眯眯的,手上提著兩個袋子。
季栩成忙起身去接。
「你坐吧坐吧,這點兒東西我拿得動的。」她利索地將東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媽,那都什麼啊。」
「你這段時間治病,我就回不去了,打算在這裡照顧你,所以收拾了一些衣物。」她一邊揭開袋子一邊喃喃自語,「我點點啊,應該不會少了東西吧。」
「阿姨,我幫你點吧。」洛子初接過其中的一個袋子。
「嘖,怎麼搞的?」易媽媽喃喃自語。
洛子初抬頭:「怎麼了?」
「我真是糊塗了,那件棉睡衣沒有帶來。」易媽媽懊惱地拍了拍袋子。「哎,看來我得再回去一趟了。」
「我去吧,阿姨。」洛子初急忙道,正好她現在也需要去走走散散心。
「我跟你一起去。」季栩成從位子上站起來。
「不用,我一個人就好。」洛子初說完轉過身去,「阿姨,要拿的東西在哪間房?」
[二]
拿到鑰匙之後,洛子初匆匆從病房裡跑出來,室外的溫度比室內要低許多,她緊了緊外套的領子,隨便攔了一輛計程車。上車之後,腦子裡的感覺忽然又清晰起來,方才在病房裡,她毫不留情地拒絕季栩成,不知道他會怎麼想,不過他也沒有追出來,應該沒有發現她怪異的舉動吧。
她看向車窗外,他真的沒有追出來。
他總是這樣好像永遠都不明白她的心意,有時候她只是需要他輕聲地問一句「你怎麼了」,可總是等不到。
車子很快就駛到易昕家,洛子初熟門熟路地找到易昕的房間,從衣櫃里找出那件粉紅色的棉睡衣,睡衣摸起來軟軟的,很厚。洛子初尋思著該找個袋子什麼的,於是四處尋找起來。
房間里的陳設很簡單,她的身後是一張單人床,左邊是敞開的飄窗,右邊則是個方形的床頭櫃,再往這邊是一個轉角的電腦桌,桌上擺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書架上書本排得整整齊齊,第二排的最末是一本相冊,洛子初一時好奇取下來,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開始慢慢翻閱。
一開始是易昕小時候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女孩,從一個小光頭的模樣慢慢出落成一個剪著童花頭的小姑娘,俏皮地捏著碎花裙擺,咧著嘴笑得天真爛漫。再往後就是大一些的時候了,洛子初忍不住笑起來,畫面里的兩個小女孩穿著同樣的小洋裝,做著一樣的動作——騰出一隻手摟著彼此的肩膀,另一隻手則叉著腰,腳上紅色的小皮鞋被擦得鋥亮。
洛子初端詳了許久,才繼續翻到下一頁。
依舊是那個女孩手拉著手,一臉燦爛的微笑,穿著一模一樣的校服。再往後翻,照相的時間距離現在越來越近了,照片的內容大多是三個人,易昕、彭晏、洛子初,彭晏再自然不過地搭著兩個女生的肩膀,三個人不分彼此勾肩搭背,笑得沒心沒肺。
「啊,好懷念啊!」洛子初忍不住自言自語。
除了這些還有易昕的同學照,當然這些照片洛子初也有,要知道從小學開始他們就在同一個班,她們兩個經常被同學羨慕地稱作是雙生花一般的存在。
雙生花一般的存在,就是少了任何一個都會讓人覺得奇怪。
彼此,她們還經常為此沾沾自喜。
再往後翻,漸漸是一些洛子初陌生的畫面,照片的內容逐漸沒有她,取而代之的是顏景,和其他陌生的女孩,場景或者是教室,或者是室外。
照片中的易昕舉著沾了顏料的畫筆,一旁的顏景將學畫兒專用的塑料桶倒著放在她的頭上,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
其他也都是諸如此類的搞怪照片,洛子初一頁一頁地翻著,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她看著眼前的照片,笑容頓時凝在她的臉上。
窗外微微陣風,將窗帘輕柔地揚起又放下。照片里的季栩成和易昕並排靠在一大片碧綠的爬山虎牆上,季栩成穿著簡單的T恤家牛仔褲,嘴角勾著輕淺的微笑,他微微歪著腦袋,陽光彷彿都凝在了眼底。易昕穿著短短的裙子,將雙手放在身後,目光卻落在季栩成的側臉上。
像是被刻意處理過,照片的顏色分外柔和,有明媚的光線被模糊成一大片,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字:最美的回憶。
胸口漾起一陣莫名其妙的鈍痛,洛子初迅速地合上手中的相冊。突然覺得堵得難受,吸了吸鼻子,發現從窗外吹進來的冷風乾得連吸氣都很費勁。她竟然不知道,易昕喜歡季栩成,她藏得那麼小心翼翼,卻被自己不經意地窺見。
她重新將相冊放回原處,努力地擺正好像從沒有被人動過一樣,可是她又擺了擺,還是覺得不對勁,這樣重複著手上的動作直到不知所措。一不留神,厚重的相冊便從書架落下砸在洛子初的額頭上,一陣錐心的疼痛從受傷的地方傳來,眼淚被她緊緊閉眼的動作攔在眼眶裡。
電話在此時響起來,響了大概有半分鐘,洛子初才按下接聽鍵。
「喂?」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冷靜地有些可怕。
「小初,還沒找到嗎?」是易昕。
「沒,找到了,我就過來,我掛了。」洛子初說完不由分地掛斷了,她知道她應該努力地裝作若無其事,可是她做不到,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直到經歷了那麼多事,她才明白原來很多事理解不等於做得到,對於最親愛的人們,她總是感到很無力。
她收拾好心情,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個棉質的袋子,將睡衣放進去。
車子沿著原路駛向醫院,車窗漸漸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氣,洛子初抬手在上面畫了一個又一個圓圈。
收錢的時候司機忍不住回頭調侃:「小姑娘,你真有意思,我這窗戶都被你擦乾淨了。」
「撲哧……」洛子初忍不住笑起來,被他這麼一說,心情好啦一些,「那您就不收我錢了吧。」
「哈哈,那可不行。」
下車之後,洛子初沒有馬上進病房裡去,而是在醫院門口的花壇上找個稍微乾淨的位子擦了擦,然後坐下來。
就在剛才,她突然想到成長時的點點滴滴,那些畫面里,易昕總是毫無意外地出現,她記得她們總是穿著同樣的衣服,易昕總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告訴她,然後獻寶似的捧給她,說道「你是我最後的朋友,所以我最好的東西都願意送給你」;她記得,再長大一些,都有了小女兒心思的時候她也沒有聽易昕說過喜歡誰,反而總是問她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她還記得,每次她們同時看到一樣東西,如果看到她露出很喜歡的樣子,易昕一定毫不猶豫地說「我覺得還是你拿著好看」。
現在想起來她總是會覺得很對不起易昕,她老是故意露出很喜歡的表情,她知道易昕一定會讓給她。因為她們是最好的朋友,她們密不可分,缺一不可。
那麼現在,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喜歡上了她的男朋友,她是不是也應該毫不猶豫地讓出來,因為她的好朋友正在承受病痛的煎熬,比她更需要幸福,比她更有資格獲得幸福。
「小初,坐在這兒幹嗎呢?」清亮的聲音好像從雲端傳來。
洛子初抬頭,男孩驚愕地望著她,右耳的銀色耳釘發出閃亮的光芒。
[三]
病房裡,易昕睡著了,易媽媽不在。
洛子初走過去將衣裳放好,沒有看季栩成一眼。顏景這傢伙大大咧咧的,絲毫沒有想到易昕正在休息,走上前在季栩成的胸口上敲了一記:「你這傢伙,還真不是一般的積極。」
「喂,你小聲點兒。」季栩成挑了挑眉提醒道。
顏景看了易昕一眼,聳了聳肩表示不好意思。
「你們倆怎麼一起來的?」彷彿是感到氣氛的異常,季栩成沒有去問洛子初,而是看著顏景說道。
「我們?剛才在門口看到小初一個人坐在花壇邊上……」很顯然顏景答非所問,於是他的話重點落在「小初一個人坐在花壇邊上」。
季栩成終於轉過頭看向洛子初:「怎麼了?一進來都不說話。」
「沒事。」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心虛得厲害。
「你怎麼了?」季栩成說完,蹙起眉頭拉過洛子初的手,加重了語氣問道。
他的手剛一碰到她,她像被燙到一樣突然坐起來,她沒有去看季栩成,一時間她不知道要把目光落在哪裡,她的手上還留有他指尖的餘溫。
她顯然高估了自己,她也終於明白自己真的不會演戲,當季栩成靠近她的那一瞬間,內心的絕望忽然膨脹,她腦子裡飛快地閃過曾經和季栩成在一起的畫面,他看著她,眼神溫柔得能滴出來;他的嘴唇很柔軟,輕輕地細細地咀嚼著她的;他的懷抱既溫暖又安全,只要待在裡面就可以什麼都不怕!
她曾經儘力愛上的人,只要發誓必須要忘記,胸口就馬上像要撕裂一般的疼。
可是,她對自己承諾過的,她要忘記季栩成,她不可以食言。
「季栩成,我有話跟你說,你跟我來。」洛子初說完便率先離開病房。
顏景以為他們倆吵架了,繼而有些幸災樂禍地看了季栩成一眼,好像在說「你完了」。
季栩成瞪著他,接著跟著洛子初出了門。
她們來到醫院的天台上,11月的天氣,風刮在皮膚上像刀割一般。
「栩成,我們分手吧。」她的聲音平靜異常。
季栩成擰緊了眉頭,抓起她的手:「小初,你到底怎麼了?從早上開始就不對勁。」
「我不喜歡你了,我們分手吧。」洛子初咬了咬牙,忍著痛沒有甩開他的手,面對季栩成的提問她心如刀絞,該怎麼回答呢,她不知道,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於是她努力把腦袋壓低,其實她就是一個膽小鬼,她無法坦然地把演排了無數遍的句子說出來,她做不到違心地說自己已經不喜歡他了。
「小初,你看著我。」他冷冷道。
洛子初低著頭,她的頭髮被風吹得胡亂飛舞,若隱若現的視野里是她一直賴以溫暖的懷抱。
「洛子初,你看著我。」他加重了語氣,同樣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噝——」洛子初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卻依舊固執地低著頭。
「洛子初,你抬起頭來!」
這一次,彷彿是知道自己得不到回應,季栩成猛地將洛子初拉到他的懷裡,粗魯地抬起她的下巴吻上了她的唇。
一股血腥味在口中瀰漫開,洛子初拼盡全力推開季栩成,漫天漫地的悲涼忽然席捲而來……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滾開!」她的聲音很快便被呼嘯的風撕扯得支離破碎。
季栩成怔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眼底儘是痛楚的神色:「你,你再說一遍。」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聽到沒有,我討厭你,我恨你,我巴不得離你遠遠的!」
她看到他的眼底漸漸堆積起的某樣東西正自瞳孔緩緩地龜裂開來,在她說出那些話的同時也感受到過去的某種維繫像一根被大幅度拉扯的橡皮筋,已經細到輕輕一碰就可能斷開。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要抓住她的手,他狠狠地望著她,只一會兒便打消了念頭。既然是她的選擇就由著她去吧。
她拚命地從天台逃離,冰冷的風,如同細薄的利刃般劃過她的皮膚,她心虛得就像一個終於歸還了偷竊來的東西的孩子。
她跑回家,躺在床上,薄薄的窗紗貼著玻璃飛舞,她忘了關上窗戶,此時冷氣正猛烈地往屋子裡灌,她往被子里縮了縮,卻還是忍不住手腳冰涼。
就這樣結束了嗎?她和季栩成。
連續兩個星期沒有去醫院,電話也一直沒響過,倒是顏景發過幾個簡訊詢問她怎麼沒來醫院,她回復說最近報了一項比賽,複習功課太忙了。
這是事實,她為了讓自己不要亂想,於是報了奧數比賽來充實自己。因為擔心到醫院又遇到季栩成,所以一到雙休日她便老老實實待在家裡。
筆尖劃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從起床開始她便在做題,媽媽進來敲了幾次門,有些擔心地問她怎麼不去看易昕,她也像回答顏景一樣地回復了媽媽。
只聽她嘆了一口氣便又帶上門出去了。
就這樣,終於迎來了奧數比賽。那天竟然飄起了雪,這大概是陽川歷史上來得最早的第一場雪了,11月初,這個城市便銀裝素裹得像是身著銀白色長裙的雪之女王。
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圍巾堆到臉上,很意外地在比賽場地看到了季栩成,看到他遠遠地走過來,她一時頓住了腳步,有些人真的不是說不見就能不見的,命運總是安排這樣尷尬的劇情,他也看到了她,卻沒有走過來,狹長的眼裡閃爍著複雜的情緒。
他們就這樣對視了大概半分鐘。
身邊的同學輕輕地拉了拉洛子初的衣角:「子初同學,該進去了。」
「哦。」她冷漠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繼而跟著身邊的同學一起進了考場。做題的時候不太順利,下筆的時候總是寫得很艱澀,腦海中不時地浮現出季栩成的臉,還有他複雜的眼神,一時間眼眶發熱,強忍住眼淚沒有流下來。
這段時間她經常忍不住想哭,她也總是勸慰自己也許過段時間就好了。
出考場的時候一起來的同學都鬆了一口氣,她卻絲毫感覺不到,這大概是她有史以來考得最壞的一次,卻顧不上考慮這些,她感到自己的心還是跳得厲害。
手機鈴聲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她以為是那個人,可她還是失望了。
「喂,阿姨什麼事?」是易昕的媽媽,洛子初有些奇怪——她怎麼會打電話給自己。
「小初你快來幫我勸勸昕兒吧。」
聽出易阿姨話語里的焦急,她皺起眉頭:「怎麼了?」
「醫生說昕兒情況緊急,必須要接受化療。」易媽媽的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脆弱。
「我馬上過來。」
開始化療的時間安排在幾天後,易昕的心情很差,這是住院那麼久以來她第一次表現的不懂事,她拒絕了媽媽遞過來的蘋果,把腦袋埋在被子里不見任何人。
易媽媽抹了抹淚水對洛子初說:「好孩子,你去和小昕談談,和她聊聊天。我回家幫她收拾些衣物。」
「我知道了,阿姨。」洛子初點了點頭。
初冬慘白的光線貼著病房的玻璃斜斜地射進來。牆壁是白的,被單是白的,連地班也是白的,整個病房就像一個面無血色的病人。
「小昕,我知道你難過,你和我說說吧。」洛子初從被子里握住了易昕的手,她的手很暖和,也很細膩。
女生挪動了自己的腦袋,將沾滿淚水的雙眼露出來。
「小初,我害怕。」她嗚咽著,像個受驚的小孩。
「別怕,治病是要讓身體變得更健康一點兒,讓生命變得更長一些,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不要那麼早離開我。」洛子初說著說著鼻子也忍不住酸起來。
「化療很恐怖的,我以前聽人說最後頭髮還會掉光,那不是很醜?」女生已經把腦袋全部露了出來,被子里,她緊緊地握著好朋友的手。
「到時候可以戴帽子嘛,或者戴假髮,你天生麗質,沒頭髮算什麼!」洛子初大大咧咧地笑道。
「可是電視上不總是演嗎?一陣風刮過,原本玉樹臨風的男子搖身一變成了個寸草不生的禿頭。」
「撲哧……」洛子初聽完忍不住笑出聲。
[四]
是誰,在記憶里猛烈地搖旗吶喊著我要我們在一起。
是誰,在過去親親愛愛的片段中肯定地告訴對方我們絕不要分開。
是你,還是你?還是我們都曾那樣天真地以為——所謂誓言並不僅僅是隨口說說,它其實擁有著巨大的力量,可是摧枯拉朽,可以水滴石穿。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以為會永遠在一起,然而分開也不過是分秒之間的決定。
她以為他或許會像自己一樣難過一段時間,可是沒想到,所有人都比她過得好,是她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而她,總是這樣無能為力,明明是她決定要結束,心卻比他要痛得多,原來自始自終放不下的都是他。
病房裡,易昕因為剛剛做完化療,身體虛弱得不成樣子,她靠著身後的軟枕,嘴唇蒼白,還破了皮。季栩成坐在她的床邊,取過桌上的保溫瓶,將裡面的稀飯倒在一旁的白瓷碗中,小心地用勺子一口一口餵給易昕。
洛子初站在門外的牆角,沒有再邁開一步,她知道她不該打破這樣的寧靜,她沒有理由,心痛的感覺傳到四肢百骸,連指尖都是麻的。
簡訊的鈴聲在這時突兀地響起來,是一條簡訊,她打開一看,指尖忍不住開始微微顫抖。
畫面里的季栩成正俯下身,靠近沉睡的易昕,他們的唇離得那樣近,只需要下一秒,就可以碰到一起,幾乎是毫無意外的。
眼前開始慢慢變模糊,她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她看著眼前出現的真正的季栩成,忽然感到遙不可觸摸。
他心疼地看著她,緊緊蹙著眉,伸手撫上她的側臉,低喃道:「小初。」
她狠狠地揮開他的手,她想既然選擇了就不要後悔,如果你們真的在一起,那我祝你們幸福。
她拚命地朝醫院外跑去,腳下的一切好像在為了配合她的步伐飛快地後退。
天空忽然可笑地下起了瓢潑大雨,洛子初站在醫院外的草地上,雨水頃刻將她濕了個透,她仰起頭看向天空,嘴角忽而泛起一抹冷冷的笑容——老天爺,你是在哭泣嗎?你為什麼哭泣呢?失去愛人的不是你啊……
她癱瘓坐在地上,路過的人都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可是她看不到,她的視線只有被雨水打濕的世界,所以的路人都模糊成不起眼的斑點。
其中一個斑點從不遠的地方朝她跑來,直到他靠近了她,他右耳的耳釘發出銀色的光,一閃一閃地就像觸摸不到的願望。
「小初,你搞什麼,為什麼要在這裡淋雨,發生了什麼事?」「斑點」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他把她拖進自己的懷抱里。
「我好難過啊,小景。」
「發生了什麼事,你說給我聽!」他的語氣聽起來還是有些頹喪。
「我也不知道,明明是我自己決定的,我真差勁,我以為自己可以做到的,原來不能,我還是好喜歡他。」洛子初趴在顏景的懷裡語無倫次地說著,她的手指緊緊地扣著他的衣領,他把她圈進懷裡,可是卻不能阻止她全身發抖。
「我知道了,你很冷是嗎?我們先進去吧,待會兒你再慢慢和我說。」
「我不要進去,我不想看見他,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好,好,我送你回家。」顏景忙不迭地答應著,然後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幫洛子初披上,「你等等我,我去攔車。」他說完一路小跑,來到馬路邊,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了這樣的幻覺——她喜歡的人朝她跑過來,額前的劉海被雨水打濕,隨著小跑的動作肆意地揚起又落下,腳上三葉草的鞋子不時地陷入淺淺的水窪里,激起莫名的小水珠,綿密的雨水將他帥氣的身形勾勒出一圈透明的輪廓。
他來到她的身邊,然後脫下身上的黑色外套,抬起手臂為她圈出一方遮風擋雨的世界。
「走吧。」他輕聲說。
「嗯!」她緩緩地笑起來,嘴角有晨霧的氣息。
[五]
她昏迷的時候感到有人心急地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抱起來,一路跌跌撞撞地來到醫務室,耳畔是他強有力的心跳,他說:「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究竟怎麼了,可是洛子初,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無理取鬧。」
她不記得自己是不是輕笑了一聲,她是在無理取鬧嗎?她明明不是這樣想的,腦袋像被人用什麼東西重擊了一般昏昏沉沉,很快她便失去了意識……
她迷迷糊糊聽到病房外有人在講電話,那個聲音她很熟悉。
「你瘋了嗎?你為什麼要發這張照片給小初?」顏景似乎很生氣,說話的聲音出奇的大,「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別做這些無聊的事……你別再說是為了我了,我承受不起,我早就告訴過你……我警告過你,你再這樣做別怪我不客氣……就因為你是我妹妹,要是別人他早就死定了,你別再讓我失望了……」
顏景似乎已經掛掉了電話,推開門走了進來,洛子初仍舊閉著眼睛裝作沒有醒的樣子。
她需要一點兒時間消化聽到的內容,這麼說,那條簡訊是顏璐璐發來的?為什麼說是為了顏景,她突然很想知道顏璐璐說了什麼。
顏景似乎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探出手在她額頭上試了下溫度,他的手很冰,應該是剛剛接完電話的緣故,輕輕觸了一下便收回手去。
「她還沒醒嗎?」是季栩成。
「沒,似乎燒得厲害……難怪了,這麼冷的天跑去淋雨,這丫頭怎麼突然犯傻呢?」顏景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無可奈何。
「小景,易昕那邊沒有人。」季栩成淡淡道。
顏景很識趣,他知道季栩成是想和洛子初單獨待一會兒,於是點了點頭:「好吧,有事兒叫我。」他離開的時候深深地看了昏睡的洛子初一眼,然後順手帶上了病房的門。
「我知道你醒了。」
洛子初睜開眼,看向坐在她床邊的季栩成。
「頭還暈嗎?」他的語氣淡淡的,接著朝手上呼了呼氣,這才抬手在她的額頭上試了下溫度。
「沒,我很好。」她有些不適應地別過頭去。
季栩成的眼底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易昕喜歡你。」她想她有必要告訴他。
季栩成彷彿很生氣,緊緊地抓起她的手,怒不可遏地說道:「如果你要離開我,我不會攔著你,但是這種卑劣的借口還是不要說了,易昕聽到會很傷心!」
他說完,甩開她的手便離開了。
她靠著身後的枕頭,有些木然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她做錯了嗎,所以他才覺得她說的所有的話都是借口,她蜷縮在床上,將自己緊緊地包成一團,淚水將枕頭濕了一大片。
她想到以前難過到想要流淚的時候,季栩成總是毫不吝嗇地將自己的肩膀借給她擦眼淚,一開始她還有些不好意思,總是把鼻涕眼淚擦了他慢慢一袖子,到後來已經習以為常。
如今那個人再也不會把肩膀借給她了,她已經失去了他。
下午的時候,洛媽媽來看洛子初。看到一臉憔悴的女兒時,她忍不住眼眶發熱,氣憤地戳了一下洛子初的腦袋:「你怎麼搞的?好端端的跑去淋什麼雨啊?生病很舒服嗎?」
不知道為什麼,洛子初覺得最近媽媽越來越凶了,自從發生那件事後,媽媽就總是沒好氣的,不過洛子初明白,媽媽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也是因為她。
不過她不怪媽媽,就算吵得再厲害都好,唯一自始自終都愛她的都是媽媽,她帶來了在家裡煲的湯,很鮮美,一揭開蓋子她就聞到了。
媽媽將湯舀起來邊嘮叨著:「你這一病又要耽誤課業了。」
「沒關係,我會不回來的。」她微微笑著,迫不及待地接過媽媽手中的碗,「一定很好喝。」
可是喝了兩口她就有些難過,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把媽媽嚇了一跳:「怎麼?很燙嗎,讓你慢點兒嘛。」
她放下碗,一頭撲到媽媽的懷裡,泣不成聲地說道:「媽媽,你讓我去留學吧,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洛媽媽蹙了蹙眉,心裡隱隱猜到些什麼,一定又是關於他的,看到女兒哭得那麼傷心,她猶豫著該不該問清楚,看樣子,是結束了吧,她微微鬆了一口氣,然後拍了拍洛子初的背:「好了好了,我送你去留學,離開這兒。」
洛子初趴在媽媽的懷裡,忽然感到一陣釋懷,離開吧,離開就能告別這一切,看不到就不會難過,看不到就不會心痛,就這樣吧。
「那這段時間你就別去上課了,反正那邊的課程進度跟這邊也不一樣。」
洛子初沒有回答,隱隱啜泣著靠在媽媽的懷裡,情不自禁地摸到胸口的那顆吊墜,觸手生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