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情場得意扶搖直上

第三章 情場得意扶搖直上

征服了一個女人

就在杜月笙地位猛躥的時候,桂生姐不經意間發現,黃公館上下個個身穿綾羅綢緞,唯有杜月笙,每日一身青布褲褂,每日穿,每日洗,換來換去還是那一身,這在黃府上下尤其顯得刺眼。桂生姐不免心生疑竇。

按黃公館規矩,除了正經傭人,公館里其他人都沒有工錢可拿,除了逢年過節,或是老闆喜事臨門發些賞錢外,沒有別的進項。

然而他們個個收入不菲,爬到上層的個個都是大闊佬。他們的錢從何而來?

原來,「黃公館」這三個字就是一塊金字招牌、一棵搖錢樹。外面來求人辦事的,少不得先要上下打點,這樣才好行些方便。那些混得有頭有臉的心腹人物,單是下面每月按例規定「孝敬」的銀子,就不是一個小數目。趕上有要緊事相求,往往這些自家人在黃老闆、林桂生面前的一句話就是幾千塊大洋。

杜月笙不是不愛錢,更不是說不上話。他為別人說話、辦事,從來不接受人家錢財。他覺得人家求你就是有棘手事,你收了人家的錢,有幾個不在肚皮里罵娘的?相反,你為人家解了燃眉之急,不收禮金,人家一定從心裡對你感恩戴德,這人心是多少錢也買不來的。只要有了人心,還怕沒錢嗎?

可是,不收人家的例規錢,又沒有別的進項,在黃公館青雲直上的杜月笙,私底下便是苦哈哈的,寒酸得很。

桂生姐經過一番不動聲色的觀察,終於曉得了杜月笙的一片苦衷,由此對他更加賞識,於是和黃金榮商量一下,決定派給他一個美差。

「月笙,巡捕房隔壁頭的公興記賭檯,你曉得吧?」有天,桂生姐叫住杜月笙問。

「曉得。」杜月笙不明白桂生姐問這個是何用意。

「你去尋他們老闆,就是我喊你去,幫幫他們的忙,照例吃一份俸祿。」

「哦!」

杜月笙表面不露聲色,心裡頭卻是高興得很。「公興記」是法租界三大賭場之一,生意興隆,整日車水馬龍,門庭若市。杜月笙每次路過,都忍不住羨慕地看了又看。如今桂生姐居然派他到那裡去抱台腳,真是運道來了擋不住!

「抱台腳」就是給賭場當保鏢。當日,杜月笙就興沖沖地去了公興記賭場。

不料,一進門,賭檯老闆就給他吃了個閉門羹。當他說明來意后,老闆不軟不硬地說:

「小夥子,空口無憑這話曉得嗎?」

杜月笙一愣,無言以對,登時滿臉漲得通紅,匆匆扭轉身離去。回到黃公館,杜月笙什麼都沒說,他怕讓桂生姐坍台。後來桂生姐偶然想起這個事,便主動問起杜月笙:

「公興記那邊給你多少俸祿?」

「嗯……」杜月笙支支吾吾,半晌答不上來。

桂生姐是何等精明之人,一眼便看出出了問題,一經盤問,果然不出所料。

「真是狗眼看人低!」桂生姐一聲怒罵,從椅子上跳起來,「走,我自家給他送憑證去!」

走進賭場,桂生姐先找個顯眼的地方坐下,然後喚過當差的。

「告訴你們老闆,我給他送憑證來了。」

桂生姐是有名的「第一白相嫂」,白相人地界都尊稱她為「老正娘娘」。賭檯老闆聽說「老正娘娘」駕到,忙不迭地出來迎接。可走近一看,桂生姐身邊還站著個杜月笙,正是那日他三言兩語打發走的那個小夥子,一時間就傻了眼,趕緊上前打躬作揖,賠笑臉,說好話,委婉地解釋那天的誤會。

「你要憑證,現在憑證自家來了。」老闆好話說了一籮筐,桂生姐彷彿一句沒聽到,依舊是那一句話。

「老正娘娘,天地良心,我哪裡敢跟您要憑證呢?那不明擺著砸自家飯碗嗎?那天實在是誤會,誤會!」老闆說著,馬上招呼賬房,「給這位爺吃一份長生俸祿,按月支領30塊銀洋。」

賬房忙不迭地過來,詢問杜月笙尊姓大名,給他登記入冊。

當著眾人面,桂生姐面子掙足,一時高興,就想賭兩把。她看著其中一張停下來看熱鬧的賭檯說:

「我來推幾把。」

「好!好!」

老闆連聲應著,趕緊親自引路,桂生姐被眾人簇擁著走過去,正在推庄的賭客趕忙讓位。賭檯上玩的是一掀兩瞪眼的牌九。32張牙牌,一次每人發四張,配搭成雙,逐一和莊家比大小。

桂生姐落座,瓜子糖果立刻擺滿身邊的一張小茶几。賭場老闆親自奉上熱毛巾,又親手捧上熱茶。杜月笙站在桂生姐身後,看見老闆連連向四周做手勢,很快就有十幾個人過來,圍在四周飛來飛去做「蒼蠅」,分別在三門押注。

這麼多人過來捧場,桂生姐心情舒暢,笑聲不斷,十幾把推下來,已經贏錢不少。

「月笙,你幫我接下去。」桂生姐突然想起,以自己的身份,不宜在賭場中久留,「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桂生姐說完就往外走,賭場老闆親自送到車上。

杜月笙久離賭場,早就手癢難忍;加上平生第一次坐在這麼豪侈舒適的賭場之中,又面子掙足,風光無限,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於是呼幺喝六,賭得痛快淋漓。三個鐘頭下來,足足贏了2400元之多。這是他在賭桌上平生從所未有的快事。

賭興正濃,忽然間就想到,這個庄是自家代桂生姐做的,手氣是桂生姐的手氣,采頭是桂生姐的采頭。現在贏了錢,應該趕緊退場,否則等下再輸進去,就不好對桂生姐交代了。於是趕緊鳴金收兵,站起來雙手抱拳,作了個四方揖。

「各位弟兄,辰光不早,我公館里還有事體,要先走一步。」

話音一落,立刻有人抗議:

「你小子不能贏了錢就走!」

「賭品太差!」

……

杜月笙當然曉得,莊家贏錢就走,太不合賭場規矩,別人抗議是自然的事。但這次實在身不由己,只好笑眯眯地一再解釋。大家都知道他是黃公館的人,抗議幾句之後,也只有自認倒霉。

杜月笙將籌碼換了2400塊大票,找張申報紙包了,雇輛黃包車返回了同孚里。

回到黃公館,杜月笙徑直上了二樓,桂生姐正倚在沙發上吃茶點,杜月笙把一大包大票遞了過去。

「桂生姐,」自從杜月笙給桂生姐侍疾之後,私底下一直稱呼林桂生為桂生姐,「桂生姐,我把你的銅鈿帶回來了。」

桂生姐打開報紙,見他贏了這麼多錢,不由得怔了一下,又莞爾笑了。

「月笙,這真叫運道來了擋不住。我喊你代幾把,贏了呢,你得兩個零用錢,輸了算你觸霉頭。哪想你贏了這麼一大票,這銅鈿歸你,我一文不要。」

「我是代你坐莊,賭本是你的,贏錢是你的手氣,你的運道。這錢我不能拿。」

「叫你拿你就拿!」桂生姐見杜月笙不肯收,擺出了老闆娘的架勢。

揣摩女人心理,杜月笙自有他的一套,和桂生姐相處這麼久,他已經摸透了這個黃公館內當家的脾性,加上與桂生姐私底下接觸比較多,心裡總有那麼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桂生姐雖相貌平平,論年齡也已是人到中年,但杜月笙和她在一起,感覺就是同輩人。這不僅因為桂生姐長得小巧玲瓏,面相年輕,更因為她的個性活潑,心態好,處事幹練爽快。在杜月笙心裡,有一種對她的足智多謀、呼風喚雨的欣賞與崇拜,而她時不時擺出的那種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姿態,特別是在私下裡,往往就喚起杜月笙一種強烈的征服欲和佔有慾。

「我說不收就不收!」

杜月笙固執地把錢推回去,帶著一種像他這種文質彬彬的男人所特有的蠻橫與霸道,這種蠻橫與霸道是黃金榮那種粗俗男人所沒有的。在桂生姐心裡,相對她那個窩囊懦弱的前夫,她欣賞黃金榮那種敢作敢當的派頭;而相對於黃金榮那種「三字經」不離口,敞胸露懷、挺胸腆肚的做派,她更欣賞杜月笙這種文質彬彬、深藏不露的智慧。

杜月笙把錢推回去的時候,順勢一翻手腕,抓住了桂生姐纖細的小手,見桂生姐沒有反對之意,便隨意而自然地一拉,如同大丈夫嬌寵自己的小媳婦一般,將嬌小的桂生姐擁入懷抱。

換了別人,桂生姐會立刻發怒,尖聲大叫,被豢養的家人「輕薄」,是女主人不可容忍的奇恥大辱!但這一刻,桂生姐在稍稍一怔之後,就什麼都顧不得了,只剩了嬌喘吁吁。

擁抱上床,寬衣解帶……好久沒有碰女人了,杜月笙以最強有力的忍耐,讓自己的力量在桂生姐快樂的呻吟中持續迸發……

看著被壓在身下的女人,杜月笙在心裡狠狠地咬牙:哼,看你還敢不敢給我擺出一副晚娘臉!

果然,從床上爬起來,桂生姐那張「晚娘臉」就有了那麼些小女人的味道。

「400塊我留下,2000塊是你贏的,你拿去。」

拿就拿!杜月笙忽然間覺得,拿這個錢很是理直氣壯了。

還清了一片孽債

當時,杜月笙以為桂生姐給他這麼多錢,是見他窮兮兮的有意貼補他一下,並不曉得桂生姐是有意考驗他。當晚桂生姐把這件事告訴黃金榮的時候,黃金榮也不明白桂生姐的良苦用心。

「月笙一個孤小人,給他那麼多銅鈿做什麼,還不是胡亂花掉。要給也要喊他存起來。」

「我要看看他怎麼處置這筆錢。」

當晚,杜月笙捧著2000塊錢走進灶披間的時候,馬祥生躺在床上還沒睡著。

「祥生,要用銅鈿不?」

馬祥生懶懶地看他一眼,翻個身,把臉轉到裡邊去了。那神態分明在說:真會拿人尋開心,你哪裡會有銅鈿!

「你想要多少,50,100?」杜月笙沒在意他的態度,往馬祥生的床邊一坐說。

「別尋開心了!你要能拿出5塊來,我就能拿出50塊!」馬祥生有點不耐煩了。

杜月笙打開報紙,拿出100塊錢,塞到馬祥生手裡。馬祥生一看這麼多錢,一下子從小床上跳起來。

「發啥財了?」

杜月笙便把事情經過,說給馬祥生聽。

「都說你運道好,吉星高照,看來一點不假。」馬祥生說完,又問杜月笙,「有了這麼多錢,你準備買房子開店,還是成家立業?」

「沒想過。」杜月笙搖搖頭,「我要去十六鋪看朋友。」

第二天一早,杜月笙就去向桂生姐請假,說要到十六鋪看朋友,桂生姐什麼都沒問就答應了。

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杜月笙好事連連,如今又有了錢,再回到十六鋪那幫兄弟面前,心裡就有了種衣錦還鄉的感覺。當然,他心裡清楚,無論在黃公館怎樣紅得發紫,自家也還是給人家當差,他的目標是自立門戶,出人頭地,那時候再來十六鋪地界,才真叫是衣錦還鄉。

他先去找了袁珊寶,兄弟倆一見,好像分別了許多年,兩個都高興得直跳腳。

珊寶,你我弟兄向來不分彼此,啥話都不說了,我今朝手頭寬裕,來,收著。「杜月笙說著,就把150塊錢塞到袁珊寶手中。

「你哪來這麼多錢?」袁珊寶吃驚不小。

「放心,不偷不搶,正道來的。」

「不行不行,你這晌應酬多,手頭要留倆錢。我賺的銅鈿夠用。」袁珊寶仍然在「潘源盛」隔壁店裡當店員,沒有了杜月笙的叨擾,他賺的錢足夠一個人開銷。

「外道!你我弟兄向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忘了早前我把你衣裳當了下賭場,你躺在被窩裡等著我贏錢給你贖回來。可那時運道差,逢賭必輸。」提起過去,兩兄弟眼裡都有些澀澀的。「好了,你等我,我去隔壁看看國生哥。」

在潘源盛水果行,王國生一見到杜月笙,高興得不得了。

「哎呀月笙,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潘源盛都是熟人,大家一見全都圍了過來,一陣寒暄之後,杜月笙把王國生拉到後房。

「國生哥,我以前做了許多對不住你的事……」

「什麼大不了的嘛,虧你還放在心上!」王國生立刻打斷杜月笙的話。

「我曉得你不介意,可我實在是拖累了你……」

「難得見一次面,說點別的好不好哦!」

「好。不過,我這晌境況好轉些,當初挪用店裡的銅鈿要補上。」

杜月笙說著,拿出200塊錢硬塞到王國生手上。

「哪有這麼多?」王國生看看手裡的錢,「要還可以,多餘的你收回去。」

「你拿著,把這個店擴大一些。」

「那就算你的股份吧。」王國生想想說。

「別你的我的了,當初大難不死,命都是你和珊寶送的。」

隨後,杜月笙找到老頭子陳世昌和爺叔黃振億,請兩位前輩下館子吃了午餐,又送上自己孝敬的銅鈿。兩位前輩歡天喜地,都說自家有眼光,沒看錯人。過晌,杜月笙又找到在花會做「航船」時被他吃掉賭本和彩金的賭客,分別給了雙倍的補償。

晚間,杜月笙請王國生和袁珊寶在餐館吃飯喝酒。

「總算無債一身輕了。」一落座,杜月笙就大發感慨。

這一天時間,杜月笙2000大洋用了一多半,他又還債,又送朋友,十六鋪一帶的朋友幾乎都走訪了,逢人便送上三十五十。他知道這幫朋友的難處,三十五十能給他們解決很大問題。他幾乎忘了此前自己手裡也不曾有三十五十。

「月笙,我曉得你把朋友看得比自家重,可你這一晌場面多,手條子不能太寬。」王國生真誠相勸。

「是啊,月笙哥,你現在用錢的地方多,要曉得手頭上不能沒銅鈿,不能像早前總是花脫了底。」袁珊寶也跟著勸說。

「好,我會記得。」

杜月笙理解弟兄們的好心,也曾把朋友的話記在心裡,可終其一生,杜月笙為朋友用錢從沒有過計算,花脫了底也毫不在意。

告別了兩位兄弟,杜月笙又去了大阿姐的花煙間,他不是去找女人,而是去看望寄娘。一進花煙間前堂,那幫熟悉的姐妹就圍了上來,杜月笙少不得又是一番打點,然後去後邊看望大阿姐。

大阿姐一開門,見是杜月笙,一時又親又恨,恨不能上來擰他兩把。

「月笙,你還曉得來看望寄娘啊?」

「乾娘,你知道的,進了同孚里黃公館,就不像以往那樣自由了。」

「嗯,到底是場子大,出息人。」大阿姐打量著杜月笙。

「混到現在還不是給人家當差。」

「別著急嘛,運道來了擋不住!」大阿姐喜得一拍手,「對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家立業了,寄娘帶你去見一個人。」

「見什麼人?」

「去了你就曉得了。」大阿姐哈哈笑著,「放心,寄娘給你看的是良家女子!」

直到這時杜月笙才明白,大阿姐要給他保媒。

杜月笙跟在大阿姐身後,七拐八拐,來到一條弄堂里,「吱——」一聲,推開一扇小門,走進一個小小的天井,帶著杜月笙走進一間廂房。

屋裡燈光很暗,大阿姐讓杜月笙等著,自己進了裡屋。不一會兒,大阿姐帶著一個老太太走出來。

「這位就是我的乾兒子杜月笙。」大阿姐轉過頭又對杜月笙說。「這是沈老太,我的表姨媽。」

「姨媽好!」杜月笙說過之後才發覺輩分錯了,想改口,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改。

沈老太太倒是沒在意,只是一個勁地朝著杜月笙看。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沈老太不知是看上了杜月笙是黃府家人的身份,還是看上了杜月笙的相貌,或者才幹什麼的,總之,老太太看過之後大概還算滿意。

「祖上有家產嗎?」老太太開口了。

「沒有。」杜月笙回過之後突然想起來,自己在老家高橋鎮杜家花園還有兩間老屋呢,於是連忙改口,「有,有家產。」

「哦。」老太太一聽眉開眼笑,「多大家業?」

「嗯……就是高橋鎮的杜家花園。」

杜月笙稍一含糊,杜家兩間半破敗老屋就變成杜家的大花園了。

老太太沒再說什麼,一挑門帘進了裡屋,大阿姐趕緊跟了進去。當下杜月笙的感覺是:成了!可轉念一想,成什麼成,自家還沒相媳婦呢!

等了沒幾分鐘,只見門帘一挑,一個小女子走了出來。那女子雖穿著普通棉布旗袍,卻擋不住她的天生麗質。楊柳細腰,亭亭玉立,細眉大眼,瓜子臉,把杜月笙的眼睛都看直了。

「我叫沈月英,你叫什麼。」

小女子那一口吳儂軟語,聽得杜月笙心裡像吃了蜜一樣甜。

「杜月生。月亮的月,生活的生。我生在七月十五月圓之日,所以取名月生。」

杜月笙說完這一串后,看到沈月英捂著嘴偷笑了一下,這才曉得自己剛才說多了,人家本來沒問那麼多嘛,就跟著笑了一下,事後想想當時那一笑真是很傻。風月場上,杜月笙什麼女人沒見過,那些煙花女子自不必提,水果店老闆娘花兒、寄娘大阿姐也不必說,精明能幹高高在上的林桂生終究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吧,杜月笙在她面前何曾冒過傻氣?今天這是怎麼了,面對一個小丫頭不會說話了!

從沈月英家裡出來,大阿姐才告訴杜月笙,沈月英是蘇州南橋人,早前一家人在哈爾濱做生意。後來生意失敗,她父親病死客地,沈月英只好跟隨母親回到上海。

「現在娘倆衣食無著,好在月英相貌不俗,就想找個有錢能養家的男人,娘倆也好有個依靠。」

大阿姐一說到錢,杜月笙猛然想起,不管這門親事成不成,總該給他們留點銅鈿。

「寄娘,你等我。」杜月笙說著,扭頭就往回跑。

出來開門的是沈老太太。杜月笙拿出200塊錢遞到老太太手上。

「姨媽,這點銅鈿你先接濟一下,日後我再送來。」

沈老太太拿到燈下一看,一下子就驚呆了,200塊!娘倆何曾見過這麼多錢。

「這小囝,早幹嗎來著?」

沈老太太埋怨著,直後悔自己沒鬆口,沒給杜月笙個明白話,這會兒踮著小腳追出去,杜月笙早已沒影了。

杜月笙追上大阿姐,又塞給大阿姐100塊錢。大阿姐一看這麼多錢,立馬樂顛了。

「好小子,乾娘沒白疼你。」大阿姐拍拍杜月笙的肩,「早幹嗎來著,惹得老太太最後像只悶葫蘆。不過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唱了一出雙簧

返回黃公館,2000大洋已經所剩不多。好在有了一份美差:抱台腳。在桂生姐和黃金榮沒有安排其他事情的時候,杜月笙就去公興記賭場當差。

這個抱台腳的差事實際只是名義上的,就算杜月笙一直不露面,30塊大洋也是照拿不誤,賭場老闆不敢有半點含糊。倒是杜月笙極其熱衷這個地方,彷彿看別人賭錢也夠過癮。

賭場是個藏污納垢的場所,賭客中既有達官貴人、富商闊佬,也有流氓無賴,更有賭脫了底的亡命之徒,突發事件幾乎每日不斷。應對突發事件,杜月笙每每露崢嶸,不經意間,成了賭場老闆和那幫保鏢的靈魂人物。

有天「夜局」,賭場里坐滿了滬上富賈,一派長袍馬褂,珠光寶氣,吆五喝六的籌碼越叫越高,老闆笑容滿面地在全場逡巡。

正值「夜局」最熱鬧的時候,突然從門外閃進五六個大漢,一個個緊繃著臉,神色冷峻。看上去不像賭客,倒像犯了癮的煙客。

老闆驀然發現,他們每人手裡拿著一隻香煙罐,不由得心裡發毛。再看那幾個人,轉眼間已經各奔一張賭桌,在賭場里均勻地散開。尤其讓老闆心驚的是,他們每人手裡的香煙罐,這會兒竟全部齊刷刷地齊肩舉起,煞是令人驚駭。

「這幫人幹啥來的?」老闆急忙問身邊一個保鏢,

保鏢也在懵懂中,人家進來沒鬧事,保鏢也不好動手。

「他們手裡那個東西,會不會是炸彈?」保鏢提醒老闆。

這時,杜月笙從賭場的一側走出來,若無其事地打量著那幫人,分別在他們各人身邊轉兩轉,然後走到老闆身邊,拉拉老闆的衣袖,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賭場邊上的寫字間。

「你看是啥個路道的朋友?」老闆亟不可待地問。

「看樣子是革命黨。」杜月笙壓低了聲音說,「這件事情不好辦,對付革命黨不像對付流氓那麼簡單,弄不好會出大事體。」

老闆一聽說是革命黨,立刻嚇得七魂跑了三對半。「革命黨多攜炸彈」,這是江湖上盡人皆知的,毫無疑問,手裡的香煙罐就是炸彈了。萬一炸彈一響……老闆嚇得面如死灰。

「月笙兄弟,你趕快出去和他們講講斤斗。只要我能辦到,啥個價碼都好商量。」

杜月笙去了賭場,找到那幾個人的頭目講斤斗。哪承想,他們真的是革命黨,是武漢的一個暗號叫「漢聲」的團體。這幾個人秘密路經上海,必須儘快乘船趕回武漢。但他們剛剛逃過清兵的追捕,行李錢款全丟了,現在既缺少旅費,又付不出客棧房錢,甚至連吃頓飯的錢都沒有了。

「我們只需要800塊大洋回武漢,錢款湊齊,立馬離開,不與賭場為難。否則,我們手裡的炸彈……」

「漢聲」同志這話老闆隔著門縫聽得清清楚楚,他立刻拉開門,迎上去。

「800塊大洋,好說,好說。」老闆壓低聲音,指著「漢聲」同志手裡的香煙罐說,「這個,麻煩各位收起來,要不然……」

老闆說著看看四下的賭檯。這時候,賭客們已經發現了賭場里的變化,吆五喝六的聲音早已戛然而止。

「漢聲」同志的頭目似乎明白老闆的意思,向四周幾個同伴揮揮手,幾個人舉著香煙罐的手便都落了下去。

「月笙,你快去賬房支800塊大洋。」老闆趕緊吩咐。

「漢聲」同志收了錢,一揮手,幾個人迅速離開了。

「月笙兄弟,多虧了你。」老闆鬆了一口氣,慨嘆道,「黃公館的人真是個個了得!」

賭場老闆根本不曾想到,這一場風波,正是杜月笙一手導演的雙簧。

原來,幾年前杜月笙就幫助過湖北的革命黨人。那時候他在黃公館還是個進出後門的小打雜。但由於他朋友多,特別是幫會中的弟兄多,有次「漢聲」朋友過滬,被清兵追趕,處境危急,杜月笙聯合幫會弟兄緊急救援,終於使「漢聲」朋友得以脫離險境,逃出上海。從此後,杜月笙的大名便在湖北「漢聲」中傳開。

這次幾個「漢聲」同志在上海遇到困難,便慕名前往同孚里黃公館找杜月笙幫忙。偏偏杜月笙手裡的2000塊錢全部告罄,每月30塊大洋的俸祿根本就是杯水車薪。他只好先請「漢聲」的同志飽餐了一頓,送他們住進客棧,然後再想辦法。

當晚杜月笙躺在床上想了大半夜,也沒想出怎麼弄到幾百塊大洋。向黃老闆借錢?那是斷乎不能!想到桂生姐的私房錢,杜月笙不由得打個冷戰,連忙告誡自己:此念萬萬不可有!

桂生姐看上去永遠是那樣平凡樸素,竹布短衫褲,平底布鞋,可是誰會想到,她已然是擁資數萬的一大富婆了。就連黃老闆都不曾曉得她手裡有多少銅鈿。她用大筆的私房錢到處放利,經手往來,一概信託杜月笙。杜月笙無論多麼困窘,從未想過動用一分一厘。唯有眼下……想到這裡,杜月笙馬上勒令自己打住。

輾轉一夜,天快亮的時候杜月笙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睜開眼睛,突然計上心來,辦法有了!

詐騙這種伎倆,杜月笙早前玩過不計其數,儘管都是小把戲,卻也屢試不爽。可是約了革命黨人一起演雙簧,他不曉得那幾位「漢聲」朋友是否會同意。

「如今處境險惡,早日離開才是大事,以免誤了軍國大事。」杜月笙來到客棧,對幾位「漢聲」同志苦苦相勸,「再說,但凡下賭場的流氓大佬,有幾個錢是正道來的?」

迫於形勢緊急,軍情如火,幾位「漢聲」只好勉為其難。沒想到這場雙簧倒是演得有聲有色。

翌日清晨,杜月笙替「漢聲」朋友買好船票,約了黃公館的徐復生,兩人一起護送「漢聲」朋友登船,離開了上海。

經歷了這一場風波,公興記老闆對杜月笙更加倚重,幾乎到了一日不可無君的地步。桂生姐見杜月笙對抱台腳幹得有聲有色,心裡有了另一種打算。有天下午杜月笙回來,上樓向桂生姐交差,桂生姐忽然說。

「我喊你去公興記,是想讓你照例吃份俸祿,不曾想你對那個場子蠻喜歡的。」

「我是得空過去看看,長點見識。」杜月笙一時摸不透桂生姐什麼意思。

「好。」桂生姐笑笑,卻轉了話題,「銅鈿用得差不多了吧?」

杜月笙知道,桂生姐問的是那2000大洋。按說2000塊錢不是個小數目,不該兩個多月就花光的,可杜月笙用了不到一個月。如實說出來,會把桂生姐嚇一跳,只好尷尬地點點頭。

「手條子蠻寬的嘛!」

杜月笙以為桂生姐會責備幾句,沒想到桂生姐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

「聽說你交了女朋友?」

杜月笙心裡一驚:怎麼桂生姐連這事都曉得?立刻就想到,桂生姐會不會限制自家和別的女人來往?

自從和桂生姐有了第一次的床笫之歡,桂生姐這張床他便時不時地光顧一下。他看得出,在床上,桂生姐對他是真的喜歡。這大概還是和黃金榮相比,他能帶給她更多的激情和快樂吧。或許,她也想報復一下黃金榮。黃金榮在外面,明裡暗裡的女人一大把。倘若桂生姐果真是為了報復黃金榮,自家豈不成了桂生姐利用的工具……想到這兒,杜月笙心裡油然生出一股苦澀之感,先前那種征服的快感倏然間變了味道。

「哎,說話呀!」桂生姐催促道。

「哦……」杜月笙猛地醒悟過來,可一時不曉得和沈月英的事該不該說。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成個家了。」

聽桂生姐如此說,杜月笙倒是有些搞不懂了。

「說啊,到底是不是有了中意的女人?」

「是有人給介紹一個,可我這麼窮,不曉得人家願不願意跟我。」

杜月笙想,既然她非要弄個明白,那就乾脆說吧,反正自己也沒錢成家,和沈月英成不成又有啥關係?爽性來了個竹筒倒豆子,把沈月英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了桂生姐。

「好,我只問你一句,你喜不喜歡她?」

這個問題太尖銳了,對一個和自己上床的女人說喜歡另一個女人,未免太殘酷!杜月笙的腦瓜轉得何其快,怎麼也不會點下頭,或者說個「喜歡」。

「說呀!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怎麼變得像個大姑娘,沒一點爽快勁!」桂生姐有些急了。

「喜歡。」杜月笙被逼牢,他不能違心地說不喜歡。雖然說的聲音很小,可到底是承認了。

「好!」桂生姐爽快地說,「喜歡就把她討回來。」

這又讓杜月笙吃了一驚,到底是第一白相嫂,不愧是女中豪傑,杜月笙一個大男人反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是一匹野馬,沒有鞍韉就套不住。」桂生姐正色說:「所以你要先成家,再立業。只要你喜歡,就要把她討回來。」

「可是,」杜月笙囁嚅地說,「我哪裡討得起,她姆媽嘴巴張得好大。」

「這個你放心,我會安排的。」桂生姐很乾脆地說。

當天晚上,桂生姐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黃金榮,她有把握說服黃金榮。桂生姐分析說:

「倘使孤小人把2000大洋拿去狂嫖濫賭,就算他有膽量有肩胛,充其量也就是個小白相人的材料;倘使他把銅鈿存起來或者買房子、開店,那他就不合適在我們這個地界里混。結果他把大把的銅鈿拿去清還舊債、廣交朋友,這說明他重義氣,講交情,不會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從這一點上看,將來會是我們最得力的幫手。」

「是這個道理。」黃金榮歷來佩服桂生姐的膽識和眼力。

「現在孤小人要結婚了,你這個做老闆的,打算怎樣幫他?」

「你說怎麼幫就怎麼幫,這些事還不是你說了算。」

「我一個人可做不了主。」

「嗯?」黃金榮有些不明白了,「不就是用錢嗎?對,給他點面子,我自家出面保媒!」

桂生姐笑著搖搖頭。

「這還不夠?」

「總不能讓他把媳婦娶到灶披間里吧?你把同孚里的房子調一套出來給他住,讓他有個場面,又離得近,支派著也方便。」

「這……我得考慮一下。」

黃金榮的猶豫不是沒有道理。黃公館是藏龍卧虎之地,比杜月笙資格老、輩分高、貢獻大的人多的是,突然給杜月笙在同孚里調套房子,給他一個場面,讓他另立門戶,別人會不會服氣?

這一點桂生姐自然明白,所以她只是提出來讓黃金榮考慮,並沒有讓他馬上答覆。

「還有,前些日子讓他去公興記抱台腳,想讓他吃一份俸祿,可他幹得蠻有起色。不如把這隻賭檯撥給他,讓他自家有個財源。」

桂生姐的這個條件,讓黃金榮傷透了腦筋。

撥這隻賭檯給他,並不是叫他去經營賭場,經營賭場的是擁資巨萬的廣東大老闆。而是叫他去負責這個賭場的安全。這個負責,不像抱台腳、當保鏢那麼簡單,不僅要管著賭場里的保鏢,隨時應對突發事件,還要把上至法租界衙門,下至流氓癟三、亡命之徒、三教九流,統統擺平,避免被人找碴、訛詐、惹是生非。這是個責任及其重大的差事,把這個差事派給剛剛出道的杜月笙,任他怎麼精明強幹,沒經歷過賭場上的槍林彈雨,黃金榮仍舊是不會放心的。

再說,賭場是個發橫財的碼頭,可以說人人眼紅、個個垂涎,賭場保護人面對的是整個社會中最複雜、最陰暗的一面,弄不好賠錢塌台,甚至會搭上小命。

當時法租界有三大賭檯,都是在租界當局的首肯和捕房的支持下開設的,因此首先分肥的是租界洋人和捕房裡的中西頭腦。從法租界總領事以次,包括總巡、總探長等,這一干人得到的紅包每月至少幾萬元,甚至十幾萬元。法捕房及會審公堂的職員則按級別享受特殊津貼,每人每月40至500元不等。這其中任何一個關係擺不平,都有可能出大問題。都頭來塌的是他黃老闆的台,更會影響到黃老闆的財源。黃金榮不能不三思而行。

「這個事關係重大,我再慎重考慮一下。」黃老闆答覆桂生姐說。

桂生姐依舊是笑著點頭。她想提攜杜月笙,目的也是為了她和黃金榮的共同利益。她是看準了杜月笙這個人才,也看準了他的為人,看準了他不會忘恩負義。至於他和杜月笙的私情,在這位第一白相嫂的心裡,自是公私分明。

消弭了一場火併

「絕頂聰明」,是黃老闆早年對杜月笙的評價。

黃老闆沒有立刻答應桂生姐的提議,但在人前人後,總是對杜月笙讚不絕口,顯然是在有意提高杜月笙的威望。同時,許多重要的機密事情,都交給杜月笙去辦,有意給他加碼,考驗和提高他的辦事能力。而杜月笙的確是「絕頂聰明」,每項任務都完成得很漂亮。

那段時日,黃公館所有人都明顯地感覺到:杜月笙運道太好,說不定就要自立門戶了。

此後,一次意外事件促使黃老闆很快做出了決定。

杜月笙自從做了公興記的抱台腳,就開始有了拉山頭的打算。但又怕黃老闆和桂生姐多心,遲遲不敢付諸行動。而隨著外派任務的加碼,他越來越感覺到人脈的重要。他並不曉得黃老闆和桂生姐已經打算放他自立門戶,於是,就想從開香堂說起,到桂生姐那裡探探口風。

桂生姐一聽杜月笙想開香堂收徒弟,立刻表示贊同。

「開香堂,好啊!有人脈才能成大事。」

杜月笙怔怔地看著桂生姐,對這個第一白相嫂是越來越看不懂了。桂生姐的豁達大度讓他覺得自家彷彿就是猥瑣小人。

得到了桂生姐的許可,這位清幫「悟」字輩的小師傅,在師父陳世昌、爺叔黃振億的捧場下,第一次正式開了香堂,這個開山門弟子,就是以嗜賭出名後來被稱為「賭場郎中」、「搖攤能手」的江肇銘。

江肇銘是蘇州人,牙醫出身,長得尖嘴猴腮,佝僂著身子,端聳著雙肩,生就一副羅圈腿,大有溥儀的尊范,人送外號「宣統皇帝」。但他卻心思縝密,伶俐剔透,又性格柔和,善於鑒貌觀人。

令杜月笙不曾料到的是,收了這個開山門徒弟,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便給他闖下一場窮禍。

江肇銘嗜賭,尤以賭「搖攤」為最。「搖攤」又叫「搖寶」,賭檯上放一隻搖缸,投入三顆骰子,莊家代表賭場,賭客下注猜點,雙方血肉相搏。

當賭客多、賭注大的時候,莊家往往會使出「假骰子」、「一線天」等方法作弊。所謂假骰子,就是在骰子里塞上鐵屑,並用「一線天」的方法看清缸內是什麼點子,然後再看桌面,如果大部分被賭客壓中,就手握小磁鐵吸動骰子,換成其他點子,使賭客在不知不覺之中被吃掉賭注。

江肇銘久經賭場,自然明白這些賭場作弊的手法。那段日子他常常光顧公共租界西區的一爿以搖攤為特色的賭場。儘管平時有輸有贏,輸多贏少,但一般都在掌控之中。唯有一次連輸數局,連戰連輸,心裡就有了疑問,懷疑莊家作弊。

當時江肇銘在賭場上還是個小腳色,還沒有後來「搖攤能手」、「賭場郎中」的鼎鼎大名,要想看出莊家的破綻,也是並非易事。

「老子今兒個算是撞見鬼了,可就是不曉得這鬼到底出在哪個節骨眼上!」江肇銘嘟噥著,兩眼盯著莊家捧著搖缸的雙手。

「慢!」一向不急不躁的江肇銘忽然大喝一聲,把莊家嚇了一跳。

看不出莊家有什麼作弊的破綻,江肇銘就想孤注一擲。他單押「三」點,傾其所有,大約近兩百大洋,全部推到「出寶」門上,意思是向莊家單挑,來一次龍虎相鬥。

由於賭注下得大,招數險,賭場上的氣氛驟然緊張。其他賭客都咋舌不語,退到一旁觀戰。

莊家抱著搖缸,連搖幾下,只聽骰子「嘩嘩」作響。

「開缸!」隨著莊家一聲大喊,搖缸在賭檯上放定,缸蓋猛然掀開,賭客們都伸長脖子向缸內看去——

三顆骰子,兩顆四點,一顆二點。——這是「二」點,恰好落在「白虎」門上,莊家統吃,江肇銘輸定!

「哎——」只聽觀戰的賭客們齊齊地發出一聲嘆息。

這個結果,江肇銘自然比其他賭客看得清楚。他更清楚,這近兩百大洋,是他最後的全部家當。此局一輸,可謂滿盤皆輸,他連翻本的銅鈿都不曾有了。

到底是不急不火的性子,到了這個當口,腦子裡還在尋思著到底是哪個節骨眼出了問題,他認定莊家做了手腳,眼睛一直盯著那隻搖缸……

轉機就在這一刻出現了——

儘管他看到的不是莊家作弊的破綻,但足以為他扭轉敗局!

按賭場規矩,一局揭曉,搖缸內搖出的點必須保持原狀,然後清算賭資——贏的吃,輸的賠,等檯面上的賭資統統結清之後,才能將搖缸蓋上,連搖幾下,等搖缸里的骰子點色全部換過,才可以準備開始下一局。

豈料,莊家在打開缸蓋,讓所有人見證了缸里的點數之後,不知是一時高興忘乎所以,還是手忙腳亂粗心大意,不等清算賭賬,便將搖缸蓋上,連搖幾下,放到了一邊。

江肇銘豈能放過這個天賜良機,他要硬吃!

「慢著!」見莊家準備清賬,江肇銘不緊不慢地說,「老兄,這次是你輸了。」

「少廢話!」莊家說過之後,看看搖缸,這才發現出了大錯,不由得一怔,然後軟中帶硬地說,「搖出來的是二,你押的是三,想硬吃嗎?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界!」

「老兄,點子還在缸里,明明是三,這和誰的地界不生關係!」江肇銘的話同樣軟中帶硬。但他不敢保證搖缸里現在是「三」,但是「二」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那就看誰的運道好了!」江肇銘在心裡說。

江肇銘這一叫板,莊家心裡也沒了底,重搖了一下之後,誰敢保證仍然是「二」呢?但是不是「三」,也沒人敢保證!

莊家不敢輕易冒險,這局搖出的「二」點,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開缸的,大家有目共睹,他只好向四周賭客求援。

「我搖來的是『二』,各位都看到的!」

「是『三』!」江肇銘十分肯定地說。

賭客們明明知道是「二」,但摸不清江肇銘的來路,沒人敢出來作證。有的賭客存心想看熱鬧,就等著好戲開場了。

得不到聲援,莊家狠狠心,一咬牙:開缸!說不定誰輸誰贏呢!

掀開缸蓋,莊家傻眼了——竟然是「三」!

這次,四周賭客又一次看清了:三!

「看清了?賠錢吧!」江肇銘緊逼一步。

「賠錢?」莊家火了,「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界,不信你小子敢硬吃!」

這個地界的確非同不一般,賭場老闆是上海灘赫赫有名的嚴老九嚴九齡!嚴老九聽到爭吵,從寫字間里走出來,看了一眼瘦猴子一樣的江肇銘,不動聲色地吩咐莊家:

「閑話少說,賠錢!」

然後,嚴老九坐下來,用江湖上的「切口」,盤問江肇銘的來路。不料盤問結果,竟是法租界黃金榮門下剛剛出道的「悟」字輩杜月笙的弟子,一個「覺」字輩的黃毛小兒!嚴老九火了:

「哼哼!了不起!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一個黃毛小兒,也敢到我這裡來硬吃!」嚴老九冷笑著,突然大喝一聲:「給我關門!收檔!」

如同晴天霹靂,大批保鏢從天而降,大門「咣當」一聲被關牢。看熱鬧的賭客如夢方醒,紛紛向賭場後門逃去,唯恐慢了一步,陪著江肇銘吃衛生丸。

江肇銘何曾見過這樣的陣勢,當時嚇得屁滾尿流,連連向嚴老九討饒。

「嚴老闆饒命啊!嚴老闆饒命啊!」

江肇銘一邊告饒,一邊連滾帶爬地向後撤,竟然混在其他逃命的賭客中,逃出賭場後門,一口氣跑到法租界同孚里,沒等黃公館後門打開,就癱在那裡爬不起來了。

杜月笙聽江肇銘說完此事,頓覺五雷轟頂——

江湖上的關門收檔,是幫派間火併的信號。嚴九齡是英租界大亨,財勢絕倫,其權勢未必在法租界黃老闆之下。兩強相鬥,必有一傷,而傷者未必是嚴老九。

一時間,嚴、黃兩邊劍拔弩張,風聲鶴唳,各界人士都在靜觀其變,都想看看剛出道的杜月笙如何擺平這場風波。很多人都以為杜月笙會求救於黃老闆,但杜月笙最不願見到的,就是因為自家弟子將黃老闆拉入這場較量之中!他更清楚,自己必須獨當一面處理好這件事,否則以後休想在江湖上站住腳!

他分析嚴老九的情況后,當機立斷,連夜籌措錢款,第二天便帶著江肇銘前往英租界,專程拜訪嚴老九。

嚴老闆的賭場里,從後門門口經過賭場大廳一直到嚴老闆的寫字間,兩排彪形大漢,依次排列,一個個腰裡別著槍,虎視眈眈,殺氣騰騰。杜月笙手無寸鐵,從容走過。江肇銘跟在他身後,不時左右顧盼,生怕發生意外。

杜月笙在兩排持槍保鏢的夾道威嚇中,坦然地走進嚴老九的辦公間,按照幫會規矩,雙手抱拳,給嚴老九施了一禮。

「嚴老闆,小徒多有冒犯,杜某帶弟子專程登門謝罪,請嚴老闆海涵。」

嚴老九坐在寬大的寫字桌後面,冷眼旁觀,不動聲色,一心想掂掂這個聲名鵲起的「悟」字輩青幫弟子的分量。

「嚴老闆,英法租界,嚴、黃兩大亨威震上海灘,無可匹敵。而鷸蚌相爭,自有漁翁得利,看熱鬧的更是大有人在。何必為了一個黃毛小兒,傷了兩大亨的和氣,給他人留下可乘之機?」杜月笙不卑不亢,侃侃而談。

嚴老九依舊不動聲色。

江肇銘趕緊跪在嚴老九面前,哀聲求告:

「嚴先生,小的有眼無珠,您大人大量,懇求您放小的一馬。」說完,把盛著500塊大洋的錢袋子畢恭畢敬地呈到嚴老九面前。

「嚴老闆,能否給杜某一個面子,抽落門閂,重新開張?」杜月笙步步緊逼,「屆時,杜某必定約朋友前來捧場!」

「哈……」嚴老九站起來,一陣開懷大笑。

下台的梯子已經搭好,此時不下這個台階,更待何時?對嚴老九來說,關門收檔並非本意,江肇銘一個「覺」字輩無名小兒,竟敢到大名鼎鼎的嚴老九的場子里硬吃,不給他點顏色看,豈不大塌其台!至於與黃老闆火併,嚴老九自然曉得鷸蚌相爭的道理,倘若不是被逼無奈,嚴老九斷乎不會出此下策。他也並沒指望由黃老闆登門賠罪,畢竟黃老闆實為青幫「倥子」。他原本以為,剛剛出道的杜月笙沒見過大世面,會被這白相地界的驚濤駭浪所嚇倒,想不到他竟恪盡禮數,從容不迫,不卑不亢,嚴老九不得不暗暗佩服。

「不愧是黃門弟子,有膽識,有氣度!」嚴老九如此一說,一場劍拔弩張,頃刻間煙消雲散。

杜月笙單刀赴會,四兩撥千斤,擺平了一場一觸即發的惡鬥與火併,在英法租界博得了一個肯擔肩胛的好名聲,一時間聲名大振,身價倍增。有了單槍匹馬和嚴老九「扳斤頭」的經歷,便等於有了同黃老闆、嚴老九一輩人物相提並論的資格。

黃金榮和桂生姐早已聽說了這件事,只是一直躲在幕後靜觀,見杜月笙處理的落門落檻,不禁滿心歡喜,對桂生姐此前提議的給杜月笙調一套房子和撥一隻賭檯的事,黃老闆也一口應承下來。

頭一回做了新郎

一日午後,黃老闆和桂生姐在會客室喝茶,杜月笙進來給老闆彙報事情,桂生姐笑眯眯地說:

「月笙,你這一晌要雙喜臨門了。」

「我哪有什麼喜?」杜月笙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老闆決定把同孚里的房子調一套給孤小人結婚,另立門戶,你說是不是喜?」

杜月笙愣住了。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喜訊,他心裡一直蠢蠢欲動的那個念頭,不就是自立門戶嗎!可是,他不但絲毫沒有高興的樣子,反而有些頹喪。

「怎麼,你不滿意?」

「不不不,老闆和老闆娘這麼抬舉我,我感謝還來不及呢!只是……立啥門戶啊,媳婦都沒了。」

「出啥事情了?」

「她姆媽嫌我窮……」

「啥?嫌你窮?」黃老闆一聽,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觸那娘!也太小看我黃金榮了,我黃府的人要是討不上老婆,天底下男人都得打光棍!」

「嗨,我以為啥大不了的事呢。」桂生姐也輕快地笑起來,「不就是銅鈿嗎?老闆早給你預備好了!」

「別的事我插不上手,這個保媒下聘的事我來辦!」黃金榮拍拍杜月笙的肩,高興地說:「放心,一準跑不了她。」

當天,黃老闆就帶著保鏢、傭人,前呼後擁地去了十六鋪的小東門,找到大阿姐,由大阿姐帶著,前往沈月英的住處,面見沈老太,給杜月笙保媒。

走進沈家居住的小弄堂,黃金榮帶去的人一直從天井裡站到大門外。大阿姐對沈老太棒打鴛鴦十分不滿,故意什麼都不說,直接帶著黃金榮進屋。沈老太聞聲迎出來,從堂屋裡往外一看,看到黃金榮的那些保鏢,以為是哪個衙門的人來了。

「出了啥事?」沈老太神色緊張地問大阿姐。

「這位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督察長黃老闆。」大阿姐對沈老太說。

沈老太一聽「巡捕房」和「督察長」,更是嚇得不得了。

「這裡是華界,犯不著法租界的事啊!」沈老太拉一下大阿姐,悄悄說。

大阿姐笑笑,仍不明說。黃金榮向外面揮揮手,四個黃府女傭分別捧著不同的聘禮——絲綢布料、珠寶首飾等,從大門外走進天井,又從天井裡走進堂屋,將手裡的聘禮一一呈給沈老太過目。

沈老太這才明白過來,以為大阿姐又給女兒介紹了一門親事,看樣子這次是個富貴人家。頓時眉開眼笑,忙不迭地收下那些聘禮。

「你這死丫頭,嚇姨媽一大跳。」沈老太點一下大阿姐的腦門,回過頭招呼黃金榮,「黃老闆請坐,我們小戶人家,屋裡窄別,您別見笑。」

堂屋正中擺著一張八仙桌,黃老闆就在八仙桌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大阿姐趕緊泡了茶端過來。

沈老太看看黃老闆,覺得歲數大了點,看樣子是納妾。不過老太太倒也開通,她想:大戶人家哪個不是三妻六妾?做妾就做妾,只要是富貴人家就好。她坐在黃老闆對面的椅子上,毫不客氣地談起了條件:

「黃老闆,我閨女還是黃花閨女,嫁過去要單門獨戶才好。」

「不生問題,同孚里一樓一底的房子,單門獨戶。」黃老闆回答說。

「閨女是我後半生的依靠,我要搬過去同住。」。

「應該的。」

見黃金榮答應得如此痛快,沈老太滿心歡喜。她曉得大戶人家都有傭人侍奉,與其讓女婿給派傭人,不如提攜一下自家的窮親戚,一來落個順水人情,二來也有個體己。

「還有……」

黃金榮一聽還有,一下子頭皮發炸,忍不住要罵娘,不過終究還是忍住了,畢竟是替人保媒,只好耐著性子聽下去。

「我有個親戚叫焦文彬,能寫會算,想跟著找碗飯吃。」

黃金榮想,杜月笙自立門戶,好歹也要有個人管家管賬什麼的,就一口應承下來:

「不生問題。」

「有個親戚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怪可憐的,能不能……」

「不生問題。」黃金榮一口打斷沈老太的話,「就讓他在府上做個小聽差吧。」

話說盡了,沈老太就想讓女兒和黃老闆見見面。

「菊子,」沈老太叫著大阿姐的小名,「你妹在東院阿嫂屋裡,你去喊她回來。」

大阿姐曉得沈老太誤會了,就想逗她一下,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嫌貧愛富,棒打鴛鴦。她悄悄把沈老太拉到一邊咬耳朵,沈老太一邊聽一邊點頭。

然後,大阿姐告訴黃老闆,就按剛才沈老太提的條件,隨時可以迎娶沈月英。

黃老闆保媒成功,打道回府。旋不久,桂生姐找人看了日子,定下了喜期。同孚里的房子也很快調好,粉刷一新,置辦了傢具。婚前的一應準備工作,都由桂生姐一手操辦起來。

眼看婚期要到,杜月笙派人到高橋,把表姑母萬老太太接來,在法租界棧房裡開了房間,又替姑母買好衣料,請裁縫縫製,並特地為姑母打好一副金手鐲,親自送到棧房。

「姑媽,這副金鐲頭你收著。」

萬老太太接過金鐲頭,看了一下,又放回到杜月笙手中。

「這麼貴重的金鐲頭,應該送給你舅母。」萬老太太說,「高橋鄉下,你的長輩不止我一個,都應該請到才是。」

杜月笙沉默不語。在他年幼無知四處漂泊的辰光,那些親戚好像沒人認得他,就連親老娘舅都一心把他往外攆……

「即便是哪個都不請,也該把你老娘舅、舅母請來。」萬老太太見杜月笙不言語,又特地強調。

「好吧。」杜月笙沉思半晌,問,「應該請哪些人呢?」

「你的老娘舅、舅母,還有一位嫁到黃家的阿姨……」

萬老太太一口氣開出了長一串名單。杜月笙回首前塵,不勝感慨,這不就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的寫照嗎?

「我這就派人,把他們都請來。」杜月笙無可奈何地說。

「好!好!」萬老太太滿心歡喜,說,「這副金鐲頭送給你舅母吧。」

杜月笙曉得萬老太太的意思,按親戚的遠近排,舅母應該是頭一位,最近的親戚應該是最隆重的禮節,最厚重的禮品。而萬老太太僅僅是表姑母……

想到此杜月笙的眼睛一陣酸澀,當年就是這位表姑母,聽到他病重的消息,毫不猶豫地邁著小腳從高橋鎮步行趕來;就是這位表姑母,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四處求醫問葯找偏方,煎湯熬藥,晝夜無眠。若不是這個表姑母,恐怕就沒有今朝的杜月笙了。

「姑媽,這副你留著。舅母和阿姨,我會照這個樣子各辦一份。」杜月笙說。

萬老太太這才高高興興地收下了金手鐲。

杜月笙的婚禮規模不是很大,但卻十分熱鬧。迎親隊伍中,一頂高價租來的寧波龍鳳花轎格外引人注目,花轎停在沈月英家的大門口,樂隊吹吹打打,鞭炮齊鳴。

當杜月笙一身光鮮地站在沈老太面前時,沈老太瞠目結舌——

「怎麼是他?」沈老太太趕緊到裡屋找大阿姐,「不行,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月英跟了他,莫說過好日子,穿衣吃飯都成問題!」

大阿姐這才想起,那次本想逗她一下,後來就忘了告訴她實情了。

「你相中了黃老闆的人,還是黃老闆的財?」大阿姐問。

「我都相中了!」沈老太急了,「都到這節骨眼了,快想個辦法吧!」

「你那天提的條件,我乾兒子都能做到。」

「就算他能做到,他根基淺,底子薄,說不準哪天我們娘倆都會跟著他餓肚子。」

大阿姐一聽,心裡老大不高興。

「實話告訴你吧,那天黃老闆就是來給月笙保媒的!」

一聽這話,沈老太太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菊子啊菊子,你可把我害苦了……」

一頂花轎抬走了沈月英。沈老太不放心,怕黃金榮答應的條件不能兌現,沒等杜月笙派人來接,就收拾好一個包袱,雇了輛黃包車,自家去了同孚里。

一進同孚里弄堂,看到那些兩層樓的弄堂房子,老太太心裡多少有了一些底。她曉得,這等弄堂房子唯有闊佬才住得起!倘使她知道杜月笙住的是黃老闆的房子,還不知會生出啥是非來。

婚筵吃的是流水席,客人湊齊一桌便開,吃完便走,如此周而復始,一天川流不息。高橋來的親眷住在棧房裡,酒席整整吃了十天,十天後盡興還鄉,杜月笙每家送上20塊大洋做旅費。因此無論老娘舅、阿姨還是姑母,人人高興,個個滿意。

這是1915年,自8歲便沒有了家的孤小人杜月笙,現在姑姨老娘舅全有了。

婚後,杜月笙與沈月英十分恩愛,家務事外有焦文彬當賬房,內有沈老太太操持,還有個男孩華生當差跑腿,杜月笙倒成了甩手掌柜的。

正應了桂生姐那句話,「你要先成家,再立業」。成家后的杜月笙,可謂一順百順,事業一日日發達,收入一日日增多,新建立的杜公館,呈現出一派興隆氣象。

沈老太太一直擔心杜月笙根基淺,底子差,不曾想女婿本事蠻大,閨女又是正房妻,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一年後,沈月英生下一個兒子,取名杜維藩。

小維藩生得頭角崢嶸,白白胖胖,頭一回抱到黃公館,桂生姐和黃金榮就喜歡得不得了。

「月笙,恭喜你有了兒子!」桂生姐笑吟吟地說,「你們結婚是老闆做的媒,把這個孩子過繼給我們,好不好?」

「好,好,當然好!」杜月笙一口答應。要知道多少人想和黃老闆攀親都攀不上呢!

黃金榮收小維藩做了乾兒子,兩位親家從此便以兄弟相稱,杜月笙改口喊黃老闆為「金榮哥」,也公開稱老闆娘為「桂生姐」了。而進黃公館比杜月笙早的金廷蓀、顧掌生、馬祥生等人,仍還在口口聲聲地喊黃金榮為「爺叔」,喊桂生姐為「娘娘」。

黃、杜成為了親家,來往一日比一日密切,沈月英常常抱著杜維藩去看他的寄娘,兩親家母如同胞姊妹一樣親熱,私房話常常說起來沒完。倒是杜月笙,極少再有機會單獨接近桂生姐了。

清除了賭檯隱患

結婚之後,杜月笙到公興俱樂部走馬上任,由原來的抱台腳升為了當權者。

上任伊始,便發生了一件大事,如同與嚴老九單刀赴會,杜月笙再次被逼到了風口浪尖上。

那日夜場散局,已經是後半夜。賭場打烊后,杜月笙和江肇銘從後門出來,忽然聽到有人求救,聲音隱隱約約,但好像就在附近。舊上海街道窄,街巷岔路多,兩人一時分辨不出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救命啊!救命啊!」

聲音在繼續。當時已是寒冬季節,北風呼嘯,那個人的聲音順風而來,兩人迎風尋找,在一個拐角處,發現蹲著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杜月笙一看,立刻明白了,此人被「剝豬玀」了!

「剝豬玀」是幫會「切口」,意即搶劫過往路人,而且搶劫得十分徹底,金錢飾物之外,連被劫者身上的衣服也要剝光。各賭檯夜場打烊都在午夜以後,這些大賭場的賭客又多是些衣冠楚楚的闊佬,贏了錢的更有大筆財香,這些人便成了搶劫者的最佳人選。加上租界一街之隔便是兩國境域,街道縱橫,弄巷複雜,也為搶劫者提供了便利,於是,夜場賭客被「剝豬玀」的事件便常有發生,以至於膽小的賭客不敢涉足夜場,贏錢的賭客不得不自備保鑣。此風一開,各賭場生意紛紛下跌。

偏偏今日這個被剝豬玀的不是一般賭客,他是法軍一個頭目的「小舅子」——一個被包養的舞女的姘頭,名義上的乾弟弟,外號「癩皮狗」。當時他躲在一個暗角,杜月笙和江肇銘都沒認出是誰。豈料癩皮狗狗仗人勢,被剝了豬玀還氣焰囂張地大罵:

「觸那娘!你們公興記竟敢讓老子給剝豬玀!」

杜月笙一聽是癩皮狗,本來就對這號「吃軟飯」的流氓沒好感,又聽他把被剝豬玀的賬算到「公興記」頭上,氣便不打一處來。

「好小子,也不看看是誰的地界,跑這來耍賴!」

杜月笙在心裡罵著,也不言語,一步跨過去,照著癩皮狗的屁股狠狠踢了兩腳。癩皮狗赤裸著身子,被踢得「嗷嗷」直叫。

江肇銘擔心被癩皮狗賴上,趕緊拉了師父一把,兩人揚長而去。

其實這並非杜月笙的本意。賭客被剝豬玀,縱使賭場沒責任,可終究是賭場的客人,杜月笙原本想給癩皮狗弄套衣服讓他回家,不曾想癩皮狗倒打一耙,也只好讓他活該挨凍了!

杜月笙曉得,癩皮狗以「賴」出名,事情不會就這麼完結。好在當時黑影里光線昏暗,第二天癩皮狗帶了安南巡捕到賭檯,轉了半晌也不敢指認是哪個踢了他。杜月笙在一旁看著,打趣地問:

「阿力兄弟,要不要黃探長親自來查一查?」

「不必,不必。」癩皮狗趕緊回答。

「憑黃探長的金字招牌,一準能查出是哪個睡了法國頭子的女人,」江肇銘看著癩皮狗,提高嗓門說,「弄不好要叫他吃衛生丸的。」

癩皮狗一聽,不敢再查,趕緊帶著幾個安南巡捕溜走了。

杜月笙壓根就沒把癩皮狗這種流氓當回事,要緊的是怎麼樣對付剝豬玀的那幫流氓。那幫流氓不解決,賭場生意會越來越糟糕。於是,杜月笙廣泛撒網,仗著朋友多,耳目靈,又沾著幫會的光,在各個白相地界都說得上話,很快就摸清了法租界專吃「剝豬玀」飯的那幾幫小流氓的底細。令他不曾想到的是,早前曾和他一起摸爬滾打的李阿三,竟然也拉了幾個弟兄幹上了這個行當。

杜月笙讓李阿三把另外幾個團伙的小頭目全找來,大家坐下來講條件。杜月笙推己及人,想著自家就是從這樣的小流氓一步步爬上來的,所以現在既要保護賭場利益,又不能擋了弟兄們的財路。

用不著去茶樓「吃講茶」,對這個道上的弟兄,最現實的莫過於大吃大嚼一頓。杜月笙在公興里離賭檯不遠的街邊找了家蘇州酒菜館,約一干人到那裡邊吃邊談。

去之前,杜月笙已經想好刀切豆腐兩面光的辦法,待一干人到齊,杜月笙方始講出自己的條件:

「我計算過,法租界三大賭檯,按月贏利抽出一成給弟兄們分紅。這個比例既能讓弟兄們有飯吃,又能保證賭檯的利益。條件是,保證三大賭檯的賭客不被剝豬玀!」

月盈利的一成?各位小頭目心裡都開始撥拉各自的小算盤——三大賭檯哪個門前不是車水馬龍,哪個門前不是闊佬雲集,財源滾滾!剝豬鑼無非就是為了幾個錢,現在既能按月拿到錢,又省了黑道營生的提心弔膽,還可以送杜月笙一個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

「月笙哥,只要你言語一句,弟兄們保證照辦!」李阿三帶頭表態。

「是的,月笙哥,弟兄們保證照辦!」

其他幾個頭目趕緊附和,生怕好人都被別人做了去。

「好,一言為定!」

杜月笙對江肇銘招招手,江肇銘把事先封好的大洋遞過來。

「這些銅鈿先給弟兄們做個生活補貼,從月底開始按利抽成。」杜月笙掂著手裡的大洋,鄭重地說,「不過,請在座各位務必管好自家手下的弟兄,否則,為了場子的清靜,我會不客氣地請他吃三刀六洞!」

杜月笙說這話的聲音不高,在座各位卻十分清楚這句話的分量。

當晚,法租界三大賭檯風平浪靜,沒有發生一起賭客被剝豬玀的事件。從第二天晚上開始,夜場賭客驟增,三大賭檯營業額直線上升。

原來,那幫剝豬玀的弟兄坐地抽成,無事可做,便到處宣傳法租界賭檯杜絕了剝豬玀,華界、英界賭客一聽,紛紛到法界探虛實,一看果然如此,紛紛轉移賭場。加上那幫兄弟為了多分潤,不僅給三大賭檯做著義務宣傳員,還到處為三大賭檯拉客,使三大賭檯出現了場場爆滿的盛況。

三大賭場的廣東老闆不明就裡,到處打探是怎麼回事。這件事,除了杜月笙,還有兩人曉得,那就是另外兩大賭檯的掌管人——金廷蓀和顧掌生。

金廷蓀和顧掌生都是青幫「通」字輩弟子,比杜月笙的「悟」字輩高一輩,又比杜月笙早入黃門,杜月笙此前先去跟兩位商量,兩人居然皺起了眉頭,認為賭檯撥出一成贏利,數字太大,廣東老闆那邊擺不平。如今賭場面貌忽然大變,便曉得是杜月笙單槍匹馬乾起來了,趕緊找到杜月笙,一問果然如此。

三人分別找到各自的賭檯老闆,老闆見利潤大於支出,「抽一成」立馬拍板,月底利市倍蓰,各方皆大歡喜。

杜月笙此舉,不僅為法界賭檯掃除一大障礙,也替法捕房減少了大量雞零狗碎的劫案,總探長黃金榮越發可以高枕無憂。而於杜月笙自家,這幫剝豬玀的弟兄,成了他日後第一批赴湯蹈火的徒眾。

沒想到,解決了「剝豬玀」,「大閘蟹」的難題又接踵而來——

所謂「大閘蟹」,就是把抓進捕房的賭徒用繩子綁成一串,押到馬路上去遊街。人們見他們一串串的綁著,觸景生情,謔稱為「大閘蟹」。

法租界洋人從上到下都從賭檯分肥,卻偏生還要做樣子抓賭,正所謂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但租界當局板起面孔,法捕房的中西頭腦、華洋巡捕也只得照辦,無論吃了賭檯多少的紅包,也不得不隨時闖進賭檯,抓些人去向洋人交差。

但凡到賭檯去白相的人,多半都有點身家,罰兩個錢不重要,當「大閘蟹」遊街,面子上過不去。於是,每當捕房採取「大閘蟹」遊街的辦法,賭客便驟然大減。

近一段時間,不曉得哪位洋人頭腦犯了毛病,連連責成捕房抓賭遊街,搞得各賭檯門可羅雀,生意一落千丈。

為了應付「大閘蟹」,三大賭檯的老闆找來幾個掌管人,大家湊到一起商量辦法。

「這個辦法不好想。外國人定的規矩,一時半會兒不可能收回。」杜月笙思量著說。他曉得黃老闆是吃公事飯的,他不能為了賭場利益去和租界當局扳斤斗。

「難也要想辦法,這樣下去賭檯會關歇的。」金廷蓀說。

其實杜月笙已經想到一條避重就輕之計,只是還沒徵得黃老闆同意,因為這個辦法需要巡捕房配合,所以能不能達成一致他自家說不準。

當天下午,杜月笙去見桂生姐,說出三大賭檯面臨的困境。

「你來找我,想必是有了應對的辦法。」桂生姐問。

「辦法是有一個,只是要勞駕桂生姐和老闆出面斡旋。」

原來,賭場里一日兩場,日場叫「前和」,夜場叫「夜局」。杜月笙的辦法簡單得很,那就是犧牲日場,保住夜局,和捕房達成一致:只抓日場,不碰夜局。

「那樣的話,誰還來日場賭呢?」桂生姐疑惑不解。

「犧牲日場,總比三大賭檯收檔要好些。」杜月笙無可奈何地說。

「日場沒人賭,捕房抓誰去交差?」

「起碼我們有賭檯里的自家弟兄。」

「這倒是個好辦法。可是……」桂生姐想想說,「賭檯上就那麼幾個弟兄,整天讓他們扮演大閘蟹,看來看去就那幾張熟面孔,那怎麼行?」

「可以找些其他道上的朋友客串。」

「像這種出醜賣乖的事,自家弟兄吃賭檯這碗飯的,也就沒辦法了。旁的朋友誰肯幫這種忙?」

杜月笙笑笑,把剝豬玀那幫弟兄白吃一成利的事告訴了桂生姐。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幫人空吃一成利這麼久,想報答都沒找到機會,現在不是正好給他們個機會嗎?」

「呵呵……」桂生姐開心地笑起來,「難怪老闆說你聰明絕頂,你腦瓜里的鬼點子就是多!」

隨後,桂生姐和黃老闆雙雙出動,大力疏通,捕房巡捕和賭檯終於達成協議,一切按杜月笙的計策實施,一旦洋人必定要抓賭銷差,捕房只抓日場,由杜月笙的自家兄弟扮演大閘蟹,而真正的賭客,早已聞訊溜之大吉。

如此一來,日場並沒受到多大影響,而夜局則場場爆滿,三大賭檯依舊是火樹銀花,城開不夜,賭場營業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杜月笙主持賭檯不久,便為賭場消弭兩大隱患,原先對杜月笙迅速躥紅、一步登天很有些不滿的黃門元老,此時也不得不承認,杜月笙的確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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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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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情場得意扶搖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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