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拯 救

九、拯 救

1

工棚一片昏暗,有輕輕的呼吸,也有沉重的鼾聲。

志誠輕步摸向地鋪,準備悄悄叫醒白青,可還未等他湊近,鋪上就有人警覺地輕輕叫了一聲:「是……張大哥嗎?」

正是白青。

志誠壓著嗓子應了一聲,還沒容他說話,白青就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讓他坐在鋪沿上,然後把嘴湊近他的耳朵,低而急促地說:

「你別出聲,聽我說。小青在這裡有一個年紀相仿的小朋友,叫二毛,我讓他打聽你家嫂子的消息,他說了這麼一件事,昨天晚上……」

志誠聽完白青的話,心再次狂跳起來,怎麼也壓抑不住,聲音也不由大起來:「那個廢井在哪裡……」

白青急忙堵他的嘴。壓著嗓子說:「小點聲,鋪上有別人睡覺……你別著急,聽我說。我聽后怕不實,又讓小青把二毛找來問了一下,看來是真的,他家就住在那個廢井附近,當時,他親眼看到一輛『三菱』開去了,抬下一個麻袋扔到了井裡。他說,他當時藏到一堆煤矸石後邊,見那麻袋裡的東西還動著,看上去象是個人……」

志誠覺得心好象跳到嗓子眼。昨天晚上……算起來,肖雲不是應該昨天到達烏嶺嗎,難道他們把她扔到廢礦井裡了……天哪,肖雲,你……媽的,李子根,我跟你不共戴天!

白青猜到了志誠的心,又低聲說:「大哥,你先別著急,那麻袋裡也許是別的東西!」

不可能,能把什麼東西裝到麻袋扔到井裡呢?而且,為什麼要半夜三更的呢?十有八九是肖雲遇害了……

這麼一想,志誠眼淚湧上來,完全是下意識地抽泣一聲。白青又趕忙勸說道:「大哥,你別這樣,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時候,急也沒用,關鍵是把事查清……大哥,你冷靜點,千萬要冷靜啊……」

聽著白青的話,志誠真的略略冷靜下來,控制著感情低聲問:「那個廢井在哪邊,離這裡多遠?我現在就去!」

「這……在北邊,聽小青說,也就七八里路,讓小青領你去吧!」

原來,小青早做好了準備,正合衣卧在哥哥身邊,聽到這話,立刻象小貓兒一樣跳下地。白青又道:「別著急,帶上照亮的東西……對了,帶盞礦燈,還有安全帽,用得著……」

這些志誠身上都有。他剛要邁步往外走,又想到井下的事,回頭小聲問白青道:「我下井的時候,遇到一個姓楊的,可我跟他接觸過,礦里都說他是潘老六,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白青一愣:「潘老六?他原來是和我一班的,我回來后還沒見過他……對,我跟你說了,我那一班人都不見了,還有華長春,丘明……」

志誠一下想起,昨天來六號井接觸的三個人中,就有兩個人叫這個名字,白青怎麼說他們不見了呢……對了,那完全是一場騙局,三個人都是假冒的,而且,趙漢子昨天早晨也是演戲。當時,這個六號井還沒有完全復工,當時的場面都是臨時湊起來應付你的。也真難為了他們!

這時候,再細究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時間緊迫,志誠對白青說了聲「以後再跟你談」,拉著小青就要往外走。這時,忽聽鋪上有人問了聲:「幾點了,該接班了嗎?」隨之電燈亮了,一個人從被窩坐起來,一邊揉眼睛,一邊向這邊看來。志誠覺得他有點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正不知說啥好,白青把話接了過去:「啊,還沒到點,不過快了,這位大哥有點事先上來了!」然後向志誠一使眼色,讓他快點離開。時間緊迫,志誠也顧不上別的,一拉小青就向外走去。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見那個人已經爬起來,嘴裡說著:「不行,十二點得接班,該起了。」把一件迷彩上衣披在身上。

志誠猛然認出此人是誰。不由嚇了一跳,趕忙掉過頭向外走去。走出好遠心還七上八下的,不知他認沒認出自己。

他就是那個在平巒客運站認識的迷彩服。

不過,志誠此時沒有時間想得太多,肖雲的安危完全佔據了他的心。他簡直無法想象,她會受到怎樣的虐待,被扔進廢井內會是什麼情景。這時候,他忽然同意了豁子說過的話:「媽的,我要把這裡炸平!」

走出好遠,他才想起應該打個電話,可又想,現在一切還不確定,等把一切搞清再說吧。心急腿快,志誠恨不得馬上趕到目的,走起路來腳下生風,小青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的腳步,很快就氣喘吁吁了。好半天志誠才意識到這一點,強制著放慢步伐,回頭拉住小青的手,歉意地問:「你這麼小年紀,跟我冒險,害怕不害怕?」

小青乾脆地說:「不怕,我哥告訴我了,你是警察,跟你在一起,我什麼也不怕。」

志誠心裡很感動,又打聽起他家的情況。原來,他們除了弟兄倆,還有父母,可身體都不太好,幹不了太重的活,日子很苦,白青考上大學也念不起,就下來打工掙錢,供小青念書,還說,只要他好好念,他一定想辦法供他,讓他念大學。可來烏嶺不到兩個月,腿就砸傷了,他只得向學校請假來侍候。不過,他沒有耽誤課程,把課本帶來了,哥哥每天幫他補課……

聽著小青的話,志誠心裡酸溜溜的,可不知咋安慰他才好,只能緊緊拉著他的手,心想,按說,義務教育不用學生家裡花錢,可這幾年不知怎麼搞的,學生念書負擔越來越重,一些窮地方的孩子,連中學都讀不起了,這義務教育比不義務教育負擔還重。可是,他對此無能為力,只是在心裡暗暗對自己說:「如果這次能平安救出肖雲,一定想辦法幫助他們,讓這個孩子安心念書,考上大學!」

路上,小青又簡要介紹了二毛的情況:他家是當地人,爹爹原來是農民,幾年前因下小煤窯死於礦難,窯主賠了三萬塊錢,他家用來蓋了所磚房。後來,由於小煤窯亂挖濫采,一直掏到他們家的房子下面,導致好好的三間磚房裂了大口子,還要塌陷,可找誰誰不管,所以他恨那些開煤窯的。因為父親死了,家裡窮,別人家後來都另選地址蓋了新房,只有他家還在原地。加上他家附近兩口井下的煤采空了,井廢了,平時很少有人去那邊,所以,昨天夜裡他聽到汽車響有些驚奇,從家裡溜出來看,見一輛「三菱」開向一口廢井,下來兩個人,抬著一個麻袋扔了進去。車走後他還跑到跟前看了看,見裡邊黑洞洞的,有些害怕,就回家了。

志誠聽得腳下直發軟。看來,肖雲十有八九遇難了。他們可真心黑手狠哪,居然把人塞進麻袋扔到廢棄的礦井裡。這可真是銷贓滅跡的好地方,煤井好幾百米深,又廢了,平日誰敢下去呢,誰能想到會把大活人丟下去呢?天哪,幾百米深,人要丟下去還有好嗎?肖雲……

稍感安慰的是,小青說,他昨天跟二毛去看了,那是一口斜井。

雖然天上有月亮,可不時有浮雲飄過,所以,月光總是朦朦朧朧的。這正適合需要,月光太亮容易被人發現,沒有月光又走路不便。他邊走邊暗暗祈禱:「蒼天在上,保佑肖雲好好的活著,保佑我順利把她救出來……」他平時是不迷信的,可這時真的希望有什麼觀音菩薩來保佑她!

可是,此刻,他身邊只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又走了大約半個小時,道路變得狹窄而殘破,景色也荒涼了很多,月光下可以明顯看見地面塌陷的慘景。一棵大樹傾倒了,紮根的腳旁出現了一道深深的溝豁,大部分的根須裸露在外邊,只有一少部分枝杈上還殘留著葉子,已經陷入瀕死狀態。一塊土地荒蕪了,因為它的軀體上出現一道寬大的溝豁,沒有溝豁的地方也被大量的煤矸石所覆蓋。儘管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可仍能深切地感受到這裡受到的破壞和蒼涼與冷寂。這是一塊沒有生命的土地。

一陣狗吠聲突然從遠處傳來。小青向前一指:「那就是二毛家……往那邊走就是那口廢井……哎,你看……」

小青手指著前面輕聲叫起來。志誠詢聲望去,看到遠方好象停著一台車……不,是兩台,還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話。

這又是怎麼回事?

志誠拉了小青一把,隱下身形,迅速向前接近。正好這時月光被浮雲遮住,他們沒費多大力氣就接近停著的車輛,隱隱有吵嚷聲傳過來:

「……二妹,你別逼我了,快跟我回去吧……」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接著變成了女聲:

「不,我不回去,我一定要看一看……你們敢,快放開我……」

好象是李子根妹妹的聲音。

接著傳來撕扯掙扎的聲音和清脆的打耳光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志誠想上前,可身單力孤,情況不明,只能控制著自己,和小青伏在一堆煤矸石後邊,竭力睜大眼睛向前觀察。朦朧中,好象有人被架上車,接著聽見關車門的聲音,兩輛車先後發動,向這邊駛來。他們急忙把身子伏得更低,車迅速從眼前駛過。因為天色太暗,看不清楚裡邊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志誠卻憑直感覺察到,這個情況與肖雲有關,與自己即將前往的廢井有關。

2

在小青的引導下,很快就找到了那口廢井的位置,可二人到井口一看愣住了。

原來,井口已經被封死,大大小小的煤矸石將井口堵得嚴嚴的。

小青說:「這……昨天還敞著呢!」

這麼說,是剛堵不久的。為什麼要堵上?

此地無銀三百兩。

志誠二話不說,就動手拆除推砌的煤矸石,小青也上前幫忙。還好,它們只是匆忙中堆砌在一起的,結合也不緊密,只用了二十來分鐘,就把巷道打開一個口子,可以鑽進一個人了。

志誠把頭向里探了一下,只覺黑洞洞深不可測。回身對小青說:「你留在外邊,我下去!」

小青:「這……大哥,我和你一起下吧!」

志誠:「不行,你在外邊望風,我進去后要是發現什麼,會給你信號的!」

小青答應了。

志誠把頭上的礦燈擰亮,向黑暗的巷道鑽下去,把目光和燈光一起投向前方,頓時吸了一口冷氣。

跟眼前的情景相比,你下過的六號井簡直不算什麼了。

這是口廢井,井口的支撐設施大部分已經被人拆掉,頭上、身旁的石塊呲牙裂嘴,好象隨時要撲落下來,把人吞食掉。而且也確實有些石塊已經落下來。再往前看,雖說是斜井,坡度甚至比六號井還要陡,而且踏腳的小坎已經踩平,有些地方的井壁和頂部已經墜落下來,使人望而卻步……

可是,志誠不能卻步,他必須下去,有天大的危險也要下去,即使死到裡邊,也要下去。因為他的妻子在裡邊,他一定要下去,她就是死了,也要見上一面……

想到這裡,志誠的眼睛又濕了,邊往下走邊抽泣著低語:「肖雲,我來了,我來了……」

強烈的惦念戰勝了恐懼。志誠一步步向前、向下方走去,越走越遠,越走越深,可是,十幾分鐘過去了,估計已經走出一百多米,巷道坡度變緩了,還是沒見那個麻袋的影子。

難道二毛的話有假……

不,志誠用頭上的礦燈仔細觀察著腳下,發現地上好象有物體滑過的印跡。還得往前走……

……

志誠的腳突然停住,渾身激靈一下。

黑暗的前方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志誠的心狂跳起來,極度的恐懼和狂喜交替著出現在心中,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聲喊了起來:「前面有人嗎?是肖雲嗎……」

動靜又消失了,再也聽不見了。

怎麼回事,是聽錯了耳朵,抑或是……

志誠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懼忽然征服了他的身心。

是啊,誰知道前面是什麼,在這黑暗的地下,這個人跡不見的地方,誰知有什麼可怕的東西隱藏著……曾經看過的美國電影《異形》裡邊的情景忽然出現在眼前,那些猙獰可怖、瞬間就把人吞食入腹的殘忍怪物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這時,前面又發出了一個聲音,一個暗啞的聲音。

不,不可能是怪物,是人,一定是人,是肖雲,一定是肖雲……

一瞬間,志誠忘了一切,用顫抖的聲音大叫起來:「肖雲,我來了,我是志誠,你等著,別害怕,我來了……」

志誠跌跌撞撞向下跑去,一直跑到斜面盡頭,終於看到一件東西,對,是一個大麻袋,裡邊鼓鼓囊囊地裝著東西,一看就是人形,聲音也是從裡邊發出的。

志誠沖了上去。

是的,是一個人,志誠摸到了人頭,手臂。一時間,他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邊流淚邊用哄小孩般的語氣叫著:「肖雲,別害怕,我是志誠,我來救你了,我馬上把你放出來……」

麻袋口緊緊地系著,志誠連扯帶咬,好不容易才解開,發現裡邊確實有一個人,一個血污滿面、五花大綁的人,嘴還被破布堵著。可他馬上發現,這不是肖雲。

因為,這人的身材要比肖雲高大得多,而且穿著迷彩服,完全是一個打工仔的模樣。更主要的是:他是男的。

志誠既失望又有欣慰:失望的是白忙一場,仍然沒有找到肖雲。欣慰的是,肖雲沒有經受這悲慘恐怖的經歷。

因為血污遮蓋著臉,再加上光線太暗,一時難以看清麻袋裡邊男人的真面目。不過有一點可以確認,他還活著。因為他被堵住的口中,不時發出衰弱的呻吟。

不管是誰,先救了再說,志誠手忙腳亂地先把該人口中的破布拽出,又費力地解捆綁的繩索,邊解邊問:「你是誰,這是怎麼回事……」對方回答幾聲,卻因為伴合著痛苦的呻吟,加之聲音太小,沒有聽清。當志誠把繩索完全解開,把一條碩大的麻袋從他身上退下的時候,被救者一下歪倒在他懷裡,嘴巴靠近了他的耳朵,他終於聽清了他的回答:「謝……謝……你,我……是……張……大……明……」

什麼!!!

志誠大驚。他萬沒想到解救的會是他。他怎麼會在這裡,這都是怎麼回事啊……

志誠一邊使勁兒扶住張大明,一邊焦急地大聲發問。張大明困難地說:「等一會兒……再說,快……快點……離開……這裡……」

他說得對。志誠努力攙扶他站起來,往井上走去。然而,也許是手腳被捆綁的時間太長了,也許身上有傷,也許是長時間沒進食而衰弱,張大明勉強站起來,行動卻十分困難,巷道的坡度又陡,在志誠的攙扶下,非常艱難地往上攀爬,走兩步退一步,不超過十步還得停下來喘息,不一會兒,志誠就滿身大汗,可仍然堅持攙扶他往上走,邊走還邊想著這奇遇。一段時間以來,他一直把他當做情敵,想不到今天卻救了他,這到底是福是禍呢?他到底來這裡幹什麼呢……他一邊用力架著他一邊問:「你什麼時候來的,看到肖雲了嗎?」

張大明喘息著回答:「肖雲……在李子根……手裡!」

志誠喜憂摻半。喜的是終於有了肖雲的確切信息,她沒有被拋入井中,憂的是她落入李子根手裡,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同時,也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自己千辛萬苦沒找到她,張大明卻先得到了她的信息。進而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這裡邊是不是有別的事,難道他和肖雲……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這些?」志誠暗罵自己一句,急忙追問:「你是怎麼知道的,李子根把她怎麼了,她現在在哪裡?」

張大明跌跌撞撞地邊往上爬邊回答:「這……一句兩句……說不清,快……咱們先上去……再說……」

可志誠等不及,一邊竭盡全力攙扶著他,一邊焦急地催問著:「咳,你先簡單講一下吧,把人急死了!」

張大明:「這……從哪兒說起呢……其實,我……就是為了……找她……才來這裡的……」

在張大明斷斷續續的談話中,志誠大概知道了他來烏嶺的經過。原來,那天他給煤礦打過電話后,產生一種不好的感覺。因為肖雲曾給他打過電話,說她在烏嶺,可他們卻一口咬定她沒去過,加上深入煤礦調查工人生存狀況的建議是他提出來的,肖雲要出了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就在志誠上路的同一天趕來這裡,並同樣採取了相同的手段,化裝成打工仔,下到礦井中。和志誠不同的是,他已經事先估計到當地的複雜性,在行程上繞開了平巒縣城,從省城坐火車直接趕到清泉,再從清泉趕到烏嶺,因此沒有和志誠碰到。

張大明說,他來到后,很快就知道這裡出了重大礦難,分析肖雲的失蹤和此事有關,可苦於沒有確切消息。肖雲的情況,是他前天中午休班時在一家小飯店吃飯時偶然聽到的……

說到這裡,張大明實在講不動了,無力地癱在地上,聲音微弱地說:「先……歇一歇吧,我……實在……動不了啦,已經……一天一夜多……沒吃一口飯,沒喝……一口水了,頭上……流了不少血,渾身……也疼得……厲害!」

志誠也累得呼呼直喘,看著張大明說不出話來。心想,自己下井不到八小時就餓成那個樣子,他卻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肯定更是餓得厲害,現在硬逼他講話有些過份。可內心的焦急又實在難以控制,喘息片刻,志誠抬頭看看斜上方,洞口的亮光明顯了,就低頭對張大明道:「怎麼樣,緩過點來吧,就快出去了,咱們走吧!」不等回答,就架起他向上走去。張大明也咬著牙堅持著,而且,主動講述起來。

張大明說,他到那家小飯店吃飯時,進來一個漢子,在他的鄰桌坐下了。因為漢子的臉上有兩道明顯的抓傷,而且非常新鮮,還有血跡,引起他的注意。不一會兒,另外一個漢子走進來,驚訝地問怎麼回事,臉上有傷的漢子脫口說出:「媽的,還不是那個狗娘養的女記者撓的!」他就更加註意起來,一邊慢慢吃飯,一邊傾聽他們說話。可他們的話音很低,頭對頭嘀嘀咕咕的,他模模糊糊只聽個大概,好象是有個女記者化裝來烏嶺煤礦被他們發現,抓了起來……

「我……一下就……猜到,她是……肖雲,一定是肖雲……」

張大明繼續說,後來,他想了好多辦法都沒有打聽到進一步消息,就亮明身份,闖進烏嶺煤礦辦公大樓,直接找到李子根,向他要人。李子根雖然態度很好,卻堅決不承認有這回事,他也拿不出證據來。二人越談越僵,張大明又透露出掌握了當地發生重大礦難的證據,這下壞了。李子根當時沒說什麼,當天晚上還好酒好菜地招待他,飯後,又把他架上一台「三菱」,說拉他去休息的地方。他被兩個漢子擠到後座中間,覺得苗頭不對,已經晚了,「三菱」直接駛出郊外,幾個漢子把他五花大綁,堵上了嘴,塞進一條大麻袋中,扔到了這口廢井裡,他渾身裹著麻袋往下滾,雖然頭撞破了,萬幸的是沒有致命傷,一直堅持到現在……

張大明呼呼地大喘著,停止了講述。志誠聽完急忙問:「這麼說,你也沒看到肖雲,也不知她現在什麼情況?」

張大明默認了。

志誠的心又提起來:天哪,她能不能早被他們扔進另外一口廢井裡了……

終於出了井口,張大明一下癱倒在地一動不動了,志誠也坐在地上呼呼大喘起來。

3

怎麼辦?

目前,有兩種選擇。一是前進,繼續尋找肖雲。可到哪裡去找?如何去找?最簡單的辦法是直接去見李子根,逼著他交出人來,他要不交就跟他不客氣。在感情上,志誠最想這樣做,恨不得馬上站到他面前,揪著他的胸脯大叫:「你快把她交出來!」然後一頓痛打……

可是,理智提醒他,這樣做肯定不行。張大明的遭遇就是明證,如果自己貿然闖上門去,弄不好是同樣下場。雖然自己身上有槍,可一支槍又能怎麼樣,難道一個人能夠和當地這個龐大的惡勢力集團對抗嗎?

那麼,採取迂迴的辦法?可是,怎麼迂迴?志誠實在想不出好辦法。不但沒有辦法,自己實際上已經身陷險境。現在井下已經換班,黑胡茬有可能已經被發現,如果那樣,他們就會知道你的身份,猜測到你要幹什麼,就會千方百計找到你,加害你。如果他們發現你和張大明在一起,危險就更大了。

那麼,只剩下一條路,後退。其實,後退就是迂迴策略。儘快逃離這裡,逃離這個黑暗的地方,報告給上級領導,請求他們迅速採取得力措施,救出肖雲,調查烏嶺礦難真相。

可是,這……

這也難以做到。志誠想:肖雲身處險境,生死不明,你怎麼能置她於不顧而離開呢?而眼前的現實也使你難以安全撤離。你孤身一人好說,張大明怎麼辦?總不能把他扔下吧。可他這樣衰弱,這樣引人注目,怎麼才能把他平安帶離……

正想著,張大明已經呻吟著說起話來:「快……咱們不能……呆在這裡,趕快……離開……再……想辦法……救肖雲……」

志誠低下頭問:「你怎麼樣,能走路嗎?」

張大明:「能,我……他們只是……打了我一頓,頭上出點血,沒受大傷,現在只是餓得……挺不住……只要吃口飯,就能恢復……咱們……抓緊……離開這裡!」

說得對,可行動起來談何容易。即使離開了,又去哪裡……志誠四下望了望,真有些發愁。心想,他這個樣子肯定堅持不了多久,應該給他找點吃的,可上哪兒去找呢……

一直沉默著的小青突然開口了:「你們等著,我去二毛家找點吃的!」沒等志誠回答,就向二毛家方向奔去。

張大明指著小青的背影問:「他是誰,可靠嗎?」

志誠把自己的經歷以及白氏兄弟的情況大致講了一下,張大明聽完,欣慰地吁口長氣。志誠又問他是怎麼認識李子根的,見到他時的具體細節。可是,張大明也許是累,也許是不想說,回答得很簡單,只說他跟李子根是老鄉,小時候是一個村的,別的就說不出什麼了。志誠隱約覺得,他好象有事在瞞著自己。

志誠又提起剛才那兩台神秘的車影,張大明聽了一怔:「這……難道是他……這是怎麼回事呢?」

志誠再次感到,他有話瞞著自己。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前面出現了。正是小青。「給,大哥,這是兩個饅頭,剩的,這是鹹菜,這個瓶子里是水,還熱著……是二毛給的……」

「快……這……謝謝……太謝謝了……」

張大明象搶奪一樣,從白小青手裡抓過饅頭和水,嗓子顫抖著道過謝,就往口裡塞,因為太著急,也可能饅頭硬一些,嗓子不時發出噎住的聲音,趕忙又喝了兩口水,半個饅頭下肚,才想起什麼似地問志誠和小青:「你……你們……吃點不?」被拒絕後,又立刻大吃起來。

志誠看著張大明的狼狽樣子,心想,人是很容易被生存規律征服的,就因為飢餓,那個文雅瀟洒、風度翩翩的張大明一下就變成眼前這個樣子,不知肖雲看見他會做何感想!

轉眼間,張大明風捲殘雲般把饅頭鹹菜吃光,一瓶水也喝下大半,隨著東西進肚,他好象一下變了個人,變得有了精神,沒用攙扶就站起來,雖然還有些顫抖,可身形比剛才挺拔多了,眼睛也在黑夜中放起光來。「走,這裡不安全,咱們得離開……對了,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是救肖雲,可是怎麼救……

一想到肖雲,志誠的心就象貓抓一般難受。張大明受到這樣殘忍的對待,她能不能……他不由脫口而出:「怎麼辦,找李子根算帳,向他要人,我饒不了他!」

「不,」張大明急忙反對:「不行,這絕對不行,我就是先例,你要找上去,肯定跟我一樣下場,現在,我們在外面自由活動,肖雲還有希望,我們要直接去找他,就是送上門了,不行,不能這麼干……對,你不是警察嗎,趕快報警,找人來……」

對呀,怎麼把這事忘了。如果說此前報警證據不足,缺乏說服力的話,那麼現在有了張大明這個活生生的證人,有這口廢井,足以說明問題了吧!

可是,當志誠從貼身內衣口袋裡拿出手機時,發現電已不多了。他暗暗祈禱:「老天保佑,讓我把電話打完!」

可是,當他手指要按號鍵時,又為了難:報警,報給誰呢?

張大明和志誠想到一起:「哎……等一會兒,你可不能報烏嶺派出所,他們不可靠……」

這一點志誠已經想到。各種跡象已經證明,烏嶺派出所是李子根的私家武裝,向他們報警等於自投羅網。那麼,報給誰,誰最可靠?當然是自己的刑警大隊,可他們距離太遠,鞭長莫及。再就是平巒縣公安局,可也有些不放心。直接打給110,誰知是什麼人接到,最後又傳到什麼人的耳中……一定要找可靠一點的人……對了,就找他,找他們倆……

電已經不多,先找誰呢?由於陳副局長的冷淡,志誠對他失去了信心,就先撥了楊副局長。對方很快就接了,志誠語如連珠,把自己的遭遇和處境講了一遍,請求支援。楊副局長大驚:「什麼,有這種事,是真的嗎?天哪……好,我馬上趕去,你現在在哪裡……好,你等在那裡別動,也不要給別人打電話了,更不要跟別人說向我報過案,烏嶺的事情非常複雜,有些事你不知道……好,我爭取儘快趕到!」

電話打完,志誠心裡仍然不安定。想起在平巒的種種遭遇,想到關於李子根的傳言,想到他在平巒的勢力和能量,他既然可以控制派出所,難道就不能控制縣公安局?象他這種人,總會千方百計滲入到權力機關,和手中掌權的人拉上關係的,楊副局長管治安,從業務上說,煤礦的很多事歸他管……對了,昨天自己打電話告訴他肖雲的電話在一個男人手裡,也沒看他採取什麼行動,反倒是齊麗萍打來電話探聽自己的動向,能不能是他告訴的他們……現在,他為什麼又問你在什麼地方,為什麼不讓你把向他報案的事告訴別人,也不讓你再向別人報案……

不對勁兒,志誠呼吸急促起來,馬上又撥陳副局長的手機。響了好幾聲才有人接,而且聲音很弱,電顯然快光了。志誠必須大聲喊著說話:「陳副局長,是我,我在烏嶺煤礦,處境危險,需要幫助,請您看在刑警的份上,儘快採取措施幫助我。你聽見了嗎……」

手機里沒有聲音,志誠拿到眼前看了看,電已經完全耗光。完了,和外面的聯繫完全斷絕了。也不知陳副局長聽到自己的話沒有。

不過,電話總算打出去了,分別是公安局主管刑偵和治安的副局長,想來,他們不會無動於衷吧!

只是,不知陳副局長聽清自己的話沒有。

這時,張大明又發話了:「我們不能在這裡呆時間太長,得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他說得對。志誠看看手機,因為沒電,也就看不到時間,離開工棚時將近十二點,一路上用了半個多小時,下井救張大明花了一個多鐘頭,從井裡出來又這半天了,總計有三個小時了吧,再有兩個多小時,天就亮了,而從平巒到烏嶺,開車就是快也得兩個來小時,他們恐怕還得集結警力,做準備工作,趕到這裡,弄不好得兩個多小時。這也就是說,必須安全地等到天亮,才有獲救的可能。

躲到哪裡去?

志誠四下瞅了瞅,小青手向西北一指:「那邊有個小山,上邊有樹,藏到裡邊誰也看不到!」

志誠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座黑乎乎的小山,看上去離得不遠。一時之間,恐怕難以找到比它更好的藏身之處。志誠果斷地決定:「走!」

志誠伸手攙扶張大明,他卻擺脫開他的手:「不用,我緩過一點來了,自己能走!」

他真的能走了,儘管還很虛弱,走起來搖搖晃晃,走不遠就大喘不止,可還是比在井下時強多了。見他實在走不動了,志誠就半攙半扶地架著他,這樣花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來到小山腳下。雖然黑乎乎一片,可仍能影影綽綽看出上邊確有很多樹木。可是,這時張大明恢復的那點體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坐到地下喘個不停,志誠看著山頂,直犯愁怎麼爬上去。這時,忽聽小青驚叫一聲:「聽……」

志誠吃了一驚,急忙側耳諦聽,隱隱地從遠處傳來馬達聲。小青手又一指:「快看,車,兩台……」

看見了,兩輛小車的影子向剛剛離開的廢井方向駛去,全黑著燈。這……恐懼混合著憤怒從心頭升起:媽的,他們把你出賣了,內奸……

這兩台車不可能是陳、楊二人,他們不可能來得這麼快,它們是從礦里駛來的,或者是保安大隊,或者是派出所,總之是李子根的人……

有人把消息泄露、不,有人把情況告訴了他們。

目前,除了在場的三人和二毛一家,這件事只有兩人知道,就是平巒縣公安局的兩位副局長。是他們出賣了你們,或者是他們中的一個。

志誠看見,兩台車影駛到廢井跟前,車燈突然打亮,幾個人影跳下車,有的沖向井口,有的在附近搜索起來。

「快,這裡太危險,咱們快點上山!」

張大明忽然又來了精神,居然自己站起來,主動向樹木草叢中鑽去,志誠急忙跟上去攙扶,小青則跑到前面領路。樹木濃密,刮破了衣裳,蒿草深深,划傷了臉頰,黎明前的黑暗,設下無形的障礙,張大明不時摔倒在地。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樹木深處鑽入。恐懼能給人以力量,好象不大功夫,居然爬到了半山腰。這時,張大明把所有的體能都耗盡了,哎呀一聲癱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志誠也呼呼大喘著停下來,既是走不動了,也覺得安全了一些,舉目往廢井方向看去,見那些人影已經停止搜索,一個個上了車,片刻,一輛奔向東邊,另一輛向這邊駛來。

他們在分頭搜索。

遠方,礦里的方向又有幾台車亮著燈駛來,那是他們的增援部隊。此時,他們已經用不著隱蔽了。

看來,這裡也不是安全的避風港。

往東方看看,天際已經露出魚肚白色,就要亮了。

怎麼辦?必須儘快想出辦法,或者逃離烏嶺,或者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藏起來。否則,天亮就不好辦了。

志誠看看身邊的兩個人,一個是身體極度衰弱的張大明,他不但不能幫助自己,還成了累贅;另一個還是個小孩子……怎麼沒想過這事兒,怎麼把他扯進來了,他小小年紀出個三長兩短怎麼辦?不行,得讓他先離開。

志誠對小青說:「小青,你走吧,大哥非常感謝你,可這裡太危險,你快點離開,回工棚,就假裝什麼也沒發生,什麼也不知道!」

小青的眼睛映著天際的曙色:「那……你們咋辦?」

志誠說:「這你不用管,我們有辦法,你趕快離開吧,不然會有危險的!」

張大明也勸道:「對,小弟弟,你趕快走吧,你年紀太小,出了事我們對不起你家大人,你快走吧!」

小青卻固執地搖搖頭:「不,我不走,你們倆人生地不熟,我要走了你們就得懵!」

說的是實話。其實,志誠此時就有點懵。

4

東方的天際在迅速的變亮,已經出現了紅色,山下,駛來好幾輛小車,其中一台已經能分辯出來是「三菱」,一些人影從車上跳下來,正在步入蒿草和樹叢中,慢慢向山上搜來。

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志誠站起來去攙架張大明:「走,咱們找個更隱蔽的地方!」

張大明卻已經失去了剛才那股勁頭,走出不遠就癱軟下來:「不行,我走不動了,不能連累你們……你先走吧,一定要逃出去,我留下來,找地方隱蔽起來。」

志誠不等他說完就堅決地搖頭:「我走了,你怎麼辦?難道還讓他們扔進井裡?不行,咱們一起走!」

「你怎麼不明大節!」張大明著急了:「這時候,我們逃出一個是一個,要是誰也不逃,都被他們抓住,全都完蛋。如果你能逃出去,他們即使抓住我,也不敢加害我,難道你連這個道理還不明白嗎?再說了,還有肖雲,她的安全也在你身上,咱倆要是都被抓住,連她也跟著完了,你身上系著兩條人命啊……快走吧!」

志誠被說動了。是啊,如果你逃出去,李子根有後顧之憂,確實不敢輕易加害他們,如果能及時找到上級領導,哪怕是平巒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他們及時採取行動,也會救出他們……可是,雖然明白這麼做對,一想到把他這個樣子扔到這兒,還是覺得於心不忍。

張大明猜中了志誠的心思,更加著急:「你一個警察怎麼婆婆媽媽的,快走哇,只要你逃出去,我就有希望,時間緊迫,你馬上行動,快點……對,還有小青,你也快點離開,如果我不被他們抓住,你就想辦法給我送些吃的喝的來……快,你們倆馬上走……聽,有人來了,你們先藏起來……」

真有人來了。不遠處傳來樹枝撥動的聲音,還有腳步聲,喘息聲,但,是從另一面傳過來的。難道他們這麼快就把小山包圍了?不容多想,志誠一拉張大明和小青,迅速伏到一處濃密的樹叢中躲藏起來。

片刻間,一個人影出現了,他一邊喘息一邊輕聲叫著:「大明哥……大明哥,你在哪兒,是我,我是二妹……」

是烏嶺大飯店的總經理,也就是李子根的妹妹。

這又是怎麼回事?志誠看一眼旁邊的張大明,他正用驚訝的眼神看著前面,表情很是激動。

李二妹招呼了兩聲,失望地嘆口氣,向另外的方向摸索著走去,這時,張大明猛地從隱身處站起來,志誠想阻攔已經來不及。只見他快步走出去,輕輕叫了聲:「二妹,我在這兒!」

李二妹聞聲回過頭來:「大明哥……你……」

張大明:「二妹,你來幹什麼?」

李二妹:「你說我來幹什麼……你真的逃出來了?惦記死我了,哎,幫你的人呢,他們藏到哪兒去了?」

張大明:「他們已經逃跑了,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李二妹嗔怪地:「我又不是傻子,看到他們半夜三更地折騰,一打聽就知道咋回事了,看到他們往這邊奔來,就抄近路從那邊上來了……有話待會兒再說吧,咱們快走,他們就快上來了!」

李二妹說著上前攙架張大明,張大明遲疑了一下:「把我帶哪兒去,我……我不能跟你走……」

李二妹:「大明哥,都啥時候了還耍小孩兒脾氣,我給你找個安全的地方先躲起來……咳,你呀,這麼多年還是沒變,為啥非得為這些和你沒關的事擔險。走吧,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求你了,跟我走吧,我不會害你的……」

張大明沒再堅持,在她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向後山方向走去,連頭也沒回,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樹叢中。

這……

聽他們的口氣,似乎關係很不一般……對了,張大明說過,他小時候和李子根同村,估計,他和這個女人恐怕有些特殊關係,怪不得他給李子根打電話時那麼不客氣……對,他站出來見李二妹,一定是為了幫你,讓你毫無累贅地一個人逃走。

志誠正想著,小青開口了:「大哥,你也從後山逃走吧,想法搭個拉煤車離開烏嶺……我回工棚去,你別惦著我,我人小,這裡的地形熟悉,他們抓不到我!」

說完,轉頭向樹叢中一鑽,眨眼間就不見了。

志誠再無牽挂,抬頭看看東方,天際已經泛紅。

這時,不遠處又傳來撥動樹枝的聲響和腳步聲,還有隱隱的說話聲。搜索的人上來了。

不容再遲疑,志誠掉過頭,向著後山,也就是張大明離開的方向奔去。一路上非常小心,儘力不弄出一點聲響。

半個小時后,志誠安然地來到山腳下。這時,東邊的天際已經一片火紅,眼前的景物變得十分清晰。志誠在樹叢中看到,山腳下有一條便路,路上還停著一台轎車,李二妹把張大明扶進車內,轎車迅速啟動,消失了。

志誠對自己說:現在,你沒有任何累贅了,可以逃跑了!

他四下打量一下,見紅日已經東升,天地一片明朗,眼前的一切都很安祥平靜。

可是,真的安祥平靜嗎?志誠內心清楚地知道,這只是表象,自己要逃出烏嶺絕非易事。此時,他們除了進行搜索之外,也一定會在所有的路口設卡堵截。因此,自己不能走任何路口。

可是不走路口又走哪裡?這是一片陌生的土地,如果沒有眼前升起的太陽,幾乎連方向都辨不清,要是不走大路,誰知會走到哪裡去?眼前,連哪裡是平巒,哪裡是清泉都弄不清。

哎,對了,應該往清泉方向逃跑,那裡不是他們控制的範圍……不行,他們一定會想到這一點,一定會做相應的布置,再說了,肖雲不就是他們從清泉抓來的嗎?

看來,還得奔平巒。正因為那個方向危險大,他們可能有所疏忽,有空隙可鑽。

可是,怎樣才能離開這裡,趕到平巒?目前,你孤身一人,是沒有累贅了,可也沒有人幫助你。想來,平巒警方的人快到了吧!可是,還能指望他們嗎……不能,現在誰也不能指望了。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怎麼辦?

一陣馬達聲傳來。右手方向,一輛滿載原煤的卡車駛來。

沒時間細想了,志誠迅速打定主意,把頭上的安全帽扔掉,腰帶也解下拋到一邊,在車頭從眼前駛過的瞬間,他飛快地從樹叢中跳出來,跳上路,緊跑幾步,腳下一跳,雙手抓住了車尾護欄,隨之雙腳離開地面,翻了上去。

5

卡車肯定已經超載,不但裝著滿滿一車廂煤,上層還擺了一層裝滿煤塊的麻袋。志誠悄悄移動了一下兩個麻袋,在它們中間的縫隙藏下身來。他不知車去向哪裡,可已顧不上這些,不管去哪裡,只要能逃離烏嶺就成。

可是,正象他估計的那樣,卡車行駛了十幾分鐘,就被攔住了。

這是志誠從平巒來時經過的那個路口,路卡仍然設在那兒,而且比當時檢查得還要嚴。這回,絕不是檢查什麼爆炸物品,而是在檢查一個人……對了,上次他們可能也不是檢查爆炸物品,而是以此為名檢查有無可疑人,防止把發生礦難的消息泄露出去。

志誠往前挪了挪身子,眼睛從麻袋縫隙中望去,見前邊已經有十幾輛拉煤車被堵住,正在接受檢查。檢查者有著裝的派出所警察,也有戴著紅胳膊箍的便衣……哎,那不是蔣福榮和喬猛嗎?蔣福榮旁邊的不是黑胡茬嗎?原來他已經被救上來了。這樣也好,要是長時間沒人發現,不知會出什麼事……真他媽怪,這時候還惦著他,現在他們搜捕的就是你,等抓到你時,肯定不會有絲毫的憐憫和不安。

稍稍鬆弛下來的神經又緊張起來。瞧,他們檢查得是多麼細緻,不但把駕駛室里的人都叫出來一一端詳,還爬到車廂上觀察一番,連車底下都鑽進去看一看。

肯定藏不住了。

怎麼辦?

跳車逃跑?來不及了,他們就在前面,那麼多人,有車有槍,很難逃出他們的手掌;跟他們拼?不行,別說你一支槍拼不過他們,就是能拼過也不能亂拼哪,在這種混亂局面下,誤傷群眾怎麼辦?再說了,如果真動上槍,他們把你一槍擊斃,連個能說清真相的人都沒有了,你死了不打緊,肖雲和張大明怎麼辦?

檢查完畢的卡車陸續駛離,就要輪到這台了,志誠正在著急,忽見遠方一台掛著警用牌照的「桑塔納」疾駛而來,駛到路口停住,三個男子跳下車來。為首者五十齣頭,臉色蒼黑,神情冷峻,身著一身嚴整的警服,肩上佩著一級警督的警銜。

天哪,不是陳副局長又是哪個?!

志誠一陣狂喜,眼淚差點流出來。他終於來了,這回有救了。可剛要欠身呼救,心裡有一根弦忽然彈了一下:不行,先觀察觀察再說,誰知是他到底是什麼面目……

志誠聽到,蔣福榮親熱地跟陳副局長打招呼:「哎呀陳局,啥風把您吹來了?咋不事先打個招呼啊?!」

陳副局長客氣地:「嗯,有點事不大……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蔣福榮:「啊,這……我們在檢查……在搜捕一個罪犯!」

「罪犯?什麼罪犯?」陳副局長的聲音:「我怎麼不知道?」

「這……我們也是剛知道,礦里通知我們配合保安大隊行動!」

這話回答得不聰明。陳副局長笑了一聲:「你們配合保安大隊抓罪犯?蔣所長,你把位置擺錯了吧?」

蔣福榮沒有馬上回答。陳副局長緊接著問:「你們要抓的罪犯是誰,他犯了什麼罪?我是縣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怎麼不知道這回事?」

「這個……有些事還沒搞清,這個……這個人身份不明,我們懷疑他是逃犯,冒充打工的混進煤井,把保安給……」

蔣福榮的聲音低下來,志誠悄悄從麻袋縫隙翹起頭來,見他正貼著陳副局長在耳語,手還不時地指指旁邊的黑胡茬,黑胡茬也湊上去說著什麼。志誠猜測,他們是以自己在井下收拾黑胡茬的事借題發揮。他在心裡喊著:「陳局長,你別聽他們的,他們在誣陷我!」卻不敢發出聲來。

志誠繼續觀察著,見陳副局長聽完蔣福榮的話后,用驚訝的口氣大聲說:「有這種事?」轉向黑胡茬:「我聽著怎麼有點不對勁兒,他為什麼打你,綁你?他都跟你說過什麼?嗯?」

這話問得真有勁兒。黑胡茬結巴起來:「這……他……他……他沒說,他好象……要搞破壞!」

「破壞?」陳副局長:「破壞什麼,炸礦井?那為什麼不及時向縣局報告,他要是個恐怖分子怎麼辦,你們耽誤大事了!」笑了一聲:「真要是恐怖分子,人家早有周密計劃,能藏到拉煤車裡讓你們抓?」邊說邊向前面的卡車走去:「我不是批評你們,縣局早有規定,有什麼情況必須及時報告,可你們就是不聽?你們設卡查車還可以,怎麼能說是配合保安大隊呢,這不是違法嗎?他們有什麼權力設卡?要有懂法的一告,你們准懵。我來了就不能眼看你們犯錯誤,由我來指揮吧,有責任都往我身上推……哎,這台車坐幾個人,都是幹什麼的,發現沒發現可疑人……」

陳副局長在問前面那台卡車,一個聲音回答著:「我是駕駛員,他是副駕,我們每天都來礦里拉煤,他們認得我們!」

「那你們車上拉沒拉別人?」

「沒有,不信您上去看看!」

「我當然要看!」

志誠從麻袋縫隙中看去,見陳副局長上了前面那台卡車頂,大略看了一眼就下去了:「沒事兒,開走吧!」

前面的卡車開動了,他又走向這台,向駕駛員問著同樣的話,然後,同樣蹬上右側腳踏板,向車頂上翻來……

於是,他正好看到了他的眼睛。志誠清楚地看到他吃驚的眼神,正要欠身說話,卻見他把手指放到口上,手向下輕輕做個按的姿勢。

那是隱藏的意思。

這……志誠下意識地按陳副局長的意思辦了,繼續伏在麻袋的縫隙里一動不動。

陳副局長很快從卡車上跳下去,嘴裡大聲說著:「這車是不是超載呀,要是交警看見非罰你不可……對不起,耽誤你們時間了,走吧!」

駕駛員的聲音:「謝謝局長,我們懂法,哪能把罪犯藏到車上呢!」

卡車慢慢啟動,慢慢加速,駛過路口,向遠方駛去。

志誠感到不可思議:就這樣輕易地從烏嶺煤礦逃出來了?

陳副局長的表現也不可思議,他為什麼那麼做?他明明認出了你,知道你的身份,也接過你的電話,知道一切是怎麼回事,卻為什麼不採取任何行動,莫非,他也是李子根的人……不可能,如果那樣的話,他不可能放你走。可是,如果他不是和他們一夥的,為什麼不站出來保護你……

雖然想不明白,可志誠還是為逃離烏嶺而慶幸。現在,他只盼著卡車快些開,儘快遠離這裡,遠離這黑暗之地,再想辦法取得援助,救出肖雲和張大明。

半路上,他產生跳下車的想法。他擔心這台車已經引起他們的懷疑,會導致自己最終暴露並被抓獲。可是,他最終還是沒有跳。因為,他來時坐齊麗萍的轎車,一路上又是嘮喀又是想心事,也沒注意道路特徵,現在車往哪裡開都不知道,貿然跳下,別說難以搭別的車,現在這樣子被人發現,恐怕真會當成逃犯。順其自然吧,一切等遠離烏嶺,停車時再說吧。

可是,車一直沒停,一路平安地向前駛著,太陽漸漸升高了,暖烘烘地照在身上,他的神經漸漸放鬆了,居然躺在麻袋的縫隙中睡著了,睡得很香,連夢都沒做一個。直到車猛然停住,才悠然醒來。

醒來時,他居然打個哈欠,一時想不起身在何處,為什麼要睡在這裡。

前面傳來吵嚷聲,他清醒過來。

又是一個路卡,有人在攔車檢查。

他的心再次提起來。

6

志誠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悄悄抬頭向前看去,發現不遠的前方出現一座城鎮……天哪,那是平巒,這裡是平巒城郊。自己就是在這裡遇見的齊麗萍。當時,你乘坐著「寶馬」瀟洒地前往烏嶺,是他們的座上賓,現在,卻象作賊一樣狼狽不堪地逃回來,差點成為階下囚。真是人生如夢啊!

和烏嶺那個路口一樣,前面同樣被堵了一溜車輛,正在接受檢查,檢查者也和烏嶺那邊一樣,多數是便衣漢子,也有幾個警察。

看到幾個警察的身影,一種親近感湧上心頭,志誠真想跳下車亮明身份,請求他們援助。可是,他卻沒有動,在這短短的幾天里,他對這塊土地已經有所了解。在這裡,一切都不要輕易相信,他們是穿著警察的服裝,可你能保證他們完全履行人民警察的職責嗎?陳副局長的曖昧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瞧,那個瘦長條子不是湯義嗎,站在他旁邊的是楊平……現在看,十有八九是他出賣的自己。

車下,司機對話的聲音傳上來。

「今兒個是怎麼了,在烏嶺那兒檢查,到這兒又檢查,到底出啥事了?」

「誰知道,剛才我上前面打聽了一下,好象有人從烏嶺攜帶炸藥下來了,要查這個人!」

「可烏嶺那兒說是抓什麼罪犯哪,他們抓的是不是一個人哪?」

當然是抓一個人,他們抓的就是你。

志誠心中生起深重的悲哀:這是怎麼了,我好端端一個刑警,怎麼成了逃犯,我犯了什麼罪,到處設卡抓我,連警察也參與其中。這一切是真的嗎,真有這種事發生嗎?我是不是在做噩夢啊?!

不,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瞧,那幾個人已經走過來,向這台車走來,馬上就會發現你,抓到你,把你帶回烏嶺,象對付張大明那樣,塞進麻袋,扔進黑暗的井中,只是這回他們一定會加倍小心,不會讓你有一點逃生的可能。

怎麼辦?束手就擒抑或反抗逃跑……要不,就亮明身份站出來,看他們敢把你怎麼樣……

不,這麼做和束手就擒無異。

那麼,逃跑?可是,能逃得了嗎,瞧,他們正向這台車走來,已經離不遠了,你一動就會被他們發現。

魚死網破,說什麼也不能這麼束手讓他們抓住。反正這裡離縣城已經不遠了,只要逃到縣城,就有希望……志誠向路旁看了一眼,還好,是片玉米地,還沒有收割,如果跑進深處藏起來,也能遮住身子。

志誠邊想邊開始行動:身子象條蟲子般從麻袋縫隙中向車尾蠕動。他聽到了卡車前面傳來的腳步聲,說話聲:「你這車上拉人沒有……」

這時,志誠已經蠕動到車尾,手攀車廂護欄,懸挂著身子,跳下地。儘管他努力減小聲音,可還是被前面的人聽到了。有人喝了一聲:「誰……快,車上有人跳下來!」

隨著喝聲,一個人影從車角拐過來,志誠連看一眼都來不及,拔腿就向路旁的玉米田裡逃去。後邊頓時響起大呼小叫聲:

「站住--快,是他,快追,別讓他跑了……」

更多的腳步聲奔來。

這時,志誠把一切都拋到腦後,心裡只有一個字:「逃」!一時之間,他就象一隻被獵犬追逐的野獸一樣,在玉米田中飛攛,而且,感覺不到累,兩腳就象生了風一般,覺得從來沒有跑這麼快過。身後的腳步聲和呼聲漸漸變遠,然而,還不容他慶幸,遠處一個聲音傳過來:「快,把這塊地包圍,所有路口全堵住,絕不能讓他跑了!」接著是零亂的腳步聲奔向各個方向。

志誠被包圍了。

他不敢再跑,玉米刮扯衣服的聲音太大,一動就會暴露。他只能伏在地上,象蛇一樣貼著地皮,在壠溝里爬行,一點一點,儘力不弄出一點響動。爬了一會兒,又聽到剎車聲。怎麼,又回到公路邊了?志誠停下來,喘息著稍稍抬起頭,隔著玉米葉向前望著,可不是,跑了半天,又回到公路邊了。也好,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在玉米田的深處,你可以緩口氣……哎,那不是陳副局長的車嗎,他從烏嶺回來了……是他,他下車了,走向路邊,跟一個人在說話……哎,那不是湯義嗎?聽,他們在說什麼?

「……楊局布置我們,抓一個攜帶炸藥的人……烏嶺保安大隊協助我們……」

志誠暗暗苦笑,現在,自己又變成攜帶炸藥的恐怖分子了。這個理由,確實比抓罪犯要充分一些,一是這屬於治安部門的職責,二是楊副局長指派,你陳局也不好指責。而且,不象蔣福榮他們說的那樣,協助保安大隊,而是保安大隊協助他們……

怎麼辦?你不可能在這裡躲太長時間,陳副局長,你能再幫助我嗎?

這時,陳副局長的聲音傳過來:「……既然這樣,我們跟你們一起行動吧!」說著,腳步聲走下公路,向玉米田走來。志誠不知是現身求救還是繼續躲藏抑或逃跑才好。

陳副局長走到玉米田邊站住了,眼睛向田地里巡視著,向這邊巡視過來,視線突然定住了,定到志誠藏身的地方。可是,很快就移向別處,接著返身走回公路,叫下車上的兩個年輕刑警:「你們倆還看什麼,你往左,你往右,我在這邊……湯義,這一塊交給我們了,你看看別人搜得徹底不徹底,一定要過細,絕不能讓他跑嘍!」

兩個年輕刑警答應著走進玉米田,湯義也向遠處走去,陳副局長則從志誠身邊不遠向玉米田深處走去,眼睛再沒向他這邊看。

可是,他的車停在公路上,車門還半敞著……

心嘣嘣跳個不停,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只能這麼幹了!

志誠是刑警,專門練過開車,桑塔那開起來不成問題。

趁眼前無人,志誠突然跳起,箭一樣射向公路上停著的「桑塔那」,就在他跑到車跟前的時候,湯義的聲音在不遠處傳過來:「哎……他在這兒……快……站住--」

志誠充耳不聞,迅速鑽進車內,發現車不但沒鎖,甚至還沒有熄火,太好了。他迅速關上車門,啟動,加速,「桑塔那」飛速順著公路向前駛去。

車后響起一片叫聲,接著又響起槍聲,甚至有一顆子彈擦著車頂飛過去。

可是,什麼也無法阻止他,誰也不能阻止他。

前面是丁字路口,那裡停著的兩台轎車正起動,調頭,想堵住路口,此時,志誠的神經是那樣的敏銳,反應是那樣的靈活,駕駛技術是那樣的出色,腳下輕輕一點剎車,手中方向盤稍稍一轉,就從兩台車即將合攏的縫隙中鑽出去,再一加油門,「桑塔那」鳥兒出籠般向前飛去。

可是,眼前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奔向平巒城內。沒關係,城裡人多,道路多,易躲蔽和逃跑,何況,還縣公安局,有縣委縣政府……

轉念之間,車已經駛進城中。街上行人車輛很多,志誠不得不減速。不好,前面出現紅燈,幾個交警好象接到了指示,向路口跑來……志誠看一眼車旁的倒視鏡,兩台轎車正在身後迅速迫近。

不能再開車了。志誠沒等車停穩就打開門跳下去,向遠處跑去。

後邊車上跳下幾人隨後追來。

慌不擇路,志誠只能選擇人多的地方跑,可是,人人都慌忙躲開他,就好象他身上攜帶著艾滋病毒一樣。

志誠有些跑不動了,有兩台車又從後邊向他駛來,撞過來,看來,他們要下毒手了。

志誠跑上人行道,邊跑邊四顧著,想找一個人多的公共場所,象商店、娛樂場所什麼的跑進去。忽然間,他看到縣委大樓就在前面,一下子又來了勁兒,咬緊牙關向它跑去。很快,他接近了它,它是那樣的威嚴,那樣的親切,快,救救我,幫幫我……到了,終於到了……

志誠跑進縣委大院,跑向縣委大樓。

後邊的車從縣委大門外駛過,向遠處駛去。

志誠氣喘吁吁衝進縣委大樓。因為來過一次,也不用打聽,直接奔向三樓。沒等傳達室的老幹部阻攔,他已經奔上二樓,幾個幹部模樣的人看到他的樣子,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志誠徑直跑上三樓,來到縣委書記辦公室門外,門也沒敲就闖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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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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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拯 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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